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依依

聚散依依

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像一齣戲,雖沒有大起大落,卻也一波三折。那些來往於她生命中的過客,在戲台上出將入相,忙碌不堪。也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是一本美麗的詩集,在人間四月寫著青春的讚歌。還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像是一鍋小米粥,用時間的爐火慢慢熬煮,越久越香。

千萬個人心中,就有千萬個林徽因,所以對於她的人物性格,以及心情故事,有所爭執亦屬平常。就像久遠的歷史,早已在歲月的風塵中銷聲匿跡,我們也只能憑借一些書籍典故來探看模糊不清的昨天。這個叫林徽因的女子離開我們不過數十年,所以有關她的前塵往事還歷歷在目。倘若真的有緣,她的魂魄將化身千百億,而我們必定會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與她相遇。

世間萬物都有性靈,所以就算不是風華絕代的林徽因,也可以幻化出許多絕美的姿態。哪怕是一字不識的凡夫,也可以讓生活充滿詩情;哪怕是一偈不參的俗人,也可以悟懂深刻禪意。在這喧鬧的凡塵,我們都需要有適合自己的地方用來安放靈魂。也許是一座安靜宅院,也許是一本無字經書,也許是一條迷津小路,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就都是驛站,將來起程也不再那麼迷惘。

這幾年,林徽因彷彿停止了對往事的懷想,將所有的精力都付諸給事業,不再沉浸虛無的情感,不再計較成敗得失。四十七歲,對於一個健康女性來說,還有足夠的精力來應付生活的瑣碎,可久病多年的林徽因卻覺得自己已到了遲暮之齡,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在遲暮中開出最絕美的花朵。

這讓我想起了曇花,總是選擇在暮色時分開放,開時極其絢爛,彷彿要在瞬間將一生的美麗都釋放。然而事實就是如此,花開只有今宵,難見明日。所謂曇花一現,賞花之人打個盹兒,便錯過了那個綻放的過程,極致之後是慘淡的消退。林徽因是那樹曇花麼?年輕的時候她是那朵白蓮,在月光下獨自清雅,如今被歲月打理過的容顏不復當年。她選擇做一朵曇花,燦爛地開過便作罷。

林徽因自認為可以把握在這塵世余留不多的時光。她深知自己的病情,所以不捨得再浪費一點兒光陰。一九五一年,林徽因為了瀕於停業的景泰藍傳統工藝抱病與高莊、莫宗江、常莎娜、錢美華、孫君蓮深入工廠做調查研究,並設計了一批具有民族風格的新穎圖案,為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蘇聯文化代表團獻上一批禮品,深受大眾歡迎。

林徽因是真正的才女,她在設計方面具有獨到的眼光和超凡的見解。她的成就,一半是緣於她的努力,然而更多的則是她骨子裡的靈性。無論是詩歌創作,還是所設計的作品,都離不開那份靈逸。所以與林徽因相關的物事我們無需深入探尋,便會生出一見如故之感。她優雅的氣韻、斐然的才情似一縷春風拂過每個人的心田,清新、溫和、柔美又生動。

一九五二年,梁思成和劉開渠主持設計人民英雄紀念碑,林徽因被任命為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委員會委員。身邊的許多親友都勸她歇息一段時日,找個清淨之處養病,可固執的林徽因依舊抱病參加設計工作,與助手關肇鄴一起,經過認真推敲、反覆研究,完成了須彌座的圖案設計。須彌座,冥冥之中讓林徽因結下了一段佛緣。那朵朵蓮瓣退去塵世鉛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靜美。

同年五月,為迎接即將到來的建設**,林徽因、梁思成翻譯了《蘇聯衛國戰爭被毀地區之重建》一書,並由上海龍門書局印行,為國家建設提供了借鑒。而後的日子更是不能悠閒自在,林徽因應了《新觀察》雜誌之約,在極短的時間裡撰寫了《中山堂》、《北海公園》、《天壇》、《頤和園》、《雍和宮》、《故宮》等一組介紹我國古建築的文章。如此成果,讓人歎服到無言,或許這世上也只有林徽因可以做到。

我始終相信,我們費心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在成全自我。這是個積累的過程,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從捨得到不捨,又從不捨到捨得。只為了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可以少些牽掛,少些遺憾,不為圓滿,但求心安。其實一路走來,每一個季節都有殘缺,每一個故事都有暗傷。情感虛虛實實,光陰明明滅滅,要讓自己做到清醒,真的不易。你想要的未必屬於自己,你得到的卻未必是所期待的。

每當暮色降臨,晚風踱進窗牖,林徽因還是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感想。失去了徐志摩,她看似堅定地活著,但志摩的離去始終是春天的一道暗傷。無論林徽因多麼努力掩飾自己的心情,都無法讓傷口癒合。在他身邊有寵她愛她的梁思成,有敬她憐她的金岳霖,但他們的愛捂不暖她內心那個角落的涼。

那個屬於徐志摩的角落,林徽因將之囚禁,讓蔓草瘋長不息,讓微雨淅瀝不止。她願意如此為一個消逝的靈魂做著不同尋常的祭奠,但沒有人覺察得到,因為林徽因不會讓任何人走進那片詩意的淨土。她用自己美麗的一生寫下一本薄厚恰好的詩集,期待有朝一日在某個世界裡與他重逢時,聽他講解前緣後世。

真正的心情只要一個人懂,徐志摩是那個可以陪她築夢的男子,而梁思成則是和她一起吞噬煙火的人,金岳霖是願意默默守候與她榮辱與共的人。有些人,值得她用一生深情抒寫,有些人,則要她用一世平淡相守,還有些人,卻是任由她隨意辜負的。

記 憶

斷續的曲子,最美或最溫柔的

夜,帶著一天的星。

記憶的梗上,誰不有

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

無名的展開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靜處的月明。

湖上風吹過,頭髮亂了,或是

水面皺起像魚鱗的錦。

四面裡的遼闊,如同夢

蕩漾著中心彷徨的過往

不著痕跡,誰都

認識那圖畫,

沉在水底記憶的倒影!

寫得真好,是啊,記憶的梗上,誰沒有,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無名的展開。但不是所有的記憶都是花開,也有晦澀與凋殘。就像不是所有的過往都是美好,還有許多我們想要擦去卻擦不去的殘痕。有人說,疼痛的往事可以選擇忘記,可縱算忘記了,並不意味著就真的不存在。既是省略不去的過程,就只好默默忍受,只當是年少不經世事所犯下的無知錯誤。

沒有什麼緣分可以維繫一生,再華麗的筵席也會有散場的那一天。既知如此,又何必聚散兩依依。我們都是人生場景中的過客,這段場景走來了一些人,那段場景又走失了一些人。如果我們守不住約定,就不要輕許諾言,縱算年華老去,還可以獨自品嚐那杯用煩惱和快樂釀造的美酒。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徽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