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

    「然後呢?」當菲爾博士中斷敘述,並垂首皺眉時,哈德裡催促著。
    「理所當然的,三位證人都沒看到葛裡莫,」菲爾博士喘著氣,停頓了許久才說道,「因為他未曾跨出正門,也未曾跨出門前階梯,而且距離那死於荒涼雪地中央的男子,至少超過二十尺之遠。佛雷已有傷在身,激動之下所引發的身體痙攣,益發讓傷口噴血。因此,針對傷口所作的推論,全是白費工夫。凶器上面當然也沒有指紋,因為它墜落於地,積雪便將指紋擦掉。」
    「一點也沒錯!」哈德利說到,沉穩的口吻像是發表聲明,「完全符合所有的情況,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接著說吧,葛裡莫後來呢?」
    「葛裡莫藏身於門後。他知道自己胸口中槍,但自認傷勢無大礙。比槍傷更惡劣的形勢他都能倖存,現在這個算得了什麼,何況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反正,結果都一樣,他本來就準備在自己身上弄個傷口;照理說,他應該高聲歡呼竟有這等好事。但他只覺得自己的計劃全都毀了!(他如何得知,珠寶店的時鐘走得太快?他甚至不知道,剛剛走在街上並向他開槍的佛雷,現在已經一命嗚呼。當他以為運氣已離他而去,哪曉得好運——拜珠寶店時鐘之賜——就在他身邊,但這一切,他又怎麼能知道呢?)他只曉得,佛雷不會在樓上的小房間被發現,死因也不會是自殺。佛雷——也許命在垂危,但他還能開口說話——就在外面的街道上,身旁還有聞聲而來的警察。葛裡莫完蛋了。這下子,佛雷可不會保持沉默了,而葛裡莫正一步步走向絞刑架,除非他能臨危不亂,才可絕地逢生。」
    「槍聲後的那一瞬間,這些怪念頭一股腦兒地全湧上他的心頭。他不能待在這陰暗的走廊。他最好檢查一下傷口,並且確保沒有留下任何血跡。去哪裡好呢?當然是樓上伯納比的公寓。他爬上樓,打開房門,並且打開電燈。他身上仍纏繞著繩索……這東西沒啥用處了。既然現在佛雷正在和警察打交道,想要偽裝佛雷拜訪過他,是不太可能了。他卸下繩索,隨手便扔。」
    「接著是察看槍傷。黃色花呢大衣的裡層沾滿血跡。連大衣內的衣服也是血跡斑斑。但這傷口影響不大,他有手巾和膠布,他可以自行止血,就像只在鬥牛場上格鬥的駿馬。卡洛裡·葛裡莫是殺不死的,他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對著傷口格格輕笑。他心情篤定,而且像往常一樣精力充沛。他動手自我療傷(伯納比公寓裡的浴室,因此殘留著血跡),並且試著集中心智思考。現在幾點了?天哪!他耽擱太久了,已經九點四十五分了。他得馬上離開,趁著他們逮到他之前趕回家……他就這麼一走了之,放任電燈亮著。當晚一先令的電力何時用盡,電燈何時熄滅,我們不得而知。總之,四十五分鐘後,蘿賽特看見燈光仍舊亮著。」
    「不過我猜,葛裡莫一邊趕路,一邊腦子已經完全清醒。他會被捕嗎?看來是無可避免了。是否有什麼漏洞呢,即使是極渺茫的一線生機?你們瞧,不管葛裡莫是什麼樣的傢伙,他無疑是個戰士。他精明狡猾,極具戲劇性,想像力豐富,習慣冷眼旁觀,是個通曉人事情理的大惡棍,但是別忘了,他依然是個戰士。你們知道,他絕非無惡不作的壞蛋。沒錯,他殺了自己的兄弟,但我懷疑他是否下得了手殺害朋友以及自己心愛的女人。無論如何,真的無計可施了嗎?其實,是有一個辦法,不過可行性極低,幾乎可說是沒多大作用,但卻是唯一的法子。那就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走,假裝佛雷已拜訪過他,並且在他家送了他一槍。槍還在佛雷手上;何況,葛裡莫自己和他的家人,皆可作證他整晚並未外出!而且,他們還可以發誓看見佛雷真的來找他——虛虛實實,就讓該死的警方去求證吧!有何不可?可是雪呢?雪已經停止下了,佛雷不可能留下腳印,而那條要栽贓給佛雷的繩索早就丟了。然而,他還是有一半的勝算,即使是個孤注一擲的賭注,也是最後能使出的手段……」
    「佛雷開槍射他的時間,約莫是九點四十分。所以他回到家的時間,應該是九點四十五分,或是再晚一會兒。進入房內如何能不留下足跡?簡單!難不到這個體格壯碩如牛,身上槍傷又微不足道的人。(對了,我相信他原本傷得不重,如果他沒有硬撐著幹了些事,現在一定活得好好的,正等著絞刑伺候;待會兒你們就會明白。)他本來的計劃是經由地下室前的樓梯,來到凹庭通道,再穿過通道門進入屋內。這該怎麼做呢?連接凹庭與地面的樓梯,自然是覆蓋了一層積雪。不過,通地下凹庭的樓梯就緊鄰隔壁的房子,沒錯吧?樓梯底部的地下室門口不會積雪,因為上頭有一個突懸的設計——大門前的階梯是懸托的。如此一來,地下室通道門前就不會有積雪了。如果他可以下去而不留足跡……」
    「他可以的。他可以從另一個方向走近屋子,裝成好像是要去隔壁一樣,然後直接從樓梯上面往下跳,雙足著陸於那不會積雪的小空地。我還記得某人說過,在門鈴響起之前,曾聽到像是有人墜地的撞擊聲?」
    「若是這樣,他就按不到大門門鈴!」
    「喔,可以的,他按了——只不過是從屋內按的。他走進地下室門口進入屋子後,便上樓和等候他的厄奈絲汀·杜莫會合。隨即兩人開始變魔術。」
    「很好,」哈德利說道,「終於來到魔術的部分。它是怎麼變的?你又如何知道它是怎麼變的?」
    菲爾博士坐回椅子,兩掌手指尖輕輕互碰,彷彿正在整理思緒。
    「我怎麼知道的?嗯,第一個靈感是來自於油畫的重量,」他懶洋洋的指著那靠在牆上且被劃花的大型油畫。「是的,就是那幅畫的重量。本來覺得他無關緊要,知道我想起來……」
    「畫的重量?哦,那幅油畫,」哈德利咆哮著,「我都忘了。它到底跟這樁壞勾當有何相干?葛裡莫想拿它幹嗎?」
    「哼,哈,是的,你知道,這就是我感到納悶之處。」
    「但是那油畫的重量,老天!它可沒多重啊。你光憑一隻手就能夠舉起它,甚至還可以懸空翻轉它。」
    菲爾博士奮起端坐。
    「正是如此。你說得沒錯。我用一隻手舉起它,而且還將它旋轉了一下……既然如此,當時為何需要兩個壯漢——一個車伕,一個幫手——來搬它上樓呢?」
    「啊?」
    「是這樣的阿,你也知道。葛裡莫從伯納比工作室搬走油畫時,輕輕鬆鬆就把它拎下樓了。然而,到了下午,他帶著同一幅畫回到這裡時,卻得動用兩個人來搬上樓。是什麼原因,讓這幅畫突然變重了?油畫並未裱上玻璃框——你自己也看到了。早上葛裡莫買了畫,下午他帶畫回家,其間他人在什麼地方?它夾帶了一個不是鬧著玩兒的龐然大物回來。不然,葛裡莫為何堅持非要包裝油畫不可呢?」
    「若說他利用這幅畫作幌子,藉機夾帶某樣東西上樓的話,這推論一點也不牽強。包裝紙內是大有文章。這玩意非常大,寬七尺長四尺……嗯……」
    「那裡面不可能藏了東西,」哈德利駁斥,「不然的話,我們會在這間書房裡找到它,不是嗎?而且,不管怎麼說,這東西勢必完全扁平,否則藏在包裝紙裡,一定會被注意到。什麼樣的物體會大到寬七尺長四尺,但厚度卻薄到置於油畫包裝紙內能不被發現?什麼東西的體積可以和油畫一樣龐大,卻又可以讓你隨意把它變不見了?」
    「鏡子。」菲爾博士說道。
    眾人震撼的良久說不出話來。隨後哈德利猝然起身,菲爾博士則疲倦的繼續說道:「只要順著煙道將它往上塞入寬闊的煙囪裡——我們不是都曾經把拳頭伸進去——讓鏡子的一角頂住煙囪內彎折處的凸台,就可以偷天換日的讓他消失。你根本不需要魔力,只要有一隻強壯的臂膀就能辦得到。」
    「你的意思是,」哈德利嘶叫著,「那是一個該死的舞台花招……」
    「一個全新的舞台花招,」菲爾博士說道,「只要你膽敢嘗試,保準實用又精彩。現在,你們環顧這個房間。看到門了嗎?在房門正對面的牆上,你們看到了什麼?」
    「啥都沒有,」哈德利說道,「我是指,在那面牆上,葛裡莫撤除了一部分的書櫃。現在那塊空間是空蕩蕩的,除了鑲板壁牆之外,什麼都沒有。」
    「完全正確。此外,從房門至壁牆之間的直線區域內,你們有看到任何傢俱嗎?」
    「沒有,全都清掉了。」
    「所以,假如你們找在外面走廊往書房裡頭看,不會看到傢俱,只會看到黑色地毯,以及後面一排沒掛東西的橡木鑲板壁牆?」
    「是的。」
    「那麼,泰德,開門探頭往走廊看,」菲爾博士說道,「外頭的牆和地毯看來如何呢?」蘭波當然清楚室外的景象,但他還是假裝看了一下。
    「沒什麼兩樣,」他說道,「護壁地板上鋪了一層顏色單一的地毯,和這書房地毯是一樣的,走廊上同樣是鑲板壁牆。」
    「正是!哈德利,」菲爾博士的聲音依然是提不起勁,「鏡子就在那邊的書櫃後面,你可以把它拉出來。昨天中午,德瑞曼在煙囪裡面找到它後,就一直放在書櫃後頭。德瑞曼會突然中風,全是因為他奮力將高處的鏡子抬下來。我們來做個實驗。屋子裡的人,應該不會上來打擾我們,就算有人要上樓來,我們也可以及時阻止。哈德利,你把鏡子搬出來,並且放在房門內——位置差不多是你打開門(從走廊要進入書房,門是往室內右側方向轉開),門框的最外邊緣向內旋轉時,離鏡子還有幾寸的空間。」
    刑事主任費了一番手腳,才將書櫃後的東西推出來。它比服裝店專用的迴旋鏡還大,事實上,這面鏡子和房門比起來,長與寬皆多了好幾寸。它的基底平放於地毯上,面對它時,其右側設有大型的迴旋基座,筆直的撐起整面鏡子。哈德利好奇的端詳它。
    「把它放在房門內?」
    「是的。待會只要推開房門一點點距離,最多僅能看到幾尺寬的縫隙……試試看!」
    「我懂了,不過你這麼做……嗯,坐在走廊另一端房間裡的人,也就是米爾斯,可以不偏不倚的在鏡子中央看見自己的反影。」
    「看不見的。這個角度不行——門再關小一點,這樣就夠了;別惱火,先試我的法子——我不要房門傾斜成那樣的角度。你會明白的。你們倆到米爾斯的房間就位,我來調整鏡子。聽到我的呼喊聲後,你們再往這裡看。」
    哈德利嘀咕抱怨此事愚蠢至極,儘管如此,他還是滿懷興趣,尾隨蘭波離去。他們的目光始終避開書房,直到聽見博士的招呼,兩人才轉過身來。
    走廊是既陰暗又高聳,放眼儘是一片漆黑的地毯,直直延伸至盡頭緊閉的房門。菲爾博士站在門外,他所擺出的架式,儼然像是舉行掉塑像揭幕典禮的大胖子主席。他站的位置略偏門的右側,背向靠著牆邊,單手伸長觸及門把。
    「她要開始行動了!」他吆喝著,迅速的打開門——停頓片刻——又把門關上。「怎麼樣?你們看到什麼?」
    「我看見房間內部,」哈德利回答,「或者我以為我看到這般景象。有地毯,還有後面那座牆。房間看起來似乎很大。」
    「根本不是如此,」菲爾博士說道,「事實上,你在鏡中看到的是,你拿到門右側延展而去的整片鑲板壁牆以及地毯。這即是為何房間看起來似乎很大,你看到的是兩倍長度的反影。你們知道,鏡子的面積比門還大,由於房門是朝室內右側方向打開,因此你們看不到門的反影。如果仔細觀看,你們會瞧見門框上沿處有一行像陰影般的平行線條。那是因為門框上沿比鏡子還低上一寸,遂無可避免得以入鏡中。但是你們的注意力,會全集中在所見的物體上……你們看清楚我了嗎?」
    「沒有,你站的位置太過去了。你將手伸到門把上,而且背對著我們。」
    「沒錯。當時杜莫就是這樣站著。解釋整個機關手法之前,我們來做個最後的試驗。泰德,你坐到桌後的椅子上,也就是米爾斯當時所坐的位置。雖然你的個子還比他高,但無損於這項說明。待會兒我會站在門外,房門會打開,我會看著鏡中的自己。無論是從正面或背面,你都不可能把我認錯;不過,我會隨即產生明顯的變化。總之,只要說出你所見之事即可。」
    在鬼魅的朦朧光線中,房門敞開,氣氛是怪誕得令人毛骨悚然。一個立於房門內的菲爾博士,居然和另一個站在門口的菲爾博士面對面相互凝視——身形一樣凝固不動,表情則是吃驚駭然。「你們瞧,我沒碰到房門,」一股低沉的聲音響起。若光由反影中模糊的嘴形蠕動來判斷,蘭波很可能會賭咒是室內的那個菲爾博士在說話。鏡子猶如一面迴響板,將聲音共鳴回來。「某人跨刀相助為我開門、關門,這人站在我的右方。我不曾碰到門,不然我的反影也會如法炮製。快說,你們注意到什麼?」
    「為什麼——其中一個你,看來特別高大?」蘭波一邊打量眼前的影像,一邊說道。
    「是哪一個?」
    「就是你自己,站在走廊上的那個。」
    「正是如此。一來因為你我之間有段相當的距離,不過最重要的因素是,你採取坐姿。對米爾斯那種身材的人而言,我看起來可說像是個巨人了,唉?哼,哈,是的。現在,如果我很快的閃身進入門內(假設我有如此矯健的身手),同時我右方的助手也配合我,並迅速的關上門,如此一來,在這個叫人眼花繚亂的幻覺中,門內人影似乎是要——」「跳到你面前來阻攔。」
    「沒錯。如果哈德利已無疑問,兩位請過來看看其他的證據。」
    他們倆再度回到書房內,哈德利將偏斜的鏡子往後挪移,菲爾博士則一屁股坐入椅裡,並且喘著氣歎息。
    「各位,我很抱歉。從米爾斯先生細心審慎,有條有理且精確無誤的證詞中,我老早就應該看出真相。我來試試能夠重複他那精確的敘述。哈德利,幫我核對一下。」他繃著臉,用指關節輕敲自己的頭。「好像是這樣——」
    她(杜莫)正要敲門,我驚愕的目睹有個高個子男人,尾隨她直接上樓。她一轉身,立刻看見他。她馬上說了一些話……高個子男人毫不理會。他逕自走向門口,不疾不徐的翻下大衣衣領,取下帽子放入大衣口袋……
    「各位,你們懂了吧?他非得這麼做,因為若要秀出室內的身影,他必須是穿著睡袍,所以反影不該戴帽,衣領也不可翻起。我實在很好奇,他的舉動既然如此有條不紊,為何沒有把面具摘下來——」
    「對了,面具呢?米爾斯說他未曾——」
    「米爾斯沒看到他摘下面具。我們繼續追隨米爾斯的證詞,待會兒我在告訴你原因。」杜莫太太高聲嚷叫,畏縮地後退靠在牆邊,然後迅速開門。此刻,葛裡莫教授現身於門口——
    「現身了!他的魔術就是這樣變出來的。咱們這位思考井然有序的證人,令人難堪的全說對了。而杜莫呢?在這裡她出現了第一個破綻。一個驚慌失措的女人,雖然面對可怕的陌生人物,但在她前面房間裡的男人,是可以挺身保護她的,她不可能下的後退縮在牆邊;她應該衝向房門尋求庇護才對。總之,再來看看米爾斯的證詞。他說葛裡莫沒戴上眼鏡(戴著面具,當然無法再戴眼鏡)。但是我認為此時此刻,房間內的人把眼鏡戴上,才是正常的反應。
    葛裡莫——依據米爾斯的說法——在這段時間裡完全靜止不動;他的表現像是個局外人,自始至終雙手都插在口袋裡。接下來的證據,可以讓兇嫌百口莫辯。米爾斯說道:」我當時的印象是,杜莫太太雖然靠在牆邊直發抖,但在陌生人進房後,她卻把門關上。我
    還記得,她的手就放在球形門把上。「這太反常了!當時她還矢口否認,但米爾斯說的沒錯。」菲爾博士以手勢示意。「我們就此打住,再多說也是無益。在這裡,我碰到了棘手的難題:假如葛裡莫是獨處於室內,而且是直截了當走入書房,那麼他身上的衣物哪兒去了?黑色的長大衣,棕色的遮簷帽,甚至那副假面具,都跑哪裡去了?它們全不在書房裡。然後我想起來了,厄奈斯汀的職業是為芭蕾歌舞劇縫製服裝;我又記起歐洛奇講過的故事;於是我就豁然開朗了——」「啊?」
    「葛裡莫把它們全燒了,」菲爾博士說道,「他沒花多少時間就燒掉它們,因為它們全是紙制的,就像歐洛奇描述的魔術中,消失的騎馬人身穿的那件制服一樣。在壁爐裡燒燬真正的衣物,是既費時又麻煩,他可不能冒這個險;他必須速戰速決。他們必須可以撕碎或燒燬。而燒了這麼大量、寬鬆的白信紙——全白的信紙——是因為要將底下的有色焦片掩蓋起來。什麼致命的文件!哦,天哪,想得出這種推論,我真該自刎謝罪!」他揮舞著拳頭,「他如何一滴血跡、一點血污都不甩落地走到存放有密件的辦公桌的抽屜那裡!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得起火燒紙……他必須除去製造『槍聲』的碎裂物。」
    「槍聲?」
    「別忘了,大家都認為這個房間裡曾經發生槍擊。當然了,證人聽到的聲音,其實是鞭炮發出的巨大噪聲。你們知道,德睿曼為蓋伊·佛克斯之夜儲藏了一些玩意,教授自是從這裡偷取而來。德瑞曼找到行蹤不明的霹靂炮;我猜想,此刻他突然恍然大悟,也難怪他一直喃喃念著『煙火』。這下可好,爆炸後的鞭炮碎片會全部飛散。這些碎片全是厚實堅硬的紙板,特別難以燃燒,但它們必須燒燬於壁爐裡,或者混在那些紙堆中。後來,我果真找到了一部分。事實上,我們應該早就識破根本沒子彈發射的詭計。現在的彈藥筒,就像是那把科爾特左輪手槍,裝填的是不冒煙的火藥。你可以聞得到,但看不到。然而在案發當晚,即使窗戶已經打開,書房裡卻仍有輕煙飄渺(鞭炮所遺留的)。」「啊,好吧,我們來複述要點!葛裡莫穿的黑大衣,由皺紋紙構成。它顏色黑得像是睡袍,剪裁得也像睡袍,尤其是衣領翻下時,立即變成抹光發亮的正面翻領,看來更像睡袍。此外,遮簷帽業是紙制的,其上還連附著一張假面具——因此,只要摘帽的動作乾淨利落,便可順手將帽子和面具一併折疊,再塞入口袋即可(可順便一提,葛裡莫要外出殺佛雷
    時,真正的睡袍已在書房內準備就緒)。而這件黑色的『制服』,當然更早的時候,曾被輕率的掛入樓下的衣櫃中,」
    「不巧,那件黑大衣被曼根撞見了。機警的杜莫得知此事,待曼根前腳一走,她後腳便跟上來,火速將大衣移出衣櫃,並送往安全的地方置放。所以拉,她壓根兒沒看到黃色花呢外套吊在哪兒。那時候,黃色大衣正在樓上伴隨葛裡莫,準備著稍晚要喝主人一起遠征呢。不過,因為昨天下午黃色大衣被人發現吊在衣櫃裡,杜莫當然得辯稱它一直都在那兒。這即是變色龍大衣的由來。」
    「週六晚上,葛裡莫殺了佛雷,自己也挨了一槍,然後趕回家,此後的發展,你們應該都瞭然於胸。魔術一開場,他和助手就碰上了大麻煩。你們知道,葛裡莫遲歸了。本來他預計在九點三十分以前歸來,結果呢,他直到九點四十五分才回來。他耽擱的越久,分分秒秒就越迫近他告訴曼根客人來訪的時間。這會兒曼根必是引頸以待訪客的到來。危機已是一觸即發,我可以想像得到,即使是沉著的葛裡莫,這時也瀕臨發狂的邊緣。他穿過地下室,和等候他的內應會合,然後往上疾走。那件裡層沾上血漬的花呢大衣,被置入走廊衣櫃裡,有待事後再來料理——但永遠沒這機會了,因為他死了。杜莫緩慢的開門,伸出手去按門鈴,並隨即前來『應門』,葛裡莫則利用此空當著裝。」
    「然而,他們終究是拖了太久。曼根還是出聲招呼。葛裡莫一慌張,腦子便周轉不當。為了避免漏出馬腳,他反而弄巧成拙,犯下大錯。到那時為止,過程都還算順利,他可不想被這窮小子的愛管閒事高的功虧一簣。所以他答道他是佩提斯,並且將起居室門上鎖。(你們是否注意到,只有佩提斯的嗓音,和葛裡莫一樣低沉?)是的,這是個一時衝動所犯下的錯誤,但他就像是個橄欖球員,一心只想側身切進射門區,並閃躲當下飛撲過來的手臂。」
    「魔術已經表演完畢;他孤身一人袋在書房裡。上衣可能沾了血,不過反正杜莫會處理它,制服大衣裡有原是襯衫,於是他解開襯衫,並且包紮傷口,他只要再鎖上房門,穿上真正的睡袍,銷毀紙制的制服,以及把鏡子往上推入煙囪……」
    「但是,我再說一遍,這也是終局了。鮮血再次大量湧出。尋常人在受傷的情形下,根本無法承受它所經歷的沉重壓力。佛雷的子彈沒殺死他。但當他企圖——事實上,他以超乎凡人的審理辦到了——抬高鏡子塞入隱匿處時,他的肺臟猶如一個破損的橡膠套,被他自己活生生撕裂了。就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一生也即將落幕。隨後他開始吐血,從他口中溢出的鮮血,宛若動脈被切斷似的渲洩不止;他跌跌撞撞的推倒沙發,翻覆椅子,並且用盡最後的力氣,蹣跚但順利的點燃鞭炮。在歷經恩怨情仇,隱姓埋名,以及陰謀計劃後,他眼前的世界不再運轉了,而是緩慢的變為黑沉沉的一片天。他試著大叫,卻是辦不到,因為喉頭正湧出鮮血。就是在那一時刻,查爾斯·葛裡莫突然領悟,在他艱苦的一生中,對於這最具震撼效果,而且是最後壓軸的好戲的鏡子魔術,他從未相信自己能有機會完美演出……」
    「阿?」
    「他知道自己回天乏術,」菲爾博士說道,「不過,奇怪的是,他倒是挺高興的。」
    飄雪落在街燈上,使得燈光又開始轉暗。書房裡寒氣逼人,讓菲爾博士的聲音聽來分外怪異。突然間,他們看到房門打開,一名女人擋在門口,臉上的扮相十分可怖。一張可怕的臉,一身黑色的裝扮,但環繞在她肩上的,仍是那條追憶愛人的紅黃色圍巾。
    「你們看,他招供了,」菲爾博士的語氣,依舊是低沉單調,「他試著告訴我們真相:是他殺了佛雷,然後佛雷殺了他。我們卻誤解了,直到我從時鐘獲得靈感,弄清楚卡格裡史卓街的案發經過,我才瞭解他的意思。老弟,你們懂了嗎?想想他死前的最後遺言:『是我兄弟干的。我沒想到他會開槍。老天爺才知道他是如何離開房間的——』」
    「你的意思是,葛裡莫所說的房間,其實是指佛雷在卡格裡史卓街的住所?那間他把佛雷留在那兒自生自滅的房間?」哈德利問道。
    「是的。後來,當葛裡莫在街燈下開門時,他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衝擊驚嚇。你們回憶一下,」
    「這一刻他還在那裡,下一刻他人就不在了……我告訴你我兄弟是誰,免得你認為我在胡言亂語……」他會這麼說是必然的,因為他以為沒人認得佛雷。由此觀之,檢視他那番語焉不詳,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語——當時他也聽到醫師宣告無望的陳述——其實他的用意,是想要對我們解釋整個謎團。」
    「首先,他試著告訴我們侯華斯兄弟和鹽礦山。接著他說道佛雷的死,以及佛雷對他做了什麼。『絕非自殺』,是指他在街上看見佛雷,因此偽裝佛雷自盡的如意算盤就失敗了。『他沒有使用繩索』,佛雷的確沒用到,而那條繩索後來被葛裡莫扔了。『屋頂』,葛裡莫指的不是自己家屋頂,而是他離開佛雷房間時所穿越的屋頂。『雪』,雪停了卻破壞他的計劃。『光線太亮』,哈德利,這句話是個關鍵!當他望向街道時,卻發覺來自街燈的光線太亮;於是佛雷認出他,並且開槍射擊。『有槍』,甭說了,佛雷手上當然有槍。『狐狸』,意味著面具,那頂他戴上的蓋伊·佛克斯假面具。最後是『不要責備可憐的——』,不是德瑞曼,他指的不是德瑞曼,我猜,這是他為某件事感到羞愧的最後歉意:他以前可沒幹過詐騙的勾當。『不要責備可憐的佩提斯;我無意把他牽連進來。』」良久,眾人皆默默無語。
    「沒錯,」哈德利無精打采的同意,「沒錯,現在還剩下一個問題。油畫上的刀痕是怎麼回事?刀子跑去哪裡了?」
    「關於油畫上的刀痕,我想,那只是讓魔術看來更加逼真的一項裝飾罷了;油畫是葛裡莫劃花的——這是我的猜測。至於刀子,老實說,我也不曉得。說不定葛裡莫用完它,就放進煙囪和鏡子放在一起。因此我們以為空幻之人備有刀,槍兩種凶器。但它現在不再壁爐裡的凸台上,我才昨天德瑞曼找到它是,便拿走了——」
    「這一點,」一個聲音響起,「你就錯了。」
    厄奈斯汀·杜莫留步在門口,雙臂交叉橫放在胸前的圍巾上,臉上卻是充滿笑容。
    「你的推論我都聽到了,」她接著說道,「也許你可以讓我受絞刑,也許不行。這已經不重要了。這麼多年來。我只知道,若失去了查爾斯,活著就沒有意義了……刀子是我拿的,各位,我另有他用。」
    她仍然面帶微笑,眼眸則綻放驕傲的神采。蘭波注意到她藏起雙手。他看見她突然踉蹌搖搖欲墜,正想伸手扶她,卻遲了一步,只有眼睜睜看她迎面倒地。菲爾博士笨拙的離席起身,目光呆滯的望著她,表情和地上的女人一樣慘敗無血色。
    「我又犯下罪了,哈德利,」他說道,「我再一次說對了真相。"

《三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