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孔子陞官

孔子當上了中都宰,立即又遇上一個問題,一個當年曾經遇上過的問題——學校怎麼辦?學生們怎麼辦?

孔子知道,當官當然是件好事,可是,當官的風險也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炒魷魚。所以,開學校才是個比較穩妥的飯碗,自己即便是當了官,辛苦經營起來的學校絕對不能丟棄。

所以,孔子去中都上任之前,把學校的事情做了一個安排,幾名老資格的學生被委以重任,子路、冉耕、曾晰、漆雕開、閔子騫等人負責學校的正常運作和教學,孔子不定期回來進行指導和親自授課。後來,子路去了中都輔佐孔子,學校的事情主要就交給了曾皙和閔子騫負責。

那麼,這個時候孔子的學校是個什麼狀況呢?

【顏回】

在孔子上任中都宰之前,學校的規模已經超過百名學生,並且越是年輕的學生,層次就越高。

幾年前,孔子招收的學生中,有一些資質非常好的。

顏回,字子淵,是顏繇的兒子,比孔子小三十歲。顏回的性格與他的父親截然不同,性格沉穩好學,不與人爭。每次孔子上課的時候,顏回都不會舉手提問,可是下課之後與同學們談論,卻非常能夠發揮,把上課學到的知識運用得非常好。所以孔子一開始以為他比較愚鈍,後來發現他非常聰明。

按《論語》。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有一件事情,讓孔子對顏回的聰明刮目相看。

有一天早上上課之前,孔子正在更衣的時候聽到遠處有人哭得十分悲傷,連孔子都有些感傷起來,於是拿起瑟彈起來,瑟的聲音與哭聲非常像。孔子彈完之後走出去,聽到有學生在歎息,一看,是顏回。

「回,你歎息什麼?」孔子有些奇怪,問。

「剛才聽到有個人在哭,哭得很淒慘,聽那哭聲,不僅僅有死別,還有生離,唉。」顏回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你怎麼知道?」孔子更加奇怪,問他。同學們也都很奇怪。

「因為,那哭聲像完山的大鳥。」

「什麼意思?」孔子瞪圓了眼睛,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完山的大鳥生了四個小鳥,之後小鳥們翅膀長硬了,就要飛向四方,大鳥發出悲哀的哭聲送它們,因為他們飛走之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哦。」孔子看顏回一臉的悲相,覺得顏回的說法有點似是而非,畢竟人和鳥是不一樣的啊。

孔子派了人出去找那個哭的人,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不一會,去問的人回來了。

「怎麼回事?」大家都問。

「是這麼回事,哭的人死了父親,可是家裡窮沒有辦法埋葬,只得賣了兒子葬父親,剛才是正在跟兒子分別呢。」去的人說。

「哇塞!」孔子帶頭,所有人驚歎起來。

「顏回啊,你簡直就是個聖人啊。」孔子讚歎,對學生的優點,孔子從來不吝讚美之詞。

顏回的臉上沒有一點得意,依然是很悲傷的樣子。

有一次,子路和顏回與孔子在一起,孔子對他們說:「你們說一說自己的志向吧。」

顏回笑一笑,看看子路,他是個很講禮貌的人,子路是他的師兄,某種意義還是師叔,所以,要讓子路先說。

「陞官發財之後,我願意把我的車馬、好衣服都拿出來跟朋友們分享,就算用壞了也無所謂。」子路說。他是個很講義氣很重朋友的人。

「你呢?」孔子問顏回,子路的志向他早就知道,他其實就想聽聽顏回的向。

「我?我也沒有什麼志向,就希望不要誇耀自己的優點,不要吹噓自己的功勞吧。」顏回想了想說,這就是他的志向。

這算什麼志向?人們不都是唯恐自己的優點和功勞不被人知道嗎?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優點和功勞,意思就只有一點:我不想當官。

子路聽得有點糊塗,可是孔子聽明白了。他知道,顏回之所以說得這樣隱諱,是他知道老師很想當官。

「那,老師,你的志向呢?」子路提出問題,他早就想知道老師的志向。

「我?」孔子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大概就是,讓老年人安樂,讓年輕人記得我,讓朋友們信任我吧。」

孔子說完,顏回又笑了。孔子看見顏回笑,他知道顏回聽出了其中的味道。顏回知道孔子的志向是治理國家,可是為了不和弟子們爭論,因此說到了朋友以便讓子路認同。

「回啊,看來,有人用就發揮自己的才幹,沒有人用就歸隱研究學問,這樣的人就是我們兩個了。」孔子對顏回說。他感覺顏回很像自己,兩人有很多共同之處。

顏回笑笑,沒有說話。

子路有些不高興了,自己追隨老師這麼多年,老師也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反而這麼欣賞這個小年輕。

「老師,那如果指揮三軍戰鬥,你跟誰在一起?」子路問孔子,他相信老師必然選擇自己。

「空手搏虎,徒步過河,死都不後悔的人,這樣沒腦子只知道逞勇的人,我是不會跟他共事的。我喜歡跟小心謹慎,謀劃好再行動的人共事。」孔子當即回答,然後看著子路發笑。

子路一臉的不忿,之後沮喪起來。

顏回又笑了,孔子也笑了,他經常用這樣打擊自尊的辦法來消損子路的那股蠻氣。

「唉,顏繇這樣的人,怎麼生出顏回這樣的兒子呢?顏回要是我的兒子該有多好。」孔子暗想,他實在太喜歡顏回了。

按《論語》。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襲,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按《論語》。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孔子弟子們】

冉雍,字仲弓,是冉耕的族人,和顏回同齡。冉雍人品很好,而且很大氣,但是口才一般,略顯木訥。儘管在同學們眼中冉雍是個很不起眼的人,可是孔子非常欣賞他,認為他今後是個做官的材料。

按《論語》。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按《論語》。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冉雍的父親很不成器,吃喝嫖賭之類,冉雍有的時候因此而自卑。孔子常常勉勵他,有一次這樣說:「耕牛產下的牛犢,就算是不能用來祭祀,山川之神也不捨棄他的。」意思就是,你這樣優秀的人才,不會因為你父親而被埋沒的。

按《論語》。子謂仲弓曰:「犛牛之子辟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捨諸?」

冉求,字子有,也是冉耕的族人,與冉雍同齡。冉求多才多藝,說話非常得體,思考問題周到,情商非常高,而且很有主意很能幹。孔子對於冉求比較欣賞,但是說不上喜歡。也就是說,孔子認可冉求的能力,但是冉求的性格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而冉求對孔子似乎也是同樣的態度,冉求敬佩老師的學問,但是對老師的一些說法並不苟同。

對於冉求的才能,孔子在《論語》中提到過。

按《論語》。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上面提到了卞莊子,順便說說卞莊子的故事。根據《史記》記載,一次卞莊子在路上遇上兩隻老虎吃一頭牛,卞莊子就準備去殺兩隻老虎。從人勸他等一等,等兩隻老虎吃完之後一定會相爭,到時候大的死小的傷,不是就可以輕鬆殺掉它們?卞莊子聽了勸告,結果果然殺了兩隻老虎。

坐山觀虎鬥,這個成語出於這裡。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個成語也出於這裡。

商瞿,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歲。商瞿這個人沒什麼個性,平時也跟同學們沒有多少交流,但是坐得住,是個研究學問的料。孔子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但是後來老年時候研究周易很有心得,別的學生要麼不感興趣,要麼才華不夠,只有商瞿不僅有興趣而且有靈感,這讓孔子既吃驚又高興,將周易的研究成果都傳授給了商瞿,商瞿就成了孔子周易的正宗傳人和傳授者。

巫馬施,字子期,小孔子三十歲。巫馬期學習很刻苦,為人也很謙恭,是個正兒八經的三好學生,孔子很喜歡他。

宓不齊,字子賤,比孔子小三十歲。宓子賤的性格與巫馬期又不一樣,他學習不太刻苦,但是人很聰明,對知識的理解往往比別人都要深刻。為人很淡然,從不與人爭執。孔子也很喜歡他,認為他是典型的君子。

高柴,字子羔,比孔子小三十歲。到這裡,姓柴的讀者請保持恭敬,因為高柴是柴姓的得姓始祖。高柴身材很矮,不到五尺,基本上就是晏嬰的身高。性格上,高柴看上去有點愚鈍,而且認死理。孔子不太喜歡他,認為他有點傻。

按《史記》。子羔長不盈五尺,受業孔子,孔子以為愚。

因為身材矮小並且性格很倔,同學們普遍不喜歡高柴,再加上高柴是齊國人,有些同學還欺負他。對於同學們的欺負,高柴是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可是,有一個人為他抱打不平,誰?子路。

子路最看不慣有人欺軟怕硬,特別是欺負外地人,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子路一向的性格。因此,當子路覺得大家太過分的時候,他就挺身而出了。「你們誰要是再欺負子羔,我就欺負他。欺軟怕硬,你們算什麼君子?有能耐的,衝我來。」子路對那些嘲弄欺負高柴的人發出了警告。

從那之後,子路就處處保護高柴,而高柴也處處尋求子路的保護。時間長了,兩人成了莫逆的好友,子路也發現了高柴性格中公正不阿的優點。所以在很多團隊中,我們都能發現,最強的人往往和最弱的人是最好的朋友。

【陞官再陞官】

魯定公決定重用孔子,因為魯國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超凡脫俗的忽悠了。

可是,怎樣重用孔子,任命他為什麼,這讓魯定公有點犯難。

要重用孔子,必須有恰當的職位,否則名不正則言不順。可是,重要職位都有人了,怎麼辦?魯定公想任命孔子為司空,來管理所有的公室自留地。可是司空這個職位被叔孫家世襲了,不可能出讓。

不過,魯定公還是想出了辦法,他任命孔子為「小司空」,活是司空的活,也就是國土建設部長,不過加了個小字,比司空級別低了一級,算不上卿,算上大夫。可是在《史記》及《孔子家語》中都說孔子被任命為大司空,明顯為抬高孔子地位。

孔子獲得任命,高興得猴子看見了香蕉一般。在整個魯國歷史長河中,非公族能夠坐到這個位置的,孔子是第一個人。所以,絕對值得驕傲,值得高興。

在司空的位置上,孔子的作為並不大,因為這原本就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對於這段歷史,史書上基本沒有記錄,只有《孔子家語》中有些溢美之詞。

按《孔子家語》。定公以為司空,於是乃別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鹹得厥所。

實際上,孔子不事稼穡,對於土地和農業並不熟悉,同時,也並不重視。所以,他對於魯國農業的貢獻實在是不提也罷。而且,孔子在這個職位上僅僅幹了幾個月,根本沒有可能去「別五土之性」。

孔子真正做的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還是他的本行。

當年魯昭公歸葬魯國,季孫意如想把他埋在祖墓外面,中間挖一條溝。後來在人勸說下作罷,但是依然把昭公埋在公墓南面,與歷代國君的墓保持了距離。孔子擔任司空之後,在昭公墓的南面挖了溝,讓昭公墓和歷代國君的墓成為一體。

魯定公十年春天,孔子擔任小司空。到當年夏天,孔子被提升為司寇。這一年,孔子五十二歲。

能夠這麼短的時間被提升為司寇,孔子遇上了兩個機緣。

首先,世襲司寇的臧會死了,臧會的兒子還小,因此這個位置暫時空了出來,而臧家不像三桓家族那樣不能動;第二,齊魯兩國和好,夏天的時候魯定公將會在齊國的夾谷會晤齊景公,需要一個卿隨從,可是三桓既沒有膽識也缺乏知識。這個時候,魯定公想起了孔子。

司寇原本是個卿,可是自從三桓專政之後,司寇就失去了卿的地位。但是不管怎麼說,至少聽起來是個卿,稀里糊塗可以過關。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孔子成了司寇。從職位和級別上來說,僅次於魯定公和三桓,位居第五,名副其實的國家領導人。

【夾谷會】

孔子被任命為司寇的同時被通知將擔任齊魯夾谷會的相禮,也就是魯定公的助手。孔子非常高興,唱著魯北小曲回到了家。子路為他駕車,一路上就感覺老師這輩子沒這麼高興過,禁不住有些奇怪。

「老師,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子路一邊趕車,一邊問。

「嘿嘿,我當上魯國司寇了,哈哈哈哈……」孔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老師,我記得您說過,君子禍患來了不畏懼,得到了福祿也不會格外高興。可是今天您陞官發財之後,卻高興成這樣,為什麼呢?」子路問。他差一點就說成您這是不是有點小人呢?

「嘿嘿。」孔子還在笑,換了平時,子路這樣提問一定會被諷刺一番的,可是現在孔子心情好,所以也不惱火。「沒錯,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你聽說過『身處高位卻能善待百姓是一種樂事』嗎?就是周公那樣的。哈哈哈哈……」

子路沒有再問了,他知道這始終是老師的夢想,周公是老師的偶像。如今,老師有機會作周公了,高興一點也是自然的。不過,子路還是覺得老師有點過頭了。

在隨魯定公參加盟會之前,孔子做了大量的工作,對各種情況都作了預案。

魯定公十年夏天,魯定公與齊景公在夾谷相會。在盟誓的地方,齊國方面已經搭起了土壇,準備好了盟誓現場。兩國國君在壇下相會,然後同時登壇。就在這個時候,壇下傳來一陣喊殺聲,原來,是齊國人派來的萊夷俘虜在那裡舞刀弄槍,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製造緊張氣氛,讓魯國人害怕,從而在盟誓的時候佔據上風。

孔子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迅速上壇,把魯定公攙了下來,然後命令魯國衛隊準備戰鬥,孔子大聲喊道:「士兵們,拿起武器準備戰鬥。我們兩國國君在這裡盟誓,這些夷族俘虜竟然大聲喧嘩,耀武揚威。誓死保衛國君。安排妥當,這肯定不是齊國國君稱霸天下的方式。自古以來,外族人不能圖謀中國,夷狄不能擾亂中華,俘虜不能出席盟會,軍隊不能以武力相威脅,否則就是不祥,就不是義,就是無禮。我相信,這肯定不是齊國國君能夠做出來的。」

齊景公坐在壇上,聽著非常尷尬,於是揮揮手,讓萊人全部撤走。

之後,魯定公才在孔子的陪同下,重新登壇。隨後,開始盟誓。

兩國正要盟誓,齊國人在盟書上又加上了這樣的內容:「今後齊軍出國征戰,如果魯國不派三百乘戰車隨行,就要受到懲罰。」

孔子看見了,派大夫茲無前也去添加了這樣一句話:「如果齊國不把侵佔魯國汶陽的田地還給魯國,而要讓魯國派兵跟從的話,也要受到懲罰。」

盟誓結束,基本上還是比較圓滿。齊景公很高興,決定要宴請魯定公。

孔子很擔心齊國人又要借宴會出什麼蛾子,可是又不能不出席,因此決定找個什麼理由讓齊國人取消宴會,想來想去,想了個辦法。於是,孔丘去拜會齊景公的相禮梁丘據。

「老梁啊,這個,齊魯兩國多次盟誓,過去盟誓的情況你知道不?」孔子問。

「這個,我,我不知道。」梁丘據當然不知道,他只知道齊景公愛吃什麼愛穿什麼愛什麼樣的女人。

孔子一聽,心中暗喜,對付這樣沒用的東西,是比較有把握的。

「那我告訴你吧,過去呢,盟誓結束之後,兩國國君就都回家了,從來不搞什麼宴會這類東東。為什麼呢?第一,宴會太費事,人家工作人員忙活盟誓已經很辛苦了,再整個宴會,那就更加辛苦了;第二呢,牛樽、象樽這樣的酒器是不能拿出宮的,鐘磬這樣的樂器也不能在野地裡演奏。如果宴會上這些東西一應俱全,那就是違背了禮法;如果這些東西都沒有,那這樣的宴會就太簡陋,簡直就是大排檔了。宴會簡陋,那就是貴國國君的恥辱;可是違背禮法,那也是貴國國君的恥辱。所以我看,宴會就免了吧。」孔子運用禮法來忽悠梁丘據,粱丘據自然只能被忽悠。

梁丘據把孔子忽悠他的話拿去忽悠齊景公,齊景公自然也只能被忽悠。

「算了算了,宴會取消。」齊景公取消了宴會,大家拍拍屁股各自回家了。

根據協議,齊國人歸還了侵佔魯國的鄆地等三處的田地,不過孔子所說的汶陽的田地終究還是沒有歸還。

《賈志剛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