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魏書七 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

(呂布傳、張邈傳、臧洪傳)

呂布傳,(附張邈、陳登傳)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他以驍勇善戰在并州任職。刺史丁原兼任騎都尉之職後,駐守在河內,任命呂布為主簿,非常器重他。

漢靈帝死後,丁原率部前往洛陽,與何進密謀誅殺靈帝親近的眾位黃門官,丁原被任命為執金吾。何進為宦官所殺,董卓乘機開進洛陽,想要挑起戰亂,除掉丁原,進而吞併丁原部。因為呂布是丁原的親信,董卓便引誘他去殺丁原。呂布背叛了丁原,砍下丁原的首級獻給董卓,因此被董卓任命為騎都尉,非常寵幸他,發誓永遠像父親對待兒子那樣對待呂布。呂布善長騎射,膂力過人,被稱為「飛將」。不多久又被提升為中郎將,封都亭侯。董卓自知為人無禮,惟恐別人算計他,進出都讓呂布跟隨,以防不測。但董卓生性剛烈又心胸狹窄,一時氣憤便忘了自己的危險,曾經有一件小事,使他很不高興,他隨手拔出手戟投向呂布。呂布敏捷地避開了,並就這件事向董卓道了歉,董卓的怒氣也就消了。由於此事,使呂布對董卓暗中產生了怨恨。

董卓常派呂布守衛他的內宮,呂布乘機與董卓的侍婢私通,但又時時害怕董卓發現,總感到惴惴不安。在呂布未被丁原重用以前,司徒王允因為呂布是并州城裡最強壯的人,對他以厚禮相待。自從呂布懷恨董卓後,他去見了王允,述說了董卓差點殺他的經過。王允此時正與僕射士孫瑞密謀除掉董卓,因此便讓呂布作內應。呂布有些猶豫,說:「我們親如父子,怎麼好下手呢?」王允說:「你姓呂,本來就不是父子關係,如今你保全自己的性命還來不及,還說什麼親如父子!」呂佈於是同意了,並親手殺了董卓。這件事在《董卓傳》中另有記載。

王允任命呂布為奮武將軍,授符節指揮軍隊,儀禮比照三司,進而又封為溫侯,與他處理朝中事務。呂布自從殺死董卓後,對涼州人是又怕又恨,涼州人對他也是又怨又恨。因此李莈等人聯合攻打長安,呂布抵擋不住,李莈一舉攻進長安。董卓去世不到兩個月,呂布也被打敗,帶著幾百名隨從出武關,想去投奔袁術。呂布原以為殺了董卓,替袁術報了仇,袁術會厚待自己,哪知袁術討厭呂布的反覆無常,拒絕接納他。呂布只得帶著人馬又北上投奔袁紹。袁紹接納了他,並與他一起去常山攻打張燕。張燕有精兵萬餘,騎兵數千。呂布有一匹良種馬,名叫赤兔。呂布與他的親信將領成廉、魏越等一起,衝鋒奮戰,大破張燕的軍隊。呂布擊敗張燕後,乘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加之他手下的將士也時時搶劫、掠奪,袁紹開始疑恨他。呂布也感到袁紹不會重用他,於是去見了袁紹,請求離開。袁紹同意了。呂布剛一離去,袁紹害怕他反戈加害自己,想派壯士夜裡悄悄殺死呂布,但壯士們沒能找到呂布。此事被呂布知道,他急忙去了河內,與張楊聯合。袁紹再次派兵追殺呂布,那些士兵都害怕他,追上了也沒有一人敢逼近。

張邈傳,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少時以俠義聞名,接濟貧困,助人為樂,傾家蕩產,壯士多有歸附於他的。太祖、袁紹都是張邈的朋友。朝廷徵召他做官,他以出色的應考成績被任命為騎都尉,不久又被任命為陳留太守。董卓引兵開進長安,犯上作亂,太祖與張邈首先舉兵征討董卓。汴水之戰,張邈派將帥衛茲率部跟隨太祖作戰。袁紹成為盟主後,時常表現得傲慢矜持、不可一世,張邈經常直言責備他。袁紹派太祖殺張邈,太祖不從,反而責怪袁紹說:「孟卓是我的好朋友,無論如何都該容得下他,如今天下大亂,不應自相殘殺啊!」張邈知道這件事後,更加敬重太祖。太祖在征討陶謙前對家人說:「我如果回不來,你們可以去投靠孟卓。」結果太祖凱旋而歸,見張邈,兩人相視而泣。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的親密。呂布離開袁紹去投奔張楊,經過張邈住處,與他告辭,兩人拉著手立下了誓言。袁紹聽說這件事,無比氣憤。張邈擔心太祖最終將會替袁紹殺自己,心中總是不安。

興平元年(194),太祖再次征討陶謙。張邈的弟弟張超,與太祖的將帥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同商議背叛太祖。陳宮勸說張邈:「當今雄才四起,天下分爭,您擁有那麼寬廣的土地和眾多的兵士,處於四面受敵的處境,撫劍四顧,也可稱得上是人中豪傑,卻反而受制於人,不是有損身份嗎?今天兗州城裡的軍隊東征,城內空虛,呂布是位驍將,善於打仗,勇往直前,如果暫且將他迎來,共同佔據兗州,靜觀形勢,相機行事,這樣或許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呢!」張邈聽從了他。太祖東征陶謙時讓陳宮帶領部分將士留守東郡,於是陳宮領著這批人馬東迎呂布,讓他做了兗州牧,並佔據了濮陽,周圍各縣紛紛投靠呂布,只有鄄城、東阿、范縣沒有反叛曹操。太祖率領主力回師,與呂布在濮陽一帶激戰,形勢對太祖很不利,兩軍對峙了一百多天,不分勝負。時值大旱,又有蝗災,莊稼顆粒無收,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呂布領兵向東駐守山陽,在兩年的時間裡,太祖將失地全部收回,並在巨野打敗呂布。呂布東逃,投奔了劉備。張邈跟著呂布一起逃跑,留下張超帶著家屬守雍丘。太祖圍攻雍丘數月,攻破並屠戮城池,誅殺了張超及其家屬。張邈去向袁術討救兵,尚未見到袁術,自己卻被部下殺害了。劉備東征袁術,呂布奪取了下邳,劉備只得返回歸附呂布。呂布派劉備駐守小沛。呂布自稱徐州刺史。袁術派大將紀靈帶領步騎共三萬多人馬征討劉備,劉備向呂布求援。呂布手下將領說:「將軍您一直想除掉劉備,今天正好借袁術之手幹掉他。」呂布說:「不行,袁術如果佔據了小沛,就會聯合北面太山一帶的部隊,我們就會被袁術所包圍,我不能不去救劉備啊。」於是領步兵千人、騎兵二百,飛速趕往小沛。紀靈等人聽說呂布前來援救劉備,只好收兵,不敢輕舉妄動。呂布在離小沛西南一里的地方紮下營寨,派衛士去請紀靈等將領,紀靈等人也請呂布一起飲酒作樂。呂布對紀靈等人說:「玄德,是我呂布的弟弟。如今他被諸位所圍,我特意趕來救他。我呂布生性不愛看別人互相爭鬥,只喜歡替別人解除紛爭。」呂布命門候在營門中豎起一支戟,說:「諸位看我射戟上的小支,如一發射中,諸君當立即停止進攻,離開這裡,如射不中,那你們就留下與劉備決一死戰。」他引弓向戟射出一箭,正好中了小支。諸將大為震驚,誇讚說:「將軍您真是有天神般的威力呀!」第二天,呂布又與諸將歡會宴飲,然後各自回兵。袁術想聯合呂布,讓他為自己所用,於是向呂布提出讓他的兒子娶呂布之女為妻,呂布同意了。袁術派韓胤為使節,向呂布正式轉達他將更換年號、登基稱帝的事情,同時請求接呂布的女兒與自己的兒子去完婚。

沛相陳王圭惟恐袁術、呂布成了親家,徐州、揚州聯為一體,將會危害四方,於是前往遊說呂布:「曹公奉迎天子,輔佐朝政,征討八方,威震四海,而將軍您應與他合作,以取得天下安寧。如果您與袁術成了親家,將會擔上不義之人的罪名,那樣形勢就對您不利了。」呂布心裡也怨恨當初袁術不接納自己,雖說女兒此時已經隨韓胤走了,他還是把她追了回來,拒絕了這門親事,並將使者韓胤戴上枷鎖、鐐銬,送往許都街市上斬首示眾。陳皂想派兒子陳登到太祖那裡,說明呂布願意與曹操合作,呂布不同意。正巧太祖的使者這時來到,傳天子令,任命呂布為左將軍。呂布大喜,於是讓陳登啟程,還命他帶著書信,向天子謝恩。陳登拜謁太祖,述說了呂布有勇無謀、反覆無常的缺點,希望太祖早日除掉他。太祖說:「呂布是個具有狼子野心的人,實在不能讓他久留世上,你當然是最熟悉內情的。」當即把陳皂的年俸祿提到二千石,任命陳登為廣陵太守。臨別時,太祖拉著陳登的手說:「東邊的事,便全托付給你了。」命令陳登私下分化呂布的隊伍,為自己做內應。開始時,呂布想通過陳登求得徐州刺史之職,陳登回來,呂布見自己的願望沒能實現,大怒,拔出戟來砍著桌子說:「你父親勸我與曹公合作,我才拒絕了袁術的婚約;而現在我一無所獲,你們父子反倒地位顯赫,重權在握,我被你們出賣了!你倒說說看,你在曹公面前替我說了些什麼?」陳登面不改色,從容地答道:「我見曹公時說:『對待將軍您,要像對待猛虎,應當讓他吃飽,如果不飽,他會吃人的。』曹公說:『並不像你說的那樣,而更像養鷹,餓時可以利用,而當他吃飽了,卻會自顧飛去。』我們就是這樣談論您的。」呂布的氣才平定下來。袁術聽說呂布回絕了婚事還殺了自己的使者,便與韓暹、楊奉等聯合,派大將張勳領兵前去征討呂布。呂布對陳皂說:「招來禍害的就是你,你看怎麼辦呢?」陳皂說:「韓暹、楊奉、袁術倉促聯兵,計劃不是事先定好的,肯定不會很好地合作,就像雞生性不能群棲一樣,他們也合不到一塊兒,讓我的兒子陳登前去瓦解他們,可以把他們拆散。」呂布採用了陳皂的計策,派人遊說韓暹、楊奉,讓他們與自己聯兵改而攻打袁術,軍械、物資一概由他出。於是韓暹、楊奉追隨了呂布,張勳吃了大敗仗。

建安三年(198),呂布再次反叛朝廷依附袁術,並派高順去攻打沛縣的劉備,劉備大敗。高祖派夏侯..去援救劉備,也被高順打敗。太祖親征呂布,到了下邳城下,寫了一封信給呂布,陳述了福禍得失。呂布意欲投降,陳宮等人感到自己罪責太大,便勸呂布放棄這種想法。呂布一面派人向袁術求救,一面自己率千餘名騎兵出來應戰,大敗,只得退回城中死守,再也不敢出戰。袁術不能救他。呂布雖驍勇剛猛,但少謀而心胸狹窄多猜忌,他不能控制部下,對手下諸將只是言聽計從。而他的部將也是各懷心思,相互猜忌,所以每次戰鬥,總以失敗告終。太祖在城下挖了壕溝,把呂布包圍了三個月,呂布與手下貌合神離,將領侯成、宋憲、魏續捆著陳宮,領兵投降。呂布與他的麾下登上白門樓,眼見太祖層層圍住自己,只得下城投降。太祖生擒了呂布,在捆綁時,呂布說:「綁得太緊了,稍微鬆一點兒吧。」太祖說:「捆老虎,不得不捆緊一點。」呂布請求說:「明公所擔心的不就是我呂布嗎?如今我臣服了,天下就沒有值得您憂慮的事了。明公您領步兵,就讓我領騎兵,那天下就不難平定了。」太祖猶豫不決。劉備進言說:「明公難道沒見呂布侍奉丁建陽及董太師時的情形嗎?」太祖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呂佈於是怒罵劉備:「你是最無信義的小人。」太祖將呂布絞死了。呂布、陳宮、高順的首級送往許都,然後才葬屍首。太祖活捉陳宮時,問他想不想讓老母及女兒活,陳宮回答:「我聽說,以孝治天下的人是不會殺對手的親人的;將仁義廣施天下的人,是不會讓對手缺乏繼承人的。老母能否活命,決定權在你,而不在我陳宮!」以後,太祖把陳宮的母親接來,養老送終,並將陳宮的女兒許配了人家。陳登字元龍,在廣陵有很高的威望。又因消滅呂布有功,加封伏波將軍,死時只三十九歲。有一次許汜與劉備同在荊州刺史劉表府上作客,劉表與劉備一起評價天下人士,許汜說:「陳元龍是湖海之士,至今豪氣未減。」劉備問劉表:「許君的說法對不對?」劉表說:「如果說不對,許君是位好人,不會隨便亂議論人的;如果說對呢,元龍確實名重天下。」劉備問許汜:「你說他豪氣未減,有什麼事可以證明嗎?」許汜說:「從前在戰亂時我路經下邳,去見元龍,元龍沒有以主人的身份待客的意思,久久不和我說一句話,而且逕自上大床睡覺,而讓我睡在下床上。」劉備說:「你有國士之稱,天下大亂,帝王流離失所,這種時候,希望你為國解難,考慮國家大事,要胸懷救世之心,但你卻去求田問捨,言談也沒什麼新意,這是元龍所討厭的,哪還有話與你說呢?如果是我,我會獨臥百尺高樓之上,而讓你睡在地下,哪裡只會有上下床的差別呢?」劉表大笑。劉備於是歎息道:「像元龍這樣具有文膽武略、志向高遠的壯士,大概只有到古人行列中去找了!當今芸芸眾生,沒有可以和他相比的了!」

臧洪傳,臧洪字子源,是廣陵射陽人。父親叫臧..,曾任匈奴中郎將和中山、太原太守,在任官期間有聲譽。臧洪身材魁梧,與他人不同,被舉薦孝廉當了郎官。正逢遴選三署郎官補任縣長,琅笽人趙..當了莒縣縣長,東萊人劉繇當下邑縣縣長,東海人王朗當..丘縣縣長,臧洪當即丘縣縣長。

靈帝末年(184~189),他棄官回家,太守張超收他做了功曹。董卓殺死少帝,想奪取天下,臧洪對張超說:「明府歷代受皇室的大恩,兄弟幾個都是大郡的長官,現在王室危在旦夕,賊臣未被梟首示眾,這正是天下義士報效皇室的大好時機啊!如今您所在的郡還未遭戰亂之苦,吏民都很富足,如果您一擂戰鼓,馬上會有很多人前來響應。用這支軍隊去誅滅國賊,為天下除害,這正是義士的表現啊。」張超聽從了他,與臧洪一起西行到陳留去見兄長張邈,商議起兵之事。張邈早有此意,於是兩軍在酸棗會合。張邈對張超說:「聞知弟弟為郡守,教化人民施威施恩,並不都是自己作主,而是因為重用了臧洪,臧洪是什麼人啊?」張超說:「臧洪,真是海內之奇士。他的才智過人,我很器重他。」張邈會見臧洪,與他敘談,深感驚訝。於是又將他介紹給兗州劉公山、豫州孔公緒,他們與臧洪也成了好朋友。於是設一個壇場,準備每人都發誓願,永結同好。各州的長官互相推讓,誰也不肯第一個上壇,他們一致推舉了臧洪。於是臧洪登上了祭壇,拿著承盤,歃血發誓說:「漢室不幸,朝綱混亂,賊臣董卓,乘戰難危害國家,危及皇帝,虐殺百姓,大有侵吞國家政權,讓天下歸其所有的野心。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由、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廣陵太守張超等人,組成義兵,共赴國難。今天一起發誓的人,都應齊心協力,貢獻為臣的一份力,即使拋頭顱灑熱血,也不心懷二意。如果誰違背盟約,不但他自身性命難保,還會禍及他的子嗣宗族。皇天在上,祖宗有靈,請仔細地看著!」臧洪宣誓時慷慨激昂,聲淚俱下,聽了他的誓詞的人,即使是地位最低下的士兵、僕人,也都激動起來,人人都願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是沒多久,各路人馬尚未決定誰先出戰,卻因糧食吃光而作鳥獸散。張超派臧洪到大司馬劉虞處與他商議對策,此時公孫瓚已殺了劉虞,到了河間,又遇上幽、冀二州交戰,他沒能完成使命。袁紹見到臧洪,與他結交,非常器重他,不管在不在一起,兩人都是好友。適逢青州刺史焦和去世,袁紹讓臧洪統領青州,以撫慰那裡的百姓。臧洪在青州任職二年,州里強盜紛紛離去。袁紹佩服他的才幹,派他任東郡太守,治理東武陽。太祖在雍丘圍攻張超。張超說:「我所能依靠的只有臧洪了,他應該來救我。」眾人都以為袁紹和太祖關係已經緩和,而臧洪很明顯地為袁紹所重用,他必定不會毀了自己的前程自招災禍,遠道趕來救援。張超說:「子源是天下有名的義士,他肯定不會背叛原主,恐怕是被袁紹所禁止,來不及趕上援救啊!」臧洪聽說張超被圍的消息,果然赤著腳邊跑邊哭,召集了他手下的軍隊。他又請求袁紹撥給他一部分兵馬,以便去救張超,被袁紹拒絕了。張超終於被滅九族。臧洪因此怨恨袁紹,與他斷絕了一切往來。袁紹舉兵圍攻他,歷經數年也無結果。於是,袁紹命令臧洪的同鄉陳琳給他寫信,曉之以個人利害福禍,責之以恩德情義。臧洪覆信說:「離別後的思念,無論是夢中還是醒著,時時襲上心頭,為我們相距不很遠而感到慶幸,但是,由於我們選擇的取捨標準不同而未能相見,悲傷淒愴,充滿心間。「頭些日子,承你不忘,連賜給我兩封高雅的書信,陳析利害福禍,於公於私,都是很透徹的。我之所以沒有立刻覆信,既因為學問淺薄,才性遲鈍,不足以回答你的詰難;也因為你帶著小妾,在袁紹那邊逍遙自在,可你的家小還在城裡,我又是袁紹的仇敵。你自己如此境地還替別人辦事,雖然忠心耿耿,披肝瀝膽,卻還是被疏遠的有罪之人,雖言辭中聽也還要受責難,自救尚且不及,怎會顧憐別人呢?同時,憑你淵博的才識,豈會在大道上犯傻,不瞭解我的志向呢!然而你卻還是說來說去,我由此而知,你的話是言不由衷,想解除自己的災禍。假如一定要計較長短、辯論是非的話,那麼關於是非的標準,天下人各有各的說法,真的說來,反倒又說不明瞭,不說卻也沒有什麼損失。再者,若是說了,便會宣告絕交,有損道義,那是我所不忍的。因此便擱開紙筆,全然沒有答覆,也望你能體諒我的心情,知道我的主意是不會再改變的。

可又一次得到來信,援古引今,洋洋灑灑寫了六張紙,盡避原來打算不和你去說,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我是一個微末小人,本為主人(袁紹)效勞,竊居大州職掌,(主人於我)恩深誼厚,我難道忍心反過來與他兵刃相見?每次登城指揮部隊,望著主人的旗鼓,回想故友的斡旋,撫弦搦箭,不由得淚流滿面。為何呢?自以為輔佐主人,無可悔憾的;主人對我的恩寵,超出別人。在剛受任(主持會盟)之時,發誓要了結天下大事,共尊王室。豈知天子不快,張超的州郡被曹操攻佔,郡將像周文王被拘囚牖里的困厄,張超敗走陳留,要我出兵援救,攻打曹軍。假如我的計劃執行得晚,則喪失忠孝的名聲,假如拄杖背物而走,則有損交朋友的道義。面對這個矛盾,真是不得已啊!喪失忠孝的名聲和虧損交朋友的道義,輕重不同,親疏各異,故而忍痛割愛宣佈絕交。假若主人稍微垂憐故人,對在手下供事的朋友側座禮讓,對因故離去的友人寬宏大量,不去深究,昭信刑戮懲罰以助自己,那我就學吳季札恭讓君位的高風亮節,今天也就不會與主人對陣了。但袁紹沒有這樣做,叫我如何去效仿季札呢?過去,張景明(超)親自登台歃血盟誓,憑借辭令奔走遊說,終於使冀州牧韓馥讓出印信,主人得到了冀州地盤。

然而,他後來卻僅僅因為迎呂布做兗州牧的緣故,轉眼之間,不僅未能得到諒解,反遭夷族滅家之禍。呂布為討伐董卓來投奔請兵,沒有得到應允,便告辭離去,這有什麼罪過?卻反遭圍攻,差一點送命。劉子璜為袁紹效命,年歲已大,辭職不得批准,由於懼怕權威而又懷念家人,便說謊請求放還,這可以稱得上是有志於忠孝,本無損於袁紹的權威,然而不僅未能得到恩准,反而立即被打死在主人的旌鏣之下。我雖愚笨,又從不能推始預終,由小見大,揣測主人之心,卻又怎能說這三個人該死,對他們的懲罰恰如其分呢?其實袁紹也是打算擴充兵力,討伐仇人,一統泰山以東,擔憂士兵們猜疑,無法阻止和勸勉,所以廢止君王的命令而推崇承製,敬慕其義而來的人受到歡迎,而離去則遭殺戮。這是為了主人的利益,並非游宦之士的心願。所以我以前人的遭遇為戒,困守死戰。我雖愚蠢之極,也曾聽到過君子的言論,這樣做,實不是我願意的,而是主人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大概我之所以背棄國民,下令死守城池,正是以違背君子之道,而不順從敵國的緣故。因此得罪主人,被圍攻多時,而你卻又援引這個義理來規勸我,不恰是言辭相同而意思相反嗎?這不是君子對待禍福的態度。「我聽說,義不叛父母,忠不違君王,所以東面我奉張超為宗主,把他當作至親,在東郡為袁紹扶助郡將,安寧社稷,一舉兩得以求盡孝盡忠,有何不對的呢?而你卻要我捨棄至親,只奉袁紹為君,這是讓我違棄至親啊。

主人(袁紹)對於我來說,年紀可作我的兄長,情分上是我的好朋友,意見不同,離他而去,以使至親安寧,可以說是名正言順;而照你的話去做,那申包胥就該為伍子胥賣命,不應當在秦國朝廷上哭號了。雖然你僅僅是為了解除自己的災禍,但卻不知你的話已經違背自己的本義。「或者你是看到城池被圍未解,救兵沒有趕到,有感於姻親之義,顧念平生之好,認為求降而偷生,勝過堅持道義而死。過去,晏嬰面對楚人刀斧而不降志折節,齊國史官南史寧死不願用手中筆為君王隱諱,因此被圖畫成像,名垂後世,何況我有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工事,指揮調動全體吏民的力量,發放三年的儲備來作一年的用度,濟窮困,補匱乏,以讓天下人高興,何必去想蓋房、種田以求安逸呢?我只怕秋風吹起塵土,伯皂掉頭向南,張楊和「飛燕」揮臂發難,北部邊陲告急,袁紹的左右心腹都乞假歸家。主人(袁紹)應該知道這些人的志向,掉轉旗幟,撤回兵馬,回到鄴城整頓軍隊,又怎能聽任怒氣長時間地折磨自己,在我的城下耍威風呢?你嘲諷我恃仗黑山軍作後援,偏不與黃巾軍聯合呢?再加上「飛燕」的部屬全部聽受王命。過去,高祖皇帝在巨野殺敗彭越,光武皇帝始創基業於綠林,最終卻能中興漢室,成就帝業,假如可輔佐君主成就王業,那又有何不甘心的呢?何況我是奉持君王璽書,來與他們處事的。「去吧,陳琳!你追逐名利於境外,臧洪我卻受命於君親;你委身於盟會的主人,臧洪我書名於首都長安。你說我身死而名滅,我也笑你無論生死都默默無聞。可悲喲!你和我同出一根而枝梢分離!努力吧努力吧!還能說些什麼呢!」袁紹看到臧洪的覆信,知道他沒有歸降的意思,增兵攻城。紅潮網

城中糧食已盡,城外又無援軍相救,臧洪自忖不免一死,招呼手下人說:「袁氏無道,圖謀不軌,而且不顧臧洪的郡將。臧洪從大義上講,不得不死,可諸君並沒有得罪袁紹,卻要白白遭難,你們可在城被攻破前,帶著家小先逃出去。」那些將士、吏民都感激得流下眼淚,說:「明府與袁氏本來沒有恩怨過節,只為本朝郡將的緣故,以致落到這種地步,我們哪裡忍心丟下您而獨自逃命啊!」開始時,守城將士及民眾還掘老鼠、挖樹根充飢,到後來一點可吃的都沒有了。主簿從內廚拿出三斗米來,吩咐從中拿出一部分為臧洪做稠粥,臧洪歎息道:「我獨自吃它幹什麼呢!」讓做成稀粥,大家分著喝了。臧洪還殺了自己的愛妾讓將士們分吃。將士們淚涕橫流,以致不敢抬起頭來。男女七八千人相枕死去,沒一個離叛的。城被攻破,袁紹生擒了臧洪。袁紹向來與臧洪親善,排出盛大的儀式,讓他手下的將領都來見臧洪,對他說:「臧洪,你為何這樣負心呢?今天你服不服?」臧洪撐在地上,瞪大雙眼回答:「袁氏幾代在漢室做官,四朝之中,有五人位列三公,可以說受恩非淺。現今王室衰弱,你不扶助王室,反而乘機生出非分之想,殺死眾多的忠良以樹自己的婬威。

我親眼見你稱張陳留(邈)為兄,那麼我的府君張超就該是你的弟弟,就應齊心協力,為國除害,為何你擁著強大的兵力而看著別人互相殘殺呢?可惜臧洪力量不夠,不能舉刃為天下報仇,又如何能臣服呢?」袁紹原本是愛惜臧洪的,希望他回到自己身邊來,可以原諒他;看見臧洪言辭激烈,知道終不會為己所用,於是殺了他。臧洪同鄉陳容年輕時是讀書人,很欽佩臧洪,隨臧洪做了東郡的一名小辟。城未破時,臧洪借口有事,將他支出城。袁紹見臧洪時,也讓他在場。眼見臧洪要被處死,他起身對袁紹說:「將軍要成就大業,為天下除暴,但卻先誅殺了忠良之士,這哪裡符合天意啊!臧洪也是你提拔的郡將,怎能殺了他呢?」袁紹面有愧色,派手下人將陳容帶出去,並對他說:「你和臧洪不是同類之人,說這番話又有什麼用?」陳容回頭對袁紹說:「仁義在哪裡都是一成不變的,遵循它就是君子,違背它則為小人。今天我寧願與臧洪同日死,而不願與將軍同日生。」於是他也被殺了。在袁紹庭上坐著的人無不歎息,私下裡互相議論說:「怎能連殺兩位壯士呢?」城未被攻破前,臧洪曾派二名司馬出城向呂布求救,等到返回時,城已被攻陷,兩位司馬衝入敵陣,奮戰而死。

評:呂布有勇無謀,而且反覆無常,惟利是圖,自古至今,這樣的人無不被滅。過去漢光武帝被龐萌所騙,近世又有魏太祖被張邈所蒙蔽。知人的人才是英才,這就是帝王也難以做到,真對呀!陳登、臧洪都有英雄的氣概和節操,可惜陳登英年早逝,功業未成;臧洪因兵弱敵強,壯志未酬,可惜呀!

《三國誌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