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安魂

我被二大伯敲在後脖頸上,身子軟綿綿倒下去。殘存在腦海中的最後一個意識是:王二,你太不仗義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我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了。

我睜開眼睛,發現我好好的躺在床上。旁邊就是熟睡的文闖。

爐子上的酒冒著熱氣,滿屋子都是酒味。

王二和姚媒婆不知道在說什麼,聲音很低,總之兩個人的神情都是緊張兮兮。

忽然,我看見鍋裡面升騰起一團白氣隨後漸漸聚攏。最終形成了兩個人形。

開始的時候,他們模糊不清,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白氣越來越多,我看清楚了,這兩個人是鬼朋友和文闖。

看得出來,他們兩個很虛弱。從鍋裡面爬出來,跌倒在地上。王二眼明手快,伸手把那塊玉從鍋裡撈了出來。對兩個魂魄,卻好像沒什麼興趣。

我躺在床上,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兩隻眼珠努力的左右環顧,我看見王二又在屋子裡面拉起來了一塊白色的大布。像是要看電影。

這時候,我忽然發現,旁邊文闖的身體裡面,鑽出來了另一個文闖。他敏捷的跳下床,站在屋子裡面。

現在,姚媒婆窄小的屋子裡有了三個文闖。很快,我就看得眼花繚亂,分不清誰是誰了。

這時候,王二走上前來,手裡捏著一張符,在我身上抖來抖去。

我很想怒喝一聲:你把我當鬼了嗎?

但是我根本說不出來話來。好像兩片嘴唇有幾千斤似得,雖然用盡了力氣,依然不能發出什麼聲音。

王二的符抖到我腰間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身上一鬆。緊接著感覺全身舒泰。

我不由得想樂:怎麼王二這符用起來,好像是拔火罐似得。

然後,我看見王二捏著那道符,不知怎麼一抖,忽然轟的一聲,燒了起來。

黃符燃燒,地上的鬼朋友馬上跳起來,顧不得身子虛弱,踉踉蹌蹌,撲過來就要搶。

這時候,站在旁邊的文闖忽然一腳踹出去,把鬼朋友踹到了牆角。隨即,他接過了黃符。

黃符到文闖的手裡之後,慢慢的變成了一隻白燈籠。

我恍然大悟:王二把屬於文闖的燈籠從我身上拿走了。

文闖接過燈籠之後,並沒有回到身體上面,反而彎下腰去,把趴在地上的另一個文闖扶了起來。然後,把燈籠塞在了他的手裡。

地上的文闖本來癡癡呆呆,木木愣愣,手裡麻木的接過燈籠,忽然整個人都有了神采。

他一眼看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嚇得向後退了一步,緊接著又看了看床上的我和第三個文闖,滿臉都是困惑和驚恐。

這時候,縮在牆角的鬼朋友哎呦哎呦的叫起來。好像很痛苦似得。

文闖不明所以,一手拿著燈籠,一手湊過去,想把他扶起來。

二大伯,姚媒婆,兩個人都大呼不可,攔在他面前。

這時候,鬼朋友忽然一躍而起,上來就要搶文闖的燈籠。

文闖也意識到不對勁,連連後退。

另一個文闖眼疾手快,緊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摁回到身體裡面。

緊接著,我看見他的身體猛地坐了起來。

鬼朋友看見文闖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面,不由得勃然大怒,一張精瘦的臉忽然紛紛裂開,露出裡面半腐化的爛肉來。

接著,他仰天長嚎,發出一陣恐怖的鬼叫。

不知道為什麼,鬼朋友這一嗓子喊出來,原本好端端坐著的文闖忽然瑟瑟發抖。像是承受不住這種聲音一樣。

姚媒婆撲上來,大叫:孩子,你怎麼了?

王二氣定神閒,一把抽出腰間的桃木劍,劍尖上挑起一張黃符,左搖右擺把鬼朋友逼在牆角。

他回頭對姚媒婆說:放心,鬼朋友騙文闖和他定了血契,我把血逼出來就好了。

這話讓鬼朋友聽見了。只見他忽然臉色大變,連連告饒。

但是王二不為所動,揮舞著桃木劍衝上去。劍尖上的黃符嘩嘩亂響。

鬼朋友不敢硬碰硬,一個勁地逃竄。王二也不痛下殺手,只是一個勁得把他往白布方向趕。

終於,鬼朋友抵受不住,身子被桃木劍逼得貼在了白布上。

王二牛氣沖天,揮舞著桃木劍向前一指,劍尖的黃符猛地燃燒起來。鬼朋友被黃符一驚,身子猛地向後躲。緊接著,身後的白布像是有什麼吸力一樣,把鬼朋友吸上去了。

鬼朋友左右掙扎,哀嚎連連,始終不能逃出白布的範圍。

王二氣定神閒,從懷中掏出玉環,一遍一遍的在白布上擦拭。

我看見鬼朋友的影子越來越淡,聲音越來越小,終於,一切歸於平靜。白布上只剩下一個血紅的指印。像是簽訂契約時候摁上的手印。

王二點點頭,把白布取下來,團了團,扔在了鍋裡。

然後,取出一隻白蠟燭,點上了。

看到這裡,一切都平靜下來,我覺得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慢慢的,我閉上了眼睛。

忽然,我覺得有人在拍打我,我睜開眼睛,發現爸媽都在旁邊。

我媽歡天喜地撫摸我的臉:醒了,孩子,你醒了。要是那個王二把你弄壞了,我非剁了他不可。

王二就站在旁邊,一臉陰鬱的聽著我媽咒罵,但是,始終沒有還嘴。在我印象當中,好像我媽經常給王二臉色看,而王二一直涎著臉討好,從來不敢跟我媽發火。真是奇怪。

過了幾分鐘,王二清了清嗓子:你們都出去一下,我要跟兩個孩子說點事,該回家做飯的做飯,做好了再回來找。

豬先生豬太太巴不得把木夯領回去,這種神神鬼鬼的事,對他們的心臟來說真是太摧殘了。木夯依依不捨的望了我一眼,只得跟著爸媽走了。

我媽氣呼呼的瞪了王二一眼:我不走。

我爸歎了口氣,拽了拽我媽:走走走,回家做飯去,我心裡有數。

我媽看了我爸一眼,嘴裡不滿道:你有數嗎?你哪次有數了?話雖這麼說,但是還是站起身來跟我爸走了。

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我說:天下,你這個二大伯十句話有九句話是假的,坑蒙拐騙,什麼壞事都幹,你可別上當。

王二居然能腆著臉說一句:小五媳婦,我送送你吧。

我媽連理都不理他,跟著我爸走了。

我坐起來,左右看了看:文闖呢?

文闖就坐在我旁邊,有氣無力:我在這啊,哥們,大活人你看不見啊。

我搖搖頭:我說的是另一個。

文闖一臉苦笑:你別鬧了成不?我這病著呢。奶奶,我是不是發燒了,做了一天噩meng。

姚媒婆拿著個手帕擦眼淚:孩子,你這哪是做meng啊,我們廢了老大勁把你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這時候,二大伯走過來,拉開文闖的褲腿,敲了敲他腳腕上的玉環:天下,你說的那個不是文闖,他叫武闖,在這玉環裡面。

文闖更茫然了:什麼什麼?你們這是說什麼呢?

王二看著他:文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的事嗎?

文闖點點頭:是啊。

王二坐在凳子上,看著文闖說:要說我能認識你娘,和姚媒婆可大有關係。

姚媒婆連忙擺手:王二,你又要胡咧咧了不是?我是說冥婚的,你們兩個大活人,沒事扯上我幹什麼?

王二嘿嘿笑了一聲:姚大媽,你忘了?我遇見文闖娘那一年。已經快四十了。我得過精神病,雖然四處托人說媒,可就是找不到個媳婦,眼看這光棍是當定了。於是只好每天喝酒,喝醉了就什麼都忘了。那天,我醉醺醺的遇見你

聽到這裡,我心裡一抽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不由自主的看看王二,又看看姚媒婆,心裡搖搖頭:不能不能,姚媒婆比王二大上那麼多,而且老成持重,肯定不會亂來。

果然,王二接著說:我就向你訴苦啊,我說我打光棍,丟人現眼。你非但不勸我,你還笑話我,說什麼,我是大活人,你沒有辦法,要是我死了,沒準能給我配個冥婚。還說讓我先去墳地裡邊挑挑媳婦。那天我真是喝多了,晃晃悠悠,真的就往村外走。

這下姚媒婆坐立不安了:王二,我見你這人也不講究,心眼應該不小,跟你說笑呢,怎麼你還真去了?還記恨我這麼多年?

王二擺擺手:姚大媽,你長著我一輩,我可沒怨你。那天我喝醉了,迷迷糊糊就往外面走,偏偏,還真有一家人在出殯。我也不知道是誰家。就跟在哭喪的人後面走,一直跟到了他們家祖墳。到了地方,扶著一棵樹就看熱鬧。一直看到棺材下葬,墳頭壘起來,親人們都散了。

其餘的人都走了,我喝的迷迷糊糊走不了。乾脆就在樹底下坐下來了。我想看看墓碑上刻著的是誰。是男是女。要是死的是男的,我就走。要是死的是女的,我就先訂上。結果我爬過去還沒看清楚,就睡著了。

我這一覺睡到後半夜,晚上的風涼啊,冷風一吹,我人就醒了,那時候酒勁早過去了,我全身酸疼。正要爬起來回家,一睜眼,看見一個人蹲在我身邊,不知道要幹什麼。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