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那什麼,愛過

1

我牽著小伊回到“紅唇”網吧,這幫孫子正忙著炸坦克,吵吵嚷嚷完全沒有發現我們倆就站在他們身後。一局打完,魏星、許寧這邊的坦克被老二、鮑哥和小馬炸得萬劫不復,魏星用地道的長沙話大罵了一句:“娘裡的咧!”回頭沖老闆喊道:“老闆,拿瓶可樂!”接著,用鼠標點開繼續遊戲的按鈕,“再來!”……五秒鐘之後,他再次扭過頭來,雙目圓睜瞪著我,以及被我摟在懷裡笑而不語的小伊,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方鵬!你這也太快了吧?”兄弟們聞聲紛紛回頭,嗆水的嗆水,噎檳榔的噎檳榔,緩過來就是一片“我靠”之聲……

“文明點兒都!”我示意大家安靜,“來,喊嫂子。”

“滾!”鮑哥騰地站了起來,“方鵬,現在你是我們的妹夫了!”

“對!”許寧跟著站了起來,“妹夫,How do you do!‘豪都’You do啊!”

“對對對,‘豪都’You do!‘豪都’You do!……”他奶奶的,一幫饞鬼。

2

關於談戀愛這件事,從來都沒有人教過我們,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我們只能自學成才。尤其是我,自小接受我爸方處長的嚴厲管教,能接觸到有關戀愛的書籍以及影視劇不僅數量有限,而且異常幼稚和做作。以至於中學時代,我對戀愛生活最浪漫的幻想,就是和我暗戀的對象在公園的小樹林裡追逐,姑娘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丫不斷地變換路徑,時而急剎時而折返,我就這麼傻X地跟在她身後屁顛屁顛地追,竟然一直都沒有撞在樹上。回憶我這段懵懂的歲月,實在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可當年我叼著圓珠筆幻想著這幅畫面,覺得真他娘的浪漫死了。

上了大學,談了戀愛,和陳陳的那段戀情,讓我逐漸瞭解有女朋友以後,生活會發生哪些真實的變化。可我並不確定這些變化是否具有普遍性,小伊和陳陳似乎是挺不一樣的兩個女孩,比如小伊在夏天穿的裙子,通常比陳陳的短一半,所以我並不太確定那些我曾經用來討好陳陳的小花招,是不是可以讓柯依伊同學覺得歡喜,如果不能,我還可以做些什麼?……這對於20歲的我來說,可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以至於我思考了一夜,竟然失眠了。

第二天7點,我腫著倆大眼泡去做早操,腦子裡還在糾結著ABC三個計劃,結果出門迎面就看到柯依伊同學正站在晨光中向我微笑,就是《東京愛情故事》裡赤名莉香對著永尾完治的那種微笑:“方鵬!”

我渾身一個激靈,感覺被巫師施了魔法,原地滿血復活。我把雙手插進褲兜,相當瀟灑地走到小伊面前,“哎喲,這位姑娘很眼熟啊!”

“呀,你怎麼都睡腫了?”

“腫了?”

“眼泡!”小伊很得意地笑著,“哎喲喂,再激動也別不睡覺啊。”

“都是讓思念憋的。”

“還說呢,昨晚回去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我,我等得都睡著了。”

“這個……”

“哎,你做操嗎?”

“做!”

“那走吧!”小伊把我的胳膊一挽,往操場去了。

我倆挽在一起在操場上晃了一圈,等於向社會各界宣告我倆已經正式勾搭在一起了。我聽見操場上一片心碎落的聲音,尤其是跳躍運動的時候,辟里啪啦地滿地都是。

3

做完操,我衝出去買了四張肉餅,我兩張,她兩張。我們一邊啃著肉餅一邊往一教走,到她教室門口,我剛準備進,她轉身停住了,“喂,這是我教室!你要陪我上課?”

“嗯!”我點點頭。

“不要啦……”小伊同學伸手把我往外推,“你去上你的課啦,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好吧,一起吃飯,一起自習,和小伊在一起之後,我又回到了近似和陳陳談戀愛時的日子。幾乎和一年前一模一樣,我還是會睡到沒譜的時間才起床,那時候小伊已經上了一兩節課了。她也一樣會佔兩個座位,我要是不去上網,就會去她的班上陪她上課。中午我們會一起吃飯,有的時候還會喊上許寧、劉萌萌他們一起。我還是每天傍晚去操場踢球,小伊也開始在我踢球的時候,一直坐在操場邊上陪我,只是她來的時候不會帶著單詞書,她只是乖乖地坐在那裡看我踢,不管我那天踢得多好或者多臭,除非我進球了,她會跳起來鼓掌,大多數時候,她就那麼乖乖地坐著,也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就那麼一直注視著我。剛開始的時候,我會努力表現,想在她面前做出很牛X的樣子,但結果常常是事與願違,越踢越急,時不時還摔個屁墩兒或者狗吃屎。每到這時候,小伊就會很緊張地站起來,走到邊線附近,看我有沒有怎樣。我承認我喜歡她這麼關心我,但我不能總用狗吃屎來討人心疼,所以我努力刻意地不去想她,安心踢球。半個月以後,我終於可以做到踢球的時候,小伊在與不在一個樣了。

現在想來,這真是讓人沮喪。我和小伊的絕大多數回憶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沒有私奔,沒有殉情,沒有愛到山崩地裂,沒有愛得鬼哭狼嚎,我們就是在一起吃飯、自習、看電影、逛商場,在校園裡遊蕩、在擁抱時放空……這些事情在這之前,我幾乎都和陳陳一起做過,在這之後,我也和之後的女朋友做過,似乎愛情就該是得到之前的相互吸引和你爭我奪,或者失去之後的無盡思念和悔不當初。而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個一個循環往復簡簡單單的日子而已,彼此習慣,彼此無視,直到有危機產生,或者分道揚鑣,才會意識到我和你之間,原來如此欣賞和在意。

是的,當我現在說我愛你,小伊,是因為我陷入無盡的懺悔之中無法自拔。

是我發現,原來你曾對我那麼好,而當時我卻毫無意識,輕易地把你丟了。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我們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誓言,你都當了真,而我,沒有。

4

三天後,我在第一師範對面一家叫“人民公社大食堂”的飯店擺了一桌,花了大幾百塊,不是“豪都”不好,但畢竟那裡是我和陳陳擺“喜宴”的陳年舊地,不適合一對新人。出席方鵬、柯依伊牽手成功宴的有:許寧、劉萌萌夫婦,鮑哥、徐徐夫婦,小馬、齊娜夫婦,以及魏星和老二,王佳和張倩。參加這場飯局的名單完全可以驗證我之前關於“大二是戀愛頻發期”的觀點,你看我們這幫人已經基本完成了從一堆一堆到一對一對的進化,而且老二、王佳還在曖昧著,真正光桿的只有魏星和張倩。這倆人彼此不來電、互相瞧不上,於是把滿腔荷爾蒙化作食慾,尤其是魏星,都快撲到盤子上了。還不到半個小時,一桌雞魚肉蛋蝦就只剩下盤碗碟盆勺,再舔舔就能接著用了,我不得不招呼服務員把所有菜按原樣再來一份。

小伊攔著我,“啊?不用再來一份吧,吃得完嗎?”

“夠吃就不錯了,”我指著魏星,“你問他吃早飯了沒?”

“沒。”魏星咧著嘴笑得特別開心,“別瞪我,他們都沒吃早飯!鮑哥昨晚都沒吃!”

“扯呢!”鮑哥正在擦嘴,把餐巾紙揉成一團就丟了過去!

“沒吃你吃啊,還有紅辣椒青辣椒洋蔥蒜苗……”小伊指著盤子裡星星點點的配菜。

“等下一輪,等下一輪……”魏星舉起啤酒,“嘖嘖,多好的媳婦啊,還沒過門呢就這麼顧家……來來來,祝福方鵬、小伊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早生貴子啊!”

“早生貴子,早生貴子!”一桌人紛紛應和。

我摟著小伊站起來,和兄弟們一一碰杯,一飲而盡,然後偷偷在她的腰上捏了一下。小伊回頭笑盈盈地看著我,臉都紅透了,伸手也在我腰上來了這麼一下。我一丁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被嘴裡的啤酒嗆得半天喘不上氣來。

柯依伊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兩個字概括,就是“大氣”。畢竟是皇城根兒下長大的姑娘,大眼睛,大高個兒,大瓜子臉,一副格格相,愛起人來轟轟烈烈,撒起嬌來也不藏著掖著,經常走著走著吧唧就親我一口,然後該幹嗎幹嗎,若無其事。此外,她心善、顧家、溫柔、愛笑,但口無遮攔,還有點兒小自戀,時不時對著鏡子讚美自己給我聽:“哎喲,我這倆大長腿哎。”小伊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寬無腦,對一切人情世故都琢磨不明白,在入學的一年多裡,柯依伊同學干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比如她們班上的一對情侶已經分手並各有新歡,而小伊卻抱著一顆赤子之心,作死地攛掇人家復合,結果自然是兩面沒落好。小伊是這麼跟我解釋的:“他們從大一就在一起,是多好的一對啊,他倆分手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當然,缺心眼兒也有缺心眼兒的好處,我很快就發現,作為柯依伊的男朋友,我講什麼,她就信什麼,我曾經跟她說,青島的海灘上到處都是刺豚,她竟然信了,還寫信給她在青島唸書的高中同學,提醒人家不要光腳去踏浪……

我們男生把柯依伊這類女孩統稱為“白紙”,白紙的含義之一是單純、沒心機;含義之二是腦組織簡單,部分腦神經缺失。在金融學院非官方排行榜中,柯依伊名列2000級“白紙”排行榜首位。

我的女朋友是金融學院頭號“白紙”,對於這事吧,我感到非常驕傲!

5

在我和柯依伊的蜜月時期,我的兄弟們是這麼過的——

完美先生許寧,三天兩頭約劉萌萌去市區吃飯,從麥當勞的雞翅吃到塔克堡的牛排,吃完回來就到BBS上發一篇辭藻華麗的抒情文章,發完了就喊劉萌萌上網去看。據說劉萌萌每次看完了都會熱淚盈眶,對許寧的愛意與日俱增,恨不得“把每天當作是末日來相愛”,小姑娘整天處於一種可以隨時殉情去了的精神狀態。兄弟們對許寧這“扇一巴掌補一槍”的愛情攻勢嘖嘖稱奇,讚不絕口。

東北小伙兒鮑哥,他和徐徐雖然早就出了蜜月,但依然如膠似漆,他們交流感情的方式除了身體上的“讓我取暖”以外,就是互相贈送小禮物。鮑哥幾乎每天都要去學校門口那個叫“花季雨季”的禮品店消費,什麼耳環、吊墜就不說了,他還買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兒,比如一隻身穿袈裟、雙手合十、遠看和唐僧一模一樣的唐老鴨,只要稍有震動,唐老鴨的脖子就會前後擺動,如果插兩節5號電池,底座還會有一排小燈閃爍,並且發出《茉莉花》的音樂。

足球小將小馬,給他青梅竹馬的髮妻齊娜買了一條小博美狗,買回來的時候金黃金黃的,後來越養越白,再後來越養越灰。雖然小傢伙不斷挑戰我們的審美底限,但齊娜仍然對它愛不釋手,給小狗吃的用的都不低於她對馬海波的飼養標準。小博美的名字叫“小乖”,其實淫蕩得要死,前街一帶的母狗沒少被它糟蹋,小馬為小乖的事經常低三下四地去跟其他狗主人道歉。後來小乖睡覺的時候,被小馬不小心踩斷了一條腿,光看病就花了好幾百塊。當然,小馬因為被小乖狠狠咬了一口,打狂犬疫苗什麼的,也沒少花錢。

花花公子魏星,一個禮拜交了兩個女友,一個本校的,一個外校的。這兩個女人都深愛著魏星,而愛的表現形式都是想和魏星一起共進晚餐。所以魏星常常先陪著本校的女友在學校門前的小飯館吃一頓,再以各種理由脫身,打車趕到另一個學校,再陪那位女友吃一頓。約會的餐飲水平從來都是高標準嚴要求的,丫窮得連牛仔褲都賣了。

這就是我們的戀愛生活,雖然形式略有不同,但統一的精神層面檔次不高,經濟層面開銷不小。談戀愛絕對是一件燒錢的事,在2001年的最後一個月裡,我們幾個男生都陷入了經濟危機,連“千年單身”的老二,都被我們借錢借到捉襟見肘。兄弟們除了約會時的打腫臉充胖子以外,個人的生活水平每況愈下,每餐基本除了炒粉就是炒飯,最艱難的日子裡,甚至買炒飯都要跟老闆強調“不加蛋”,以省下一塊錢,留在下一頓,萬一老闆不小心順手打了個蛋,咱都能跟他急。

兜比臉還乾淨的時候,我們會用各種借口不去約會。有一天晚飯時間,121寢室裡除了我和老二,竟然連鮑哥、魏星都在。“都沒錢了?”老二問,我們仨彼此望了望,都苦笑著點點頭。“你們還有多少?”老二又問。我們仨摸索了一陣,湊在一起,一共摸出了七塊錢。老二皺了皺眉,“我卡裡還有100塊,你們都不約會,應該夠我們這幾天吃飯了。走,取錢吃飯去。”

“等等,”我攔住了老二,“你那100塊能多晚取就多晚取吧,取出來很快就沒了。”

“不取錢吃什麼啊?”

“我還有上次青島啤酒在音協搞活動送來的一疊海報,我一張都沒發,都是銅版紙。”我也不知道怎麼突然想起這麼一茬兒來,“去廢品收購站應該能賣一些錢,加上我們這七塊錢,也該夠吃一兩頓吧?”

6

那疊海報真夠沉的,保守估計得有二三十斤,我們四個男人一人拎一個角,向望麓橋方向的廢品收購站走去,出門就撞見了話劇團的老團長柳哥。

“又有活動啊?”柳哥看了一眼我們拎著的海報。

“呃……是,是啊。”我尷尬地應道,腳下加快了步子。

“別急走,我有事找你。”柳哥說。

“嗯?什麼事?”

“你先把海報放下。”

“哦,對。”

放下海報,我跟著老團長走到旁邊,“柳哥,怎麼了?”

“我現在在湖南衛視實習,你知道嗎?”

“知道啊,大導演嘛!”我心想,這我能不知道嗎,老團長一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據說上大一的時候搞樂隊,因此和電視台的人混熟了,後來就一直在那個節目組實習,說白了,就是個跑腿的,在錄節目的時候站在攝像機後面領著觀眾鼓掌,自己還覺得多牛似的。

“導演談不上,”柳哥假惺惺地謙虛了一下,“不過我現在是實習編導了!”

“實習編導?這麼牛!”我更假惺惺地捧了一句,心想你現在才是實習編導,那以前是個啥?

“還好還好。哎,方鵬,你幫我一忙,這個週末我們要錄孫楠歌友會,”柳哥把“我們”倆字說得特別重,好像自己就是節目製片人似的,一臉得意,“你給我組織100個觀眾過去。”

“多少?100個?”我差點兒把下巴嚇掉了,“開玩笑吧?”

大家可能不太清楚我為什麼這麼驚訝,其實組織100個學生是很簡單的事,作為學生幹部,別說100個人了,就算組織1000個人,只要找幾個協會主席幫忙隨隨便便就能湊起來,可關鍵是得把人弄到湖南衛視去。大夥兒不知道,湖南衛視的演播基地在一個多麼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團長曾經帶我去看過一期錄影,散場以後沒公交車坐,打車花了我40多塊錢……

“方鵬,你可以的。”柳哥拍拍我的肩,“不行的話,你就包兩輛公交車去,收學生點兒車費唄,公交車跑一趟差不多400多塊錢,100個學生一人10塊也有1000呢,多出來的你可以自己收著。”1000減去兩個400等於200,這200塊對於連吃個飯都得靠賣廢紙的我們來說,就是那雪中的炭、沙漠中的水。我琢磨著這是條不錯的生財之道,但又隱隱約約覺得這似乎沒那麼靠譜,說了句“再考慮一下”把柳哥先應付過去了。

7

20多斤銅版紙一共賣了五塊五毛錢,收廢品的老闆一口咬定這銅版紙上面有蠟不值錢。我們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湊個整,無比鬱悶地攥著全部的十二塊五,來到了前街的東北麵館,一人要了碗兩塊五毛錢的小雞蘑菇面(至今我也沒想通為什麼這家麵館裡最便宜的面要叫小雞蘑菇面,而且麵碗裡既沒有雞肉也沒有蘑菇)。吃麵的時候,我把組織觀眾的事跟哥兒幾個說了,大夥兒都覺得這事情絕對沒有柳哥說得那麼簡單,但又覺得不做有些可惜。

魏星沒幾口就把面吃完了,他擱下筷子,使勁打了個嗝兒,接著用手一抹嘴,“方鵬,我要吃水果。”

“吃毛水果!”大夥兒紛紛罵道,“就剩兩塊五了,你還要吃水果!”

“反正就兩塊五了,買橘子吃唄?”魏星摸著肚皮說。

橘子是長沙最廉價的水果,學校後面的岳麓山上全都是。水果攤上的橘子按個頭分成三塊錢一斤的,兩塊錢一斤的,一塊錢一斤的和一塊錢三斤的。我們四個衣著都還光鮮,走過去的時候賣水果的老闆非常熱情,“剛到的荔枝,來點兒?”

“不了,”我擺了擺手,“買橘子。”

“哦,要哪種?”

“一塊錢三斤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坦然淡定,“來兩塊五的。”

老闆撇了撇嘴,扯了只塑料袋,從筐裡抓出一把一把又小又黑的橘子往裡塞。上秤的時候,老闆不小心碰掉了一隻三塊錢一斤的橘子,骨碌骨碌滾了一兩米,停在路邊。我們都注意到了那只橘子,只見它澄黃油亮豐潤飽滿,我們的橘子跟它一比壓根兒就是煤球,哥兒四個的眼神中全是渴望,只是礙於面子,猶豫再三,還是沒拉下臉把它撿起來。於是我們拎著一袋煤球橘子垂頭喪氣地回了宿舍,在這一刻我已經下定決心,組織觀眾這事我接定了,再差還能比現在更慘嗎?

8

公交車很好租,我隨便找了個312路的司機,一拍即合,他答應幫我再找一輛車,往返一趟只要300塊,也就是說,每個學生交10塊錢,100個學生一共要交1000塊,扣除兩輛車的往返成本600,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一趟我可以賺400塊。

組織觀眾也很順利,小伊幫我畫了一張大海報,顏色鮮艷、字體可愛,在右上角還畫了一個睫毛長長的大眼睛姑娘,戴著一隻鮮紅的蝴蝶結。我怎麼看怎麼覺得畫得像小伊自己,可是小伊就是不承認,“我哪有那麼漂亮?”

我仔細對比了一下,堅定地說:“哪兒都有!而且你那兒比她……”

“討厭!”小伊把畫筆一丟,“不許耍流氓……”

海報貼出去才半天,100個人就報齊了,孫楠怎麼說都是內地歌壇的一哥之一,號召力真的還行。1000塊人民幣實實在在地攥在了手裡,我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只求老天爺讓這100個人順順當當出去、平平安安回來,400塊賺到手,我把老二獻給您都成!

別想歪了,我說的老二是趙國勇。

9

錄影當天,約好了5點半所有觀眾集合,我5點鐘的時候來到校門口,已經看著滿眼都是人了。黑壓壓一片人頭,我感覺這事搞大了,頓時心也虛腿也軟,恨不得把錢都退出來讓大夥兒散了算了。可是上坡容易下坡難,局面已然是騎虎難下了,我趕緊給許寧打電話叫他們提前來幫忙,不一會兒,兄弟幾個都急匆匆奔過來了。

“怎麼樣了?”許寧問。

“目前還好,估計待會兒上車肯定亂。咱們得把車門先把住,千萬別一窩蜂都往上衝!”

正說著,一輛空蕩蕩的312吱吱嘎嘎地過來了,在校門口停了下來。所有等候著的觀眾立刻朝兩個車門湧了過去。我連忙喊道:“快攔著,別開車門!”兄弟幾個連忙扎進去維持秩序,我走到車頭沖司機揮揮手。司機也衝我揮了揮手,打開他那側的車門跳了下來,走到我面前,遞過一顆檳榔,“小兄弟,今天不好意思勒!那輛車出了點兒問題勒!”

一聽這話,我只覺得五雷轟頂,眼前一黑,“怎麼了?”

“我那個朋友過不來了,”司機吐出一顆檳榔渣,“這次只有一輛車了。”

“一輛車,我這兒100個人呢!”我都氣瘋了。

“你莫急啊,100個人,坐得下勒!”司機一點兒都不急,“130個人都沒問題!”

我扭頭看了一眼這輛車,就是那種普通的沒有空調的公交車,要是舒舒服服坐著也就是三四十個座,真說要是當罐頭擠的話,能塞下多少人我還真沒數。事到如今也沒別的選擇了,趕緊把人弄走再說,堵在校門口別再把校領導給招來,那就徹底完蛋了。於是我擠到公交車的前門口,大喊一聲:“喊到名字的上車!……陳功成……”

“就這一輛車啊?”有的學生很不滿意。

“別吵,都聽不見名字了!”小馬還混在觀眾裡,順嘴就當了個托兒。

“對!大家都靜一靜,聽我喊名字!叫到名字的上車……陳功成!”

“來啦來啦……”一個精瘦的男生幾乎從人群的最外層使勁兒往車門移動,人群又被攪得躁動起來。

“擠毛啊,一個個來!”鮑哥擋在剛剛打開的車門口,放那個精瘦男生上了車,“進去往裡走啊,別堵在門口!”這話一聽就是跟315路小巴售票員學的。

“王怡萌……”

“馬文濤……”

“趙塞冰……”

“我叫趙寒冰!不是趙塞冰!”

“哦,趙寒冰!……你這字寫得不清楚啊!”

就這麼吵吵嚷嚷地用了十多分鐘,這輛公交車就像吸塵器一樣,把堵在校門口的這100號人消化得乾乾淨淨,車門一關,都拖走了。

謝天謝地,四個小時以後,這輛車吱吱嘎嘎地拖著那100個學生,以及幾個順路蹭車的觀眾平安回來。這一路雖然有人抱怨,但畢竟10塊錢往返這麼遠一趟,又可以免費看明星演出,大家還是覺得很值的。到了校門口,車門一開,滿滿一車人瞬間卸了個乾淨,嘰嘰喳喳聊著笑著四下散去。我長舒一口氣,點上一支煙,癱坐在引擎蓋上,終於感受到了從側面車窗裡吹來的一絲涼風,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還好不咯?”司機師傅遞過來一顆檳榔,我接過來塞進嘴裡,和他相視一笑:“合作愉快。”

“記得下次再找我啦!”接過我的300塊揣進兜裡,司機師傅發動起車,“你住哪裡?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就是這個學校的。”我掐了煙站起來,走下車去。

“方鵬,方鵬,方鵬!”小伊抱著兩本書一路小跑撲到我懷裡,“你可算回來了,我都被蚊子咬死了。你怎麼樣?都順利吧?”

“那當然,你老公我多厲害啊!”戀愛中的男子總不放過任何一個吹牛的機會。

“嘟嘟”公交車響了兩聲喇叭,司機從駕駛室的窗戶探出頭來跟我打招呼:“哎,這個妹子蠻漂亮的啦!”

“我媳婦!”我很幸福地說,用力摟了摟小伊的肩膀。

10

這一趟賺了700塊,直接解決了我們一票男人的吃飯問題。更關鍵的是,因為我這次組織得好,受到了節目組的肯定,加上有柳哥的照顧,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接下了明星歌友會幾乎所有大學生觀眾組織任務。在那期間,我再沒有為錢的事發過愁。

轉眼到了年底,節目組連續錄了幾場節目,我七七八八賺了不少。元旦的晚上,我定了學校門口的“弦子”KTV裡最大的包間請大夥兒唱歌。我們從上半夜哄到了下半夜,從2001年哄到了2002年,在老二已經醉得吐了一回又一回,許寧已經倒在劉萌萌的懷裡鼾聲如雷,鮑哥和徐徐已經回出租屋自己慶祝,剩下的人已經一半熟睡一半神志不清的時候,小伊悄悄地又點了首《催眠》,坐在電視機前面輕輕地唱——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太陽下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第一次吻別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藥水,大風吹,大風吹,爆米花好美。

從頭到尾,忘記了誰,想起了誰?從頭到尾,再數一回,再數一回,有沒有荒廢,啦……

啦……

啦……

11

2002年1月2日凌晨,這個日子我真的記得,那天我幾乎是用強姦的方式把小伊從處女的行列中拉了出來。在我癱軟地躺下之後,柯依伊同學一直抱著我哭。她說,你都不知道心疼我,疼死了。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不停地親,不停地親。她就這麼哭了很久,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把頭髮都哭濕了。然後她哭累了,不哭了,卻不知道下面該做什麼,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我看,看了一會兒,又看看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又繼續盯著我看。她說,你是不是困了?我說,沒有啊。她說,困了就睡吧。我說,我不睏。她說,那也睡吧。然後她把頭埋到我的懷裡,再不出聲了。我保持著這個姿勢,腦子裡不斷浮現著各種愛情片的畫面。

清早睡醒,我一睜眼,她還在盯著我看。這把我嚇了一跳,我連忙把她扶坐起來,晃她的肩膀,“小伊,你還好吧?”她又看了我半天,幽怨地說:“哎,你怎麼又打呼又磨牙啊?以後我可怎麼睡啊?”我笑了:“那以後你先睡,我把你哄睡著了我再睡。”她想了想說:“好吧,看在你那麼愛我的分兒上,昨天的事情就不跟你計較了。”

等我再睡醒的時候,小伊正趴在我的胸前摳被子玩,一邊玩一邊念叨:“公啊,公啊……”

“小伊,說什麼呢?”我摸著她的小腦袋問道。

“我說,公啊,公啊,公啊……”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老公啊,老公啊,老公啊……”小伊認真地說,“以後我就喊你‘公’了。”

“哦……”我點了點頭,“好的,母!”

小伊撲哧一下笑了,笑得把臉埋在被子裡,渾身直顫。

“母啊,出來喘口氣,別悶死了。”

小伊笑得更厲害了,半天才從被子裡鑽出來,“討厭!不許叫人家‘母’,我又不是……‘母’!”說完又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笑得喘不上氣了。

“那你是什麼?”

“我是婆!老婆!”小伊驕傲地說。

“知道啦,婆!”一聲喚出,心中柔腸轉千回。

12

元旦之後,這個學期很快就結束了。我沒有過四級,期末考試也掛了兩科,但並不影響寒假準時到來,我送小伊到機場,並且囑咐老二路上要把嫂子照顧好。老二很不恰當地跟我開了個“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的玩笑,我把他單獨拉到一邊,說了很多恐嚇的話。老二最後忍無可忍地歎了口氣,說:“方鵬,你別說了,柯依伊就是我媽,親媽!”

我對老二這個態度還是比較滿意的。

寒假從沒有那麼漫長過,雖然我和小伊每天都通電話,但相思不相見的痛苦還是那麼難熬。我經常在吃飯的時候走神,在看電視的時候走神,在和爸媽聊天的時候走神,在串親戚拜年的時候走神……一走神,我的臉上就呈現出一副白癡相,我堂弟劉可偷拍了我走神時的照片,我看了一眼,那麼英俊的臉上卻寫著“白癡”兩個字。我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對,幻想著我和柯依伊同學在小樹林裡追逐。對對對,我知道這很蠢,但這麼多年的習慣讓我情不自禁就會幻想到這個場面,即使在我告別男生時代之後,我的幻想也只是升級到2.0版——有一天我夢見我和小伊在海邊嬉鬧追逐,對,還是追逐,但是已經在海邊了!她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後來我被一個海螺扎到了腳,仰面摔倒在地,小伊咯咯笑著撲倒在我身上,我們一個側滾翻交換了彼此上下的位置,然後擁吻。這一幕描述起來非常低級趣味俗不可耐,但已經是當時我在放空狀態下可以幻想到的浪漫的極限。這其實說明了,我在骨子裡還是個非常傳統的中國男人。

過完年,我就急不可耐地準備回長沙,把火車票訂在了我認為爸媽可以忍受的最早的一天。可事實上我判斷失誤,我爸聽說我要在大年初七趕回長沙之後怒不可遏,他讓我“不想回家就別回來了”,為了安撫老爸,我退了初七的票,訂了開學前一天回長沙的票(能如此順利地訂到票,還得感謝我有個在鐵路上工作的姨夫)。雖然我推遲了返校的時間,可事實上,從初七到我走的那天,我爸就沒在家吃過幾頓飯。我媽說:“你爸是捨不得你,你在家待著,他心裡也舒服些。”我媽又說:“你要是有女朋友了,就帶回來給爸爸媽媽看看,只要你喜歡,爸媽是不會反對的。”

我聽完這句話,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哪個說我有女朋友的啊?”

我媽笑著說:“看你臉上的死相就知道啦!你當年早戀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自從我爸去交過電話費回來,他們就意識到在那個區號是010的地方,一定有個姑娘,跟我關係非同一般。

13

春暖花開,乍暖還寒的時候,我和小伊又在南湖大學北校區重逢了。把小伊的行李放好,我捧著小傢伙的臉,擦去她額頭上星星點點的汗珠,輕輕吻了一下。小伊閉著眼睛,保持著被我親吻的姿勢,緊緊地抿著嘴巴,突然睜開眼睛對我說:“公啊,我們爬山去吧!”我想都沒想,“好啊好啊!”於是我們就手拉著手,沿著後街來到了岳麓山北面的山口,一路走了上去。剛到山頂,小伊突然背過身來看著我,“公啊,我們去溜冰吧!”我努力地平復著呼吸,還是很爽快地應道:“好啊好啊!”

於是我們沿著公路衝下山,在東方紅廣場坐上了公交車,奔向青少年宮裡的海島船溜冰場。小伊其實根本就不會滑,她緊緊攥著我的手,在滑道的最外圈一小步一小步蹚著,顫顫巍巍,左搖右晃。而我也就是個半吊子,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不讓她跌倒,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不讓自己先摔著。但公共的溜冰場畢竟不是我們的二人世界,經常有染黃毛的小子飛快地從我們身邊穿過,一陣妖風把我們倆人都帶倒在地上,我能做的就是在小伊之前站起來,然後把這位笑得前仰後合的小姑娘拉起來。

期間有一個長相相當不錯的姑娘從我身邊經過,也不知道踩著什麼絆了一下,趔趔趄趄地就快跌倒了,她伸出手努力保持平衡,也不知怎的就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褲腰帶。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我毅然決然地甩了她一下,姑娘隨著慣性飛撲出去,摔得四仰八叉,然後她就坐在地板上,無比怨懟地瞪我。我呢,心中毫無悔意,看著小伊憋著笑的樣子,幸福得恨不得再來一次。

就這麼玩了半個小時,小伊突然扶著牆站住了,“公啊,我們去吃餃子吧,我知道這旁邊有一家餃子店特別好吃。”“好啊好啊!”我說。

走出海島船的時候,天上已經飄起了春雨,雨不算太大,但也不小,我剛抬頭看了看雨勢,小伊已經一把拉起我的手衝進了雨裡。

“婆啊,餃子店在哪兒啊?”

“公啊,我忘記啦!”

“婆啊,不認得路,你就跟著我走吧!”

“公啊,你知道它在哪兒啊?”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公啊,我不跟你走!”

“你不跟我走,那我把你抱走啦!”

“別抱,別抱,別抱,別抱……公啊!”

“幹嗎?”

“我們到啦!”

我順著小伊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家紅磚青瓦的老房子掛著餃子店的招牌,小伊牽著我沿著木製的台階走到二層閣樓上。下午3點多的時間,閣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一扇正方形的木窗打開著,可以看到淅淅瀝瀝的雨簾在一片老房子的屋頂上交織錯落。我們點了一盤牛肉和半斤餃子,就坐在窗邊埋頭吃。吃著吃著,小伊突然又笑了起來,我詫異地看著她,只見她收住笑,無比認真地注視著我,“公啊,你對我真好!”

14

小伊決定正式從宿舍搬出來,和我蝸居在一起,當然所謂的“正式”是不通知校方的。

剛開學我就接到柳哥的電話,他說了句“你可回來了”,接著就是通知我四場錄影的時間,每場150個人。我有了上回的經驗,知道每輛車坐75個人還是很寬鬆的,所以只安排了兩輛車接人,一切順利,四場一共淨賺3000多塊,這對於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來說,絕對是一筆大錢。我用這筆錢付了房租,在望麓橋邊的“藍色公寓”租了一個單間。藍色公寓是新蓋的六層公寓樓,全是單室套,蓋它的目的就是出租給學生,這從它的內部陳設就可以看出來,幾十個單間都是標準配置——寫字檯和雙人床,一邊是好好學習,一邊是天天想上……房間都很乾淨,如果你願意每個月多出100塊,就可以租到臨河的房間,打開窗清風拂面,還有旁邊菜地的草香味。我和小伊去看了一次,都非常喜歡,當天就付了半年的房租,第二天打掃打掃就搬進去了。

半年的房租2000多塊,我組織觀眾賺的錢還剩一千好幾百。為了把這筆不義之財得瑟乾淨,我和小伊打車到芙蓉廣場的家樂福逛了一圈。小伊歪著頭背著手,一本正經地走在前面,我推著一輛購物車緊緊地跟著。除了賣零食的櫃檯以外,我們在家電櫃檯停得最久,小伊看了幾個電飯煲,又看了幾個電磁爐,“公啊,你看兩個都買吧,咱們錢不夠;只買電飯鍋吧,只能做飯;只買電磁爐吧,只能做菜。這可怎麼辦啊?”

我琢磨了一下,“婆啊,你會做什麼菜啊?”

“我會煮麵。”小伊很認真地說。

“別的呢?”

“煮雞蛋。”

“再別的呢?”

“煮餃子……煮不太好。”

“咱別買鍋了行嗎?”

“為什麼呀?以前我不會,以後我可以學啊,學會了就可以做給你吃了。”小伊氣鼓鼓地說,“我媽也不會做菜,都是我爸做,我爸特忙,都沒教過我,不過我爸做羊肉特別好吃……”

“等等等等……”我攔住了這位口水都快流出來的小丫頭,“婆啊,等暑假我帶你回家,我媽特別會做飯,你跟她學,學會了咱再買鍋,好不好?”

“嗯?”柯依伊同學揚揚得意地壞笑著,“公啊,你就這麼確定我願意跟你回去啊?”

“你猜!”

“才不呢!”

最後電飯鍋和電磁爐我們都沒買,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我們買回了一台小型的組合音響,又在校門口的音像店裡搬回了一堆盜版CD。那天晚上,我和小伊並排躺在床上,把雪村音樂評書從頭聽到尾,一邊聽一邊笑。雪村唱,“老張開車去東北”,我倆齊聲合道,“撞了!”雪村唱,“肇事司機耍流氓”,我倆接著合,“跑了!”最高潮是雪村唱那首膾炙人口的《辦公室》,到副歌部分,我和小伊就四目相對跟著一起唱,“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有婦之夫,今天要看清楚……”

小伊繃不住先笑了,“公啊,我們能不能聽點兒別的啊?”

“不能。”

“為什麼呀?”

“治療五音不全得從易到難,循序漸進……”

“討厭!”小伊一下撲在我身上就開始掐。

真的,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會聽著雪村音樂評書做愛的,除了雪村夫婦,只有我和柯依伊同學吧?

15

2002年春天,所有人都在看《流星花園》,所有女孩都在迷戀F4,所有男生都會說“如果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什麼”。那年開始,鮑哥留起了長髮,雖然看上去有點兒像當時的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但無論如何,那一年的校園特別夢幻。

我很享受這個夢幻的季節,但是我沒有看《流星花園》,因為有一天,我看見魏星把自己倒掛在宿舍的床上,我問他是不是被蝙蝠咬了,丫對我的疑惑表示非常不屑,“操,你知道花澤類嗎?……花澤類說過,要哭的時候就倒立,這樣眼淚就不會流出來了。”

“流淚?你怎麼了?”

“被胡椒面嗆的。”

我不看《流星花園》,除了魏星這一幕讓我念念不忘之外,其實我壓根兒就不怎麼看電視劇。我喜歡看書,那段時間,我又把我鍾愛的一部青春小說翻了出來,從頭看起。那本書叫《晃晃悠悠》,我認為它是石康寫得最好看的一本,比後來那部紅到臭了街的《奮鬥》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這本書是我在高三的時候買的,買它是因為看了《南方週末》上的一篇書評,書評大致意思是說,她在看完《晃晃悠悠》之後覺得自己的大學四年算是徹底白活了,什麼都沒經歷,什麼都沒留下。於是我去新華書店買回了這本書,一氣讀完,還寫了篇自己的讀後感在扉頁上,大致意思是,原來大學生活是這樣的,我準備未來就照這麼過了。

重讀這本書讓我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觸,再次讀完的那天下午,我點了一支煙銜在嘴裡,仰面朝天躺著,思考一個問題:《晃晃悠悠》的男主角周文混到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已經陷入了很深的迷茫,他總在糾結一些成長中的哲學問題,這讓他顯得深刻而且……很酷。我呢,我也在人生的同一個階段,但是我……卻沒那麼迷茫,甚至大多數時候,我壓根兒什麼都不想。我不事學習,不事勞作,唯一的心思就是想和小伊把戀愛談好。我作為新時代的青年人,胸無大志卻心安理得,沒有志向就算了,連迷茫都少得可憐,這會不會顯得太……膚淺?

“膚淺”一直是我的死穴,我這小地方來的普通青年本來就沒見過什麼大世面,除了課本和練習冊,也沒讀過多少正經算書的書,說實話我連四大名著的小人書都沒看完。鬼使神差找到一個皇城根下三環以內土生土長的北京大美妞做女朋友,我私心裡一直認為這就是小伊被鬼迷了心竅,我幸運的級別和港片《開心鬼》裡那個傻X學生能得到一隻清朝殭屍幫她期末考試一樣,算了,說這麼老的電影你們也不知道,這幾乎就和地球竟然能得到奧特曼的拯救一樣幸運,屬於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所以,吾日三省吾身,盡量避免在小伊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點,但是打嗝放屁都可以背著人,而膚淺卻是無可迴避的大問題。我不怕自己膚淺,我就怕我暴露了自己的膚淺,小伊就不愛我了。

怎樣才能不膚淺呢?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小伊就在這時候推開門進屋,正看見我像叼著煙囪一樣筆直地叼著支煙,“方鵬,你又在床上抽煙!”

我看見小伊嘟著嘴衝我生氣,心裡卻特別高興,因為剛才想問題的時候,我已經把煙抽了一多半,煙灰還筆直地豎著,而我的雙手都枕在腦後,她不來,我靠自己還真難把煙拿下來而不把煙灰碰掉在臉上。

我咬著過濾嘴,沖小伊討好地聳了聳眉毛。

小伊理都沒理我,把課本往寫字檯上一丟,“別衝我放電,你今晚不拖地,就不許親我!”

我見小伊背對著我,於是用鼻子幽怨地哼了一聲,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效果並不明顯,小伊完全沒有發覺我的窘境,她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你看你吧,每天要抽那麼多煙,你上次怎麼跟我保證的,說你絕對不把自己抽成一塊煙燻肉,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的人生理想就是不要做煙燻肉!”

我嘴裡的煙已經抽到屁股了,煙熏得我的兩眼刺痛,眼淚都流下來了。

“你看你看,我批評你,你理都不理我一聲……你還裝睡,你還裝睡!”

“我……”我實在憋不住了,這一動,所有煙灰都掉在我嘴上,嘴唇立刻被燙出個泡。

因為這件事,小伊寫了100字的檢查,至今還夾在我的日記本裡,放在淮安老家。

因為這件事,小伊親了我一夜,醒了就親親,醒了就親親,她說嘴唇上有泡,親親就不疼了。

那天晚上,我也下了決心,不能再這麼有一天沒一天地混下去了。除了學習,我準備做幾件正事。其一,我要多看書,我去校門口的租書店買了幾本盜版書,一本余秋雨全集,一本余華全集,一本劉墉全集,但最後我只看完了溫瑞安全集。其二,我準備把自己的文藝范兒再昇華一下,組織一場話劇專場,展示一下我就任“金融話劇團”團長以來的工作成績。

但是在這兩件事之前,還有一件眼面前的事要解決——必須得給老二找個女朋友了!

16

在這個夢幻的季節裡,單身的老二特別扎眼。我們這個小圈子,除了老二,全都處在熱戀之中。平常日子裡,大夥兒還有意無意地排個班,丟下一秒不見如隔三秋的女友,陪老二打個桌球什麼的打發一下時間,但趕上逢年過節,誰也捨不得不過二人世界,於是只能暫時忘記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孤獨的胖子。

還好老二也不哭也不鬧,除了把自己的網名改成了“有人性沒異性”以外,幾乎沒發過什麼牢騷。他開始玩CS,經常殺得兩眼血紅,回寢室睡覺……起初我們並沒有覺得老二這種隨遇而安怡然自得的精神有什麼不好,多玩這種鐵血的遊戲,至少還可以保證老二不會因為單身太久而變成同性戀,但是自從發生了“鑰匙門事件”之後,大夥兒達成了共識,老二的個人問題得不到解決,他會永遠都是這個和諧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俗稱“隱患”。

“鑰匙門事件”是這樣的,那天魏星趁著月黑風高,把外校的女友偷偷領回了自己寢室。他們寢室的舍友早就被他用每人10塊錢打發掉了(其實我一直想不通魏星是怎麼考慮的,30塊錢已經足夠他在我們學校門口開一間日租房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魏星假模假式地和姑娘在電腦前看了十分鐘《浪漫櫻花》,就爬到鋪上去了,時間還不到晚上8點……他倆正情到濃時,突然聽到了鑰匙插門的聲音,因為門已經被反鎖,那人沒能把門打開,於是他開始使勁兒推拉門鎖,發出彭彭彭的巨響,似乎是一定要把門弄開。

魏星都快嚇傻了,也不知道門外是宿管老師,還是自己那位校內的女友,因為除了舍友之外只有那倆人有這道門的鑰匙,而這兩位甭管是誰來,都夠自己喝一壺的。魏星連忙用被子把床上這位女友裹起來貼牆邊兒藏好,自己套上褲衩從床上跳了下來,“誰啊?”門外那位沒有回答,但並沒有停止推拉門鎖,而且越來越用力,門框周圍的牆皮都被震得啪啪掉石灰。魏星抖抖索索把門打開,就看見老二滿臉尷尬站在門外,“鑰匙卡住了……我把它拔出來就走,你……你繼續。”

魏星頓時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但沒過一秒,這種幸福感便被滿腔理直氣壯的憤怒取代,“靠,趙國勇!你開我門幹嗎?你哪兒來的鑰匙啊?”

其實這事真怪不得老二,使壞的是魏星那屋的呂小平。那天老二剛買了一套強手棋找不到人玩,呂小平告訴老二說魏星一個人在寢室,還把寢室的鑰匙給了他……當然,結果就是老二驚著了一對鴛鴦,魏星差點兒因此在某些方面產生障礙,並從此再沒有在寢室胡搞過。而他那位外校的女友,因為魏星在危急時刻竟然把她裹在被子裡弄成一套煎餅果子,害得姑娘差點兒憋死在裡面,放出來之後,那姑娘不僅斷然拒絕繼續把好事做完,還差點兒因此和魏星分了手。魏星同學損失慘重,苦不堪言,後來找個碴兒狠狠把呂小平痛扁了一頓,還訛了老二好幾頓火鍋。

17

為了給老二介紹對象,我們專門開了一次會。會議地點定在後街的“豪都”美食城,負責掏錢的毋庸置疑必須是老二,而負責喊人的是單純到缺心眼兒的柯依伊,她連老二暗戀的王佳都叫上了,以至於老二一進屋差點兒背過氣去,而我們幾個男的則幸災樂禍、胃口大開。

在這次會議上,大家把自己能想到的姑娘都搬出來了,幾位女生都分別介紹了自己身邊的單身女同學,王佳對老二說他和自己的舍友孫淑艷很般配的時候,老二都快哭了。男生們的表現相對不太積極,畢竟當著自己女朋友的面,說自己還認識什麼優秀單身女青年,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只有魏星趁著自己本校女友上廁所的機會,偷偷告訴老二,他願意貢獻出自己的前前前任女友,並表示只要老二不介意,他就不介意。但是顯然,老二很介意。

這頓飯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於是經舉手投票表決,這回不算,下回接著吃,還是老二埋單。

不過,第二頓飯還沒來得及吃,老二就找到女朋友了。

這事還得感謝魏星,他最近新加了一個湖南商學院女網友,聊了沒多久,魏星就死乞白賴要和姑娘見面。那時候見網友還是一件很流行的事,姑娘大多也不介意,只是會拉上一個朋友陪著,俗稱“墊背的”,魏星聽說姑娘還帶了一個人,就把老二也拖上了,四人見面吃了一餐火鍋,魏星回來大罵火鍋錢花得不值,那女網友竟然是個正經人,吃完火鍋擦了嘴就要回宿舍,連碟都不看。而老二有意外收穫,因為“墊背的”姑娘對老二一見鍾情,飯後第二天竟然發短信跟魏星打聽老二的手機號。魏星從來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人,一邊給墊背姑娘發去了老二的手機號、宿舍號以及QQ號碼,一邊第一時間跑到我們寢室來通報好消息。老二本來就是情場省略號,哪兒享受過這“倒貼”的待遇,經過我們一忽悠,只覺得墊背女孩也算清秀善良有情趣,雖然比不上王佳,但是聊勝於無,大二都快過去了,初戀還沒開始,說出去太丟人,要不然試著接觸一下看看也好。

所以,第二天,老二和魏星又去了商學院。

走過路過不能錯過,隨同老二前往的還有方鵬、鮑哥、小馬、許寧以及柯依伊、徐徐、齊娜、劉萌萌,一行人打了三輛的。

墊背姑娘大名叫……什麼來著?反正網名叫毛毛,很好記,所以我們都管她叫毛毛。毛毛學國際經貿,和我們一屆,湖南嶽陽人,個子不高,身材瘦弱,長相普通,最大的優點就是一張小嘴能說會道,笑起來兩個小酒窩,挺討喜的。毛毛是個比較獨立的姑娘,雖然老二告訴她,說他“會和朋友一起來”,但毛毛還是選擇了獨自赴約,只不過她沒想到老二帶了九個朋友一起來……當然啦,一般人也都不會這麼幹,可老二是一般人嗎?不,他不是。

18

11個人的約會很HAPPY,吵吵嚷嚷又吃了一餐火鍋,佐餐的話題是對老二的無恥吹捧。起初只是單純地誇老二而已,後來為了拔高老二的形象,就開始拿虛構的完美老二與同席的其他男人做對比,比著比著場面就演變成為男人之間的人身攻擊,我嘲笑鮑哥的普通話,鮑哥嘲笑許寧的愛裝X,許寧嘲笑小馬的野蠻粗暴,小馬嘲笑魏星的用情不專,魏星嘲笑我的學習成績……一來二去,男人們快打起來了,幸虧有女人們攔著,只是互相灌酒而已。可我們這一番折騰,反倒無意中在毛毛心裡樹立了老二“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形象,這頓火鍋吃完,倆人就確立了戀愛關係。

老二牽著毛毛的手走出飯店,我們九位親友團成員也吵夠了灌飽了,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面。老二沒走出多遠,突然轉身問道:“哎,你們就準備一直跟著?”

“有嗎?”許寧左右看看,“沒有啊!”

“要不你們先回去吧!”老二這孫子,是個標準的重色輕友的貨。

“扯淡!”魏星罵道,“九個人怎麼打車啊,他們都是一對一對的,就我沒帶女朋友,最後肯定剩下我啊!滾滾滾,你和毛毛約你們的會,我們玩自己的,等你。”

“也行,那你們別跟著我啊!”老二用懷疑的眼神掃視了我們一圈,“說正經的呢!”

“走吧,傻X才跟著你呢!”鮑哥一臉不耐煩。

“公啊,我們真的不跟著看看啊?”小伊湊到我耳邊悄悄問道,我低頭一看,小丫頭倆眼放光,充滿了興奮。我笑著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認為呢?”這時候小馬已經罵上了,“鮑哥你傻X啊!罵自己用得著那麼狠嗎?”

“噓……”鮑哥豎起食指抵在嘴邊,“別吵吵,悄悄地跟著,說話的不要。”

一行人就這麼縮著腰,躡手躡腳地跟蹤起前方的那對小情侶,也虧得老二一直往沒燈的地方鑽,倆人竟然真的沒有發現我們九個人就一直藏在他們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

“摟上了,摟上了……”鮑哥壓低嗓門報告。

“閉嘴,看得見!”魏星罵道,“我何苦來的呢,你們都有的摟有的抱的,老子快凍死了。”

老二和毛毛在夜色中走了大半個小時,繞著商學院的體育場走了五六圈,終於在操場邊上坐下來了,我們小心翼翼地跟著繞了五六個圈,終於可以停下來,遠遠地觀望著這場無聲電影,我發誓這是這世上最無趣的影片,老二這人這麼長時間連姿勢都沒變過,就是老老實實地把右手扶在毛毛的腰間,連毛毛笑的時候都不鬆開。“這孫子的手是焊上了吧?”魏星發出這聲抱怨的時候,我們大多數人已經在玩自己的了:許寧在指著夜空給劉萌萌講星座,小馬和齊娜在聯機玩手機遊戲,我和小伊趴在操場邊的草地上咬來咬去,簡單地說就是我咬她一口,她咬我一口,咬得倆人臉上胳膊上全是口水,在月光下瑩瑩發亮,只有鮑哥夫婦和魏星在關注著老二初次約會的實時動態,鮑哥和魏星看得津津有味,邊看邊評論,還給老二毛毛配音,聽得徐徐捂著嘴止不住地笑……

“哎哎哎,親了!親了!”

我們連忙起身,都湊到鮑哥身邊,只見老二摟住毛毛的那隻手已經扶在了她的肩上,一對男女在商學院操場最黑的地方,臉對臉湊在一起,雖然看不清楚,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他倆吻上了。我由衷地在心裡對老二說了一聲“恭喜”。

可是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老二突然站了起來,而毛毛似乎還歪靠在老二身上,老二在使勁兒搖晃毛毛的身體,嘴裡大聲喊著:“毛毛,毛毛……”

“什麼情況?”小馬低聲問我。

“我哪兒知道。”

“咱過去嗎?”魏星問。

“等等,再看一下。”許寧說。

我們於是保持靜默,死死盯著老二那邊。只見毛毛倒在老二懷裡,一隻手按住胸口,另一隻手鬆垮垮地垂著,老二似乎有點兒手足無措,想幹點兒什麼又騰不出手,終於他大喊一聲:“有人嗎?救命啊!”

我們就像一群獵狗一樣衝了過去,瞬間就出現在老二面前,把丫嚇了一跳。我湊近看了看毛毛,夜色太黑看不清臉色,只感覺她的呼吸又急又淺。

“怎麼搞的?”許寧問。

“不知道,突然一下就這樣了,”老二已經六神無主了,只是不停搖晃毛毛的身體,“毛毛,你怎麼了?”

“你先別動。”許寧拉住老二,“打120!”

“嗯……”毛毛表情痛苦地擺了擺手,還是說不出話來。

“她說不用……”

“她說不用就不用啊,你看她都什麼樣了!”許寧掏出手機,按下了三個按鍵。

19

救護車到的時候,毛毛已經好了。

毛毛告訴我們,她有先天性心臟病,緊張激動的時候就會發病,這次是她的初吻,她沒想到,接吻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反應。我看了一眼老二,他強作的淡定根本掩蓋不住他的沮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毛毛,這也是他的初吻。

回學校之前,老二小心翼翼地把毛毛送回了寢室,分開之前千叮嚀萬囑咐,除了沒有吻別以外,基本盡到了一個男友全部的責任和義務。回到學校,我們把各自的女朋友送回住的地方,告別之前,小伊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安慰老二一下。我回到宿舍大門口,看見他們幾個已經蹲在路邊抽煙了。我也走過去蹲下,大夥兒都不知道說什麼,就拚命抽煙,我的半包散給大家,很快抽完了,小馬又接著散,我們又接著抽,抽得口乾舌燥。保安室裡的保安警惕地盯著我們,我們就和他們對視打發時間。過了很久,老二把最後一根煙屁股丟在面前,站起身來狠狠踩滅,一揮手,邁步就走,我們也都起身,默默地走向宿舍。走到宿舍門口,回頭發現鮑哥還在原地蹲著,丫已經睡著了。

此後一個晚上,老二隻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的初戀。”

“我知道。”我說。然後,老二就不說話了,期間他的手機來了幾條短信,老二也回了,他們之間說了什麼,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老二和毛毛就此分手了,距離他們初吻的時間絕不超過24個小時。我問老二:“你這算不算一夜情?”老二沒搭理我,只是給了我一個曾經滄海的微笑。那個男孩,一夜長大,一夜長大……

老二和毛毛的故事還有一段很扯淡的續集,那是大半年之後,老二過21歲生日,那天中午毛毛買了個六寸的生日蛋糕送到寢室,老二雖然收下了毛毛的禮物,但他的第六感告訴自己,這個蛋糕裡被毛毛下了毒藥,至少是瀉藥,因為當年自己曾經如此無情地在剛剛吻了毛毛之後就拋棄了她,毛毛應該恨死自己才對,而不是記住自己的生日,並送上一份精美的蛋糕,所以老二研究了這個蛋糕一中午,就是不敢吃。就在他最糾結的時候,我推門進來了……於是老二說:“方鵬,來吃蛋糕啊!”

毫無戒心的我,毫無顧忌地吃下了一大塊疑似有毒的蛋糕,最可氣的是我還為此感謝了老二。老二觀察了我五分鐘,見我沒有異樣沒有死,便也開始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告訴我他之前的顧慮。你們可想而知,當我得知內情之後氣炸了,而柯依伊知道這件事後,甚至都被氣哭了。她說:“趙國勇,你怎麼這麼狠啊!要是方鵬出了什麼事,我跟你沒完!”

說實話,老二當時純屬一時糊塗,就算把我毒死了也頂多算個激情殺人,誰叫我點兒背,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呢?但我依然耿耿於懷,雖然老二後來請我和柯依伊吃了一頓肯德基贖罪,但其實我並沒有完全原諒他。這件事告訴我們——

老二沒碰過的東西不能吃;老二在甩了毛毛這件事上,是有極大的負罪感的。

20

相比較而言,話劇專場這件事就順利很多。

自從我宣佈話劇團要搞專場,並且徵集劇本以來,大家的創作熱情都很高。很多平時看著挺白丁的同學,都拿出了自己的原創作品。這些作品大多數都是校園題材,描寫的是我們自己的生活,風格上以自戀和矯情為主,但是那時我們的審美情趣就在那個水平線上,所以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最後經過集體審議,入選的五個劇本分別是——

許寧寫的劇本叫《初戀音樂盒》,故事的原型是他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故事非常瓊瑤,大概意思就是男的愛女的,女的也愛男的,但是倆人糾結著都不明說,互相傳遞各種暗語和信物,可惜不知是智力不夠用,還是壓根兒心無靈犀,總之男人的暗語女人沒看懂,女人的暗語男人沒明白,最後畢業了,錯過了,死都沒在一起。許寧覺得這個劇本可以斷人肝腸,事實也證明,這是話劇專場當晚最催淚的作品,但我覺得鮑哥說得對:“這倆孫子連說人話都不會,真要在一塊兒了,肯定得互相折磨死!”

《我曾在深夜痛哭,想和你聊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