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前度青春

01

2006年1月12日,北京終於像模像樣地下了場大雪。在肖家河橋下面有五輛車撞到了一起,被交通廣播的主持人以說評書的語氣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下。我坐的這輛小六路的司機把廣播調到最大聲,整車的乘客附和著主持人的調侃,一起沒心沒肺地笑著,為這個冰冷的禮拜四增添了一些生氣。冬天的北京真是太好玩了。

不知道小伊現在在做什麼,自從她老公開著輛捷達把她從我們的同學聚會上接走之後,我似乎就再沒有得到過她的消息。當我躺在小六路髒兮兮的座椅上聽一群傻X傻笑的時候,當我待在老二的小別克裡聽我們在畢業時錄的CD默默流淚的時候,當我在龍慶峽第一次滑雪摔得鼻青臉腫的時候,當我吃成都小吃的垃圾套餐的時候,當我打噴嚏的時候,當我掛吊瓶的時候,當我發工資的時候,當我來月經似的習慣性拉肚子的時候,當我和不是你的女生做愛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知道嗎,小伊?

2006年1月12日,我早已不再是柯依伊同志的男朋友了。我們不會再一起吃飯、逛街、打牌、看碟、親吻、做愛、爭吵以及互相折磨;我們不會再需要按一隻鯊魚玩具的牙齒來決定今天晚上誰負責刷碗;我們不會再每嘿咻一次就往床邊的玻璃罐子裡放一顆折好的星星;我不會再積極主動地把我肩膀最肥美的一塊送到你嘴邊讓你咬一下;你也不會再在我不理你的無謂阻擋把手放到你胸上的時候跟我說你其實是B罩杯,而且生了孩子以後還會再大一些,也許能到C,然後再被我無情地嘲笑了。

02

和小伊分手後的一年,我來到北京開始北漂,住在通州邊緣的西馬莊園31號樓。

和小伊分手前的半年,我大學畢業來到南京,走之前我和老二、鮑哥、許寧、小馬、魏星在學校的大門口砸了三箱剛喝空的啤酒瓶子,抱成一團哭。

和小伊分手前的四年半,我趕在張軍搶劫銀行的第二天來到長沙,見到各大商場戒備森嚴,城市的主幹道五一路竟然還有巨型的廣告牌空著,空了好幾塊。

和小伊分手前的六年半,我第一次拉了小靜的手,我覺得,拉手真幸福,如果有機會,下個禮拜天我還要拉一下。

和小伊分手前的十一年,我人生第一次考了個不及格,那天天上也下著雪,似乎和我在2006年1月12日在北京看到的那場差不多。

這些事情我都和小伊說過。我喜歡跟小伊說我的過去,就像小伊喜歡說我們的未來。我們經常在床上整夜整夜地說,我說累了她說,她說累了我說,兩個人都說累了的時候我們就看電視,中間穿插著一兩次嘿咻。我們嘿咻的時候依然保持著兩個人語言上的習慣,我總結過去,她暢想未來。

03

我的朋友老二,他現在的單位就在我住的小區邊上,他和小伊一樣是我的大學同學,認識我快六年了。自從我來到北京,我倆就恢復了在長沙時只要能在一起就一定在一起的生活,而這樣的生活總能不斷提醒我小伊的存在。我敢肯定,如果小伊是上帝安排和我一起去吃蘋果的夏娃,那老二就是那條誘惑我們的蛇,以及蘋果裡的蟲子,是蘋果刀、水果盤、洗滌劑,是叉水果的牙籤、裝蘋果核的垃圾袋,甚至是吃完蘋果以後拉屎的那個馬桶。總之他如影隨形,在我和小伊的生活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

小伊曾經非常喜歡在吃飯的時候取笑我和老二,說我們是上輩子的姻緣,如果不是這輩子老二投錯胎當了男人,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老二手裡把我搶走的。一次老二反駁為什麼不是方鵬投錯胎了?小伊說:“方鵬是男人,我知道的。”說完她突然把手伸到我的兩腿間,隔著褲子抓住我,大聲質問:“方鵬,你說,上輩子你倆誰是男人?”她第一次這麼幹的時候,我把嘴裡正在嚼著的豬肝全部噴到了面前的蓋澆飯上了。於是鮑哥等人開始哄笑,小伊驕傲地看著我和老二尷尬的表情,等我承認上輩子我是男人後放開手,摟著我的脖子狠狠親了我一下,然後低下頭紅著臉自己哧哧地笑,可愛得像個妖精。這是我們每次聚會的保留節目,只要喝到八成醉大家就開始提我和老二上輩子的姻緣,小伊每次都搞得我下身陣痛卻心花怒放。

這個節目結束於我和小伊非法同居後的一天夜裡。那天我因為踢球累得半死,很早就洗洗睡了,而柯依伊同學興致卻很高,12點多把我吻醒,要我通知二炮部隊一級戰備。她撲撲騰騰地跳去洗澡回來,我依然處於半夢半醒的迷瞪狀態,她像條涼粉一樣滑進被窩從背後抱住我,於是我掙扎著轉過身來,抱住那個軟軟的身體,深情款款地喊了聲:“老二……”

其實我當時想喊的是“老婆”。

結果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拿我和老二開玩笑,再也不允許我和老二獨處,如果一定要獨處就必須把房間的門打開。

04

這段文字本來我想放在後面,作為本書最特別的一段床戲施以濃墨重彩。但是我實在無法以其他平淡的文字表達我和老二的血海深情,而不介紹他,就無法介紹我那操蛋的學校;不介紹我那操蛋的學校,就不能介紹我和柯依伊同學的相識,那以下的故事將無法展開。大家只能看到一個茫然和莫名痛苦的人在北京的寫字樓、出租屋、酒吧、操場、浴室、商店裡言行怪異、神情癲狂。大家會說:靠,這傻X東西是哪個傻X寫的啊?

於是我提前了這段床戲,為了引出我那挺操蛋的大學生活。預備,開始。

05

我曾經是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學生,而這是在距離現在很久很久很久的過去。那時候我臣服於我老爸方處長的暴政之下,從上小學起我就按時起床、按時上學、按時放學、按時回家、按時寫作業、按時看電視、按時睡覺,然後再按時起床。這個生物鐘鏈非常完整、完美、頑固,雖然“按時放學”這個環節不定期會出些問題,但是方處長都會用“按時看電視”這個環節調節回來。我日復一日無怨無悔地過著順民的日子,沒有什麼大快樂、大悲傷,除了偶爾因為粗心大意,而在考試之後接受老師的第一輪施暴和我爸的第二輪施暴。

作為一個20世紀80年代的小學生,我的記憶裡沒有《戲說乾隆》《雪山飛狐》《變形金剛》和《恐龍特急克塞號》;我只有在挨打的回憶裡,保存著童年時一些支離破碎的影像,比如老爸的短袖的確良襯衫和揮舞起雞毛撣子時結實的小臂肌肉,媽媽的淺藍色百褶裙以及阻止爸爸毆打我時水汪汪的大眼睛,這在我後來的回憶中非常美麗。當然,別的全是痛苦。

很多人告訴我,一切痛苦都會結束,只要你考上大學。

我的爸爸方處長是南京大學的工農兵大學生,雖然學了個不著四六的專業,但畢竟手裡的文憑相當之硬,它幫助我爸當上了處長。所以我和我那個時代很多直到大學擴招擴招再擴招後才決定考大學的孩子有本質的區別,我是從生下來就注定要去上大學的。我爸有一個箱子,長一米半,寬一米,純牛皮打造,結實耐用。這個箱子曾經裝著鹹菜乾糧和南大的錄取通知書被我老爸扛到了他的宿舍,四年後又裝著無數的書籍和我媽的玉照回到了家鄉,此後一直放在我們家裡能放箱子的最乾淨的地方。從我記事起,我爸就經常把我帶到那只巨大箱子前向我炫耀自己大學時的刻苦,並且說等我考上大學就把這個箱子送給我,讓我裝行李去上南大。因為箱子太沉,他一直都沒給我打開過。後來,我考上了南大,不過不是南京大學,而是湖南的南湖大學。老爸才把這只十多年沒挪動過的箱子抽出來打開,把裡面的書一本一本地騰到另一隻新買的大箱子裡。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被筆跡覆蓋的中國古典文學以及毛澤東思想的教材,我還看到一個手掌大小的筆記本,裡面是我爸爸的大學同學在畢業時寫給他的留言,基本上都是些對仗工整的套話,只有照片比較真實地記錄了他們那時的模樣。

在我爸打開箱子的那天,我看到媽媽在廚房被油煙嗆得直咳嗽,突然覺得她很可憐。原來爸爸的箱子裡並不只有媽媽的玉照,還有一些別人的。

但至少那時,我對大學的憧憬已經不限於自由、崇高、牛X那麼簡單了,象牙塔裡突然多了些曖昧的桃色,每次想起都可以讓我心中小鹿亂撞。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對大學的所有猜測中,只有這一點比較準確。2000年9月,當我坐在南湖大學接新生的大巴上,當大巴在稀里嘩啦的夏雨中轉進校區時,當校區沿途所有網吧、酒吧、餐館、旅社、桌球室、電玩屋在我的視野中次第點亮它們的招牌時,當招牌下所有雨傘都盛著一男一女兩個人時,當那些男女在傘下肆無忌憚地擁吻時,我告訴你,我的心花開了;當我看著玻璃裡倒映著的我爸鐵青的臉時,我告訴你,我的心花開了。

06

方處長幫我完成了報到需要做的所有事情,我總懷疑這是他發自內心想做的。如果可以交換,我爸他一定是想讓我滾回老家替他上班,而他自己留下來,和我的同學們一起睡懶覺、上網、踢球、抄作業、泡MM以及逃課……或者他不是這麼想的,他只是想上課、下課、學習和運動而已。管他想的是什麼,反正他一定想換自己留下來,否則我爸不可能在領到一套高價劣質的床上用品時激動得渾身顫抖。

我被分到了男生宿舍1棟121室。在這裡,我爸爸閃轉騰挪想盡一切辦法把學校發的蓆子鋪在型號與之完全不匹配的床上,然後又找了些竹竿來掛蚊帳。與此同時,屋裡還有一位衣著肅穆、濃眉大眼、憑長相就夠當副縣長的中老年男人正在教育兒子,說著些“不要鬼混”之類的胡話。他的兒子聽得很認真,表現得很誠懇;我爸蜷在我那個坐直就可以頭撞牆的上鋪,一邊幹活一邊頻頻贊同,時不時也附和著訓斥我一下。那位游離在胖與不胖邊緣的男孩扭頭看了我一眼,就這一個飽含著同情、理解、求救與幸災樂禍的眼神讓我迅速找到了共鳴。這個人就是老二,大名趙國勇。他在所有老爸都出去以後,從鼓鼓囊囊的書包裡翻出一包皺巴巴的中南海,問都沒問就丟給我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憋死老子了,呼……”

“憋死老子了”是老二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因為他真的經常憋得要死。他不僅有性慾還有煙癮,甚至腸胃也不太好。長期生活在抑鬱的狀態下,他的左右臉頰分別長出了一大片青春痘。老二一直很羨慕我的皮膚,尤其是他瞭解到我原來是和他一樣壓抑的孩子以後,就更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可以有如此雪白粉嫩吹彈可破的皮膚。我矜持了很久沒有告訴他我的秘密,直到一天他用一個美女的宿舍號碼賄賂我,才換來了答案:“手淫。”

其實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沒長過青春痘,直到一位後來做了婦科醫生的高中同學在聚會時跟我說,手淫是治療青春痘與失眠的“無印良品”,我這才找到了自己膚若凝脂的理論依據。

老二聽後愣了一下,“靠,別蒙老子啊。”

我一邊往通訊簿上抄那個美女的號碼,一邊愛理不理地說:“要不就是因為我天生麗質吧,誰知道呢?”

老二說:“我又不是沒手淫過,怎麼還長?”

我說:“那就是你的原因了。”

再後來,“手淫治療青春痘”成了全校皆知的秘密。老二是這麼幹的:他對每個羨慕我皮膚的人,都用非常感慨的語氣說:“還是方鵬的手淫工作做得好啊。”

07

正式開學的第一天,我目送老爸坐上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走回寢室用冷水洗了個澡,脫下真維斯牌的條紋T恤,換上一身狂像越南軍裝的軍訓服,然後在教官的帶領下,去體育館參加開學典禮。(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規矩,開學典禮要穿著軍裝、坐得筆直、紋絲不許動。)我於是就這麼昂首挺胸地端坐著,一邊悄悄地安撫自己逐漸真切起來的想家的痛,一邊左耳進右耳出,聽主席台上各級校領導用各地方言講話。

散會以後老二非要請我喝奶茶。我們走到校門口就被堵了回來,說大一新生不許出校門。於是我們往回走,發現教官們正在檢查內務,我倆又被抓了個現行,每人一份檢查。

08

在軍訓第二個禮拜的一天夜裡10點,宿管再次準時掐斷了所有宿舍的電。這一天的長沙悶熱無比,我洗了兩次冷水澡依然無法入睡。老二比我還多些脂肪,所以更加難以忍受,在水龍頭底下衝了一個多小時,皮都掉了一層還不願意出來。我實在睡不著,就下床在樓道裡溜躂,走到樓道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宿舍樓的捲簾門竟然沒關!原來宿管阿姨自己也熱得受不了,把捲簾門拉開一半以便透風。於是我跑到水房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通告給老二,他嘿嘿一笑:“狗日的,走。”

我倆迅速換了身正常人的服裝,躡手躡腳地走到宿管科門口,貼著牆根兒偷偷往裡面瞄了一眼,宿管張阿姨正歪在椅子上打鼾。於是我和老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的速度爬出寢室樓,來到寬敞的道路上。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啊,給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但也深知,人的軀體怎能從狗的洞子爬出?所以我是鑽出來的,不是爬出來的!”

“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將我倆連這活棺材一齊燒掉,我倆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以逃生!”

“哈哈哈哈……”

我和老二一邊篡改著這篇高中課文,一邊向校門口的冷飲攤走去,9月,長沙的夜風溫暖潮濕,幾乎可以帶走所有汗和煩悶,可我們還沒享受多久,就迎面碰上一幫教官和一群女生說笑著從校門走進來。那些姑娘們上身是不同款式的T恤,但褲子一水的軍綠色,顯然都是大一的新生。話說我從小就對解放軍叔叔有極大的好感,可我對這群軍訓的教官們實在是厭惡至極。因為他們不僅肆無忌憚地毆打我和我的男同學們,還趕在我和我的男同學們之前,勾搭我的女同學們。

狹路相逢,我和老二眼見是沒地方躲了,好在蒼天有眼,電光火石之間,我們發現路邊有一個中國電信的IC卡電話亭,於是我和老二迅速躥了過去,老二拿下電話開始胡亂撥號,我則裝成一萬度近視眼,把腦袋貼到號碼顯示屏的前面。五米……三米……兩米……教官們和女生們嬉笑著從我們身邊走過,也許現在教官們除了姑娘不會留意到身邊別的任何事情,而我和老二卻實實在在地受了驚嚇,癱坐在IC卡電話亭邊。這不是開玩笑,他們可是真打啊。

09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柯依伊同學,所以更不認識柯依伊同學軍訓時的教官,但我在和柯依伊同學住到一起以後,還用她的手機接到過來自柯同學軍訓教官的電話。那個已經復員回家的男人路過長沙,給柯依伊發了條短信,說要來看她。柯同學把短信給我看,問我她可不可以去,說那個教官人很好。我說:“你去吧,我這幾天要去觀摩校模特隊的訓練,正好沒時間陪你吃飯。”小伊“哦”了一聲,慢悠悠地靠近我,輕輕捏住我腰邊的一塊肉,“你剛才說什麼?模特隊哦?”我也伸出手,貼在她的胳肢窩旁邊,“那你說什麼?和教官吃飯哦?”

這時候小伊的電話響了,手機顯示“程教官”。我從小伊手裡接過電話,按下了通話鍵。

“喂,伊伊啊?”一個不知道是帶著哪裡口音的老男聲。

“我是伊伊的男朋友,您是哪位?找伊伊有事嗎?”我用穩重的男低音答道。

“哦,我是她一個朋友,那沒事,掛了啊。”他匆忙掛掉電話。“嘟嘟嘟嘟……”

“真肉麻,還‘伊伊’呢!老婆,您什麼眼光啊?”我把手機丟到床上。

“真討厭,連教官的醋都吃。”小伊氣鼓鼓地到床邊把手機撿起來。

“天真。”我繼續坐到電視前,看我的《大丈夫》,“還‘伊伊’……靠!我都沒喊過。”

我是真沒這麼稱呼過我的柯依伊同學,我通常叫她“寶貝”“小伊”“老婆”“親愛的”“內人”“小豬”“臭丫頭”和“死沒良心的”,而她則叫我“寶貝”“大鵬”“老公”“親愛的”“相公”“大豬”“臭小子”和“死沒良心的”,有段時間她喜歡用一個字稱呼我,最開始她省略我的姓,管我叫“鵬”,因為她喊我的時候總會有些撒嬌而影響發音,所以我總感覺她在管我叫“盆”。

後來她開始省略“老公”,管我叫“公”。通常她喊我“公”,我就回一句“母”。然後她就咯咯咯地笑,回應一次就笑一次,毫不厭倦。有時候,我也省略“老婆”,管她叫“婆”,通常她就應一聲“公”,然後再自己咯咯咯地笑,還是回應一次就笑一次,還是毫不厭倦。

當然,現在我們彼此的稱呼定格在了各自的姓名上,從此不再改變。

10

軍訓之後,就是社團招新。我報名參加了話劇社、音樂協會、足球協會、定向越野協會、讀書社、鄧小平理論學習協會一共六個;老二報名參加了音樂協會、科技協會、話劇社、足球協會、小紅帽志願者協會、ST尖鋒協會和旅遊協會,一共七個。

他問我為什麼要參加鄧小平理論學習協會,我告訴他因為我親眼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報名參加了那個協會。我問他為什麼要參加小紅帽志願者協會,他告訴我,因為那裡不僅姑娘多,而且一般都比較有愛心,適合做老婆。

我說,你丫是不是想得太遠了些?

他說,住口,不許五十步笑百步。

我說,量變帶來質變,我丫怎麼也是比你少走了五十步,取笑你不行嗎?

他說,住口,“丫”字不是這麼用的,只有你丫,沒有我丫。

我說,好吧,你丫住口。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我和老二懷著對愛情的憧憬,每人交了一百四十塊的會費,參加了七個社團。對,我也是七個,我也報名參加了小紅帽,因為我覺得老二說得有道理。

我們軍訓後的第一周檔期排得滿滿的,從這個教室參加完一個協會的新會員大會之後,就立即跑到另一個教室參加另一個。會議的內容基本一致,第一個項目是新會員自由扯淡,男會員以各種借口與女會員接近,然後是協會幹部吆喝大家安靜,接著就是大家繼續扯淡,而協會的主要幹部在台上獨自演說,再然後就是新會員逐一作自我介紹,這時候會場一般很安靜,每到有美女上台的時候,就有人在底下做筆記。如果美女說得太簡略,就有人吆喝:“QQ號呢?哪個寢室的?有電話嗎?”我懷疑他們還想問:“三圍呢?內褲是什麼顏色?還是處女不?”不過,在後來的協會活動中,大家以一種叫“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真的把這些問題問了出來,並且得到了答案。

在陪老二參加ST尖鋒協會的新會員大會之前,我對這個協會充滿好奇。“ST”代表什麼?這倆字母實在可以是太多名詞的縮寫,其中比較厲害的是“神童”,比較實惠的是“食堂”,比較恐怖的是“屍體”,比較西遊記的是“師徒”。協會的老會員解釋說,“ST”是創建這個協會的99級師兄孫濤名字的縮寫,而這個協會的業務範圍就是沒有範圍,什麼都干。(但事實上,這位孫師兄在收了大家每人20元錢以後,卻什麼都沒幹。而別的協會也差不多。)老二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成了人家的馬仔,這事讓我取笑了他很多天,他也承認,如果這樣,還不如參加鄧小平理論學習協會,同樣是做馬仔,我老大的名頭就響亮很多,何況還有一個超級漂亮的女馬仔。

11

我們在那個時候認識了鮑哥,丫自稱是東北搖滾男青年。我們是在音樂協會第一次新會員聯歡會的時候認識的。當時鮑哥一頭黃髮垂到眉邊,結實的古銅色肌肉配著一件可以透視的綠色小背心,懷裡還抱著一把紅棉木吉他,以上造型為剛登上舞台的他爭取了很多尖叫和掌聲。接著鮑哥沖台下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開始了他的東北話演講:“大家好,我叫鮑慶龍,我來自遼寧省大石橋市。我介個人比較夜愛鷹樂,尤其寺搖滾鷹樂。下面,我為大家帶來一首中國搖滾鷹樂的代表作——《我的未來不寺夢》。”台下迅速鳥雀無聲,只聽見我和老二在開懷大笑。

鮑哥的這次表演徹底毀滅了他在音樂協會發展的可能,但是我認為他很有搞笑的潛質,如果搭檔起來演小品一定不錯,於是拉著老二過去攀談。鮑哥對我倆的搭訕非常牴觸,後來他還總說自己在音協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表演,是因為受了我和老二笑聲的刺激,才會出現從第一句就開始跑調、從第四句開始忘詞、從第八句開始高音上不去的現象的。不過對鮑哥的這些解釋我們很是不以為然,其實他當天最搞笑的事情並不是跑調(實際上丫根本就沒調兒),而是在他撥弄了那把吉他兩聲以後,音響師突然從音響室跑了出來,大喊:“你是卡拉OK,還是自己彈啊?”鮑同學連忙轉身沖音響師彎腰敬禮:“卡拉,卡拉,這吉他就是個道具。”

幸虧我和老二各有一條如簧的巧舌,也幸虧鮑哥對表演事業抱有濃厚的興趣,所以我們很快消除了隔閡。

12

鮑哥的到來,使我們的小圈子由兩人變成了三人。我們開始混在一起,從睡醒到睡著到再睡醒。鮑哥不是我們121寢室的,甚至和我們不是一個專業,但有心混在一起的三個人根本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輕易地用一些老掉牙的黃色笑話和兩塊五一瓶、喝完瓶子還能退五毛錢的燕京啤酒腐蝕了我們寢室的王濤和劉新,他倆越來越樂意在寢室見到我們和鮑哥在一起,因為這意味著又有酒喝、有笑話聽了。喝到太晚時,鮑哥就會爬到我或者老二的床上湊合一夜,丫每次都會站在我和老二的床間左顧右盼,然後深深地歎口氣:“朕今晚寵幸誰呢?”

時間到了2001年,鮑哥再也沒有了這樣的煩惱。王濤迷戀上了網絡遊戲,過了10點一定去網吧刷夜處報到,而劉新找到了自己的下半生及下半身的依靠,住到外面去了。所以,在我和柯依伊同學也未能免俗地加入同居大軍之前,鮑哥就有兩張空床可以選擇,不必再寵幸我們了。

快畢業的時候,我們仨和後來混到一起的幾個朋友幾乎天天喝酒、天天喝醉。一天鮑哥喝高了,死活拉著我和老二要回我們寢室。我們說太晚了,保安會記名字。鮑哥說:“又裝X,你們誰怕過保安啊?”我們說:“關鍵是怕吵著大夥兒,最近王濤和劉新都住寢室。”鮑哥說:“那我悄悄的還不行?我保證不吵。”於是我們答應了他,扶著他往宿舍走。凌晨3點,宿舍區的伸縮門早就關了,一個新來的保安趴在保安室的桌子上睡覺,聽見我們敲窗戶,探出頭來,“哪個班的,過來把名字記一下。”我還沒做出反應,鮑哥就掙扎著抬起頭來,“找X呢你!”新保安一下子愣住了。老二衝他揮揮手,“少廢話了,開門吧,大四的!”

保安這才回過味來,擰了一下開關。伸縮門吱吱嘎嘎地開了道縫,鮑哥還沒停嘴,一直叫嚷著要“戳死”那個保安。我們跌跌撞撞地進了宿舍區,走到那個熟悉的男生1棟,走到那間熟悉的121室門前。鮑哥開始在自己身上摸鑰匙(他有我們寢室鑰匙的),一直摸一直摸,好不容易摸了出來,就往鑰匙孔裡插,一直插一直插,插不進去。突然,他撲在門上號啕大哭。

那天鮑哥真的很吵,但是整棟宿舍樓沒有一個人走出寢室罵我們,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凌晨3點,我抱著鮑哥,老二抱著我,我們抱在121的門口,一起號啕大哭。哭了不知道多久,鮑哥先擦乾眼淚,自己打開宿舍門,擰亮了燈,去水池洗了把臉。回來,看著我和老二的床歎了口氣:“朕今晚寵幸誰呢?”

然後,他又哭了。

13

在認識鮑哥的同一天,我認識了柯依伊同學,並且一見鍾情地愛上了她,但當時羞於啟齒,只是默默注視她,直到一年多以後的一天,我藉著酒勁向她表白了,而她覺得我這小孩怪可憐的,出於憐憫勉強地接受了我。於是,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情華麗展開,而且我還記得那一天是2000年9月22日,禮拜五。

以上是我對柯依伊同學以及她娘家人(也就是小伊同宿舍的另外三位)的官方說辭,最後那個確切的日期是我和兄弟們用很長時間推算出來的,後來通過社團互聯網站查了當年的新聞才得以確認。但事實上如果沒有小伊提醒,我還真的不記得,或者壓根兒不知道柯依伊同學也參加了那次晚會,並且演唱了一首叫《催眠》的通俗歌曲。事實上,那時候我一直在關注一個長得狂像舒淇的女孩,她叫陳陳,是我大學時代的第一任女朋友,基本上算是初戀。

柯依伊同學認識陳陳同學,柯依伊同學也知道陳陳同學是方鵬同學的前女友,但是柯依伊同學不知道方鵬同學是在本該愛上柯依伊同學的那次晚會上愛上陳陳同學的。

那天晚上的陳陳只能用“情人眼裡出西施”來形容,她穿了條黑褲子,白綠相間的襯衫,小白布鞋,再挎個籃子就可以直接出去賣雞蛋了。在她上台唱《天黑黑》的時候,老二和我同時扭頭想和對方說話。我說:“你先說。”他說:“你先說吧。”我說:“我愛上這個女孩了。”他說:“啊?哪個?”我說:“就現在在台上那個。”他說:“哦。”

我說:“你剛才想說什麼?”他說:“沒什麼。”我說:“你說吧。”他說:“本來我是想說,這姑娘穿得真像個賣雞蛋的。”

14

對,那個時候我19歲半,身體健康,愛好浪漫,善於幻想,沒有性經驗。我在晚會上發現了一個既像舒淇又像賣雞蛋的姑娘,並且迅速愛上了她。這是21世紀屬於我的第一個故事,它曾經那麼輝煌、那麼偉大、那麼不可思議、那麼難以磨滅。它也曾經因為我這小半輩子裡最愛的女孩柯依伊而被刻意迴避,用虛假的歷史覆蓋。它並不被經常回憶,即使在被問起的時候,但是它永遠真實地存在過和存在著,不管我是不是還是個值得去愛的孩子,不管我現在的女朋友是誰。

小伊曾經無數次問過我關於陳陳的這段過去,她很緊張我有沒有和陳陳上過床。我跟她說:“沒有,要是有就不會分了。”

她又問:“是嗎?原來只有上了床以後你才會對人家負責啊?”

我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

她又問:“那你們到哪一步了?”

我說:“沒到哪一步,就是拉拉手什麼的。”

她說:“就拉手?連嘴都沒有親過嗎?”

我想了想,說:“親過,不過就是一般地親親而已。”

她說:“什麼叫一般地親親?”

我說:“這怎麼好說,反正就是一般地親親啦,不是那種法式的。”

於是小伊嗖地跑過來抱住我,淺淺地碰了一下我的嘴唇,“這樣?”

“那還不止,”我說,“你這根本就是碰到嘛。”

於是她又摟住我,對著我的嘴唇使勁嘬了一下,“那這樣呢?”

我說:“不記得了,差不多吧。”

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弱弱地問:“你們的舌頭碰到一起了嗎?”

我丟下手裡的小說,想了一下,“不記得了,應該有吧。”

柯依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我知道了。”接著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吃她茶几上的那碗葡萄。

過了一會兒,小伊站起身來,大聲對我說:“方鵬,這個星期你不許親我,我已經有心理障礙了。”

小伊,你知道嗎?當一周後,我再次可以親吻那個仍然存留著一些心理障礙的你的時候,我真的在我們同時閉上眼睛以後流下淚來。似乎就是在那時,我第一次感覺我會失去你,當某一天因為某一個理由,然後我們構築出的美好的一切都在我們的面前眼睜睜地碎去,永遠無法挽回。小伊,當我們的愛情已經成為過去,當我們的過去都成為不能再隨意提起的秘密,當我再對著另一個女孩說我曾經對你說的那些話,當我在說那些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你,當我已經不再會哭了,當我哭笑的時候你都不再知道也不再關心了,小伊,請原諒我會用當年騙你的說陳陳的話去欺騙那個新的她。然後把我所有關於你的謊言獻給你,還有我們那些竟然成為秘密的美麗的過去。

15

鮑哥主動幫我打聽了一下關於陳陳的情況,結果收穫頗豐。首先是瞭解到她熱愛學習,其實這我能看出來,學校裡有很多像賣茄子、賣倭瓜、賣胡蘿蔔等之類菜販模樣的女生,她們都挺愛學習的。第二就是瞭解到她是保險三班的,而鮑哥是保險四班的,這兩個班一起上所有小課。聽完鮑哥的報告,我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鮑哥實在是個熱心腸的好兄弟;第二,原來鮑哥和我們一樣,都沒怎麼去上過課,開學那麼久,連同學都不認識。

我不得不承認,我大學四年上過的課不超過總課程的三分之一,如果確定這節課不用點名,我基本上都會選擇不去,而這還只是大一大二的情況。到了大三以後,我只要確定我被點名的次數還不至於扣光我的平時成績,我就會心安理得地安排自己的活動。其實去上課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大家都是在聊天、睡覺、看小說和做白日夢,輕鬆熱鬧。只要一個學期不缺席就可以拿滿20分平時成績,期末考到50分就可以順利PASS這科。但我還是不願意去。每次進教室,和我一樣的不愛學習的學生會迅速從最後一排開始往前坐;而那些愛學習的學生們會迅速從第二排開始往後坐,因為座位有限,每次我和老二走進教室,教室裡通常只剩下空蕩蕩的第一排。我並不介意做大家的擋箭牌,他們在我的身後說說笑笑我也會很開心的,我只是煩一些做認真聽講狀的傻X不斷地用圓珠筆或鋼筆戳我的後脊樑,還說:“方鵬,你頭低點兒。”一次我被戳疼了,回手把那個哥們兒的課本砸在他的臉上,“滾你媽的,看不清楚你坐第一排來。”

但是大多數時候我會滿足他們的要求,我一米八三的身高,下身短、上身長,如果想徹底不遮擋他們的視線,我的下巴頂多可以距離桌面10厘米。這個距離的空間我用來放我的胳膊,而我的胳膊用來支撐我的下巴,於是我的造型就只能是睡姿,而事實上我也真的會睡著,老二也一樣。老師們對我和老二這倆孤零零地睡在第一排的孩子一般抱著同情的態度,只要我們不打鼾,他們通常都不會喊醒我們。當然,除了偶爾按學號提問的時候會將我倆誤傷,看著我或者老二一邊慌張地擦著幾乎流到脖子裡的口水,一邊慌張地向身後的人打聽剛才問題的答案,老師們也會覺得挺過意不去的。但是這時候我們的同學們都會很快樂,他們一邊笑得前仰後合一邊重複剛才老師說的題目。告訴我們題目有什麼用?看不出老子沒聽啊?

可以理解的是,他們中的一多半也不知道答案,即使他們想幫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即使是他們告訴我們的答案,也不是每次都可以派上用場。辦公自動化課上老師點中了老二,同學告訴他答案是“SHIFT”,丫迷迷瞪瞪念成了“SHIT”,結果差點兒被憤怒的老師趕出教室。還有一次,宋小迪告訴我答案是“C”,於是我回答“C”,那個老師又問:“答案是什麼?”我大聲回答:“C!”結果那道題目是道填空題。宋小迪在我獲得了全班的哄笑後還為自己的幽默揚揚得意,我沒搭理他。傍晚踢球的時候,我一記大力抽射把球悶在了丫的襠部。

16

我們的老師們來自五湖四海,其中有一半是在讀研究生,他們只會念課本,但是他們很親切,甚至還有個別是美女,說話的聲音很小,不會吵我睡覺。有四分之一是正當壯年,他們除了念課本還會講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男的喜歡開罵,國內國外各種軍事、政治、經濟大事件,各大新聞裡出現過的事件似乎沒有哪件可以倖免於難。女的喜歡叨家常,誰家的小誰出國啦、誰家的小誰月薪多高、今天的菜價、20年前的房價都說。在這個時候,我會閉目養神,聽他們講那些有趣的事情。有的時候我還會搶過身後同學的筆記查一查上次老師說的我們學校目前在坐牢的最高級別的校友的名字,是不是她今天說的在學校裡搞三角戀的那個哥們兒。但是通常筆記裡都沒有,原來愛學習的人筆記也做得不是很全面的。還剩下四分之一的是些離死不遠的老頭老太們,他們傳道、授業、解惑,他們充滿了人民教師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們勤勤懇懇,他們不念課本;他們不說閒話,他們也不說普通話。這些課我通常會逃,因為如果睡覺,我不忍心傷害這些好老師的自尊;如果不睡覺,實在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不想睡覺卻一不小心睡著了,那我就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被一些稀奇古怪啾啾亂叫的生物們糾纏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第一次和陳陳說話就是在這樣的一節課上,鮑哥逃了前面的課趕到那間教室,在一片占座的課本裡找到了陳陳的《會計基礎》,然後把它周圍其他佔座的書們都丟到後排的桌肚裡,用自己的《衛斯理全集》取而代之。課間,我和老二大大咧咧地走進了那間教室,並理所當然地坐在陳陳旁邊。因為是四個班同在一個教室,誰也不認識誰,而大一新生都會在課間對身邊的同學進行自我介紹,所以我順利地對陳陳同學實施了搭訕。

“同學,能把圓規借我用一下嗎?”

“嗯?不好意思,我沒有圓規啊。”

“哦,那算了。哎?你是不是音樂協會的?我好像在晚會上看見過你。”

“是啊,你也參加了?”

“嗯……”

老二後來對我的這次搭訕非常鄙視,“沒聽說過上會計課問人借圓規的。”

我和陳陳接下來的攀談非常愉快,我連夜背誦的100多條腦筋急轉彎派上了用場。看來所有好學生在有其他有趣選擇的時候,也是不愛聽課的。陳陳用課本捂著臉不停地笑,我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得意。

“有一隻豬,它一直跑一直跑,結果撞牆上了,為什麼?”

“不知道,我不會腦筋急轉彎啦。”

“對,豬也不會腦筋急轉彎,所以就撞牆上了。”

“哈哈哈哈,你討厭!”陳陳一記粉拳砸在我肩膀上。到底是好學生,不知道在課堂上應該如何開小差,你可以當老師是瞎子,但是不能當她是傻子。

“那邊那一男一女兩個人,都給我站起來!”會計老師出離憤怒了,“我盯了你們半天了,在課堂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你們叫什麼?哪個班的?”

我倆在保險專業四個班全體學生的注視下表情尷尬地站了起來,“我叫方鵬,金融一的。”整個課堂迅速嘈雜起來,陳陳也瞪大眼睛盯著我。

“金融的人來保險班上課幹嗎?”會計老師一臉詫異。

17

大一的同學們都比較敏感,一個保險專業女生在課堂上與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間教室的金融專業男生因為說笑打鬧被老師點名罰站,想說他們之間沒發生什麼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鑒於如此惡劣的輿論已經造成,陳陳同學很快就決定接受方鵬同學的追求。

在我那時的觀點裡,男女朋友的概念就是以組合形式出現在所有場所的兩個人,從陳陳接受我的那天起,我們就是這麼做的。陳陳通常可以佔到兩個好座位,然後我逃自己的課,跑到陳陳的課堂上看小說陪她聽課;我們一起去食堂,炒一個葷菜,炒一個素菜,買兩份米飯,買一大杯可樂,然後兩個人吃;我會每天傍晚去操場踢球,她會一直在操場邊上坐著陪我,順便背單詞。球踢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就去買一瓶冰的礦泉水過來,等我滿臉蒸汽熱騰騰地朝她奔過來。晚上我們會找一個安靜的教室上自習,她寫作業,我看小說,到10點以後我們就挽在一起往寢室方向走。

說到挽在一起的事情我得補充一下,因為在高中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們的姿勢一直不得要領。我通常右手搭在她右肩頭,而她把左手搭在我左肩頭,因為個頭相差20厘米,我幾乎把她一半的身體拖離了地面;當我們以同樣的頻率往前走的時候,如果我出右腿她出左腿,我們就像極了“兩人三足”的遊戲;如果我出右腿她也出右腿,那就很像綁在一起的兩個瘸子,以海浪起伏的感覺顛簸前行……這些都是老二和鮑哥後來告訴我的,而我和陳陳當時陷入了盲目的甜蜜之中,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難看的。

我和陳陳在一起以後,我還請她們寢室的人吃了頓飯,據師姐們說這是一個風氣,你把人家寢室的姑娘拐走了,怎麼也得給娘家人意思一下。我把這頓飯的地點定在了學校門口最好的豪都飯店,這是面子問題,不能太寒酸了。老二說,這也等於告訴人家,你找到了個什麼檔次的女朋友。後來我們會用“豪都”來稱呼陳陳,用“必勝客”來稱呼許寧的女朋友,用“KFC”來稱呼老二的女朋友,用“巴西烤肉”來稱呼鮑哥的女朋友,用“大食堂”稱呼魏星的女朋友。魏星這廝其實是個公子級的人物,其父在甘肅地區官居要職。每個月月初魏爸爸會打給他2000塊生活費,這是方爸爸和趙爸爸很難做到的。但是這廝會在每個月15號以前將其全部用完,而他的女朋友就是在後半月從了他的。

豪都的那頓飯的意義與婚禮沒有什麼區別,男女雙方的主要親友都參加了這次盛會。大家以吃光所有菜的形式表達了對我們這對新人的肯定,以不著邊際的淫詞浪語表達了對我們這對新人的祝福。為了表達對大家的感謝,在吃完飯回宿舍的路上,我和陳陳再次表演了我倆經典的“海浪”形“兩人三足”勾肩搭背親密前進步。

走到宿舍區的時候,男女生分成了兩路,我和陳陳故意拖在後面,讓男生以為我去送陳陳了,女生以為陳陳去送我了。我倆鬼使神差地一直走著,走出了校區,來到一片魚塘的邊上(當時大學的新校區都是那個鬼樣子,不是在郊區就是在農村),眼見著越走越黑,我感覺到陳陳在我左肩上的手逐漸抓緊了。於是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把空閒的左手搭在她的腰上;陳陳也停了下來,用右手摟住我,低下頭去,問道:“我們站這兒幹嗎?”我心中翻過一整本《現代漢語大辭典》,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能回答,心裡說:當然是想要親你了,難道來釣魚嗎?

那時候還是初秋,天氣很熱,女生穿裙子,身體好點兒的男生還穿著短褲。但是我竟然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我知道下面我該做什麼,我該捧起她的臉,把嘴巴湊近過去,但是我卻無法控制自己越來越激烈的顫抖。我想咬咬牙,把顫抖壓下去,可這一使勁卻讓下巴也參與到了顫抖中來,上下牙不停碰撞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陳陳終於忍不住,抬頭衝我笑了,我心一橫,把自己整個腦袋扣了下去,不停顫抖的嘴巴壓在她柔軟的嘴唇上,咯咯咯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這就是我和陳陳的第一次接吻。

18

在我展開這段熱烈單純的戀愛之後,我陪老二和鮑哥的時間越來越少。似乎除了偶爾在教學樓照面,以及每天傍晚在球場上一起倒幾腳球以外,就沒有別的接觸了。我們依然親密但逐漸疏遠,我們仍然是彼此在學校裡最好的兄弟,但彼此擁有的共同的生活卻越來越少。我甚至不知道老二揀到了50塊錢並請鮑哥吃了頓烤串,我甚至也不知道鮑哥在一天教學樓停電的時候和一個手感軟軟的女生撞了個滿懷。對,這比我不知道老二揀到了50塊錢並請鮑哥吃了頓烤串還離譜。

讓我察覺到我已經逐漸游離出我們這個小圈子是因為許寧的出現。那天我們還是一如往常地在球場踢球,兩邊都是球場上的熟面孔。正踢著,有幾個貌似大四或者研究生的哥們兒想要加入,我們看人也不多,就把他們帶上了。玩了不到半個小時,又來了幾個,似乎是他們的同學,幾個先來的便招呼著讓他們也來玩。我們說人已經太多了不能再加了,於是雙方就吵了起來。矛盾雙方在球場中線附近僵持,從言語爭執到互相瞪眼再到胸脯頂胸脯,火藥味越來越濃。

鮑哥是暴脾氣,他站在球門附近離風暴的中心還有十萬八千里的地方扯著嗓子糟蹋人家祖宗十八代,罵了幾句不過癮,還大喊了一聲:“靠,這還踢個屁啊,都特麼的散了吧。”隨後掄開大腳把足球踢飛了。

再隨後,那個被鮑哥踢飛的足球就飛到了風暴的中心,也不知道砸中了誰,反正大家打起來了。

大學生打架都是有素質的,通常不會使用工具,先將能看到的人抓過來,想辦法按到地下,然後再踩。我因為個子較高,目標比較明顯,而且在爭吵中屬於比較靠前的位置,加之鮑哥的足球飛來得太突然,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於是我第一個被按倒在地。被踩了好幾腳以後,我才意識到已經開打了,於是果斷地抱住腦袋縮成一團,保護住自己的腦袋和關鍵部位。接下來,就不斷有人倒在我身邊和身上,有我們這邊的,也有他們那邊的,反正大家一氣亂踩,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倒下的人也沒閒著,互相之間還踹來踹去,偶爾處於安全位置的時候,還可以踹一下站著的人的小腿,如果踹中了關節,那個人也會應聲倒下,並毫無新意地抱住腦袋縮成一團,再和周圍倒地的人互相踹來踹去。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風暴中心騰出了地方,站著的人開始進入肉搏階段動起拳頭,戰爭場面就這麼展開了。從中線到禁區,到處都有原地廝打和追逐廝打的人。倒在地上的覺得這麼側躺著踹來踹去沒什麼意思,當人群不那麼密集時也紛紛站了起來,站起得快的還能踩站起得慢的幾腳,站起得慢的掙扎著起來後再找踩過自己的人繼續廝打。我屬於站起得慢的,剛四腳著地支撐起半個身子,就被人用膝蓋狠狠地撞在了耳朵上。我腦子裡嗡的一聲,面朝天翻倒在草坪上,直接蒙了。跟著,又是一頓亂踢亂踩,我的鼻子不知道被誰狠狠踢了一腳,血唰地噴了出來。

19

許寧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在接到鮑哥的電話後,把宿舍樓裡幾乎所有金融學院大一對踢球和打架有點兒愛好的男生都帶過來了。那些高年級學生遠遠看到黑壓壓一片愣頭小子操著樹枝、掃帚嘶吼著向球場衝過來,為他們的氣勢所震撼,直接就散了。一傻X在翻越欄杆的時候被別住了腳,大頭朝下砸在水泥地上,是被他的同伴們抬走的。

完好如初的鮑哥清點了一下戰場,發現損失最慘重的就是我,心疼得直罵娘:“這幫孫子,下手也太狠了點兒吧。方鵬,你就是沒經驗。要是換成老子,就盯著那邊一個人死打,就算我被打死了,起碼也撈回來一個墊背的。”我苦笑著,心說,別以為人家都是外行,老子就是被他們盯住死打的那個。

這時候一個挺穩重還有點兒帥氣的男生走過來,“鮑哥,快把他送醫院去吧,別送校醫院,會有人查。我去叫輛車,你把他扶到學校門口,咱們打車去武警醫院。”

我心說,這人靠譜,掙扎著坐直了,衝他一點頭,“謝謝啊。”

老二扶著我的後背,“這是許寧,自己兄弟。今天多虧他叫人來了。”

我心說,我怎麼不認識這個兄弟啊?還沒等想,鮑哥猛地拉我的手想把我拽起來,差點兒沒把我疼死。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和陳陳佔用寢室練習接吻的時候,老二不得不到鮑哥的寢室遛彎,於是他認識了許寧,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因為高考成績高而又積極參加文體活動,直接被任命為金融學院大一年級的年級長。同時他又是一個徹底的墮落愛好者,許寧對我們做的那點兒破事充滿熱烈的嚮往。剛開始老二和鮑哥都不愛帶他玩,因為他從不缺課,而玩最好的時間就是從別人都上課的時候開始,但後來發現,這廝無論玩什麼都可以迅速上手並且飛速提高,而且熱衷埋單從不遲疑,就開始逐漸改變了對他的態度,再後來,他們發現許寧實在是一講義氣夠意思的熱血青年,於是大家就搞在了一起。

20

陳陳是眼睜睜看著我被毆打了十多分鐘的。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怪她,即使她過來也幫不上什麼忙。萬一那群渾蛋玩意兒喪失人性,再對試圖拯救我於水火之中的陳陳做出些什麼,那就更雪上加霜了。不過陳陳在我被毆打的時候也沒閒著,她一直在觀眾席上喊“別打了,別打了”,並且一直哭一直哭。你知道,我最見不得女生哭了,當我在醫院裡看到陳陳已經哭成個淚人兒時,我就決定死也要撐著,不能讓她擔心。

老二和鮑哥把我架著走進了急診室,許寧去交費掛號,陳陳喊來了醫生,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

“嗯?怎麼啦?”

“鼻子被人踢了,流血不止。”老二說。

“鼻子怎麼被人踢著了?”

“不小心……被打的。”鮑哥支支吾吾地說。

“被打還有小心不小心的?”

我心說,這老頭兒還看不看病啊?老子這兒飆血呢,有你說話的時間夠打一茶缸了!

“嘖嘖,流了這麼多血。”那老頭兒說,“浪費啊。”

各位聽聽,我受傷了流血了,丫說“浪費啊”!丫說“浪費啊”!

許寧匆匆跑了過來,把病歷和交費單給了這個老傻X。老先生開始給我做檢查,把一個鐵的圓形鉗子伸到我鼻孔裡,手一鬆,鉗子把我的鼻孔撐得比猩猩的還大。

“哦,我看到傷口了。”他掃了一眼就說,“去交費吧,我來做個填塞手術。”然後他把鉗子從我鼻孔裡取出來,開始埋頭寫單子。許寧表情凝重地等他寫完,拿著單子出去交錢了。

陳陳一聽要對我做手術,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我強顏歡笑:“寶貝不哭,你看我還沒哭呢。”那個醫生也笑瞇瞇地對陳陳說:“是啊,小手術而已,就是用棉條把傷口按住,不疼的。”這是這位老醫生今晚說的唯一一句人話。不過連我也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是個善意的謊言。那些干棉條被使勁按進我鼻腔的時候,我感覺鑷子都伸進我腦子裡了,劇疼而且令人崩潰。

十分鐘後,手術完成。我一身大汗幾乎虛脫。我按醫生的要求靜坐了一會兒,發現被塞滿棉花的鼻子真的不流血了,所有血都流到我的喉嚨裡,一咳就是一個大血團。

這回不止陳陳,連我也開始害怕了。我這不是傷著什麼內臟了吧?會死人嗎?都流血流了一個多小時了,我還剩下多點兒血啊?

老醫生走過來,“哎?這血還沒止住啊?”

我盡可能瞪大了眼睛盯著他,心說,您問我呢?

他擰開電筒,彎下腰讓我張嘴給他看了看,“哦,傷口在鼻腔的後部,你還得重做一個手術。”

靠,你不是看見傷口了嗎,怎麼現在發現傷口在別處啊!

老醫生轉身坐下開始開單子,“先去交費吧。”

又是十分鐘後,這個老頭把他剛才填進我鼻子裡的棉條連著我的血肉一條條扯出來,接著用一根粗橡皮管子從我的鼻子裡塞進去,從我的嘴巴裡拉出來(就和那些印度耍蛇把式的一樣),在我嘴裡這頭的橡皮管上捆了一團棉花,老醫生將橡皮管從我鼻子那頭一拉,那團棉花硬生生堵在我鼻腔後面。然後他把管子解開,再和之前那次一樣,用棉條再從前面塞了一次,萬無一失了。

那一晚的耳鼻喉科急診室場面血腥,慘不忍睹。我好幾次都恨不得自己血流乾了死了算了。陳陳嚇得呆若木雞、小腿亂顫;老二和許寧都表情嚴肅,面帶憐意;只有鮑哥對整個過程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和興趣。剛才那個“印度耍蛇把式”的比喻就是他說的,這廝幼年時曾在瀋陽觀看過一次印度馬戲團的表演,至今印象深刻。不過,雖然鮑哥無意中在我的痛苦之上建立了快樂,卻也是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調侃讓我堅持了下來。

折騰了半個小時以後,手術完成,我被推進了急診病房。都安頓好後,我勸陳陳他們先回去休息,只留鮑哥陪我守這一夜。

那一夜,我一直都沒有睡著。不僅是因為整個腦袋都漲得疼,還有我隔壁床睡著位沒有人看護的垂死老人,他一直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喘息著,我甚至可以聽清痰液在他的喉嚨裡滑上滑下的聲音。那天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生死,想到了愛情,想到了我曾經走過的20個四季,想到了我未來幾十年還不知道如何去展開的道路。在迷迷糊糊的夢境中,我彷彿看到一片很大很厚的雲,飄在很藍很廣的天空,我用手摸了摸它,它就笑了。

21

武警醫院離我們校區不遠,公共汽車開五分鐘就到,我們學校那些不願意去校醫院看病,或者不方便到校醫院看病的人,通常都會到這裡來。在武警醫院我一共住了半個月,陳陳在武警醫院陪了我半個月,當然,是在她沒課的時候。有課的時候我也不會很悶,因為我在這裡遇見了馬海波,他是我們金融學院大一足球隊的隊長,我們之前就在球場上熟悉了。馬海波個頭不高黑黑壯壯,一腳任意球經常可以直掛死角,讓我甚是欽佩。他竟然也在這裡住院,而且就住我樓下,真是天大的緣分。所以我們經常互相串門子,坐在一起聊足球和女人。

馬海波是我這屆新生裡第一撥和女朋友在外面同居的。他和他女朋友齊娜都是湖南婁底人,生在同一個大院,雙方父母是多年的“麻友”,私交甚好。他倆不僅青梅竹馬而且還是幼兒園三年同班,小學加初中九年同校,高中三年又同班的同學,大學裡雖然在不同專業但還都在金融學院。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估計他倆從女媧時代就開始修起了。馬海波和女友早在幼兒園裡就在一張床上睡了很多日子,不過什麼都沒有發生。馬海波說,他和齊娜的第一次是在高二的暑假,倆人在馬海波老爸老媽的臥室裡,還專門鋪了厚厚的兩件衣服防止女孩的血沾到床單上,在嘗試了半個多小時以後,馬海波終於知道了接口在哪兒,於是心安理得地一瀉千里。

我問他,你這也算第一次嗎?

他說,怎麼不算呢?我射了呀!

我說,可那女孩還好好的呢。

他說,你這人就是俗,難道只有處女膜破了才叫第一次嗎?那是我們倆心裡最值得回憶的第一次啊!

這句話我記了很久,一是因為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美,二是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個頭不高、黑黑壯壯、一腳任意球經常可以直掛死角的馬海波,能對我說出這麼美的一句話來。

馬海波還告訴我,這次他來醫院就是來割包皮的,因為有包皮就會有包皮垢,這個東西對女孩子很不好,很容易讓女孩子得婦科病。於是我對馬海波的景仰越來越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了,我開始稱呼他為“馬總”,偶爾開玩笑還會喊他“種馬”,他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性的啟蒙者的角色。這不僅是因為他在我們還是小處男的時候就和女朋友上床了,更因為他在我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包皮這麼個玩意兒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的包皮給割了。

不過馬海波也有靦腆的時候。在我向老二、鮑哥和許寧介紹完馬總的英雄事跡以後,大家一致決定要拜訪一下這位高人,一來當面表示一下欽佩和羨慕,二來我們想順便看一下被割過包皮的JJ長什麼模樣。於是我們炒了盒腰花又炒了盒韭菜雞蛋,熱氣騰騰地請他吃了一頓,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這個不情之請。結果馬總斷然拒絕。大夥兒逼得厲害,這孫子還翻了臉,罵了幾句粗口,叉開著兩條腿走掉了。

其實真的沒必要,我們雖然都還是處男,但起碼的常識還是有的。割包皮和閹割畢竟不一樣,大家看看覺得好,說不定自己也去割了,真不明白他生什麼氣。但既然他已經生氣了,多少也得照顧一下人家的情緒,不看就不看吧。不過我們再也不喊他“馬總”,而改稱他“小馬”,以懲罰他的小氣。

22

20年前你想不想要手機?想不想要電腦?想不想要MP3?

我敢說你一定不想,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嘛。

我和陳陳的分手,如果究其原因,小馬還真的擇不乾淨。是他讓我意識到大學生談戀愛其實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而那些事情,我和陳陳都還沒有做過。

半個月後,還是那個老醫生把我鼻子裡所有棉花都給取了出來,我終於又可以用鼻子自由呼吸了。這讓我很開心,因為用嘴喘氣實在不是很雅觀,尤其是在聽小馬講他和齊娜的故事到精彩處,我的呼吸會情不自禁地變得沉重而急促,這時候張著嘴巴哼哼哈哈地喘氣,太像一條性壓抑的狗。

回到宿舍,我洗了把臉,照了照鏡子,發現鼻子被撐了半個月以後已經比從前大了一圈。坦率地說,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清秀了。不過男人鼻子大點兒也不是什麼壞事,有得有失,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陳陳應該也感覺到我鼻子變大以後的一些變化,因為我在寢室裡吻她的時候手已經不是放在她的腰部,而是放在她的胸部。於是陳陳就會搶在我的手之前,先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是靠嘴唇接觸的兩個人之間,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距離容納兩雙手,於是只要我稍微一使勁,我倆的嘴唇就會被分開。這時候我就會放下鹹豬手,張開雙臂,呼喚她過來重新接吻。她通常會溫順地走過來,閉上眼睛,再和我吻上,於是我又故伎重演,直到兩個人再被互相推開。我們倆就在121寢室裡不斷地吻上,分開,吻上,分開,吻上,分開……都說做愛是簡單重複的機械運動,其實我們那純潔的前戲又何嘗不是呢。

上三路沒能佔領,那下三路更是想都別想的事情。小馬一直在給我灌輸一個觀念,如果她愛你,那她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試圖將這個觀念灌輸給陳陳,甚至硬生生讓她聽會了趙傳的那首《愛我就給我》。可是她並沒有接受,反而試圖讓我接受另一個觀點,就是如果我愛她就不會逼她做她還不願意做的事情。於是我在如此反覆的無聊遊戲中,漸漸失去了哄陳陳上床的耐性,也逐漸失去了哄她開心的耐心。終於有一天,我在宿舍裡聲嘶力竭地沖陳陳咆哮了五分鐘,那些混話歸結起來只是四個字“你不愛我”。

“不想在一起就算了,我沒必要逼你的!”

陳陳愣住了,盯著我彷彿看一個陌生人。她沒有哭也沒有罵,只是默默地走到我面前,把上衣解開,握著我的右手把它從襯衫的扣縫間塞了進去。我順勢上去摸索到了胸罩的邊緣,卻發現扣得很緊,一點兒空當兒都沒有。我站了起來,用左手把她的後背按住,讓右手艱難地塞了進去,終於觸摸到她那對讓我渴望了很久的乳房。我狠狠地捏了兩下,低頭時看到陳陳痛苦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很噁心,於是抽出了手,摟住陳陳,抱了很久。

陳陳沒有抱我,那天一整天她都沒有抱我,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23

陳陳後來的幾天都沒有見我,據說是在寢室裡哭過,但是別人問她怎麼了,她什麼都沒說。不過即使是個傻子也該知道,我倆吵架了。那時候手機還不普及,兩個人的事情還不好私下解決。如果和男朋友吵架,通常都會在寢室裡說一句“如果是他打電話來就說我不在”。但凡是我打過去的電話,她都不聽,直接掛掉。如果是別人接的,別人會代她直接掛掉。

《我曾在深夜痛哭,想和你聊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