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愛與恨

我對他說:如果能站起來吻你,那該有多好啊!他揉揉我的頭髮說:傻丫頭,這有什麼難!這樣就可以。

在「後花期」裡相遇

◎阿簡

青春年少的時候,誰都說她好看。不止是玲瓏有致的五官,和瑩白光潤、彈指即破的皮膚,最不同的,是那引人回顧,卻又不得近前的氣質。漂亮的女孩子,多數心高氣傲,可有些傲氣,總像是故意做出來的,像得寵的小孩子在人前,翹翹下巴嘟嘟嘴,表示她的苦樂都有人在意。而她的清高,卻彷彿是從骨子裡散出來的,因為渾然天成,便成了她的美麗中,不可剝離的一部分。只可惜這樣的美,或許多少總帶點寒氣,也有她不無欣賞的男孩子,在她的視野中幾度躊躇,最終卻知難而退了,她成了山間寺廟裡婷婷的玉蘭,因為少了人間煙火氣的熏染,潔淨、清透得冰雕玉刻一般,看著讓人心儀,也讓人氣短。

可是流年似水,再「顏如玉」的女人,也終歸不是玉啊。而且漂亮的女人,似乎格外不經老,在眾裡尋他千百度的疲倦,和千帆過盡皆不是的惆悵裡幾經輾轉,她覺得自己不再是如花美眷,而歲月卻像一把越來越鋒利的小刀,在她的臉上不停地刻下去,刻下去。

有一回約她逛街去買絲巾,順便也聊起她的婚事。在一片琳琅滿目的綾羅綢緞中找尋、挑揀著,她忽然生出了一番頗有詩意的慨歎:「我覺得,女人就像這些美麗的絲織品,綿柔、嬌貴,總要找一個相稱的玉桿,配成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才不至於埋沒了它。可惜啊,我的好時候就快過去了——二十歲的時候是緞,柔滑、璀璨、光彩照人;三十歲的時候是綢,細密、溫軟、華麗而不炫目,因為光芒已經內斂;四十歲的時候就成了紗,雖是洗盡鉛華而柔軟依舊,卻已經佈滿了精緻而周密的皺褶。」

就在這個時候,她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她在暖暖的驚喜之中,還有融融的欣慰——總算不枉這些年來,她一天天的等待和寂寞。只是年過不惑的他,已經不是「玉桿」了,腰腹間掛著明顯的贅肉,頭上,甚至已經有了微微的謝頂。尤其是眼角的魚尾紋,每一次含笑地凝望她時,總是菊花一樣地悄然綻放,讓她在醉心之餘,未免總有一點惋惜——這個找了那麼久,等了那麼久的人啊!才只是初相遇,而他,竟已然跟自己一樣,雖心若赤子,卻滿面滄桑了。

兩個人牽手出去散步,不知不覺遛到了一個果園的外面。枝頭的桃子又青又小,一簇一簇疙疙瘩瘩的,看得人牙仁兒都泛酸。她說,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最美的花期都過去了,而果實,又遠沒有成熟。就像他們的相識,竟然沒有機緣,在彼此最美的時節相遇。

他卻寬厚而寵愛地一笑:春花燦爛,夏葉葳蕤,秋實甘美,冬枝俊逸……各有各的妙處。我沒覺得這個時候認識你,有什麼遺憾啊。因為——好女人也像一棵樹,四季,都有不同的風景。

你是我溫暖的手套

◎一路開花

十六歲的春日。班上開展了一次有趣的活動,為了讓全班男女同學能夠和睦相處,老師特設了下週一為「女生節」,要全班的男生為女生做一件好事,並且贈送一件有意義的小禮品。

我選了她。葉小花。一個在此時幾乎被全班男同學遺忘的農村女孩。靠窗的角落裡,她安靜地低著頭。當台上的我大聲叫出她名字的時候,她被猛然地嚇了一跳。全班男同學開始前後起哄,大笑。

那樣的笑聲裡,我與她一同陷入了年少的尷尬。

我與她不同。我選擇她,完全是出於仁慈,甚至是一種對弱者的可憐。雖然,我知道這個詞對於葉小花來說是那麼殘忍,可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她接受我,估計也是無可奈何的抉擇。因為大家都知道,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男生選她。

每一堂課她都聽得非常認真,尤其是外語。而我,痛恨所有的科目,我和年級中甚至是全校不愛學習的壞學生都認識。我們一起上通宵網、抽煙,偶爾用拳頭對著別人的鼻子出氣;背書包去果園裡偷果子,大口大口地吃完果子,把剩下的殘碎放在上課起立時前排同學的板凳上……

幾乎所有的壞事我都做過。我討厭外語,以至於每次考外語的時候,聽力題還沒有放,我已經把所有的選擇題做好,就等著交卷的時間到來。

班上有一個規矩,每次期中期末考過後都要進行一次排位大整理。全班同學走出教室,按照考試成績的先後一一入場,挑選自己想坐的位置。

我記得很清楚,那次葉小花的成績排名第一。她在所有驚羨的眼神中,緩慢地邁進了空蕩的教室,朝著那個靠窗暗黑的角落走去。坐定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怎的,感覺胸膛被什麼東西壓了一下,沉沉的呼吸。

她用略帶驚慌的回答制止了老師的勸說,我比其他同學都高,我坐後面也能看見,坐前面可能還擋到某些同學了。

十五歲的清晨,一個極端討厭外語的壞男孩,聞到了善良的味道。

我選了葉小花作為「女生節」對象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整個學校的壞學生聯盟裡沸沸揚揚。在廁所裡抽煙的時候,雷明和一幫高我一年級的壞同學過來問我,是不是看上了葉小花。我說,你放屁。我就算看上一頭母豬也不會看上葉小花。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很少發火。一看我那樣子,都沒說話了。最後,雷明撂下一句話走了。他說,葉小花就是一村姑,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以後是要回家去種田餵豬的。

我的心裡忽然有些難受。我知道,我和葉小花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可我為什麼會難受呢?她回去就回去啊,種田也好,餵豬也好,我為什麼要難受呢?

清早,老師在上面講課,我歪斜著睡覺。睜開眼睛,正好對著葉小花的位置。她捏緊著筆在那沙沙地書寫著。我的心猛然的有些酸楚起來,因為這時我才看到,她瘦弱的手背上長了幾個大大的凍瘡。時不時地,她用手搓搓它們。

路過雷明家的服裝店,看到一雙粉紅色的,嵌有一朵小花的手套吸引了我,安靜地陳列在櫃檯裡。我硬是花9塊錢把這雙標價為32元錢的手套拿走了。他在身後一個勁地罵我,說我那手套一定是送給村姑葉小花的。我還是沒回頭。但在蹭上自行車的時候大聲說了一句,我就是送給那村姑的,這手套是買給她跟我一起種田用的。

雷明在後面沒聲了。我迎著急速的風,大聲地笑。

葉小花戴手套的時候不敢看我。因為只要她一戴上那手套,班裡最後一排的男同學就會大聲叫嚷。我懶得去管他們,我才沒時間理會這些凡夫俗子呢。況且我也不知道,為何我送了她那雙手套之後,她每次見我都要遠遠地躲起來。實在沒法躲了,就紅著臉急急跑開。

我開始以為是我太過敏感了,但時間一長,大家都習慣了。或許,是淡忘了這件事。

她從那時會主動地給我送一些英語筆記,讓我好好看。我接著,可我從來不會去翻閱那些東西。天知道,我有多麼討厭英語。

高考終於結束了,多年的讀書生涯,包括那些我做壞孩子的經歷,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和一幫朋友正準備大醉的時候,葉小花忽然出現在了酒桌上。褪去陳舊的布衣,一襲不同於往常的打扮,忽然那麼明艷動人。十七歲的年華,終是如一束陽光般穿透了我的瞳孔。

在場所有的人都保持著與我一樣的驚訝。對於葉小花。

她對我說,謝謝你當初送我的手套,很暖和。我沒說話,笑笑。

接著,她又調侃地問我,說實話,你知道手套的英文怎麼寫嗎?

她明知道我討厭英文,還故意問我這樣的問題。我當時就回答她。所有的英文裡面,我就知道寫I love you,因為追女孩子要用。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大抵,這就是我與葉小花的最後談話了。

後來,我靠父母的關係進了一家電力公司做文秘。沒幾個月,實在適應不了寄人籬下的感覺,辭職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廣告公司。忙碌的社會生活中,我開始逐漸淡忘學生時代的一切,包括那一個村姑,葉小花。

有的時候想想,真的可笑。當初還說別人村姑,以後注定了回家種田餵豬。現在人家身在名牌大學,前途一片光明,怎麼可能回家呢?

記不清是幾年以後,我接到了一個關於服裝和手套的宣傳策劃。因為時代的問題,傳媒這一塊都必須接觸到英語,所以我不得不又打開電腦查詢起服裝和手套的英文拼寫。

Glove——手套。當這個簡短的英文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時,我忽然懂了一些什麼。那個將英語筆記不斷給我的女孩,那個遇見我就急急躲開的女孩,曾懷揣了怎樣的一份熱情,關於那雙遙遠的手套。當時,英文那麼好的她一定知道,那手套的含義是什麼。

Give love。給愛。我一遍遍地用英文輕讀著,忽然想起那個騎著自行車的午後,大聲說著要用那手套和她一起種田。想起,那日在講台上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想著,那日,她在最後的時刻退去了所有少女的矜持,問我手套的含義。凝思中,腦海中突然地領悟帶著某種遺憾從腦海閃過,我是不是要彌補些什麼?

我開始極力尋找葉小花的消息。終於,通過其他同學得知她現在已經結婚,我按照朋友給的地址找了過去。最後,在她家門前的一個餐館見到了她。

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微笑著點點頭,忽然無語。挽著她身旁高大的男人,對於我的突然出現,她並沒有半點的反常。

只是,她玩笑式地告訴我一句,一定要把英文學好哦。

回到家中,再看著那串被我反覆抄過的英語單詞,猛然地痛哭起來。那些難以言明的疼痛,連帶著青春裡的悔憾,一併沉重地流淌著。

連夜,我將手套廣告的策劃案交到了客戶手裡,客戶代表一致通過。

天剛濛濛亮的春日裡,整個城市的戶外站牌,樓塔,都被一張同樣的手套廣告覆蓋了。廣告語是簡單的一句話。手套——Glove——Give love——給你我的愛,溫暖新時代。

因為愛,所以無需結果

◎葛閃

1923年5月,杭州因為時值梅雨季節,空氣中四溢著江南獨有的悶熱潮濕之氣。那月8日,人流熙攘的杭州火車站,一個身著灰補長衫、鼻樑上架著玳瑁邊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剛走到站外,便搭車直奔位於杭州城南煙霞洞邊的清修寺。這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時聲名鵲起的北大教授、中國新文化運動發起者之一的胡適。

清修寺裡,當他一眼看到那個與己相約於此、令他魂牽夢縈的曹佩聲時,數年的相思之苦滑過心頭,竟無語凝噎。直到沉默久久,才哽咽出一句:「佩聲……」

彼時,兩人於江南的樓台煙雨、碧傘紅燈間淚眼相看,泣不成聲。

六年前,出於對母命的尊重,心不甘、情不願的胡適,懷著鬱悶的心情回到了家鄉,迎娶早在兒時就已經訂婚了的江東秀。婚禮當日,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胡適的臉上只是牽強地掛著笑容,而心,卻血流成河。那時那地,無一人瞭解到他笑容的背後竟隱藏著那麼多的無奈和酸楚。

就在胡適強裝笑顏,內心急盼婚禮早點結束的時候,生命中的春天卻悄然間綻放在了他的面前。新娘子被攙扶上來的時候,胡適的眼睛突然一亮,倏地散發出熾熱的火焰。原來,吸引胡適的並不是身披鳳冠霞帔的江東秀,而是她旁邊的小伴娘——曹佩聲。

那一瞬間,清秀出塵、淡雅高潔的曹佩聲絲毫沒有因為伴娘的角色和普通的衣裳而被遮掩,電光石火間就讓胡適的心,像是久陰的花兒,乍一逢春便「砰」一聲開了。而面容俊秀、舉止文雅的胡適,亦讓曹佩聲投來了傾慕的目光。

就是那一天,他和她,便在各自的心田播下了愛的種子。然而,他們卻不知道,要想使這顆愛情的種子發芽,卻又是何等的困難?

很快,因為家規森嚴和思想束縛,心頭愛如潮水的胡適終究還是暫時擱淺了這段愛情。而翌年冬天,曹佩聲在家人的強行安排下,嫁給了從小就訂婚的同鄉胡冠英。

1920年,曹佩聲考入杭州第一女子師範學校,胡冠英進入浙江第一師範就讀。那時起,彷彿胡適與曹佩聲之間,便注定要從此兩兩相隔了。然而,命運卻不久又出現了轉機。

曹佩聲因為一直在外求學,婚後4年裡久久未能生育,引起了婆婆的極度不滿,並以此為由,給胡冠英在家鄉娶了一房小妾。這件事讓當時已開始接受新思想的曹佩聲大為惱怒,並一氣之下決定與胡冠英離婚。離婚後的曹佩聲,繼續在杭州第一女子師範求學,卻還不知道讓飽受包辦婚姻之苦的胡適心中又燃氣了希望之火。曹佩聲離婚後的第二年,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胡適出現在了杭州西湖邊上,見到了數載未見的曹佩聲。

彼時的曹佩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羞澀的小伴娘,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學生。離婚後的她,傷感之餘,卻又帶著些許樂觀,更是讓胡適沉迷不已。

「十七年夢想的西湖,不能醫我的病,卻反而使我的病更厲害了……這回來了,卻覺得伊更可愛,因而捨不得匆匆就離別了……」這是胡適為曹佩聲寫的一首名叫《西湖》的白話小詩。其間,「伊」明寫西湖,卻暗指曹佩聲。不是西湖可愛,而是人更可愛。此中情意,除了時年21歲的曹佩聲能夠知曉,旁人又如何能夠瞭解?

匆匆一見,卻又匆匆一別。離開杭州後的胡適,一直寢食難安,鬱鬱寡歡。雖人在上海,心卻依舊留於杭州。而已在詩歌中看出胡適情意的曹佩聲,亦是按捺不住久存於胸的情感,日思夜想地牽掛著胡適。

後來的日子裡,兩個人的愛情,便在鴻雁傳書中漸漸升溫,且愈發不可收拾。漸漸地,兩人又見了面,每日寄情於煙霞,托意於山水,閒時品香茗,樂時看星辰……杭州的山山水水間,都留下了他們愛的足跡。更不久,兩人就同居到了一起。

1923年,胡適邀請好友,著名詩人徐志摩來杭州遊玩。洞察力極強的徐志摩,僅一眼之間就看出了胡適與曹佩聲間非同尋常的關係,並且鼓勵胡適在婚姻上要有「革命」的勇氣,衝破禮教的束縛。

年底,回到家中的胡適,因為母親早已去世,不用再遵母命敬孝道的緣故,毅然向江東秀提出了離婚。而在此之前,徐志摩已經把胡適與曹粯聲相愛的事情傳開了。所以江東秀早有準備,拿出剪刀以死相逼。無奈,面對以死相挾的江東秀,胡適退卻了。

就這樣,胡適與曹佩聲的這段愛情在寒風中漸漸消逝,且再也不與曹佩聲往來。然而,淚眼潸然的曹佩聲卻始終不能將胡適忘懷,始終將對胡適的愛珍藏在心底,且作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為了胡適,終身不嫁。

起初,誰都以為曹佩聲只不過是鬧著玩玩。得知後來她居然當了真,對此都感到難以理解。畢竟,何苦為一個已經是人夫的胡適而棄自己一生的幸福於不顧呢?況且,即使你終身不嫁,這種傻得至極的愛,又能有什麼結果呢?

曹佩聲不顧他人的非議,一如既往地把那份愛始終珍藏在心裡,不需對人言,不需有結果。她的愛,始終繼續著,直到1962年胡適逝世都未停止過。

胡適去世後第三年,位於胡適家鄉安徽績溪的楊林橋被山洪沖毀,曹佩聲不顧眾人反對,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重修了楊林橋。她說,那是胡適家鄉的橋,不能被沖毀。

歲月無情,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終於,曹佩聲不久之後也抵不過光陰的流逝,臨終前唯一的遺言,就是要求把自己葬在楊林橋邊上的小路旁。這個決定,理由只有一個:那是胡適回家的必經之路。

藏刀

◎張祖文

傍晚,藏東,一小鎮。

我、小五、司機三人,準備在此歇息。

車停下,找到一個外觀破舊的小旅館。稍作安頓,決定上街吃點東西。

走出旅館,夜幕已降,找到一家小飯店,進去,點了幾樣菜,外加幾塊藏區的特產干牛肉。

老闆先拿來了干牛肉,我們一邊嚼著一邊等其他菜上來,正嚼著,突然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藏式打扮,頭上用紅布盤了好多條辮子,明顯的康巴漢子。他一進來,就「砰」地坐在我們旁邊,喊,老闆,炒菜呀?然後衝我們笑了笑。

老闆在廚房裡回應道,你又來了?口氣似乎有點不耐煩。

那漢子卻並不介意,老闆也沒再吱聲,他自己去拿了杯子,倒了開水,坐了下來,彷彿與老闆很熟。

一坐下,他又衝我們笑了笑,就將凳子移到了我們的面前。

我們認為他要過來聊天,小五順勢遞給了他一塊干牛肉。

他接過,也不說謝,就送進了口裡,然後吧嗒了一下嘴,問我們,要不要藏刀?藏刀?我很意外,想,這漢子原來是干推銷的呀?我搖了搖頭,說,我們沒用。

漢子望著我,說,沒用?在我們藏族男人的眼裡,刀可是和女人一樣,缺一不可的呀!

我無言,小五卻好像很興奮,說,藏刀?給我看看!他是第一次進藏,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我想阻止,那漢子卻已從衣襟裡拿出了一把刀,放在了桌子上。我看那刀鞘上刻滿了藏式的花紋,知道是真的藏刀。小五卻已一把抓過,將刀拔了出來。

刀身很古樸,刀面很寬,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了一道道寒光。小五看了一下,馬上伸了一下舌頭,真是好刀!他發出了感歎。

這時菜卻上來了,漢子不得不收了刀。我們便先吃飯。那漢子坐在一邊,老闆卻不理他,彷彿沒看見一般。

他有點訕訕的。我邊吃邊隨口問了一句,這刀多少錢?

你要呀!他很興奮,馬上站了起來,將刀遞給了我。

我忙搖手,說,問問,問問而已。

他很失望,又坐了下去,沒再言語。

沒一會兒,他就走了出去。

老闆卻走到了我們的面前,說,你們剛才幸好沒要他的刀!

我疑惑地望著老闆。

老闆說:「他只要一看見我這店裡有人,就會進來推銷他的刀,我都被他弄煩了!」

「為什麼呢?」小五好奇地問。

「聽說,他要賣掉那把藏刀去找女朋友。」老闆說。

「女朋友?」我有點驚訝。

「是呀,他是這個小鎮上的,雖然很窮,卻找了一個不錯的女朋友。有一天他女朋友卻突然不辭而別,聽說出去打工了,他就決定要去找她,但沒有路費,便只有賣刀。」老闆用一種很平淡的語調敘述著,彷彿這對於他來說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那把藏刀很值錢嗎?」我問。

「誰知道,反正好久了也沒有人買。」老闆說。

我們都不說話了。一會兒吃完飯,我們就準備回旅館休息。出門時,老闆說,小鎮很亂,注意點兒。我們感謝了他的善意提醒,卻沒怎麼在意。

剛到旅館門口,又碰到了那康巴漢子。他好像是故意等在那裡,一見到我們,就又迎了上來,說:「你們再看看吧?」

我們都搖了搖頭。他又失望地走開了。

進了旅館,因為很疲憊,一躺下,我們就都睡著了。

半夜,卻突然被一陣喧嘩聲驚醒,我一個激靈,翻身起床,卻見房門大開!

急步跑出去,只見一群人正圍在我們的房間外面。

我上前,只見人群中兩個人正躺在血泊之中。一個人竟是昨天晚上向我們推銷藏刀的那康巴漢子,另一個人卻不認識。幾個警察剛剛趕到現場。

聽老闆說,昨天晚上我們睡著之後,那漢子又來找了我們幾次,都被他給趕走了。後來夜深,他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廝打,起床一看,就在我們房前發現了渾身是傷的兩個人。

因為這件事,我們不得不繼續在小鎮上待著,以配合警察的調查。

後來調查結果出來了,原來不認識的那人是一個小偷,那天晚上原本準備半夜進房來偷點東西,不想剛撬開門,就被偷偷溜進來想賣藏刀給我們的那漢子發現了,於是兩人便開始了一番搏鬥。因為都用了刀,所以後來就都倒在了血泊裡。

原來那漢子是因為我們才受的傷。我們到醫院裡去看他,他已經處於彌留階段了。一看到我們,他就先問,要不要我的刀?

我眼淚直流,說,要,要定了!

就這樣,我買了今生的第一把藏刀。而且,我還準備過幾天就帶著漢子的骨灰到拉薩去。

聽別人說,他的女朋友就在拉薩。

我曾經想吻你

◎風為裳

三歲那年,只因晚吃了一個星期那彩色的小藥丸,小兒麻痺後遺症這個可怕的病魔便纏上了我。任母親怎樣流淚,父親怎樣歎息,都換不回他們女兒最美麗的一雙腿了。從此,我的人生也便與眾不同。好在我的父母永不放棄希望,在他們的關愛中,我和其他孩子一樣上學了。少年不識愁滋味,我的童年過得挺快樂的。不能與夥伴們一起跳皮筋,我可以在屋子裡看書。看各種各樣的童話,也挺好。然而人總是要學著慢慢長大的。一次,讀了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我哭了,我理解小人魚,為了能有一雙健康的腿,能與別人平等地站立在一起,我情願付出我的生命,哪怕像小人魚一樣成為一堆泡沫。

因為腿不好,我家一直住在一樓。顏樹搬來時,我正坐在窗前看《海的女兒》,小人魚讓女巫把她的尾巴變成一雙可以走的腿,那樣她就可以和王子一樣站立著行走了。顏樹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陽光燦爛。我使勁搖著輪椅,離開他的視線。

青春是在遇到顏樹的那一天拉開序幕的。在此之前,我並沒有那樣在意自己不能行走這個事實。當顏樹把手伸給我,說以後我來幫你上學時,我憂鬱的目光落在了干樹枝一樣的雙腿上。自卑潮水一樣湧上心頭。

顏樹住在我家樓上,他比我高一年級。每天早上他都等在門口,與我一同上學。那時,我很愛聽他講話。他的父親是搞考古的,每年寒暑假,他都會隨父親去好多地方。而我的目光只停留在家與學校的兩點上。他說:裳兒,你讀過那麼多書,將來一定會成為作家的。我淡淡地笑,抬頭看見天上淡淡的藍,像憂傷一點點在心頭渲染開來。

我讓媽媽去給我買漂亮的衣服,然後打扮自己,卻每每在鏡子面前發呆。顏樹,他像樹一樣挺拔,而我,多想能和他站在一起呀!

我開始練習拄枴杖。媽媽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我,我笑著說:站起來走路,會離夢近些。媽媽不再問。汗水濕了我的頭髮,手臂像木頭一樣麻得沒了知覺,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終於,我可以拄著雙拐站在顏樹面前了。我只比他矮一點點。他說:裳兒,幹嗎這麼辛苦,我可以照顧你的。我輕輕地說我想站著和你在一起。他的眼裡是不解,是的,他不會明白我這樣一個女孩的心思的。

有了顏樹的日子就彷彿有了色彩,他帶我去各種我沒去過的地方,遇到台階或者樓梯,他就背著我。他的肩很寬,我趴在上面,呼吸著他身體的氣味,多希望這長長的路能和他一直走下去。

在斜斜的夕陽下,我閉上眼睛,許下心願。顏樹輕輕地問:裳兒,你的夢想是當作家嗎?我搖搖頭。我多想告訴他,我一遍遍地想,如果能站起來吻你,那該有多好啊!可是終於沒有說出口。

顏樹終於還是走了。他的目標在遠方,他的腳步不會為我停留。他從來不知道我的夢想與他有關。

後來,我終於遇到了那個肯陪我走完長長一生的人。他肯陪我站在街邊發呆,肯推著我的輪椅滿世界找一本書,肯為我撫去心頭的憂鬱。我的笑容花一般綻放在愛情裡。

我對他說:如果能站起來吻你,那該有多好啊!他揉揉我的頭髮說:傻丫頭,這有什麼難!這樣就可以。說著他蹲下身來,我的唇吻上他的額。

我不是美人魚,不能用踩在刀尖上的疼痛來換取站立的自由。幸運的是,我的王子肯為我矮下身來,和我一樣目視前方,這就夠了。

相處的餘地

◎英濤

談戀愛的時候,誰不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呢,他們也覺得他們自己是全天下最般配的一對,真的是「爾儂我儂,忒煞情多」,羨慕死人呢。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結婚以後,他們突然一個變成了水,一個變成了火,常常因為一些小事就劍拔弩張,演變成不共戴天之局勢。不是他譏諷她每天上網到處找BBS灌水,假充作家,就是她笑他除了麻將、電腦遊戲什麼都不懂;不是她嘮嘮叨叨,就是他怒火中燒……

那個週末,吃午飯。他說她把雞蛋炒鹹了。她說就這麼鹹,愛吃不吃。他說難道只有母雞才有資格評價雞蛋好不好嗎?然後倆人就什麼話氣人撿什麼話說。最後她左手也沒有一隻雞,右手也沒有一隻鴨,一個人怒氣沖沖地就奔回娘家了。回到家,見到母親,她低低歎了口氣,告訴自己,還是別讓母親操心了,裝作沒事兒一樣吧。

母親見了她很高興,家裡平時就老兩口,少了點熱鬧。她習慣地享受著母親的愛,一桌子的菜都是從小就喜愛的媽媽的味道。吃完晚飯,看著母親體貼地給酒足飯飽的父親點上一支煙,等父親臨睡前,母親又給他端上洗腳水,讓他舒舒服服地泡。她突然想起自己一直不理解的一個問題:母親本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父親卻是一個沒有文化的粗人,脾氣還很暴躁,可不知道為什麼,幾十年了,他和母親的感情卻一直是那麼好,偶爾有點小摩擦,但是從來沒有大吵大鬧過。

一向早睡早起的父親先上床去休息了,母親便和她扯著閒談。想著心事的她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母親看看她,笑笑,轉身不知從哪裡拿來一把一尺長的量尺。然後,笑著問她,你說說,一尺的正中是在哪裡?她有些奇怪,脫口而出,一尺的正中當然是在左邊算過來五寸、右邊算過來也是五寸的地方啦。錯啦!母親用手指比劃著說,照我的算法,這把尺子的正中央,應該是在左邊算過來四寸、右邊算過來也是四寸的即中間兩寸的地方。

見她不解地瞪大著雙眼,母親又說,你看看,如果五寸對五寸,雙方就會直接碰撞,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夫妻間的關係也是這樣,如果一有點分歧就五寸對五寸,不給對方留一點餘地,雙方就無法進行洽談,就算有人想居中調停,也無法擠進來了。而如果在中間留下兩寸的地方,情況就會大不一樣,至少,這樣可以使雙方都有了立足之地。

她沉吟不語。

回去後,他發現她變了,有的時候他發起火來,她再也不爆炸了。因為,她已經明白,給對方留有餘地,就是給自己留了餘地。不留餘地的婚姻,愛情又怎麼還能盛放進去呢?

陽光下的施捨

◎矯友田

夏日的陽光,像火一樣炙人。那個用鋼化玻璃搭制的候車廳,簡直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桑拿房,裡面熱浪蒸人。為了躲避頭頂的烈日,我和其他一些等車的乘客,不約而同地游弋到附近的一棵法桐樹下。

在距離樹陰兒幾步遠的人行道上,盤膝坐著一個年老的乞丐。他的頭髮已經花白,額下的鬍鬚則像秋後染了濃霜的雜草,胡亂地堆在乾癟的胸膛上。

老人的面前放著一個白色的搪瓷缸子,懷裡則抱著一把陳舊不堪、木質烏黑的土琵琶,其中有一根弦已經斷裂了。

老人猶如一尊剛出土的佛。他並沒有像別的乞丐那樣,低聲哀求過往的行人。他只是用乾枯的手掌不停地撥弄著剩餘的琴弦。他彈琵琶的手勢,機械和呆板,因而從琴弦飄出的聲音,只有「倉當——倉當——」單調而沉悶的聲響,甚至連彈棉花的弓弦聲都比不上。

很顯然,他用錯了道具。他的努力,只能給炎熱的夏天製造更多煩人的噪音而已。從剛才過往的那幾個女孩臉上的表情能夠看出,他的努力很難贏得別人的憐憫。一個穿著精美拖鞋,染著粉紅色趾甲的女孩,甚至像躲避瘟疫似的,捂著耳朵,皺著眉頭,從他的面前逃過。

然而,老人如同坐在經堂裡誦經一樣,仍虔誠地撥弄著懷中的土琵琶。或許,我是被他的執著打動了,從背包裡摸出一元硬幣走了過去。那個白色的搪瓷缸子裡,只有零星幾元硬幣。我投幣的聲音好像驚醒了他。老人仰起古銅色、爬滿皺紋的面孔,摻雜著灰塵的汗水,絲毫掩飾不住他那憨實和篤定的笑容。

我驀然感到,眼前的那一抹笑容,對我來說竟是如此熟悉和親切。哦,它就像我的祖父在田間歇息時的神情。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問道:「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

老人稍一愣怔,他的耳朵已經有些背了。我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他才聽明白。而後,他用油膩的衣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再長一年,俺正好八十了。」

我繼續提高聲音問:「你都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呆在家裡呢?你好像並不會彈琵琶,你看琴弦都斷了一根!」

老人惋惜地揉搓著那一根斷裂的琴弦,告訴我說:「這個琴弦被磨斷倆月了,俺手拙,都彈這麼久了,仍彈不出一個准音。其實,這琵琶是俺兒子的,他彈得才叫好哩。只是在3年前,他在建築工地上打工的時候,不小心從架子上跌下來,整個人就廢了,連炕都下不來。當時,俺的大孫女在念大學,小孫子在念高中。俺想過,家裡再窮再苦,也不能荒廢了孩子的學業。這樣,俺就從老家出來了。彈著彈著,兩年多就過去了。現在,俺的大孫女已經參加工作了,小孫子又開始念大學了。等小孫子畢了業,俺就抱著琵琶回家養老去……」

聽了,我的眼睛倏然濕潤了。

當我準備再次把手伸入背包的時候,老人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那只乾枯的手掌,將面前的那個搪瓷缸口摀住,連聲說:「小伙了,你已經給了、你已經給了……」

在我乘車離開的途中,那一聲聲單調的弦音,始終縈繞在我的耳畔,甚至比先前還要清晰。它不停地叩擊著我的耳鼓,一陣隱隱的痛,隨之傳到我的心頭。

我忽然有一種想返回去的衝動,然後對每一位過往的行人說:「你們知道嗎?這是一位可敬的長者。他為了愛,在承受著烈日的炙烤。讓我們一起多施捨給他一分陰涼,遮擋6月的烈日好嗎?」

《這些都是我給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