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諸葛亮在漢中沒有馬上興兵,他在等孟達。

孟達控制的新城郡即今陝南的安康、商洛大部分地區及鄂西北一帶,位置十分重要,不僅是漢中的右翼,而且緊連著曹魏中線戰場的宛縣和襄陽,如果漢中郡與新城郡能連成一片,諸葛亮進攻曹魏的路線無疑多了新的選項。

諸葛亮對孟達寄予了很大希望,從他們之間書信往來的情況看,孟達也確實動了回歸之心,李嚴在給孟達的信中說「思得良伴」,意思是不僅希望他回來,而且還會繼續委以重任。但是孟達那邊卻一直沒有動靜,這讓諸葛亮很著急。

孟達在等什麼呢?難道他又動搖了嗎?其實未必是動搖,接連失去了幾座靠山,孟達重回蜀漢的決心還是挺大的,但他是文官出身,優點是心思縝密、慮事周全,缺點是失於果斷。叛魏降蜀這樣的大事,孟達總想做得萬無一失,所以他總在思謀和籌劃,而沒有馬上行動。

在此之前,孟達至少有三次回歸蜀漢的好機會:第一次是在曹丕駕崩時,曹魏上下一片混亂,重臣們都去了洛陽,新城郡所在的中線戰場在夏侯尚死後實際負責人還沒到位,這是最佳的機會;第二次是孫吳發動江夏戰役時,曹魏中線戰場的焦點轉向荊州的東邊,司馬懿還在洛陽處理新帝繼位的事,這個機會也不錯;最後一次是在司馬懿剛到宛縣時,情況還需要一定時間熟悉,諸葛瑾又奉孫權之命北攻襄陽,司馬懿的注意力被牽制到了那裡。

但這幾次機會都讓孟達浪費了,孟達想得實在太多了,他想把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同時,對於蜀漢那邊的態度孟達也不敢完全放心,李嚴信中的一些話孟達看了又看,覺得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但又不能確認,他為此給諸葛亮寫了信,想進一步求證。

諸葛亮給孟達回信,信中說:「李嚴的性格你知道,他處理事情乾淨利索,就像流水一樣,進退人物決不猶豫含糊。」諸葛亮的意思是,李嚴給你信中說的那些話都沒問題,都算數,只等你趕緊回來。但是,這似乎仍然沒有打消孟達的疑慮,孟達還在猶豫著。從他們雙方寫的信看,似乎都有些繞彎子,話說得都那麼含含糊糊,這件事要換成呂布、張邈、袁術那樣的人,直接說清楚你要什麼條件、我能給什麼條件就行了,但文人就是文人,正印證了那句話:「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這段時間,孟達一直保持著與蜀漢方面的書信聯絡,有一次孟達還隨信送給諸葛亮一頂綸帽,一副玉玦。綸帽是絲綢做的帽子,表明他對諸葛亮的敬仰;玉表示堅貞,「玦」與「決」諧音,暗示自己決心已下。

從新城郡內部的情況看,孟達猶豫不決或許是有原因的。

新城郡是曹魏合併原房陵、上庸、西城三郡設立的,但曹魏後來又設了一個魏興郡,讓地方實力派人物申儀當太守,此人先後依附於劉表、劉備和曹魏,由於在當地很有實力,所以並不把孟達放在眼裡,但孟達的地位比他高,又假節,申儀得聽從孟達的調遣。

申儀總想找機會把孟達扳倒或趕走,結果機會來了。

孟達和蜀漢秘信往來頻繁,紙裡包不住火,時間一長就被申儀察覺了,申儀向朝廷告發,一開始魏明帝曹叡竟然不太相信。曹叡把這件事交給已經到宛縣上任的司馬懿處理,司馬懿派參軍梁幾到新城郡訪查情況,經過秘密調查,申儀的舉報被證實。司馬懿本來就不喜歡孟達,於是向魏明帝建議徵召孟達入朝,如果沒有事,自然肯來;如果有事,一定不敢來。孟達當然不敢去,這才決定立即起兵。

但是,時機已經完全不對了。

申儀是怎麼察覺到孟達要反叛的呢?僅憑揣測顯然是說服不了朝廷的,得有證據。

有一個說法也記載在史書中,申儀的證據來自一個叫郭模的人。根據這個記載,孟達遲遲不動手讓諸葛亮有些著急,為盡早促成孟達反正,諸葛亮就派郭模去詐降曹魏,郭模路過申儀的防區,故意把孟達反叛的事洩露給了申儀。

按照這個說法孟達是被諸葛亮出賣的,即便不是陰謀至少也算是「陽謀」,對此司馬懿似乎比孟達看得更清楚。這時候司馬懿大概還沒有準備好,為避免孟達馬上反叛,司馬懿專門給孟達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將軍當初背離劉備,以身托付我曹魏,朝廷委將軍以封疆重任,讓將軍圖謀伐蜀之事,這一切,都像日月一樣讓大家可以看到。蜀人無不切齒於將軍,諸葛亮想讓咱們自相殘殺,只苦於沒有辦法。郭模說的那些話,都不是小事,諸葛亮怎會輕易地告訴他並讓他洩露出去呢?想想其中的道理,就應該明白了。」司馬懿告訴孟達,諸葛亮策反你另有企圖,你得想清楚了。

按照司馬懿的邏輯,包括諸葛亮在內蜀漢大多數人心底裡是比較厭惡孟達的,諸葛亮的戰略意圖其實是利用孟達和新城郡最大限度地牽制魏軍中線戰場的主力,讓他們無法支援西線戰場,如果孟達反叛成功,頂多為蜀漢增加了一些地盤而已。曹魏那邊完全可以不理,伺機再予奪回,對諸葛亮來說最佳的局面是:孟達反叛,曹魏派大軍鎮壓,孟達被消滅,曹魏付出代價的同時也受到最大牽制。要達到這個目標,既要策動孟達真的反叛,同時又要巧妙地將孟達造反的消息傳遞給曹魏那邊,所以才有了郭模詐降。

根據這部史書的記載,司馬懿識破了諸葛亮的陰謀,並且用一封信穩住了孟達。

不管是陰謀還是陽謀,擺在孟達面前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如果輕信司馬懿那些話,那就太幼稚了,但奇怪的是,都已經大禍臨頭了孟達仍然很樂觀,他認為現在反叛依然有十足的把握。在孟達看來,司馬懿遠在宛縣,東距新城郡1200多里,這是漢代的裡,合今約420公里,沒有高速公路,也沒有公路,甚至沒有像樣的路,其間還有山路阻隔,著名的山峰包括今天的風景名勝武當山,要走完這一段路,需要相當長時間。

當時的行軍速度一天約60里,這還算是比較快的,即使晝夜兼程至多也就100里,曹操赤壁之戰前追擊劉備,率虎豹騎創造了一晝夜300百里的驚人速度,但那是虎豹騎,精銳中的精銳。

要執行一個戰役僅靠輕騎兵、特種兵是不行的,各兵種、包括後勤輜重在內都要跟進,這就是大兵團的集體行動,邊走邊修路架橋,速度更快不了。按照孟達的計算,由宛縣到新城郡的這1200里,最快沒有半個月魏軍無法到達。

而且孟達熟悉魏軍調兵的體制,魏軍要展開這麼大的行動,必須得身在洛陽的明帝批准方可進行,由宛縣到洛陽又是800里,一來一回至少半個月。也就是說,曹魏那邊即使接到了自己反叛的消息,人馬要殺到新城郡至少得一個月。孟達已向蜀漢那邊求援,一個月時間那邊的援軍怎麼說都到了,一旦援軍到達,孟達覺得自己也就算安全了。

可惜孟達把時間算錯了,他根本不瞭解司馬懿的辦事風格。

司馬懿在宛縣接到申儀的密報後立即向洛陽報告,報告歸報告,司馬懿不指望朝廷馬上有什麼指示下來,不是他不相信朝廷,而是他認為時間來不及。司馬懿決定不待明帝詔書到達,立即起兵到新城郡平叛。手下眾將都認為,沒有明帝的詔令就出兵不妥,建議還是等等再說。

眾將當然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但大家更擔心誰來負責任,打贏好說,成功的案例誰來總結都是好案例,可一旦失手,就得追究責任,就得有人背黑鍋,該請示的沒請示、該匯報的沒匯報,這就是黑鍋,是大忌。

可要都這麼想那就別幹事了,四平八穩,沒有風險,不會犯錯,這樣的官當然好當,但決幹不成大事。但司馬懿剛到荊州,還要慢慢樹立威望,所以耐心向大家解釋道:「現在的形勢已刻不容緩,必須趁孟達猶豫不定之機將其一舉消滅,如果等蜀漢援軍趕到,再奪下新城郡就難了!」

司馬懿緊急調動駐宛縣附近的軍隊,倍道兼行,直奔新城郡。1200里的路程他們只用了8天。孟達當時在上庸城,接到報告,已經晚了,司馬懿率大軍已殺至城外。上庸城三面阻水,孟達命人在城外修築了很多木柵以自固。司馬懿指揮魏軍渡水,破其柵,直至城下,從四面向上庸城發起猛攻。說起來孟達也不是飯桶,真拼了命也是好樣的,司馬懿猛攻了半個月,未攻破上庸城。到第16天,孟達的外甥鄧賢、部將李輔等開門投降。司馬懿率軍進城,抓到孟達,將其斬首,將首級呈報京師。

此戰共俘獲1萬餘人,取得大捷。

新城大捷是司馬懿第一次獨立指揮大規模作戰,打得很漂亮,從戰役決策、籌劃到實施都堪稱完美。此戰不僅消滅了孟達的勢力,還順便解決了在這一地區盤桓了數十年的申氏家族。

魏興郡太守申儀一向尾大不掉,由於在地方上勢力太大,所以表面順從,內心裡不太聽從召喚。他認為這裡天高皇帝遠,所以多有不法,甚至私自授官,這樣的人只要有機會就一定得根除。

司馬懿表面沉靜,像是個文人,其實是個有霹靂手段的人,他認為既然來了一趟,乾脆新舊問題一齊清算。消滅孟達後,荊州各地郡守都奉禮來賀,唯獨不見申儀來,司馬懿讓人專程去提醒他,申儀想了半天,還是來了。申儀一到,司馬懿立即下令把他抓了起來,質問他偽造朝廷命令私自授官的情況,之後把他押解到洛陽。

在消滅孟達之戰中申儀出了不少力,為配合司馬懿的行動,他斷絕了蜀漢與新城郡之間的道路,讓蜀漢援軍無法及時到達,但這並沒有幫助他免罪。

申耽、申儀兄弟二人是新城郡一帶的實力人物,他們是隨孟達一起投降曹魏的,申耽當時被曹丕以一個懷集將軍的名號調離了新城郡,曹丕命他遷居南陽郡,相當於一名人質,這也是申儀不敢輕易造反的原因之一。不過申氏兄弟在新城郡畢竟根深葉茂,為了控制住這一地區,申儀被押到洛陽後沒有治罪,而是給他了一個樓船將軍的名義,讓他住在洛陽,後來申耽、申儀兄弟都死在了異鄉。

孟達的首級送到洛陽,魏明帝下令在洛陽的交通要道上焚燒示眾。為了徹底肅清孟達以及申氏兄弟在新城郡一帶的殘存勢力,司馬懿挑選了當地7000戶人家遷往幽州刺史部。

孟達失敗引起了連鎖反應,蜀將姚靜、鄭他等率部屬7000多人隨後降魏,這二人擔任何軍職、駐軍何處不詳,估計駐地與新城郡相臨,在魏軍的威壓下無法自保,才選擇了投降。

魏明帝下詔對司馬懿給予嘉獎,司馬懿回軍後專程到洛陽向魏明帝匯報此戰經過,魏明帝除聽取了他的匯報外,還就一些軍政大事向他垂詢意見,其中問到蜀漢和孫吳兩個對手,應該先征討哪一個。就此,司馬懿回答說:「吳人以為我們不習水戰,所以敢在東關駐軍。要攻敵,必扼其喉而搗其心,夏口、東關是吳人的心喉。不如以陸軍進攻皖城方向,引孫權主力東下,然後以水軍向夏口,乘虛而擊,如神兵從天而墜,必然能大勝。」

魏明帝聽了,十分贊同,命司馬懿仍回宛縣坐鎮,指揮中線戰場。

《三國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