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魂夜

我和文闖躲在樹後,文闖聲稱自己看見了死去的麻子。緊接著,我們兩個聽到一陣山呼海嘯的風聲。

這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傳到我們耳朵裡,聽的人喘不過氣來,像是胸口上壓了一塊大石頭。

我探出頭去,發現周圍風平浪靜,甚至身邊的樹都沒有晃動葉子。但是在幾十米之外,有一個黑影正在慢慢移動過來。那裡正是聲音的源頭。

我兩腿發軟,沖文闖說:咱們快走吧。

文闖哭喪著臉:麻痺嚇得腿軟,根本走不動。

我神色慌張的點點頭:麻痺我也是。

很快,我發現那個黑影其實是一個大旋風,捲著墳頭上的土,鋪天蓋地,慢慢的移動過來。

這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逃命要緊。我們兩個人,四條腿,拄著鐵鍬,一瘸一拐的逃跑。

本來旋風稀鬆平常,平時也會經常見到,不至於把我們兩個嚇成這樣,但是今天晚上的情況太特殊了,而且文闖還號稱看見了鬼。

旋風的速度不快,但是我們兩個的速度也很慢。所以,大旋風始終跟在我們後面。我覺得衣服開始被風帶的有點飄。我不知道是出現了幻覺還是怎麼回事,隱隱的聽到風聲中夾雜著笑聲,打招呼聲,聲音飄渺,說不出的感覺。像是邀請我們過去一聚。

我回頭,看見旋風中央一個黑影,黑影周圍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像是一顆巨獸的眼睛,不斷的搖擺轉圈。

正在著急的時候,忽然文闖一聲大叫,身子猛地停住了。

我著急的問:你怎麼了?

文闖滿臉緊張:有東西抓住我的腳了。

我又是害怕又是著急。低頭一看,剛才那個嬰兒的屍體正好就在旁邊。

原來,罐子打碎之後,罐口卻保留下來了,變成了一個陶環。文闖走路不看腳下,一腳踩在這個陶環裡面。說來也奇怪,這個陶環像是長在地上了一樣,怎麼也動不了。而且環小腳大,文闖到底是怎麼踩進去的?

我幫著文闖拔了一會,始終不行,眼看著身後的旋風越來越近,讓它追上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也是急中生智,說道:文闖,這小娃娃是不是想讓咱們把它埋了才放我們走?

文闖滿頭大汗:現在哪有時間埋它啊。這樣吧小兄弟,只要我們今天能逃得了,保證滿足你的願望,你看行不行?

文闖這句話一出口,那隻腳猛地從地上抬了起來。

雖然陶環還套在腳脖子上,但是我們兩個都知道,這個嬰兒暫時放過我們了。

我們兩個算是撿了一條命,互相攙扶著,連滾帶爬往村子裡面跑。

本以為出了亂葬崗,旋風就會回去,沒想到,這陣旋風一直跟著我們兩個。而且,一路走過來,不斷的有小旋風加入它。跑到後來,我只覺得身後的吸力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慢,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用盡力氣。

而且,周圍的空氣漸漸的開始散發著惡臭。我意識到,總是吸入這樣的空氣肯定有害無益,但是我現在跑的筋疲力盡,一個勁的大喘,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是毒氣,也只得吸進去了。

前面,村子已經遙遙在望。但是這幾十米的距離對於我和文闖來說,簡直比唐僧取經還要艱難。

我咬著牙,一步步的堅持向前走。走到後來,頭昏腦脹,全身難受。我開始不由自主的想:不跑了,放棄算了。這個念頭出來之後,馬上覺得前面的路更艱難了,恐怕連十步都走不過去了。

正在這時候,忽然腳下一絆。我本來就沒什麼力氣,這時候只能順勢倒在地上。

文闖的情況比我要好,一手抓著鐵鍬,一手試圖要把我拉起來。我喘了口氣,拉著他的手,掙扎著要站起來。

這時候,身後的旋風趕到了。一下把我的右腿裹在裡面,我先是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然後是冰涼,這種涼一直透到骨頭裡,瞬間整個右腿就不聽使喚了。

我的心一下涼了,死亡的恐懼沿著右腿蔓延上來。我開始不由自主的咽吐沫,又被自己的吐沫嗆住。

我驚惶失措的抬頭看了看文闖,他面色死灰,心裡的害怕全都寫在臉上了。但是兩隻手仍然緊緊的抓著我的身子不放,我現在幾乎正在被他拖著走。

我看旋風大有把我們兩個都吞掉的意思。我的兩手不由自主在地上亂抓,一下摸到了文闖扔在地上的鐵鍬,於是撿起來,用鐵鍬朝旋風裡面一個勁的鏟。

本以為鬼怪無形,但是鐵鍬鏟下去,居然錚錚有聲,而隨著我不懈的努力,文闖居然把我從旋風中拖出來了。

我心中一喜,撐著鐵鍬居然站了起來。

這時候,文闖捏了捏我的胳膊,然後指了指前面。這小子也已經累的說不出話來了。

我抬頭,看見一道破敗的土坯牆,牆上寫著幾個大紅字:晚婚晚育,少生優生。我們已經到村口了。

村口有一道影背牆,上面白底紅字刷了不少黨的標語。說來也奇怪,我們剛剛越過這道影背牆,後面的旋風就戛然而止,再也不敢越過雷池一步。

我們兩個已經累到了極點,即使知道旋風就停在後面不遠。可是實在走不動了,雙腿一軟,紛紛倒在地上開始喘氣。

我看著牆上的標語:在黨的領導下昂首闊步邁進二十一世紀。再看看風力不斷減弱的旋風。不由得歎道:沒想到,一道影背牆把它擋住了。

文闖躺在地上閉著眼,接話說:嗯,估計是標語比較厲害,跟道士畫的符一個意思。

我歎了口氣:要麼說一物降一物呢。怪不得我爸讓我爭取入黨,原來黨員有這麼多好處。

文闖的聲音很疲憊:是啊,連鬼都怕。真麻痺牛。

我們兩個一邊說,一邊盯著那旋風,風力減弱,灰塵落下,漸漸露出一個人影來。

我們兩個很恐懼,偏偏又再沒有力氣逃走,只好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影。人影並不靠近,只是在影背牆劃出的界限之外徘徊。

我背上的汗像是海浪一樣,一撥一撥的冒出來,撐著地的手肘不由自主的抖動。

那個黑影面目模糊,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舉著一個手電。

手電的光照到我們兩個身上,變成一個黃色的斑點,然後,我聽見黑影問:哪家的孩子?你們是哪家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文闖剛剛講的故事,脫口而出:完了,這是王大膽。

我話沒說完,文闖忽然撲上來摀住我的嘴,但是這時候已經晚了,王大膽的手電忽然熄滅,緊接著,我聽見幾聲似笑非笑的聲音。然後,周圍恢復了寂靜。看來,它已經走了。

文闖的手死死的捂著我的嘴,我聞見一股濃烈的墳地味,還有酒味。

我把他的手推開,緊張的問:怎麼了?

文闖的表情在月色下顯得很古怪。

我全身汗毛直豎:文闖?你可別嚇唬我,又怎麼了?

我聽見文闖嚥了口吐沫,然後說:天下,你可能有麻煩了。

這句話聽得我心裡一沉,但是我還是強忍悲痛得問:到底怎麼了?有話直說。

文闖說:我奶奶告訴過我,剛才王大膽這種情況,是冤鬼有心願未了,所以故意和咱們說話,如果誰也不搭理他,這事也就過去了。可是你偏偏搭話了,他就記住你了,以後,他可能會纏著你。

我聽的心裡一陣陣發涼,但是這時候也只能揮揮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反正它不敢進村,大不了以後晚上不出門了。

文闖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我們在地上躺了一會,然後掙扎著爬起來,身後就是村委會,我們兩個步履蹣跚得走進去了。

文闖走進去之後,一屁股坐在旗桿下面,看來實在累得夠嗆,估計一會就要睡著。

我已經忙活了大半夜,又受了驚嚇,肚子早就餓了。我推推文闖:唉唉唉,別睡啊,給我弄點吃的。

文闖心不在焉:你自己找唄。

於是我爬起來,去屋子裡找吃的。

這裡是村委會,也是姚文闖的家。不過千萬別誤會,文闖和官老爺們可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文闖之所以能住到衙門裡邊來。全都靠他的奶奶:姚媒婆。

姚媒婆一生說媒,但是她不是給活人說媒,而是配冥婚。冥婚這東西很玄,配的好了,地下人保佑一家安康,配的不好了,鬧騰的全家不得安生。

姚媒婆不識字,不知道天地五行,不認識卦陰陽,可就是憑感覺,能把冥婚配的妥妥貼貼。一來二去,十里鄉全都知道王莊有個姚媒婆,有真本事。基本上我們桐柏縣的冥婚全讓姚媒婆包攬了。

可是這樣也有個壞處,再沒人敢娶姚媒婆這樣的女子,神神鬼鬼的,放到家裡多可怕。姚媒婆從三十歲就開始夜夜哀歎:從來都只有老寡婦配冥婚,我年輕氣盛,一心要闖蕩出個名堂,結果落得這麼個下場。

姚媒婆到老,最終也沒有嫁出去,好在她收養了姚文闖。兩個苦命人算是湊到一塊了。文闖的父母是誰沒人知道,從小和姚媒婆相依為命。

據說在二十幾年前的那場運動中,姚媒婆忽為了保命宣佈不再給人看婚,大伙也沒有太為難她,後來改革開放了,姚媒婆也沒有重操舊業,可能是當年給嚇怕了。然而,老婆子年老體衰,沒有什麼生計,以前看婚攢下來的東西也慢慢花光了。到最後,破房子長滿了篙草,隨時有倒塌的可能。姚媒婆幾次找到村委會,希望村長書記救濟一下,但是總也沒個結果。

於是在一個雨天,姚媒婆拉著文闖來到村委會,二話不說搬來鍋碗瓢盆就開始做飯。

村委會裡的老黨員正在開會呢,個個被炊煙熏得咳嗽,但是誰也不敢和姚媒婆吵,一個個灰溜溜走了,大家都知道姚媒婆有手段,能不得罪她還是盡量不得罪。從此,姚媒婆就住在村委會了。

姚媒婆年紀大了,這時候早就睡了。我輕手輕腳找了幾個包子,點了一根蠟燭,回到院子裡來。

文闖已經睡著了,枕著院子正中的旗桿底座。

我看著天上的月亮,草草把包子吃了。然後我推了推文闖:哥們,別在這睡啊。吃點東西回屋吧。我得趕快回家了,不然被我爸發現了又是一頓打。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去學校說。

文闖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湊到我跟前:有什麼吃的?給我也來點,餓死了。

文闖一頭亂髮,湊在跳動的火苗跟前顯得臉色很蒼白,忽然,我在這蒼白的臉上看見三個紅字:王大膽。這三個字像是血一樣刻在文闖的臉上。

我頓時起了一身白毛汗,文闖的臉上平白無故出現了這麼三個字。難道說,王大膽的鬼魂跟來了嗎?

我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會正在狼吞虎嚥吃包子的文闖,見他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敢用手小心的捅了捅他:你有沒有覺得臉上不大對勁?

文闖詫異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啊,不過,哎?這是什麼?他也摸到臉上的字了。

我的聲音很緊張:文闖,你臉上刻著王大膽的名字,不知道誰幹的。咱們兩個是不是被跟上了。

文闖聽了我的話,嚇得一哆嗦。手裡的包子也掉在地上了。

過了一會,他總算定了定神,小心的說:天下,我摸著臉上的字好像不是被刻上去的,好像是壓上去的,你仔細看看。

我聽了這話,大著膽子舉起蠟燭湊到文闖跟前。沒錯,這三個字像是壓上去的紅痕,而且正在慢慢變淡。

這時候,我略一思索,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舉著蠟燭走到旗桿底座跟前。上面刻著: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然後,是很多人的名字。這些人當年曾經出資修建村委會。果然,我在上面找到了王大膽的名字。

文闖臉上的字,估計就是在這上面睡覺得時候印上去的。

找到了原因,我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

文闖撿起地上的包子:麻痺的,你小子可算是把我嚇死了。

我也歎了口氣:你別鬧了,我麻痺也給嚇得不輕。說著,我轉身就要走。

但是文闖一把拉住我,指了指腳腕上的陶環:幫幫忙,把這個東西弄下來啊。

於是我歎了口氣,抓住那東西往下拽。但是廢了半天勁,一點效果也沒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拽不下來,磚頭砸吧。

文闖點點頭:也只有這樣了。然後找了塊半截磚,光光兩下,把陶環砸成兩半。

只是沒想到,砸成兩半得陶環依然拿不下來。文闖打算接著砸。但是我攔住他了。

我把蠟燭移過去,自言自語:這玩意不會是長在腳上了吧。

等蠟燭得火光把文闖的腳照亮得時候,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陶環犬牙交錯得斷口已經深深紮在文闖腳脖子裡面了。鮮血淋漓,從裡面滲出來。

我詫異的抬頭問:你自己不覺得疼。

文闖摸了摸腳腕:沒感覺啊。

我們兩個商量了兩句,文闖舉著蠟燭,我一手握著他的腳,一咬牙把陶環拽了下來。

看見陶環帶著血絲被扔在地上,我都覺得心驚肉跳。但是,文闖像是沒事人一樣。看來,果然不疼。

文闖毫不為意,和我說了兩句話,就各自道別,回屋睡覺去了。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了,我也不知道幾點,反正周圍黑的要命。

我走在大街小巷,滿腦子都是王大膽。

我越想越怕,開始瘋狂的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我猛的回頭,可身後什麼也沒有。除了月光下,路旁老樹的影子靜靜的躺在那。我更害怕了,咬著牙狂奔起來。

等終於看見家門的時候,我激動的幾乎要大小便失禁了。

我推開大門,看見我家的院子,每一樣東西都那麼親切。正要悄悄回屋睡覺,忽然,我感覺腦後一陣陰風襲來。我暗叫一聲不好。但是這時候再想躲開,已經太晚了。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