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魘

我知道腦後的陰風已經躲不開了,於是乾脆就不再躲。縮著脖子等死。

一秒鐘之後,一聲脆響響徹夜空。一陣生疼從沖後腦勺傳到腦袋頂,然後耳朵開始嗡嗡響,整個頭皮都麻了。

我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然後,耳邊傳來我爸的怒喝:這一晚上,你去幹嘛了?

我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凶神惡煞,落在他手裡還不如剛才被旋風捲走。

我爸見我支支吾吾答不出話來,更加生氣了。揪住我的衣領往屋子裡面拽。緊接著電燈被打開,明晃晃照在我的臉上。

我爸坐在椅子上,我站在地上。我媽打著哈欠旁觀,我們家又要演出刑訊逼供的好戲。

沒人能騙得了我爸。我像征性掙扎了一番,就說了實話:去亂葬崗了。

我爸聽說我大晚上去了亂葬崗,登時火冒三丈,伸手把門插拽出來,一腳把我踹倒在地,然後開始一頓亂揍。

我爸打起人來有慣性。這時候慣性出來了根本停不下手,胳膊粗的門插一下下甩在屁股上。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驚動四鄰,村子裡的狗一呼百應跟著叫起來。

過了很久。我爸終於打累了,開始進行說服教育: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起名叫王天下嗎?

我一聽見這個名字就頭疼,死樣活氣的說:知道,想讓我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最好進中央,早日把你們接到北京吃香的喝辣的。

我爸跺跺腳,恨鐵不成鋼又痛心疾首:那你還跟那個什麼姚文闖混在一塊?還半夜不睡覺,去什麼亂葬崗。明天不上學了嗎?你真是氣死我了。怎麼就不學點好?

我爸越說越氣,伸手把我拽過來,又揍了一頓。

我媽在旁邊可不光是看熱鬧來了,而是在掌握火候,這時候見火候差不多了,於是勸道:差不多算了,都三點多了,早點睡吧。

我爸看了看我,惡狠狠的說:要不是你明天要去上學,看我怎麼收拾你。你先睡吧,等明天放了學咱們接著說。

當天晚上,我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背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硬生生把我自己疼醒了。我自己伸手摸了摸,根據多年的挨打經驗,屁股肯定是腫了。我歎了口氣,我爸下手也太狠了。

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在窗外小聲的叫我:天下,天下。你來一下。

我聽這聲音很熟悉,我從床頭上找到手電筒,忙走到窗前,用手電一照,發現姚文闖在我窗戶外面趴著。

我看了看我爸的房間,緊張的說:你怎麼到我們家來了?我爸不喜歡你。看見了又該發火了。

文闖不以為意,說道:我來是跟你告別的,我要去找我的親媽了。

我這才注意到,文闖的肩膀上背著一個小包袱。

我詫異的問:你知道你親媽是誰?

文闖點點頭:當然知道。天下,你跟我一塊來不?

我看見文闖的神色很是熱切,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看起來很瘋狂。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有些害怕,推辭道:大半夜的,哪能說走就走,而且,你找你媽,我跟著幹什麼。

文闖不理我的話,只是一個勁的問:天下,你來嗎?

我想了想,文闖畢竟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他要走了,還這麼誠懇的邀請我一塊去,我就算不去,也應該送送他。於是含含糊糊的說:你去哪?我送送你吧。

文闖很高興:行啊,你快點出來吧。

這時候,我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道:天下,別去。

我被這一聲嚇得一哆嗦。扭頭看見文闖站在我床邊,滿臉焦急的看著我。

我詫異的看看窗外,那裡站著另一個文闖。

我頓時遍體生寒,倒退兩步,身子靠牆,看著他們兩個:怎麼回事?

床邊的文闖說:天下,別上當,窗戶外面的人是假的,是怨鬼,要把你弄到外面害了。

我恍然大悟。沒想到,窗戶外面的文闖說:天下,你快出來,屋子裡面的才是鬼,我剛才是想把你救出來。你也不想想,如果是人,怎麼到你屋子裡去的?

我這麼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正在猶豫的時候,床邊的文闖忽然一躍而起,抓住了我的胳膊,就要把握拽走。我拚死掙扎,奈何他力氣大的出奇。正在這時候,窗外的文闖也把胳膊伸進來拽我。

屋子裡的文闖一邊拽一邊跺腳:天下,你糊塗啊,你回頭看看。

我回頭,看見窗外哪裡有什麼文闖,是一個全身被泡的腫脹的嬰兒,正在睜著沒有黑眼珠的大眼,用眼白使勁的打量我。

我驚懼不已,正要逃走,忽然感覺胳膊一陣劇痛。我扭頭,看見屋子裡也沒有文闖了,取而代之的是麻子。他正在用一個破碗刮我胳膊上的皮肉,一邊刮一邊貪婪的笑。

我啊的一聲大叫。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兩個惡鬼都不見了,天已經亮了,周圍飄著飯香,原來,剛才只是一個meng而已。

我低頭,看見我的胳膊別在床框上,折騰了一夜,勒出來了一溜淤青。

我起床,草草洗了洗臉就開始吃飯。

我爸坐在飯桌上,我的壓力特別大,一個勁埋頭猛吃,一句話不敢多說。

我埋頭狼吞虎嚥了一陣,忙不迭得抓起書包,一邊走一邊對我爸說:我上學去了。說這句話得時候,我已經快要跑出大門了。

我爸忽然大喊了一聲:回來!

我嚇得一哆嗦,馬上站住腳步:怎麼了?

我爸看了我幾秒鐘,歎了口氣:好好學習,爭口氣。

我唯唯諾諾答應了一聲:哎,知道了。然後,轉身出門。

我走在鄉間的泥路上。前一陣子下了場雨,這條路就被過往的車輛軋成了泥溝,多少天都不見干。

現在距離上課還早。我一邊走一邊看我在污水裡的倒影。今天出門真是太早了。

正在無聊,忽然有人在我耳邊喊:大侄子。

我被這一聲嚇的一哆嗦。抬頭看見個髒兮兮得老頭。

我心裡憋著火,氣不打一處來:二大伯,你這是要嚇死我啊。

二大伯神秘兮兮,一臉奸笑:大侄子,我看你印堂發黑,最近恐怕是要有血光之災啊。

我擺擺手:二大伯,我怎麼也是你侄子,這話你騙騙外人也就算了,怎麼還騙到我身上了。

二大伯哈哈大笑:你小子怎麼這麼不會說話。晚上放了學來我這一趟,給你算一卦,畫個符,保證你平平安安,祛病消災。

我漫不經心答應了一聲,朝學校的方向走了。

我爺爺生了五個兒子。大兒子叫王大,二兒子叫王二。按照順序排下來,我爸最小叫王五。

剛才和我說話的,就是我二大伯王二。他們兄弟五個時運不濟,趕上最艱難的那些年,最後活下來的只剩下兩個。

王二整天瘋瘋癲癲,顛三倒四,到現在還是光棍一個,整天靠著給人算卦招搖撞騙,混口飯吃。所以,我現在是老王家的獨苗。所以,我爸對我教育極為嚴格,盼望著我能出人頭地,光大門庭。

我又走了一會,不自覺的,已經到了學校門口了。

早上我爸的話還在我耳邊迴響,我走到教室裡面,歎了口氣,打開英語課本,打算背一會。沒想到,一看見那些歪歪扭扭的外國字,我就一陣陣困意襲來,歪頭倒在桌子上睡著了。

這也怪不得我,忙了大半夜,撞見鬼,挨了打,還做了一晚上噩meng,不困才怪。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直到班主任把我揪起來,一頓痛揍。大棍子正好打在昨晚的傷口上,我實在受不了了,疼的滿院子亂竄,四處逃跑。

班主任人稱惡人張,最拿手的就是打學生,還從來沒有人敢逃跑過,這時候見我居然敢逃,提著棍子就追了上來。

那天早讀,全校師生都看見一個逃跑的學生,和一個拿著棍子追的老師。

教室裡的學生們全都趴在窗戶上看熱鬧。女孩們笑的花枝亂顫,個別調皮的男生還在大喊:哥們,加油。

惡人張早就惱羞成怒,被他抓住,肯定得打個皮開肉綻。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溜煙跑出校門去了。

惡人張舉著棍子在校門口大喊:有本事你別回來,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我心想:好像老子想回去似的。麻痺的。

剛才我就已經注意到,文闖沒有來上學。反正在外面閒逛也挺無聊,而且萬一被我爸碰上了也不大好解釋。於是,我乾脆悄悄溜進了村委會。

一進村委會,我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大對勁。但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我又說不上來。

我只好一邊往屋子裡面走一邊想。等我的腳邁上台階的時候,我忽然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今天,這院子裡飄著一股熟悉的氣味。像是燒了破枕頭

我的身子在門口停住了,始終不敢伸手把房門推開,因為我忽然明白了,這種味道,根本就是出殯的時候才能聞見的。也就是說,這裡,有人死了?

我正在不知所措的亂想,房門忽然執拗一聲,開了。裡面露出來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正是姚媒婆,她看了看我,輕輕地說:天下。你來了?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