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夜奔逃

我使勁咬著自己的拳頭,力氣大的出奇。過了一會,我的嘴裡流進去一股鹹鹹的液體,隨後,我嘗到腥味。

不知道是牙齒被我崩掉了還是拳頭被咬的出血了。但是我已經沒有心情管這些了。

我現在的身體簡直是冰火兩重天,一會冷的發抖,如同掉在冰窟裡面,全身的肉都被剁碎了凍成一塊一塊。一會又熱的要命,好像被關在了磚窯裡面,真想把全身的皮都撕下來散熱。

在我身體裡面的那個惡鬼顯然想讓我知難而退,它很強大,也很恐怖,不住的擠壓我的靈魂,我覺得我的身體是懸崖頂端的一塊頑石,我的魂魄已經被擠得站不住腳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表情,我隱隱約約聽到周圍有人在緊張的商量。

好像是我媽在求姚媒婆救救我。

姚媒婆的聲音焦急又無奈:我也沒有辦法啊,這個

我媽看來是真著急了,口不擇言:你給人配冥婚,一輩子都跟鬼打交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姚媒婆的聲音也帶著哭腔,簡直是在自證清白: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充其量也就是能感覺到鬼的脾氣,再加上信口胡吹,給人說媒,不就是看脾氣對付不對付嗎?

我媽著急的問:那你倒是覺得。這個王大膽怎麼樣呢?脾氣好還是壞?

姚媒婆幾乎要哭出來了:怎麼樣你看不出來嗎?

這時候我聽見文闖在扯著脖子喊什麼。

我心想,他倒是恢復的挺快,也不過二十多分鐘,就已經能大喊了。

我側著耳朵聽,文闖在大聲說:我覺得天下快撐不住了,再過一會,就算他不被王大膽擠出去,也沒辦法把他趕走了。

我媽焦急的問:什麼意思?

姚媒婆說:再過一會,要麼,天下的魂魄讓鬼給擠出去,你兒子變成王大膽,要麼,兩隻魂魄各留一半在身體裡面,你兒子變成個傻子。

我媽放聲大哭。在夜空中十分嘹亮。

我這時候正疼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聽見我媽大哭,忍不住喊道:快想想辦法啊,要死人了。

姚媒婆忽然喊了一聲:闖兒,咱倆一塊。

文闖答應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要一塊幹嘛。幾秒鐘後,我聽見姚媒婆扯著嗓子喊:王大膽,你別著急,咱們兩個商量商量。我是配冥婚的姚媒婆,有事咱們好好說。

這話一出口,我頓時覺得身上的壓力驟減,看來,王大膽被姚媒婆的話吸引了。看來,姚媒婆的大名還是有些份量的。

只見姚媒婆繼續說:大膽,我知道,你也是個善良人,也是沒有辦法,才上了我們家孩子的身。走到這一步,肯定有什麼原因。我跟你說,現在回頭還不晚,只要你放過這孩子,我給你念往生咒,給你燒紙錢,你也知道,幹我們這行的,向來說到做到,騙人不騙鬼。

隨著姚媒婆拉家常一樣的念叨,我漸漸覺得,王大膽給我的壓力越來越輕。但是我總能感覺到,有一件事牽絆著他,讓他捨不得離開我的身體。我冥思苦想,努力的窺探這是一件什麼事。但是我始終感覺不到。

隨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輕,我心中竊喜,只要姚媒婆再加把勁,我就能把這隻鬼趕走了。

沒想到,這個念頭一出來,壓力陡然大增,王大膽像是受到欺騙一樣,變本加厲的報復。我在身體裡面左右飄搖,很快就要被趕出去了。

這時候,我聽見文闖在喊:王天下,你別亂想,你想什麼這隻鬼都知道。

文闖這麼一說,我瞬間明白了。於是收斂心神,盡量什麼也不想。我幹這種事很拿手,不就是發呆嗎?上課的時候早就練得手到擒來了。

這時候,站在對面談判的人從姚媒婆變成了姚文闖。

也不知道文闖從哪學了這麼多門道,是不是姚媒婆教他的,總之,這兩個人的套路很相似。

文闖喊道:老鄉,咱們兩個說說話唄。有事咱們說開了,總比這樣你死我活的好啊。

我感覺到,王大膽又在不由自主的傾聽了。但是這時候,我不敢再分心,開始在腦子裡默背從小就被強逼著記誦的唐詩三百首。一首一首的背,盡量不去想外面的事。

但是文闖的聲音仍然在往我耳朵裡面灌,因為這時候,耳朵已經不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了。

我聽見文闖大聲說:大哥,給咱們說說你媳婦唄。咱們兄弟小,從來沒見過這種事,你能給講講唄?

我心裡暗罵:文闖這色鬼,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聽黃段子。

文闖還在那說:大哥,你媳婦叫什麼名字呀,長的漂亮不?你們有孩子不?

文闖說到孩子兩個字,我忽然感覺這兩個字變成了兩個大錘,左右襲擊,猛地砸上來,使勁拍我的腦袋。

我感覺被砸的頭都扁了。不由自主的叫出聲來。

文闖肯定是聽到了,連忙改口:不說孩子,咱們說吃的,大哥,你喜歡吃什麼呀。

我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香氣,巨大的食慾,從大腦傳到胃裡,又從胃裡倒捲回口腔,直衝大腦,瞬間舌底生津,口水亂流。這東西的氣味很熟悉,但是我就是想不清楚是什麼。

正在苦苦思考的時候,我忽然聽見文闖大喊了一聲:王天下,木頭人!

木頭人是小孩們經常玩的一種遊戲,比的是反應速度。只要喊過木頭人之後,一秒鐘之內,所有的人都不能再動,誰要是反應慢仍然在找造型,那就輸了。

只不過,我和文闖玩的木頭人和其餘的人不大一樣。我們比的是定力。只要變成木頭人,那就要心如止水,放空一切。無論對方在耳邊突然大喊,或者手指在眼前亂晃,都不能有絲毫的分心,把自己當作一塊無知無識的木頭就對了。說白了,這還是從課堂上的發呆進化出來的。

這時候我聽見姚文闖喊出一句木頭人來,想也沒想。下意識的就變成了一塊木頭。

隨後,我感覺有人在我太陽穴上戳了一下,馬上,我就感覺腦仁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給燙上去了一樣。

隨後,我感覺那只惡鬼正在我身體裡面向外撕裂,像是要把我的身體分走一半。我的大腦,我的心臟,我的胃。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被拉扯,都在被撕裂,我感覺它們變了形,被抻得扁平。絲絲縷縷,一點點的斷開,偏偏又一點點的藕斷絲連。

所有的地方都疼的要命。我忍不住大叫起來。但是叫聲也緩解不了這種撕心裂肺的疼。這可是真的撕心裂肺啊。

然後,我感覺我的身體猛地被撕成了兩半,我忽然全身乏力,倒在地上,整個身子由疼痛變成了發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有那麼一會我甚至懷疑,我的身體還在嗎?

身上雖然不舒服,但是我忽然感覺到,我的意識恢復過來了,就像是忽然從噩meng中醒來,覺得這個世界終於清楚了一樣。

還沒等我睜開眼,我就聽見姚媒婆哭喊著大叫:快走,快走啊。

隨後,是我爸的一聲暴喝:你去前面拉車。

然後,我感覺我被人舉起來,扔到了板車上。一秒鐘的間歇都沒有,板車劇烈的顛簸起來,我們幾個人,在飛快的逃離亂葬崗。

我閉著眼躺在車上,覺得這裡很擠,但是這時候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有人壓著我的胳膊,我奮力抽出來,然後大致摸了摸身體。還好,身子仍然是完整的,沒有真的被撕走。

我費勁的睜開眼,發現板車上擠著三個人。我,文闖,和姚媒婆。文闖的身體仍然有些腫,不過,沒有之前那麼嚇人了。

我抬頭,看見拉車的是我媽,她明顯已經崴了腳,跑的一瘸一拐,但是依然速度飛快。這種跑法,絕對是豁出去一條腿不要了。

我心裡一陣酸,喊我媽:媽,你疼嗎?

我媽在前面頭也不回,但是我從她的氣喘吁吁中聽出來她哭了:好兒子,沒白養你,今天就是疼死也值了。

我歎了口氣,回頭看見我爸在後面跑,兩手在瘋狂的推車。我這才明白。原來我媽之所以跑那麼快,全都是被我爸推的,她不得不跑。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暗暗恨道:他怎麼能這麼鐵石心腸呢。

也許是我的眼神過於憤恨,被姚媒婆眼見了,她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腦袋:孩子,你爸了不起啊。剛才那鬼在後面追咱們,你爸讓你媽在前面拉車逃命,自己留在後面推車。萬一追上了,你爸這可是打算著回頭去拚命,好讓咱們走啊。

我忽然恍然大悟,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過了幾分鐘,姚媒婆輕輕說了句:不用跑了,咱們進村就好了,那隻鬼元氣大傷,不敢到村子裡來了。

然後,我媽慢慢把板車輕輕放到地上,隨後兩腿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掙扎著爬下來。我媽坐在地上,大汗淋漓,不知道是疼的還是累的,頭髮散亂,被汗水粘的一綹一綹,貼在臉上。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邊喘一邊用口型告訴我:好孩子,沒事了。

我爸默默地走過來,一言不發,把我媽抱到板車上了。

這是我記事以來,他第一次抱我媽。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