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仇恨和陰謀

魯國雖然名義上是被三桓瓜分,實際上真正控制魯國的是季孫家。自從季孫意如接掌季孫家,更加飛揚跋扈,甚至到了無惡不作的地步。

很快,季家成了全民公敵。甚至,季家的疏族也對季家充滿仇恨。

下面,就來介紹季孫意如是怎樣得罪人的。

【偷情引發的仇恨】

季公鳥和季公若是兩兄弟,他們是季家的疏族。兩年前,季公鳥腦膜炎發作死了,留下了老婆季姒和孩子季甲,而家裡的事情由季公若、族人公思展以及家臣申夜姑來照管。季姒年紀輕輕,死了老公,自然耐不住寂寞,結果沒有多久就跟廚師檀勾搭上了,兩人白天進食,晚上進補,過得很滋潤。

可是好日子總是不長,你這裡偷腥,難免被別人聞到味,漸漸的季姒和廚師偷情的事情就被人察覺了,兩人感覺到了危險,怎麼辦?

對這段得來不易的愛情,兩人自然割捨不得。如果不想從此金盆洗手,那麼就只有兩個辦法了。第一,私奔;第二,剷除潛在的威脅。可是私奔是很危險的,何況私奔之後去哪裡過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呢?所以,只有一個辦法:先下手為強。

誰是潛在的威脅呢?季公若、公思展和申夜姑。

季姒先讓自己的丫環把自己打了一頓,專揀要害的地方打,譬如乳房抓破了一道,屁股擰青了一塊,小肚子還留了一個手印。之後,季姒讓這個丫環把自己的小姑子秦姬給請來了,哭哭啼啼脫個精光給她看。

「大妹子,自從你大哥不在了,我就成了孤兒寡母,原指望你二哥能幫著我拉扯孩子,管好這個家,誰知道你二哥竟然人面獸心,對我起了歹意。昨天晚上你二哥竄進我的房間,說怕我睡覺冷,非要陪我睡覺。當時我已經脫了衣服準備睡覺,我不從,可是你二哥就霸王硬上弓。我反抗,他就打我,你看看這奶上,再看看屁股上,再看看肚子上。唉,要不是看在還要拉扯孩子的份上,我死的心都有了。妹子,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樣的事情我又不能對外人說,就只能對你說了。妹子,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嗚嗚嗚嗚……」季姒表演得不錯,如果拍成電影,夠三級片了。

「啊。」秦姬萬分驚訝,她萬萬沒有想到季公若竟然是這麼個人面獸心的人。

秦姬答應嫂子要幫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實際上嫂子才是個人面獸心的人。

當年公鳥活著的時候,跟季孫意如的叔叔公甫的關係最好,兩人是堂兄弟。季姒這個時候又派人去公甫那裡哭訴,說是季公若要誘姦自己,被自己拒絕之後,公思展和申夜姑兩個狗腿子就來威脅利誘自己,逼迫自己跟季公若好。

公甫很憤怒,恰好這時候弟弟公之來找他,說是秦姬向他反映情況,說季公若對季姒圖謀不軌,動手動腳。

於是,公甫和公之兩人就來找季孫意如,向侄子匯報季公鳥家的情況。

「什麼?這不是敗壞我們季家的名聲嗎?」季孫意如是個出了名的不動腦子,聽風就是雨,當時大怒。

按著季孫意如的想法,把季公若三人都抓來砍了,不過公甫和公之勸他,說季公若怎麼說也是你叔叔輩的,這點事也不能就殺了他,再說了,家醜還是不要外傳,不如把公思展撤職,把申夜姑給殺了算了。

後世有城市大火,把臨時工當替罪羊,就是從這裡學的。

季孫意如辦事的效率挺高,立即派人拘留了公思展,捉拿了申夜姑,把申夜姑送去了士師那裡審判。

季公若聽到了風聲,一打聽,知道是被人陷害了。

「這不等於是我連累他們嗎?要是他們罪名成立了,不就等於我真的做過那種事了嗎?」季公若急了,去找季孫意如評理。

季孫意如根本不見他,直接命令人把申夜姑給殺了。

從那之後,季公若對季孫意如恨之入骨。

【鬥雞引發的仇恨】

郈家也是魯國的公族,在魯國也混得不錯。

那時候魯國很流行鬥雞,這是一項全民參與的運動,平頭老百姓鬥雞,卿大夫也鬥雞。季孫家鬥雞,郈家也鬥雞。

這麼說吧,那時候的鬥雞,就是現在的奧運會。

季孫家和郈家住在隔壁,兩家經常鬥雞,並且下賭注。

那一年兩家鬥雞鬥得厲害,賭注也下得大,季孫意如對這件事情非常關注,下令只准勝不准敗,說是事關家族榮譽。

季家的鬥雞士們有些坐立不安了,因為他們知道郈家的雞非常生猛,恐怕自家的雞不是對手,怎麼辦?鬥雞士們大眼瞪小眼,瞪成了鬥雞眼的時候,終於想出了辦法。

第二天,鬥雞大賽開始了,郈家的雞率先出場,雄赳赳氣昂昂,好不威風。之後季家的雞也出場了,立即引起全場嘩然,為什麼?季家的雞的頭上竟然戴著皮甲。

兩隻雞鬥起來,勝負立判,郈家的光頭雞自然不是季家盔甲雞的對手。

郈家很氣憤,但是又不敢指責季家,只好輸錢認倒霉。

又過幾天,兩家又約好了再戰一場。

季家的雞依然戴著盔甲出場,再看郈家的雞,也戴了盔甲,不僅戴了盔甲,雞爪子上都安裝了金屬爪,鋒利而且堅硬。這一回,吃虧的就是季家的雞了,被郈家的雞一頓蹂躪,抓得奄奄一息。

季家鬥雞鬥輸了,按理,既然你們先裝備了雞,就不能指責別人裝備了雞。可是,季孫意如不這麼想,在他看來,季家的雞就代表了季家,只能贏不能輸,如今不僅輸了,而且基本被抓死了,這不是太丟人了?

季孫意如首先把雞追認了烈士,之後強佔了郈家的宅基地,還派人活捉了郈家的金爪雞,以違背鬥雞規則的罪名殺掉,並且為自己的雞陪葬。

郈家惹不起季家,只能忍了這口氣,不過,郈家全家恨死了季孫意如。

【陰謀引發的仇恨】

臧家也是魯國的公族,而且是世襲的司寇,當初臧文仲還是魯國的執政,臧家的實力在魯國僅次於三桓。

臧家和季孫家很早以前就結下了樑子。

魯襄公二十三年(前550年),孟孝伯誣告臧紇(臧武仲)想要造反,季武子信以為真,於是出兵進攻臧家,臧紇逃到了齊國,他的弟弟臧為接掌臧家。從那之後,臧家和季家就算記下了一筆賬。

後來臧為死了,兒子臧昭伯(臧賜)繼位,與季家的關係還是非常冷淡。

那一年臧昭伯去晉國出差,他的堂弟臧會趁機偷了臧昭伯名叫僂句的龜殼,這可不是一般的龜殼,而是著名的龜殼,據說用來占卜百發百中。臧會拿來佔了一卜,占卜的問題是誠實好還是虛偽好,占卜的結果是虛偽比誠實好。

「太好了,我這人就比較虛偽。」臧會很高興,平時就喜歡坑蒙拐騙,這下有理論支持了。

恰好臧家準備派人到晉國去探望臧昭伯,臧會主動請纓,於是代表臧家去了晉國。臧昭伯看見家裡來人,非常高興,詢問家裡的情況,臧會回答得一五一十。可是等到臧昭伯問起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親弟弟的情況,臧會就不回答了,還作出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你說,我能挺得住。」臧昭伯看臧會的樣子,猜想大概是老婆跟弟弟上床了。

「沒什麼,真沒什麼,真的。」臧會繼續裝。

「兄弟,你就別瞞著我了。」

「大哥,沒有的事,我怎麼說呢?再說了,那些流言蜚語,不能相信的。」臧會裝得挺像,越這麼說,臧昭伯就越是懷疑。

最終,臧會還是沒說,此後臧昭伯在晉國過得非常壓抑。

終於,臧昭伯出差的任務完成了,急匆匆趕回國。剛進入魯國,臧會就來迎接了。原來,臧會早就算好了臧昭伯這個時候會回來。

「那什麼,兄弟,我老婆和我弟弟沒什麼吧?」臧昭伯就關心這個問題,一見面就問。

「啊,那,什麼?沒,沒什麼吧。」臧會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磨嘰?你說啊。」

「我,我真不知道。」

臧會就是不說,可是看表情,絕對是知道什麼隱私。

臧昭伯很憤怒,看來弟弟和老婆確實有姦情。怎麼辦?家法處置。

臧昭伯讓臧會先回去,囑咐他不要透露自己已經回來了,自己要突然襲擊,直接將老婆和弟弟處死。

臧會得意洋洋地回去了,他就希望看到這樣的效果,只有等臧家亂了,自己才有機會接掌臧家。

然而,臧昭伯在憤怒之後漸漸冷靜下來,左思右想,想來想去覺得自己的老婆不是這樣的人,弟弟也不是這樣的人。於是,臧昭伯悄悄地來到了曲阜的城郊住下來,然後派人潛回自己家中進行觀察。一連三天過去,潛伏的人的報告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情況發生。

「奶奶個腿的,太陰險了。」到這個時候,臧昭伯算是識破了臧會的詭計,心中還是一陣的後怕。

臧昭伯隨後回到家中,立即派人捉拿了臧會。

「狗日的挑撥離間,殺了他。」臧昭伯下令殺了臧會。

可是,臧會設法逃跑了,逃去了郈家的封地郈,郈家任命他為賈正,掌管價格,相當於今天的地方物價局的局長。

人都逃了,臧昭伯也不好去捉,就這樣算是放過臧會一條小命。不過臧昭伯說了:「你最好就躲在郈,你要是敢回曲阜,最好不要讓我知道,否則一定宰了你。」

在郈地躲了一段時間,臧會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應該沒事了,恰好郈家要去曲阜給季孫家送賬簿,臧會就回了曲阜。

臧會回曲阜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就被臧昭伯知道了,立即派了五個人去捉拿他。恰好臧會從季孫家出來,看見有人捉他,轉身就跑,結果還是沒跑掉,就在季孫家的家門口被捉住了。

本來,臧會這下就算交待了。可是這小子運氣真好,正好碰上季孫意如出門,親眼看見臧會被捉。

按理說,季孫意如跟臧會也沒有什麼交情,要是在大街上遇上這事情,根本就不會管。可是今天這事情就發生在季孫家的家門口,而且,臧會是來給季孫家送賬簿的,要這樣被捉了,季孫家不是很沒有面子?

「膽肥了,在我們家家門口捉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再怎麼人家臧會是來給我們家送賬簿的,好歹算是個客人。啊,你們是不是不把我們家放在眼裡啊?」季孫意如當時就火了,下令立即將捉拿臧會的五個人全部捉拿。

這下熱鬧了,捉人的反而被捉了,臧會受到了季家的保護。後來,季家和臧家兩家協商,臧家向季家道歉,季家放人,同時要求臧家承諾不再追究臧會。

從那以後,臧家和季家的仇恨更深了。

【求親引發的仇恨】

魯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叔孫婼前往宋國聘問,宋元公親自宴請他,兩人談得投機,喝得大醉,竟然雙雙淚流滿面,就差熱烈擁抱了。宋國大夫樂祁也參加了宴會,回到家裡對老婆說:「我看國君和叔孫婼恐怕都活不長了,該高興的時候卻悲哀,該悲哀的時候卻高興,這都是神經有毛病的。」(《左傳》原文: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

除了聘問之外,叔孫婼還捎帶著要給季孫意如辦一件事情,為他迎親。原來,季孫意如元配早死,因此又求娶了宋元公的女兒。按理,國君娶親才是卿去迎親,季孫意如娶親竟然委託叔孫婼給迎親,固然很低碳,可是在禮節上有問題。叔孫婼沒好意思拒絕,不過季孫意如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於是另外派了季公若隨行,就算是季公若來為自己迎娶夫人,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季孫意如為什麼派季公若呢?說起來也有道理。

原來,季公若的親姐姐是小邾夫人,宋元公的夫人是小邾夫人的女兒,也就是說,季公若是宋元公夫人的舅舅。可是,宋元公夫人的女兒這下就成了季孫意如的遠房外甥女。還好那時候論輩分只論男方,這樣就沒有人說季孫意如娶了外甥女了。

問題是,季公若對季孫意如恨之入骨,當初季孫意如派自己來,就打定主意要破壞這門親事。

「外甥女啊,我看你別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了,這季孫意如可不是個東西了,人品很差,而且我聽說國君要驅逐他。」季公若對宋元公夫人說季孫意如的壞話,少不得添油加醋海闊天空。

宋元公夫人一聽,原來寶貝女兒要嫁的竟然是這麼個東西,當時就不願意了。於是,宋元公夫人去找老公,要求悔婚。

宋元公一聽,也沒主意了。可是,悔婚可不是件小事,何況這是國際婚姻。於是,宋元公請樂祁來出個主意。

「主公,這婚不能悔。如果魯國國君要驅逐季孫,其結果只能是魯國國君自己被驅逐。魯國的政權已經在季孫家族三輩了,近四代的魯國國君都是個擺設。魯國國君已經喪失了百姓,拿什麼去驅逐季孫?」樂祁看問題看得透徹,一針見血。

宋元公這才放下心來,依然把女兒嫁給了季孫意如,把季公若搞得很失落。

回到魯國,季公若把宋元公的女兒送給了季孫意如,表面上很高興,心裡面在打鼓。季公若知道,一旦宋元公的女兒成了季孫意如的老婆,人家就是一家人了,當初自己在宋元公夫人面前說的壞話遲早會被宋元公女兒在床頭說給季孫意如,那時候,自己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季公若很害怕,一邊後悔,一邊想著怎麼樣才能擺脫危險。想著想著,想起嫂子來了。想起嫂子什麼來了?想起嫂子當年惡人先告狀,先下手為強來了。

「乾脆老子也先下手為強,趕走季孫意如那個孫子,老子來當季家的主人。」季公若這樣想。

季公若也是這樣做的。

【大陰謀】

季公若從宋國帶回來一把弓,找了個機會把弓獻給了魯昭公的兒子公為,順便約了他一同出外去打獵。公為是魯昭公的嫡長子,被立為太子。

「公子,你覺得季孫意如這人怎麼樣?」打獵的當口,季公若假裝不經意地問公為。

「好啊,好人哪。為了國家日夜操勞,大公無私,運籌帷幄,這麼說吧,這個國家就靠他了。」公為不知道季公若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心說你們都是季家的,我就閉著眼睛揀好聽的說就行了。

季公若沒說話,盯著公為看,還帶著笑容。公為不知道季公若什麼意思,被看得心裡發毛。

「我說夥計,你不說話盯著我看,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要看看說瞎話的人是什麼樣的。」

「我,我沒說瞎話,我說的是真話,沒有季孫意如,哪有我們今天的日子啊。」

「行了,你就別裝了。三桓瓜分了魯國,最恨他們的就是你們這些公子了,這誰不知道?是,沒有季孫意如就沒有你今天的日子,可是這是好日子嗎?你別以為我姓季就向著季孫意如。告訴你,我季公若深明大義,大義滅親。季孫意如的做法我看不慣,我早就想著幫助公室拿回自己的權力,掃蕩三桓,撥亂反正,為魯國的繁榮昌盛而奮鬥終身了。」季公若把自己那點私仇提升到了大義滅親的高度,說得慷慨激昂。

「那,你什麼意思?」公為心中暗喜,但是還是不知道季公若想幹什麼。

「我要除掉季孫意如這個狗兔崽子,把他全家都趕走,把土地還給公室。」

季公若說,看公為有點迷茫,於是壓低了聲音說:「可是,靠我自己做不到這一點,這必須你爹親自牽頭。現在恨季孫意如的人海了去了,只要主公登高一呼,全國人民都會跟從的。到時候滅了季孫意如,公子您可是最實惠的。」

其實公為一直就對三桓不滿,土地被三桓瓜分了,自己名義上是太子,其實就那幾塊乾巴地,日子也就過得比士強一點。如今季公若提出這麼個主意來,公為自然要眼前一亮。

「好,我再請幾個兄弟過來,大家一塊商量。」公為欣然同意。

《賈志剛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