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占星算卦

公子季札在中原國家走了一趟,就像一個赤腳醫生對鄉里進行了一次巡診。從那以後,有病的治病,沒病的健身,病入膏肓的準備後事。

衛國基本上就屬於沒病健身那種,大家安安生生過日子。魯國基本上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靜躺等死。齊國大病難癒,晉國必將肢解,鄭國勉強求存,都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為什麼這樣說?

來看看當前的國際國內形勢。

世界在變化,怎麼變?聚變,還有裂變。

而且,一切都不可逆轉。

周朝在分裂,一個統一的王朝已經不復存在,而是若干個獨立的國家,這是裂變。

與此同時,大國在不停地吞併小國,國家在變大,這是聚變。

然而,擺脫了周朝統治的諸侯們卻沒有認真去思考,周朝為什麼分裂,或者說,自己為什麼能夠從周朝分裂出來。所以,諸侯們在重蹈周朝的覆轍,他們很快發現,周朝發生的事情正在自己的國家發生。

在諸侯國中同樣發生著變化,聚變,還有裂變。

而且,一切都不可逆轉。

就像分崩離析的周朝再也無力外顧一樣,實際上,同樣走入分崩離析的諸侯國也已經無力外顧。世界和平因此到來,而世界和平的到來,轉而加快了各諸侯國內部的聚變和裂變。

對於各國的卿大夫們來說,現在他們面臨的是春秋中早期諸侯們所面臨的同樣的問題:強大則瓜分這個國家,不夠強大則保全自己的家族,弱小則被吞併。

那麼,什麼是賢人?賢人就是在保全自身和家族的前提下,還能幫助國家苟延殘喘的人。

那麼,什麼是聖人?聖人就是連自己的前途都看不到在哪裡,卻能為世界的前途殫精竭慮的人。

季札的朋友都是賢人,因為他們首先必須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腦袋。

【叔侄斗】

季札走了之後,子產更加小心地保護著自己。

駟帶是接了父親子西的班,他有一個叔叔叫子皙(公孫黑),一直以來自視極高,認為自己的能力完全應該做到卿。駟帶和這個叔叔的關係非常好,也常常為他呼籲。

對於子皙,子皮盡量躲著他,他知道子皙的能力和人品都不夠做卿的資格。而子產、游吉和印段也都小心翼翼,盡量不去招惹他。

可是,有一個人不怕他,這個人就是良霄。

「奶奶個頭,當初要不是我爺爺極力堅持,你們這些家全都被滅了,牛什麼?」良霄經常這樣說,他說的都是事實,誰要不信,去翻翻第四部第140章。

「小兔崽子,誰還沒喝過誰家一碗棒子面粥啊?過去好幾輩子的那點屁事總掛在嘴上說什麼說?」別人沒說什麼,子皙不買這個賬,當著很多人的面對良霄表示不服氣。

說起來,兩人還是叔侄,雖然稍微遠了點。

季札的預言當年就在鄭國成為現實。

良霄負責鄭國的對外事務,他看著子皙不順眼,於是想了一個公報私仇的辦法。

「皙叔啊,我給你派個活,出使一趟。」這一天良霄把子皙給叫來,要給他派活。

「啊,去哪裡?」子皙冷冷地問。他就覺得良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去楚國。」良霄微笑著說。他確實沒安好心。

「什麼?去楚國?我們跟楚國正冷戰呢,你讓我去,不等於讓我送死嗎?」子皙一聽,大喊大叫起來。

「哎哎,別這麼大驚小怪的,你們家不是外交官世家嗎?你不去誰去?」

「世家?世家也不能送死啊。我告訴你,能去我肯定去,不能去,那我肯定不去。」子皙挺橫。

「不去?國家養著你,到用你的時候了,好嘛,你不去?不去就沒收你的封邑。」良霄更橫。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兩人吵了起來,最後子皙一拍桌子:「好,小兔崽子,你等著。」

說完,子皙轉身,氣哼哼地走了。

「跟我鬥,哼。」良霄得意地笑了。

子皙不是好惹的人。

從良霄家回來,子皙越想越窩火,最後一拍桌子:「他大爺的,欺負到我頭上了,老子跟你拼了。」

子皙說到做到,一邊分發皮甲,武裝家兵,一邊通知駟帶,讓親侄子出兵增援,同時還通知了子皮和子石。

三大家族如果合兵,在鄭國是沒有人能抵擋的。

駟帶沒有猶豫,立即準備出兵。

這一邊,良霄還完全不知道那一邊已經摩拳擦掌了。

內亂,隨時到來。

關鍵時刻,子皮出面了。

子皮首先勸住了子皙和駟帶,然後又去良霄家調解。良霄聽說子皙和駟帶要來攻打自己,也嚇了一跳,如今子皮親自來調解,他也樂得順坡下驢。

於是,當天晚上,子皮召集了鄭國所有的卿大夫到良霄家,所有人作證,良霄和子皙握手言和,舉行盟誓。

「哼,這樣的盟誓能管幾天?《詩經》裡說得好:『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盟誓越多,反而越亂。」大夫裨灶私下裡斷言。

「那,你怎麼看局勢發展?」然明對裨灶十分信服,於是討教。

「良霄專橫跋扈,不自量力,最終完蛋的一定是他。」

「他完蛋了,誰來執政?」

「還用說,肯定是子產啊。」

「子產執政,這個國家才會有希望啊。」

「是啊,如果不是子產,鄭國恐怕就要成為歷史了。」

裨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然明這樣本身就很賢能的人對他竟然也這麼信服呢?

說到裨灶,就要來介紹一下春秋時期的占星術了。

裨灶,是最早有記載的占星術專家,也被稱為中國占星術的祖師爺。

【占星術】

自古以來,人們就在研究天上的星星,認為天與地是對應的,所以星象能夠預測人間的事情。

據《史記》記載,關於星象學,黃帝時期就已經有了,之後歷代都有發展。不過,關於星象學的記載多半佚失,至今留存最早最完整的反而是《史記》了,其中的《史記·天官書第五》對中國古時的星象學有非常詳盡的記載。

按古時的星象學,天上的星星都對應著地上的人物、器具、地方等等,決定著人世間的禍福興衰和喜怒哀樂。譬如,我們常說的二十八宿,就代表了中原的二十八個地區。

因此,星辰的運動,往往就昭示著相對應的人物、地區或者國家將要發生什麼。

春秋時期,用得比較多的是歲星。

歲星是哪顆星?也就是木星。在太陽系的所有行星中,木星為最大,其質量是所有其他行星之和的兩倍。木星繞太陽公轉的週期為4332.589天,約合11.86年。

中國古代很早就認識到木星約十二年運行一周天,於是把周天分為12分,稱為12次,木星每年行經一次,就用木星所在星次來紀年。因此,木星被稱為歲星,這種紀年法被稱為歲星紀年法。

除了十二次之外,天上又有十二辰的分劃(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來稱呼)。它的計量方向和歲星運行的方向相反,即自東向西。

由於十二地支的順序為當時人們所熟知,因此,人們又設想有個天體,它的運行速度也是12年一周天,但運行方向是循十二辰的方向。這個假想的天體稱為太歲。當歲星和太歲的初始位置關係規定後,就可以從任何一年歲星的位置推出太歲所在的辰,因而就能以十二辰的順序來紀年。

木星繞天一周,實際上不是十二年,而是11.86年,所以每隔八十二年就會有一個星次的誤差,叫做「超辰」或是「超次」。

春秋時期星象學中,歲星的位置代表了不同的國家,歲星的運行以及與其他星體的相對位置也就對不同的國家有影響。

所以,春秋時期的占星術,多半拿歲星說事。春秋時期,有幾位佔星術的高手,他們是鄭國的裨灶、魯國的梓慎和宋國的子韋,這裡略作介紹。

魯襄公二十八年(前545年),也就是季札出訪各國的前一年。這一年春天,魯國氣候反常,異常溫暖,各地都沒有發現冰。魯國大夫梓慎斷言:「恐怕今年宋國和鄭國要發生饑荒了。」

「為什麼?」有人問,憑什麼魯國氣候溫暖,鄭國和宋國就要饑荒?

「是這樣的,現在歲星本來應該在斗、牛的位置上,可是歲星已經過了這個位置,到了玄枵的位置。天時不正,就會帶來災荒,本來應該寒冷的時候卻很溫暖,龍在下而蛇在上,龍是宋國和鄭國的星宿,所以這兩國必然發生災荒。」梓慎這樣分析。

當年,鄭國和宋國果然都遭受了旱災。

當然,魯國其實也遭受了旱災。

當年秋天的時候,鄭國的裨灶也作了一個預言:今年周王和楚王都要死。

「為什麼?」有人問。

「因為今年的歲星不在它本來該在的位置上,跑到了明年的位置上了,危害到了象徵南方的朱鳥尾(南方七個星宿的總稱),所以周王室和楚王都要遭殃。」裨灶這樣分析,也是按照歲星的位置。

准不准?反正周靈王和楚康王都是那年年底死的。

據《左傳》,此後裨灶還有幾次預言,譬如陳國的滅亡,晉平公之死等,都很準確。

宋國的子韋職務是司星,專門看星星的。宋景公三十七年(前480年),天上出事了。

那天晚上,宋景公帶著小妾賞月,猛然發現火星佔了二十八宿之一心宿的位置,術語叫做「熒惑守心」,由於火星呈紅色,熒熒像火;在天空中運行,時而從西向東,時而從東向西,情況複雜,令人迷惑,所以稱為熒惑。這下麻煩了,因為心宿代表了宋國。

宋景公也略通天文,因此趕緊派人把子韋給叫來了。

「你看看,現在熒惑守心,主何凶吉?」宋景公急忙問。

「熒惑是顆凶星,走到誰的位置上誰倒霉。不幸的是現在到了我們宋國的位置,那就是主公您要倒霉了。恕我直言,您活不長了。」子韋仰望星空,這樣解說。

「什、什麼?」宋景公驚叫出來。

「不過,我有辦法讓這個災禍從主公身上移開,讓咱們的卿來承擔這個災禍。」子韋輕聲說,怕被別人聽見。

「是嗎?」宋景公一時挺高興,不過想了想,覺得不妥,「卿是為我治理國家的,我卻要害死別人,太缺德了,不行。」

子韋一看,宋景公還挺有良心。

「那,還可以轉嫁給老百姓。」子韋接著出主意。

「不行,老百姓死光了,我當誰的國君啊?這主意不好。」這次,宋景公想都沒想,拒絕了。

子韋一看,宋景公的覺悟提高很快啊。

「那,還可以轉移到年成上。」子韋還有主意。

「年成不好,老百姓忍饑挨餓,家破人亡。作為國君,自己的災難要轉移到老百姓頭上,誰還願意把我當國君啊?算了算了,該死活不了,我是壽數到了,死就死吧。你就別再出餿主意了,就這樣吧。」宋景公斷然拒絕。

子韋一看,哇塞,這麼多年了,沒發現老東西覺悟這麼高啊,這簡直就是垂范千古了。

子韋向宋景公叩了一個頭,說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天雖處在很高的地方,但它能聽見地上的話,主公說了三句這麼有覺悟的話,上天必定要三次獎賞君王。今天晚上火星肯定要移動三個地方,這樣君王就會延長壽命二十一年。」

「你怎麼知道呢?」

「火星移動一個地方要經過七顆星,一顆星相當於一年,三七二十一,所以君王的壽命會延長二十一年。」子韋計算了一番,這二十一年也不是信口說的。

「真的?」

「主公,咱們今天晚上就別睡覺了,我陪著你,咱們就看看他動還是不動。要是不動,主公您就殺了我。」

當天晚上,宋景公和子韋真的整夜未眠,盯著星星看。還好,晚上沒有烏雲,隨時能夠看見星星。火星真的移動了嗎?

一切都如子韋所說的那樣,火星當晚移動了三次。

宋景公活了六十四歲,等於在那之後又活了二十七年。

這件事,最早見於《呂氏春秋》,《史記》也有記載。

歸結春秋及以前的星象學,並沒有科學道理可言。不過,星象學對於中國曆法貢獻極大,並且對於考古有非同尋常的利用價值。

譬如周武王滅商,周朝史官史佚記錄下了在這一激動人心時刻天空上的星座和月相,命鑄銅匠在利簋上澆鑄下「歲鼎克聞夙有商」的銘文,依據這一記載,可以斷定周武王克商的準確日期為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

後來占星術逐漸衰落,被《周易》卜卦所取代。不過《三國演義》中諸葛亮還常常「夜觀天象」,但是好像觀察得就比較簡單,往往是看見「一顆大星墜落到了某地某地」,與春秋占星術相比,就有點小兒科了。

【《周易》與卜筮】

既然說了春秋時期的占星術,順便也說說春秋時期的卜筮。

古時預測吉凶,用龜甲稱卜,用蓍(音詩)草稱筮(音是),合稱卜筮。卜筮從上古就有,而《易》最早實際上就是卜卦。

卜的方法簡單介紹一下,那就是取龜甲,上鑽九個孔,占卜時在孔中插入乾草點燃,龜殼受熱產生裂紋,再根據裂紋的形狀來進行解析。商朝以前,龜殼為一次性使用,到了周朝,則反覆使用。

筮的方法略複雜,不作具體介紹。主要是通過一種固定程式的抽取過程,確定蓍草的數目,一共六次,得到六個數,稱為六爻。六爻依次排列之後,就能得到一個或者兩個卦象,然後根據卦辭進行解釋。

一般來說,只有家國大事才會進行卜筮,而且,無疑不卜,不要平時沒事吃飽了撐的去卜筮。

到後世,基本上不用龜和蓍草,而用銅錢占卜了,這是後話。

周初,周武王伐商之前曾經占卜,結果卦象為不吉,當天暴雨。所有人都很害怕,只有姜太公把龜甲蓍草砸個稀爛,然後勸告周武王:「我們是奉上天的意思討伐無道,不要讓這些爛骨頭破草阻止我們。」

之後,周武王發兵,滅了商朝。

按理說,姜太公已經把卜筮說得一無是處並且證明了卜筮沒什麼用,大家就該放棄卜筮了。可是事實上是,整個周朝依然盛行卜筮。

《左傳》中有關卜筮的記載很多,關於以《周易》卜筮的記載共有十三條,還有五處引用《周易》來論說事理。卜筮的高手有卜偃、辛廖、史蘇等等,可見卜筮這樣的工作通常由卜官或者史官來做。而且,不僅周王室、魯國這樣的正宗周文化使用,晉國甚至楚國都大量使用。儼然,卜筮是中原文明的一種象徵。

《周易》占卜是迷信還是科學,說法不一,不去判斷。依筆者所見所聞,確有很多神奇之處。

《左傳》中對卜筮的記載,同樣有靈有不靈,有信有不信。

晉獻公想立驪姬為夫人,卜了一下,不吉;筮了一下,吉。晉獻公說了:「筮比較準。」其實,他早就定了要立驪姬為夫人,卜筮不過是做個樣子。

同樣,楚靈王想要佔有天下,卜了一下,不吉。楚靈王把龜殼扔在地上,對天喊道:「這點小小要求都不滿足,老子自己去奪過來。」

基本上,多數情況下卜筮都是做樣子,如果是吉,那就名正言順;如果是不吉,學姜太公就是了。

《史記》中有「龜策列傳」記述卜筮。

到了唐朝,唐朝第一名將李靖在《李衛公問對》中曾經跟唐太宗談到占星卜筮這一類東西。按李靖的說法「天官時日,明將不法,黯者拘之」,所有這些占星卜卦,與裝神弄鬼一樣都屬於「兵家詭道」,都是拿來騙人的,真正的名將是根本不信的。

可是,如今還有很多人相信占星算卦,實在是荒唐之極。

《賈志剛說春秋之六·聖賢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