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上身

現在月亮都出來了,姚媒婆忽然說要去亂葬崗。雖然知道文闖危在旦夕,但是我內心的恐懼還是讓我不抱希望的問了一句:什麼時候?

姚媒婆的回答乾脆利索:現在。

我回頭看我媽:媽。

我媽歎了口氣:去吧。別害怕,我和你一塊去。

姚媒婆搖了搖頭:只能他們兩個。

這下連我都要火了,這簡直就是故意刁難人呢。

我媽也有些不快,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說:不瞞你說,天下今天也病了,睡了一下午,現在才剛剛醒過來。文闖又病這樣。他們兩個,別說在亂葬崗有沒有什麼危險,就算沒有危險,你看他們身子虛成這樣,能去得了嗎?

我媽說的在理,這下連姚媒婆也開始發愁了:可是,答應這件事的是他們兩個,那娃娃就認準了他們,其餘的人,陽氣旺盛,驚擾了生魂,恐怕那娃娃不敢出來接受。

這時候我爸發話了:這樣吧。我們把他們兩個送到亂葬崗下面,然後遠遠的躲開,讓他們自己去埋那孩子,怎麼樣?

姚媒婆思考了一會,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我是一百個不情願啊,但是事已至此,實在沒有別的選擇。

天上的月亮已經有了缺口,再也不像昨天那麼圓。我們一行四人走在鄉間小路上,全都默不作聲。

我爸拉著板車走在最前面,我和我媽並排走在中間,姚媒婆在最後,不知道在低頭想什麼。

路邊是一排排一人多高的苞谷,夜色中像一道黑色的牆,延伸到遠方,把我們四個夾在中間。

我小聲問我媽:媽,咱們什麼時候走?

我媽被我問的一愣:走什麼?

我說:你不是說了嗎?我醒了你就和我走,死了就跟我爸拚命。

我媽苦笑一聲,摸了摸我的腦袋:傻孩子。之後,就不再說話了。

我心裡迷迷糊糊的:我媽到底什麼意思啊,到底走不走?難道我還要繼續在我爸手底下煎熬?那可真是太失望了。

我這種失望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另一個噩耗打斷了。我爸在前面停下來,輕輕地說:到了。

我抬頭,看見亂葬崗已經在我們前面了。上面凹凸不平,一個個的墳包排列著,像是中原大地上的一個血痂。

我看我媽:真的要去啊?

我爸不耐煩的催促:快點。

我歎了口氣,只好拉著那輛板車向前走。

只不過走了幾步,就再也沒有路了。板車在亂葬崗上開始顛簸,腫脹的文闖也在板車上開始顛簸。

周圍靜的出奇,只有一兩隻不知名的蟈蟈在叫。等我走近了,叫聲卻又戛然而止。

我回頭,隱隱約約能看見不遠處有三個人影,那是我爸媽和姚媒婆。我算了算距離,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在三十秒鐘之內跑過去。於是稍微放了點心。專心拉著板車上亂葬崗。

我剛剛醒過來,身子果然很虛,只是一會的工夫,就已經氣喘吁吁。好在,我已經遠遠的看見了昨天我們挖出來的坑。

我把板車放下,緊張的舉著手電,獨自一人慢慢靠近。餘光掃著腳下,生怕踩到什麼讓人恐懼的東西。

事情比我想像的要順利,我早早的就看到了那個嬰兒。只是和昨天相比,他已經大為不同。

他的身子已經明顯的縮水,變成一個乾癟的幼屍,軟塌塌趴在地上,像是一塊破布。

我蹲下來,嘴裡不住的念佛。昨天的那一半鐵鍬還在,我用手電推了推屍體,小心翼翼得把他挑到鐵鍬上。然後,轉手扔到了那個土坑裡。

隨後,本著一不做二不休得原則,我開始瘋狂得填土。當泥土把屍體完全蓋住得時候,我總算長舒了一口氣。看不到屍體,心裡的恐懼也就減下去了一半。

之後得事就好辦多了,我把土坑填滿,又按照姚媒婆得吩咐幫他壘出來一個墳頭,隨後蹲下來,誠懇得說:這位鄉親,塵歸塵,土歸土。答應你的事咱們都辦完了,你入土為安,早日投胎吧。

這些話自然也是姚媒婆教我說的。說完這些話,我從褲兜裡掏出來一把紙錢,用火柴點燃了,在墳前燒了。

然後我長舒一口氣,把手電隨手仍在亂葬崗。扭頭向回走。

手電已經碰過了屍體,我實在沒有勇氣把它帶回去。

我走到平板車跟前。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因為什麼原因,我總覺得文闖的身子正在慢慢消腫。

不過,文闖已經睜開眼睛了。

我見他醒了心裡很是高興,拍了拍胸脯:哥們,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文闖一張嘴開開合合,像是想要說什麼。

我擺擺手:等你的嘴消腫了再謝我也不遲。

但是文闖依然在車上動個不停,而且看臉色很著急,我奇怪的伏下身子,問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時候,文闖的嘴正在我耳邊,發出了極小極嘶啞的聲音:快走,快走。

我心裡咯登一下,臉色為之一變,難道是有什麼問題?

我回頭,恰好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慢慢向我移動過來。是旋風,昨天看到的旋風。

這陣旋風的速度於昨天相比已經快了很多,轉眼之間已經到了我們倆面前。我甚至連呼叫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它完全的包圍起來了。

我被困在旋風中,一瞬間,覺得與世隔絕。

我忽然想起來,旋風害怕村委會,於是病急亂投醫的把右手放在胸口,大喊了一聲:中國共產黨萬歲,社會主義萬萬歲。

但是屁用沒有,很快,我感覺天昏地暗,陰雲四合。我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吞噬,然後,耳朵裡塞滿了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忽然感覺到整個世界像是瘋了一樣,天旋地轉,小樹在瘋狂的搖擺,貓頭鷹歇斯底里的發出一連串尖笑。月亮和星星在天空中急速的轉圈。老鼠和狸貓昂著頭對月嚎叫。亂葬崗上的墳頭連綿起伏,紙錢在空中飛舞。

隨後,我感覺有無數道黑影,像是黑紗,又像是黑煙,繞著我不停的轉圈。它們像是毒蛇的芯子,要把舌頭從我的鼻子裡,耳朵裡鑽進去。

我咬緊牙關,使勁抵抗者。

隨後,它們又蒙上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我失去了一切感官,頓時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我站在地上,看起來無動於衷,實際上,我的心臟在瘋狂的跳,大腦在瘋狂的轉,全身的血液像是要沸騰了一樣,外面像是有一面鼓,怦怦響著急促的鼓點。隨著外面的節奏,我感覺有無數雙手正在向外拉我。要把我的靈魂拉出來,脫離沉重的肉體,跳舞,旋轉,長嘯。

我已經忘記了一切,腦袋裡只剩下,瘋狂,瘋狂,瘋狂。

正在忘我的時候,我忽然像是聽見一聲霹靂,緊接著腦子恢復了一線清明,我強迫我自己睜開眼,發現不遠處有幾個人正在扭打成一團。

手電還倒地上,藉著餘光,我看見其中三個人分別是我爸媽還有姚媒婆,他們正把一個人圍在正中央,好像是在打架一樣。

看得出來,中間那個人力氣大的要命,連我爸這麼勇悍絕倫的人都被他推搡的不住倒退。

我頭疼的要命,抱著腦袋喊:你們幾個停手吧。

但是他們根本不理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把中間那個人制服了。

我拍打著腦袋走過去,自言自語的說:這就是旋風裡面的王大膽嗎?可把我害慘了。

我走到他的正面,仔細看了看他的臉。

隨後,我心裡一片冰涼,瞬間起了一身大汗。那個人,和我長的一模一樣。不,他就是我。我媽還在旁邊噓寒問暖,緊張的問他:天下,你怎麼了?

我驚慌失措,為什麼我看到了自己?我已經靈魂出竅了嗎?但是我的身體為什麼還能夠動彈?

忽然,那個人抬起頭來,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我,嘴角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整個表情,簡直詭秘至極。

我瘋狂的大叫:你是誰?

那個人並不回答,被眾人簇擁著,朝亂葬崗之外走去。

我爸低頭想去拉板車。他們已經準備回家了。

板車上的文闖忽然大叫:別走,叔,那不是天下,天下被上身了。那是王大膽。

那個人臉色忽變,又開始掙扎。我媽和姚媒婆拚死抓著那個人,抓著我的身體。她們兩個已經用盡了全力,指甲摳,牙齒咬,我媽一頭亂髮披散著,一邊哭一邊和我的身體撕巴。力氣大了怕傷了我的身體,力氣小了又擔心他逃跑。

這時候,躺在板車上的文闖衝我喊:天下,你還楞著幹什麼?趕快把身體搶回來啊。等他在你身上紮了根就晚了。

我恍然大悟,向我的身體跑過去,不料,王大膽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瞬間,我看清楚了他的面目。整張臉血肉模糊,已經腐爛了,一半臉露著骨頭,另一半翻著血肉。

我頓時氣餒了。但是文闖不住的催促我。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使勁的向我的身子撞過去。

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是鑰匙插進了鎖孔,鋼筆套上了筆帽。但是很快我就開始感覺到痛苦。身體裡面的另一個人開始不安份的躁動。

我能感覺到他的思想,有一會,我覺得我就是他,正在被人一下下得砸扁腦袋,又有一會,我覺得他正在咬我,啃噬我的靈魂,要把我趕出去。

我很難受,想大聲的呻吟。但是文闖在板車上一個勁得警告我:千萬別出聲,堅持住,它拿你沒辦法就走了。

於是我把拳頭塞在嘴巴裡,死命咬住。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