第四十七章 真相(六)

    男人是敏感的,同時又是粗心的,很容易忽視一些問題。但這個地方只有我和輕語兩個人,在查找不出她的病因時,我只能作出這樣的判斷。我沒法詢問她具體的情況,她也說不清楚,總之現實讓我的腦袋頓時大了一圈,這都是什麼事?

    接著,我又對她進行了很仔細的觀察,我不是醫生,以前也沒有相關經驗,但這種常識還是懂的,通過這些觀察,我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她就是懷孕了。

    我心亂如麻,本來她的情況就很糟糕,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徹底沒了主意。我在想,如果把她送到醫院,為時尚早,搬到城鎮裡去住,麻煩很多,但我又不可能丟下她不管,反正那兩天時間裡,我不斷的冥思苦想,不斷的撓頭,頭髮都被撓掉了不少。

    在身體沒有不適的情況下,輕語還是很安靜的,她可能意識不到自己的嘔吐是怎麼回事。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喜歡在那棵針葉松下面坐著,喜歡在石頭上眺望夜空。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去說服她,只不過她死都不肯離開荒山。

    如果,她還是一個正常的人的話,那麼她可能已經對生活還有感情喪失了最後的信心,完全絕望。人在受到強烈傷害的時候,心裡可能只想著躲到一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默默承受傷痛帶給自己的痛苦,用時間去治癒它。輕語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裡,或許是她心裡唯一的一片能夠容身的淨土。

    既然她快樂,那就讓她在這裡呆著吧。我想,就這樣陪她一段時間,到了合適的時候,再帶她離山。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潮漲潮落的時候,包括感情。噴薄爆發的感情遲早都會冷卻,轉入另一種狀態。深山裡的生活很安寧,少了喧鬧,但日子一久,總會讓人覺得枯燥。尤其是輕語這樣的人,在某個地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甚至半天,我沒辦法,只能呆在附近看著她,順便溫習一下無念老和尚教的那些東西。

    陳老在臨死時講述她妻子的事情時,最讓我感覺遺憾的,就是鳥喙銘文含義的斷絕和失傳,這本來是我回到現在最重要的一個目的,不過之前亂七八糟的事把這個目的給沖淡了,一直想不起來,直到生活完全平靜下來的時候,我才想起這些。

    我找了個合適的機會,面對面和輕語坐著,現在無法從語言上瞭解她想表達的意思,必須很仔細的觀察她,在問話的同時捕捉她的表情,然後以此為線索,做出相應的判斷。這麼多天的接觸下來,讓她對我已經非常的信任,甚至有一種依賴,她很聽話的坐在我對面。

    「問你個事情吧。」我慢慢的開始說,就從大雁坡開始說起,說了稻田,營地,還有隊伍,然後一步步的提示她,一直說到隊伍深入地下,對那片未知的空間進行探索。

    她不回答,不過眼神不住的轉動,顯然是在回想。

    「一個這樣的東西......」我在地上畫出了那尊大石鼎的形狀,然後問道:「上面有很多字符,還記得嗎?」

    我的繪畫技術不高,不過足以讓她看得出這是石鼎,輕語看了看,眼神本來很迷茫,但看著看著,她就彷彿回憶起了什麼,估計是想到當時在石鼎那邊發生過的危險,她的眼神立即驚恐慌亂起來。

    「不要怕,別怕,它現在已經不在了,沒有了。」我急忙連說帶比劃的安慰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這種像哄孩子一般的手段對她很有用,在我的安慰她,她漸漸安靜下來。其實這是一件好事,證明她並沒有忘記在大雁坡時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起碼是沒有徹底忘記。

    等她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樣的字,你還記得嗎?」

    我畫了一個鳥喙銘文,是我能記下來的兩個銘文之一,但是輕語看了半天,對我搖搖頭,她肯定不會說謊,既然否定,那就說明或許是真的不記得了。

    我丟下手裡的小石塊,說不上有什麼失望不失望,目前,我唯一的願望,是她能夠好好活下去。

    當然,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平淡的日子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的溜走,過的飛快。在大雁坡那邊過了半年野人般的生活,其實我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還有生活方式。帶著輕語的確很麻煩,她就像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只要兩分鐘看不到我,就會失魂落魄的到處去找,我不敢離開,這導致出山採購東西都很困難,她的肚子漸漸隆高了,行走更加不便,在她還能行動的時候,我提前帶她出去了一次,把之後該用到的東西買了很多。但是我一個人的負重有限,食物什麼的就帶不進來,無奈之下,我只能在山裡找一些可吃的東西。

    秋天的時候,深山就像一個天然的大倉庫。我穿著長筒雨鞋,背著一個大包,帶輕語在山裡到處轉悠,我採了很多野果子,還有蘑菇,下河抓魚,設套逮兔子,收穫的東西除了日常消耗,剩下的就慢慢的熏干曬乾收藏起來。

    在我幹活的時候,輕語就站在旁邊看。我會撿兩個洗乾淨的果子塞到她嘴裡,她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思維和情感的人,有時,我幹活弄的滿頭大汗,她會幫我擦掉汗水。這樣似乎是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在她露出溫情的一面時,我依然會覺得淡淡的酸意不經意的滑過心頭。

    「魚,可以吃的。」我會教她認識和熟悉那些她原本就很熟悉卻淡忘的東西,把各種日常要用的物品告訴她,這必須有十足的耐心,因為她不做回答,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懂了還是沒懂。往往一件事情得反覆說上幾天。

    我不瞭解她的過去,但我能看得出,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對生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呵護,她喜歡野果子,喜歡新鮮的蘑菇煮出的湯,然而她介意我捕殺兔子還有魚之類的動物,有時候我設套抓住的兔子,轉眼就又被她放走了。

    她沒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她的快樂簡單而單純,當她看著小兔子飛快的逃走,鑽到附近的草叢中,或者是活蹦亂跳的魚又被放回水裡時,她會快樂的笑,像個沒有煩惱又天真的孩子。每每看到這一幕,我都忍不住會想,如果,只是如果,這是我的妻子的話,那麼,就這樣陪她在與世隔絕的深山裡過一生,是很好的,我願意。

    「給你吃。」

    我正想的出神,輕語突然就把藏在背後的手抬起來,她手裡有一顆紅彤彤的野果子,不由分說的塞在我嘴邊。她很少會說話,能說出這三個字,已經是很罕見的事情了,這說明此刻,她的心情非常好。

    一顆野果,透著淡淡的清香,咬破它,甜蜜的果汁就順著舌尖滲入身體。在我慢慢咬開果子的時候,輕語突然就抱住我,她的個子很高,微微的踮著腳尖,嘴唇一下子貼了過來。

    隔著那顆小小的果子,我們的嘴唇輕輕觸碰了一下,就那麼一下,卻像是一股幸福的波紋流水般的湧上心頭。她的嘴唇柔軟而且芬芳。

    這是屬於兩個人的幸福,別的人體會不到,或許那麼的簡單,又很平淡,但在我的生命中,這個輕輕的吻,卻像是一個烙印,已經刻在我的心臟上。

    秋天的季末,輕語明顯疏懶了,很少會活動,每天只在太陽最好的時候才出來走走。在過去,我曾經無數次幻象過我的生活,我希望有一個溫柔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在她孕育了新的生命的時候,我會一刻不停的陪她。那是我的美夢,我沒有想到,這個美夢在此刻成真了。

    儘管,她不是我的妻子。

    所有的活兒全部落到我身上,我屬於那種襪子髒了就丟掉直接買新的懶人,可是到了這時候,卻迫不得已承擔了一切繁瑣的事物。我帶著輕語,拿著一些攢了好幾天的衣服,到針葉松附近的那條小河邊去洗。

    衣服洗完,就搭在小河那邊的灌木叢上晾乾,我燒了一堆火,架上鍋,把為數不多的白米還有曬乾的蘑菇煮了一些,輕語喜歡吃這樣的粥。小鍋裡散發著米和蘑菇的香氣,輕語慢慢的朝火裡加柴,裊裊的炊煙在半空凝聚蕩漾,我躺在河邊已經枯黃的野草上面,享受這一年最後一點可以曬到的陽光。

    在柴火辟辟啪啪燃燒作響的時候,我猛然睜開了眼睛,因為我生出了感覺,感覺有人在靠近我們。

    我立即翻身爬了起來,爬起來的同一時間,一眼就看到進山的那個方向,遠遠的走過來兩個人。這個地方相當偏僻,只有偶爾迷路的獵人和採藥人或許會經過,但也非常非常少見。我瞇著眼睛看了看,從那兩個人的裝束上分辨,顯然不是迷路的獵人。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