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趙長平之戰

觸龍說趙太后

公元前265年,秦國發兵攻趙。

當時趙孝成王剛剛即位,大權掌握他的母親趙威後手裡。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明確提出,除非趙國派出長安君為人質,齊國才會派兵。

長安君是趙孝成王的幼弟,也是趙威後最為寵愛的兒子。老太太一聽要派長安君去當人質,立馬搖頭,表示不答應。廉頗、藺相如等大臣們前來相勸,她一概不聽。被逼得急了,便揚言道:「有誰敢再勸,老身就當面吐他一臉唾沫!」

女人要是蠻不講理起來,誰都拿她沒辦法。藺相如可以在秦昭王面前無所畏懼,但是趙威後一發威,他立馬閉嘴退下,不再多說一個字。因為老太太說得出做得到,被她吐一口唾沫在臉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左師(官名)觸龍,也是個老頭子了,仗著自己和趙威後有些交情,請求覲見。趙威後怒氣沖沖地在宮裡等著他,隨時準備吐痰。觸龍到了門口,很吃力地加快走了幾步,來到趙威後面前,請罪說:「老臣腿有毛病,走路不方便,很久沒有來向您請安了,請太后原諒。」

趙威後一聽,不是來做說客的啊!臉色便緩和多了,說:「老身現在也只能坐著車子走走,歲月不饒人啊。」

觸龍關心地問道:「您每天的飲食都正常吧?」

「也就喝點粥了。」

「老臣最近也特別不想吃東西,自己就勉強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路,胃口便稍好一點。」

「老身不如你啊!」趙威後說著,語氣已經十分和藹了。

「老臣這次來,其實還有事相求。」

「你說吧,只要老身做得到的,都會滿足你。」

「老臣的幼子舒祺,沒有什麼出息,老臣想讓他到宮中當一名黑衣衛士,也算是有個出路。敢請太后同意。」

趙威後說:「這沒問題啊,他多大了?」

「十五歲了,雖然還小了點,可老臣想趁著自己還沒入土,讓他有個著落。」

「你們男人也是特別疼愛小兒子嗎?」

「只怕比女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威後笑起來:「別瞎說,女人們才是疼得特別厲害呢!」

觸龍說:「哪裡?老臣私下以為,太后您疼愛燕後勝過疼愛長安君。」

燕後是趙威後的女兒,嫁到燕國去當王后,所以稱為燕後。趙威後說:「這你就大錯特錯了,在我心裡,燕後可比不上長安君。」

「當年燕後出嫁,您手把著婚車後面的橫木,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可是,當她走了,每次祭祀的時候,您又總是向祖宗禱告,說:『千萬別讓她回來啊!』為什麼?可不就是想讓她在燕國受到尊重,讓她的後代能夠繼承燕國的王位,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嗎?」

趙威後擦著眼睛說:「可不是嘛!」

觸龍說:「咱們上溯三代,從趙烈侯時代算起,趙國的每一代國君的子孫,曾經受封為侯而他們的後代也繼承為侯的,現在還有嗎?」

「沒有。」趙威後沒有意識到他的話題已經在漸漸轉變。

「不光是趙國,其他諸侯的子孫能夠世世代代繼承侯爵的,還有人在嗎?」

「也沒聽說過。」

「如此看來,」觸龍說,「諸侯的子孫封侯,也就是一代兩代的事,沒有超過三代的。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他們地位顯赫,養尊處優,對國家卻沒有什麼貢獻。現在太后寵愛長安君,給他大量的封地和珍貴的寶物,倒不如讓他為國家立點功勳。不然的話,太后百年之後,長安君又憑借什麼立足於趙國呢?老臣認為,您為長安君考慮得不夠長遠,不如為燕後考慮得長遠,所以才說您疼愛燕後勝過疼愛長安君。」

趙威後愣了半晌,說道:「老身明白了,就聽你的吧!」於是為長安君安排了一百輛馬車的隊伍,送他去齊國當人質。齊國這才派兵救援趙國,最終迫使秦國退兵。

此後,秦國將主攻方向放在韓國。繼公元前265年攻克少曲、高平,公元前264年攻克陘城之後,公元前263年和公元前262年白起又攻取了南陽、野王(今河南省沁陽)。這樣一來,韓國的上黨郡與首都新鄭之間的聯繫就完全被切斷了。范雎抓住戰機,發兵進攻滎陽,直接威脅韓國本土。韓國抵擋不住,不得不派人前往秦國請和,表示同意割讓上黨郡,以換取本土的平安。

趙國插手上黨,大戰一觸即發

上黨原為晉地,三家分晉後,趙、韓各得一部分,並且都曾經設立上黨郡。

趙國的上黨郡在今天山西省和順、榆社等地以南,轄二十四縣。

韓國的上黨郡在今天山西省沁河以東一帶,北與趙國上黨郡相接,轄十七縣。

當韓桓惠王派人到上黨宣佈這片土地已經割讓給秦國的時候,沒有人因為自己馬上要成為大國臣民而高興。上黨守將靳黈(tǒu)拒絕投降,韓桓惠王改派馮亭前往上黨接替靳黈,負責辦理移交事宜。

馮亭到任後,也不願意投降。他和手下官吏商量:「太行山通道已經被秦軍切斷,上黨守是守不住了。秦國與韓國世代為敵,要我們投降秦國,實在是不甘心,不如投降趙國。趙國得到了上黨,秦國必然將矛頭對準趙國。到那時候,趙國肯定會和韓國聯合,魏國也會奮起抗擊秦國的侵略。三晉聯合起來,就算秦國再強大,我們也可以與之抗衡。」

大伙都同意馮亭的意見,於是派使者前往邯鄲,送了一封信給趙孝成王,說:「韓國守不住上黨,已經決定割讓給秦國。但是上黨軍民都不願意接受秦國統治,甘當趙國子民。現上黨有十七座城池,我等願意全部無償奉獻給大王,請大王笑納。」

說來也是天意,就在馮亭的使者抵達邯鄲的前一天晚上,趙孝成王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穿著左右兩種不同顏色的衣服,乘著一條龍飛上了天,但是在半空中又掉了下來,摔在一片堆積如山的金玉之上。

早上醒來,他將史官召來解夢。史官說:「夢見穿兩種顏色的衣服,象徵國家殘破。乘飛龍上天而中途墜地,象徵有空名而無實利。金玉堆積如山,象徵國家將有憂患。」

正說著,馮亭的使者就到了。

趙孝成王聽說可以白得十七座城,又高興又緊張。當時趙奢已死,藺相如多病,廉頗帶兵駐守邊境,朝中大事,只能問他的兩個叔叔——平原君趙勝和平陽君趙豹。

趙豹的意見是,天上不會掉餡餅,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無緣無故接受韓國的十七座城池,必定會惹來災禍。趙豹只是沒有明說,你把秦王快要到嘴的一塊肥肉拿走了,他會善罷甘休嗎?

平原君則認為可以接受:「白得一郡,何樂而不為?」

趙豹說:「白得?秦國人費了幾年力氣才切斷太行山道,眼看上黨就要到手,我們卻橫刀奪愛,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上黨,你認為真的可以白得?這分明是韓國人的計謀,想把禍水引向趙國。」

平原君說:「就算是那樣,我們也不用害怕。秦國為了打上黨,已經搞得筋疲力盡,而我們坐享其成,以逸待勞。即使秦軍來攻,還是我們的勝算大。」

趙豹冷笑了一聲:「你是到過秦國的,應該知道趙國與秦國的差距。秦人令嚴政行,賞罰分明,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前方將士拚死打仗,後方百姓通過河渠運送糧食支援前線,整個國家協調一致,因而總是能夠取得勝利。以目前的形勢,趙國自保還可以,與秦國爭利,恐怕勝算不大。」

趙豹的意見是正確的。然而辯論的結果,是平原君獲勝。趙孝成王於是發兵去接收上黨,並封馮亭為華陽君,仍任上黨郡守。

據說,馮亭接到趙孝成王的命令,非常傷感,曾經這樣說道:「我可真不忍心出賣國家的領土來換取自己的俸祿啊!」不過傷感歸傷感,他已經成功地達到了自己的預期目標——將趙國拉下了水。

長平之戰

上黨落入趙國之手,是秦國始料未及的,但是秦國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卻是有條不紊。

首先是找韓國的麻煩。上黨是你答應要割讓給我的,現在卻變成了趙國的,這事該怎麼算?你別說馮亭是臨時工,就算馮亭真是臨時工也不會改變這件事的性質——事實就是,你違反了承諾,你要擔責任。

韓桓惠王無言以對。這件事確實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願,然而上黨山長水遠的,馮亭非要這麼幹,他也只能乾瞪眼。現在好了,秦國人找上門來了,等著挨刀子吧!

果然,公元前261年,秦國派兵進攻韓國,攻克緱氏、綸兩城,然後撤兵而去。這其實是警告性的進攻,是在告誡韓國人,當我們進攻趙國的時候,你們不要在後面給我使壞。

與此同時,秦昭王以王齕(he)為大將,率領二十萬大軍進攻上黨。馮亭抵擋不住,率領上黨軍民敗退趙國。趙孝成王命廉頗率軍進駐長平(今山西省高平),一方面接收上黨敗軍,一方面修築壁壘,準備防禦秦軍入侵。

同年四月,王齕移師攻趙,直逼長平。至此,戰國史上最為慘烈的長平之戰拉開序幕。

秦軍來勢洶洶,見面第一仗,就斬殺了一名趙國裨將。六月,秦軍又攻破趙軍兩座營壘,斬殺四名尉官。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廉頗抓緊修築壁壘。七月間,王齕又發動一波攻勢,攻破了趙軍兩座壁壘,斬殺兩名尉官,將長平以西的壁壘全部攻佔。

但是,王齕的攻勢到此也就為止了。再往前,就是廉頗花了半年時間精心修築的長平防線,沿著長平城兩側的高山,延綿五十餘里。無論秦軍如何挑釁,趙軍就是堅守不出。而且從國內趕來支援長平的趙軍越來越多,到這年八月,廉頗手下的人馬已經多達四十萬,超過了對面秦軍的數量。

但廉頗還是堅守不出。他的策略是以逸待勞,用持久戰拖垮遠道而來的秦軍。

時間一長,王齕就有點吃不消了,不斷派人在趙軍壁壘前辱罵撒野,極盡挑逗之能事,企圖引誘廉頗出戰。無奈廉頗如同老僧入定,每天只是訓練士卒,對外界的干擾一概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王齕鬧得越凶,廉頗越是氣定神閒。

《孫子兵法》第二篇第一條:「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廉頗就不相信,秦國數十萬大軍長期遠離關內,駐紮在長平,它的後勤補給能夠支撐兩年以上。只要趙軍能夠堅守兩年,不只是長平的秦軍受不了,整個秦國都受不了。到那時再主動出擊,攻破秦軍可謂輕而易舉。

廉頗沉得住氣,趙孝成王卻沉不住氣了。

確切地說,趙孝成王從一開始就沉不住氣。早在六月間,秦軍剛剛攻破趙軍兩座營壘的時候,趙孝成王便對廉頗的指揮能力產生了懷疑,心急火燎地與樓昌、虞卿等大臣商議對策。

趙孝成王說:「這樣下去不行,寡人想派兵增援廉將軍,把上黨奪回來。」

樓昌的意見是,增兵無益,不如派使者帶重金到秦國媾和。

虞卿一貫主張合縱抗秦,他說:「那些主張和談的人,都抱定一個觀念,認為趙軍必敗,所以不如早點講和。但是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能不能講和,主動權在秦國手裡。大王您認為秦王是想打敗我們呢,還是想逼我們講和?」

趙孝成王想了想說:「秦王不遺餘力,當然是想打敗我們。」

「這就對了!」虞卿說,「您現在應該做的,是派使臣帶著重金去魏國和楚國,讓秦國覺得天下諸侯又組織了合縱,秦王才會有所畏懼。那時候再去與秦國和談,才有可能成功。」

趙孝成王沒有採納虞卿的意見,還是派了一位名叫鄭朱的使者前往秦國。

鄭朱究竟是何方神聖,史料上沒有記載,《戰國策》中僅僅稱之為「貴人」,總之不是什麼特別尊貴的角色。然而,當鄭朱來到咸陽,卻受到了秦昭王和范雎的熱情接待。不,豈止是熱情,簡直是大張旗鼓。這樣一來,全天下都知道秦國和趙國在和談,那些準備發兵救援趙國的諸侯一看這架勢,心裡都在想,人家都要和好了,沒必要摻和這件事啦!

鄭朱在咸陽住了十幾天,享受的待遇和取得的成果完全不成正比——當他醉醺醺地離開咸陽的時候,秦昭王還是沒有答應停戰。而趙國已經失去了向諸侯求援的機會,只能咬緊牙關,獨自面對秦國的全面進攻了。

到了八月間,趙孝成王又開始為廉頗的堅守不出發愁。

「寡人已經給他派去這麼多援兵,廉將軍為什麼還不出擊呢?」他多次這樣對左右大臣說道。

有人回答:廉將軍畢竟是老了,膽兒也變小了。

持有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連平原君也是這樣認為。趙孝成王於是派出使者前往長平,催促廉頗進軍。可是使者去了三五撥,每次帶回的消息都是廉老將軍拒絕出戰。

這個廉頗,究竟有沒有把寡人放在眼裡?趙孝成王又急又氣,黑著臉在宮裡走來走去。他不知道,有一個人比他更著急,那就是咸陽城裡的秦昭王。

自從廉頗堅守壁壘以來,秦國實際上也在不斷地增兵,王齕手下的秦軍漸漸地由原來的二十萬增加到三十萬,後來又增加到四十萬,與趙軍不相上下。

這四十萬大軍駐紮在長平,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將秦國的資源都吸了過去。為了保障部隊的後勤供應,每天都有將近一百萬人來往於咸陽與長平之間。而且為了填補四十萬大軍派出去之後的空虛,不得不征發更多的農民去防守函谷關和武關。所謂「日費千金」,那是孫武那個年代的老黃歷。秦昭王每天早上一睜眼,第一個念頭便是又有一萬金不見了。

這樣下去,就是座金山也得掏空了啊!

有一天,秦昭王跟范雎商量:「您看,咱們要不先把軍隊撤回來,免得其他國家乘虛而入,反倒鑽了咱們的空子。」

范雎搖搖頭說:「那就前功盡棄了。」

「可是,廉頗老奸巨猾,無論如何都不出來應戰,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范雎笑了:「大王不要著急,老臣已經在採取措施了,不出一個月,趙軍必定出戰。」

原來,這段時間以來,范雎一直沒有閒著。他不斷派出間諜,帶著巨額資金前往趙國散佈謠言:「秦國最害怕的,就是趙國改派趙括為統帥。」

趙括是誰?趙奢的兒子。

《史記》記載,趙括自幼學習兵法,喜歡談論軍事,自認為天下沒有人能夠比得上自己。有時候趙奢和他討論軍事問題,連趙奢都說不過他。趙奢死後,趙括繼承家業,也時常在宮中聽命,深得趙孝成王信任。

關於秦國害怕趙括的謠言越演越烈,終於傳到了趙孝成王的耳朵裡。趙孝成王眼前一亮,是啊,龍生龍,鳳生鳳,趙括年輕有為,又是名將趙奢之子,深知軍事,如果取代廉頗的話,肯定可以改變這種不死不活的局面。他於是下了一道命令,要趙括前往長平去統帥部隊,換下廉頗。

藺相如聽到這件事,大吃一驚,不顧體弱多病,來到宮中勸趙孝成王:「廉老將軍勞苦功高,在前線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派人替換他?退一萬步說,您實在要換,可以派其他人去,為什麼一定要派趙括呢?」

趙孝成王反問:「趙括為什麼不行?」

藺相如說:「趙括徒有虛名,只會啃他父親留下來的兵法,根本不懂得隨機應變,讓這樣的人帶兵,就好比一個彈琴的人,都用膠把弦柱粘死了,您覺得他還能彈出什麼好曲子?」

趙孝成王不聽,還是任命趙括當了大將。

沒想到,很快趙括的母親就進宮求見,要求取消這項任命。

趙孝成王不理解:「兒子當了大將,全家臉上都有光,為什麼你會這麼強烈反對呢?」

老太太說:「先夫在世的時候,曾經再三叮囑,千萬不能讓趙括帶兵打仗。因為這小子,兵書雖然看得多,但是不懂得靈活應用,而且從來沒把打仗看作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總是隨隨便便對別人談論戰爭。如果不讓他帶兵還好,一旦讓他帶兵,那使趙國吃敗仗蒙受恥辱的肯定是他。」

老太太還說起一件事:「趙奢做將軍的時候,每天親自給人家盛飯端湯恭敬對待的有幾十人,經常來往的朋友有上百人。當時大王賞賜給他的一切財物,他都拿出來分給手下的將士。而且只要他接受了軍務,就不再過問家事,吃住都在軍營。可現在呢?趙括剛剛做了將軍,架子就大得不得了,傲慢地坐在家裡接受諸將的參見,人們都不敢仰著臉看他。您賞賜給他的金銀財寶,他全部拿回家藏起來。接受了任命,也不急著作準備,反而成天在外面閒逛,看到哪裡有良田就趕緊買下來。他跟他父親,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人,您可千萬別因為他父親是個好將軍就認為他也有這個才能,還是收回成命、另派他人吧!」

趙孝成王說:「這不可能,寡人的決定豈能隨意更改?」

老太太見他態度堅決,無奈地說道:「如果他日後不稱職打了敗仗,希望家裡人不要受到牽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趙孝成王仍然沒有省悟,硬是把趙括派到了前線。他很快會明白,什麼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大屠殺,白起坑趙國四十萬降卒

公元前260年六月,趙括來到長平,廉頗黯然退場。

趙括一上台,便將要害部門換上自己的親信,改變軍中制度,並且拋棄廉頗的防守戰略,開始制訂積極的進攻策略。

他雄心勃勃的目標是近期內擊敗長平的秦軍,順勢收復上黨。

秦昭王獲知趙軍的這一變動,立馬採取了相應的措施——命武安君白起率領一支增援部隊前往長平,接替王齕為全軍總指揮;王齕則降為裨將。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對外仍然宣稱王齕是主將,軍中將士但凡「有敢洩武安君為將者斬」。

七月間,趙括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主動向秦軍發動攻擊。前線秦軍,果然就像趙括想像中那樣不堪一擊,一觸即潰。趙括大喜,指揮全軍出擊,下令「活捉王齕,收復上黨,直取函谷,不許放跑秦軍一兵一卒」。

四十萬趙軍亂哄哄地殺出壁壘,個個爭先恐後,生怕失去立功的機會。然而,追出不到二十里,前方將士突然停下來,有的人開始往回跑,後面的人還在向前衝,很快亂成了一鍋粥。原來秦軍不知道何時,也偷偷修築了一道壁壘。這道壁壘幾乎與趙軍壁壘完全平行,也是延綿數十里,一眼望不到頭。趙軍衝到壁壘下,發動幾次衝鋒,都被打了回來,只在壁壘前留下大堆屍體。

在那個年代,攻城絕非一朝一夕之事,特別是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進攻方可以說絕無勝算。廉頗正是憑藉著城池一般的壁壘,抵擋了王齕整整一年。現在,白起也是憑藉著長達數十里的壁壘,將四十萬趙軍硬生生地擋住。

趙括不甘心就這樣回頭,親自策馬來到秦軍壁壘前,正好趕上秦軍主壘換下王齕的大旗,換上一面巨大的白底黑字的「白」字大旗。看到這面大旗,壁壘上的秦軍歡聲雷動,壁壘下的趙軍卻像是被吸了魂魄似的,個個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這也難怪,自伊闕之戰以來,白起的這面旗幟,就像是死神的寬大長袍一般,只要在戰場上一出現,必定是血流成河,人頭滿地。白起每戰必勝,戰勝必屠,據不完全統計,截至長平之戰以前,白起已經砍掉了不下百萬人的首級。而這些無頭的冤魂,大多數又是三晉的子民,所以在三晉地方,只要一提起白起的大名,不只醫得小兒夜啼,連大人也不寒而慄。

《孫子兵法》第七篇第五條:「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

意思是對於敵人的軍隊,可以打擊其士氣;對於敵軍的將領,則以擾亂其決心為主。白起在這個時候突然現身,就是要奪趙軍之氣,奪趙將之心。

很顯然,他的目的達到了。

趙括目空一切,自以為兵法天下第一。此次來長平之前,趙孝成王問他勝算幾何,他曾經誇下海口:「如若對手是王齕,勝之不費吹灰之力;若是秦王派白起來,倒是要費點工夫。」言下之意,普天之下,也只有白起令他有所顧忌了。

當他真正面對白起的這面大旗的時候,卻不僅僅是「有所顧忌」,而是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勁地喊道:「退兵,退兵!」不等手下眾將反應過來,自己第一個勒轉馬頭,沒命地往回馳去。

大將一跑,全軍潰敗。半日之間,四十萬趙軍如同潮水湧到秦軍壁壘下,拍碎了幾個浪花,連塊石頭都沒有敲掉,便又如同潮水一般匆匆退走。

趙括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天下第一兵法家」,也沒了平日裡紙上談兵那種揮灑自如,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壁壘中去。廉頗這老頭雖然膽小,但是壁壘還是修得蠻不錯的,甚至比秦國人修得還好,至少比秦國人的高,看起來也更結實。只要退回壁壘,把大門關上,把吊橋拉起,即便是一百萬敵軍也攻不進來。

趙括想得沒錯,但是他忘了一件事——對手是白起。

四十萬趙軍剛剛開出自己的壁壘的時候,白起已經得到了情報。他迅速將早已經枕戈待旦的兩萬五千名精兵派出,抄小路直插趙軍後方,佔據有利地形,截斷了四十萬趙軍與壁壘之間的聯繫。與此同時,秦軍的五千名騎兵埋頭疾進,出現在趙軍的壁壘之外,將留守壁壘的少數趙軍監視和圍困起來,防止他們出來接應。

形象地說,白起為趙括準備了一個口袋,秦軍壁壘是這個口袋的主體,兩萬五千名精兵是紮緊口袋的繩索,五千名騎兵則在口袋外防備有人來解開繩索。

在白起之前,也許早就有人用過口袋戰術。但是,一個口袋裝四十萬人,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趙括絕望地發現,他已經回不去了。四十萬鬥志全無的趙軍,根本突不破兩萬五千名嚴陣以待的秦軍防線,而且秦軍的游擊部隊不斷突入趙軍中,將趙軍分割包圍,使得趙軍無法形成統一的攻勢。趙括做了一個正確但不見得高明的決定——命令全軍就地駐紮,修築防禦工事,以待後援。

這個決定的正確之處在於,白起雖然用一個口袋裝了四十萬趙軍,卻一時無法消化。只要有足夠的後援部隊趕到,壁壘中的趙軍就能突破五千名秦軍騎兵的圍困,順利解開扎口袋的繩索,將趙軍主力解放出來。

然而秦國方面已經算到了這一步。秦昭王聽說趙軍被包圍,親自跑到河內為白起助威,並下令徵調國內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前往長平,斷絕趙國對長平的一切救援和糧草供應。

就這樣,口袋裡的趙軍在等待和希望中度過了最初的幾天時光。隨著攜帶的糧食越來越少,這種希望漸漸變得渺茫。十天之後,部隊開始宰殺馬匹,但將士們仍然互相安慰:「大王不會這樣拋棄我們的,援軍也許正在和秦軍激戰,很快就會殺到這裡。」趙孝成王確實不想拋棄這四十萬人。可是,派去的每一撥援兵和運糧車隊,最終都被數倍於己的秦軍打了回來,連一粒糧食都沒送到長平。一個月後,趙括知道援軍不可能過來了,他挑選了兩萬名精兵,讓他們飽餐一頓馬肉,分成四隊輪番向防守袋口的秦軍發動進攻,企圖撕開一個口子。然而,這一個月中,秦軍已經進一步加強了袋口的防線。趙軍還沒靠近,秦軍便箭如蝗飛,頃刻間射倒一大片。幾次衝鋒下來,兩萬名趙軍死傷殆盡,秦軍陣地仍然安然無恙。

到了九月間,趙軍被困的第四十六天,趙括親自率領部隊進行了最後一次衝鋒,結果被秦軍射死在陣前。至此,趙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四十萬人齊解甲,宣佈投降。

《孫子兵法》第三篇第四條:「君之所患於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謂之退,是謂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

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趙軍遭此慘敗,罪魁禍首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而是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的趙孝成王。他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趙國原本是山東各國中唯一能夠抗衡秦國的國家,經此一役,元氣大傷,淪落為與韓、魏等國等量齊觀的二流國家。

命運最為悲慘的是那四十萬趙國降兵。白起忠實地執行了范雎的「攻人」戰略,詐稱要淘選精壯,將四十萬人趕到長平以東的山地中,全部活埋,只將年齡尚幼的二百四十人放回趙國,讓他們宣揚秦國的軍威,打擊趙人的士氣。終此一役,秦軍前後殺死趙軍高達四十五萬。

據《水經》記載,白起活埋趙軍之後,又收其頭顱,築台於山邊,陰森恐怖,後人稱之為「白起台」。而長平附近的丹江,也因血流成河被染成紅色,因此得名。

後人評論長平之戰,既對白起的用兵如神讚不絕口,也對其殘暴屠殺趙國降兵深感憤慨。單從兵法上講,長平之戰確實是前無古人的成功案例。在這場戰役中,白起的每一步棋都經過深思熟慮,其著眼點之獨到,組織之嚴密,舉世罕見,即便孫武、孫臏、吳起之輩再世,想必也會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但是從道義上講,縱有千種理由,坑殺四十萬降兵都是令人髮指的行為。為白起此舉辯護者,與為南京大屠殺辯護無異。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趙括的母親。因為她提前給趙孝成王打了預防針,長平之戰後,趙孝成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對於趙孝成王來說,這多少也算是一種後悔的表示罷!

將抗秦進行到底

長平之戰後,秦國終於將原本屬於韓國的上黨十七縣佔領。白起雄心勃勃,想趁熱打鐵,一舉消滅趙國。他的計劃是兵分兩路,一路由王齕率領,進攻皮牢(今山西省翼城);一路由司馬梗率領,進攻太原;白起本人則坐鎮上黨,只待時機成熟,便對邯鄲進行最後一擊。

根據當時的實際情況,如果白起的計劃得以實施的話,趙國恐怕很難支持三個月以上。由此造成的後果是,秦國統一天下的進程將大大提前,而當年被派到邯鄲去當人質的王孫異人,很有可能當不上秦王。異人的兒子嬴政,也就成不了秦始皇,整個中國的歷史將是另一種面貌。

然而沒有如果。

正當王齕的部隊攻克皮牢的時候,趙孝成王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咸陽,秘密會見了秦國的相國范雎。

這位使者不是別人,就是蘇秦的弟弟蘇代。

據《戰國策》記載,蘇代見到范雎,先是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武安君白起打敗了馬服君趙括嗎?」

范雎回答:「是的。」

第二個問題:「武安君白起準備圍攻趙國的首都邯鄲嗎?」

范雎回答:「是的。」

得到兩個肯定的答覆之後,蘇代便有話說了:「武安君這些年來東征西討,為秦國攻下了七十餘座城池,南收鄢郢,北定上黨,又打敗趙國四十萬大軍,即便是周公、召公、姜太公的功績,也不過如此。如果他再攻破邯鄲,滅亡趙國,秦王勢必讓他位列三公,在您之上。請問,您願意這種情況出現嗎?」

范雎沒有當面回答這第三個問題。但是第二天上朝的時候,他便向秦昭王建議:「經過長平一役,秦軍已經十分疲勞,請允許韓、趙兩國割地求和,好讓將士們得到休息,以待來年。」

范雎所言不虛。長平之戰雖然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但是數十萬秦軍長年在外作戰,也導致了秦國「國虛民饑」,在短期內很難再支撐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秦昭王聽從了范雎的建議,命令白起停止進攻趙國,同時派了使者到趙國,要求趙孝成王割讓六座城池給秦國,作為停戰的條件。趙孝成王也答應了,但是當秦國停止軍事行動之後,趙國君臣在割讓城池的問題上,又產生了不同的意見。

據《戰國策》記載,當時趙孝成王問大臣樓緩(樓昌的哥哥):「割讓城池給秦國,或是不割,哪個有利?」

樓緩就是當年曾經出任秦國相國的那個樓緩。和樓昌一樣,樓緩是主和派。中國歷史上有一個有趣的現象,任何時代,當國家在戰爭中處於劣勢的時候,主和派都不好當,一開口便會被人視為賣國求榮。樓緩是個老江湖,沒有正面回答趙孝成王的問題,而是推辭道:「喲,喲,這可不是我這個地位的人敢於發表意見的大事,您還是問別人吧!」

趙孝成王堅持:「那你就說說你個人的見解,但說無妨。」

樓緩說:「大王可曾聽說魯國大夫公甫文伯?公甫文伯在魯國做官,病死了,房中有兩個女人為此傷心得自殺。他母親聽說後,一滴眼淚都沒掉。」

趙孝成王「啊」了一聲,問道:「為什麼?」

樓緩說:「您問得好!當時就有人對老太太說,哪有自己兒子死了不傷心的。您猜老太太怎麼說?她說,『孔子是位賢人,在魯國無法立足,只好流亡國外,可我兒子不肯跟隨他去。現在他死了,房中有兩個婦人為他自殺,這說明他對賢者薄情,對婦人義重。我這個做娘的,為此感到羞愧。』這話出自文伯的母親之口,人們都稱讚她是位賢良的母親。可是,如果這話出自文伯的其他女人之口,人們只會覺得她是在嫉妒。由此可見,同樣的話,因為說話的人不同,產生的效果也不同。我長期奔走在秦、趙兩國之間,如果回答『不割有利』,那是說假話;可如果回答『割讓有利』,又難免讓人懷疑是在為秦國說話。所以,我最好是不發表意見了。」

趙孝成王說:「你這不是已經發表意見了嘛!」

虞卿聽說這件事,就去見趙孝成王,說:「您可千萬不要上了樓緩的當。秦國之所以要與趙國講和,是因為它也打不下去了。您如果把城池割讓給它,簡直就是幫助秦國來攻打自己,沒這個道理。」

趙孝成王於是又找樓緩來商量。樓緩說:「虞卿難道就完全瞭解秦國軍隊的戰鬥力嗎?如果現在不給秦國這六座城池,明年秦軍再來進攻,恐怕就不是區區六城能夠解決的了。」

趙孝成王說:「那你能保證秦國收到這六座城池後,明天就不再來進攻了嗎?」

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樓緩支吾了半天,才說道:「這不是我能夠保證的。不過,您如果信得過我,我願意為您多跑幾趟秦國,讓秦國與趙國親近,放棄進攻趙國的念頭。」

趙孝成王越想越不對勁,又把虞卿找過來。虞卿一聽就火了:「我們給了秦國六座城池,還不能保證秦國明年不來進攻,那還給它幹啥?再說您今年給它六座,明年它再來要呢?後年它又來要呢?您給還是不給?秦國是虎狼之國,貪得無厭,索求無度,您有多少城池可以用來滿足它的要求?」

趙孝成王說:「可是,現在不滿足它,它馬上就要發兵來進攻,我們剛在長平損失了四十萬人,拿什麼去抵擋啊!」

虞卿說:「您別因為一場戰爭就被秦國嚇怕了。秦國雖然強大,但是要憑武力取得六座城池,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長平之戰,秦國坑殺了我們四十萬人,是壞事也是好事,好就好在諸侯都看清了秦國的本質,不會再對秦國心存幻想。依我之見,還不如拿出五座城池給其他諸侯,聯合大家共同進攻秦國,趙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聽了樓緩的話,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趙孝成王說:「行啊,那我聽你的。」可是心裡有點不踏實,再把樓緩召進宮,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樓緩說:「您要聽虞卿的也沒關係。不過我必須指出,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國和秦國對著幹,其他諸侯不可能幫助趙國,只會暗地裡高興,甚至趁火打劫來瓜分趙國。」

虞卿聽說了,又去見趙孝成王,直截了當地說:「樓緩誤國!趙國在長平戰敗,又要割地求和,只會讓諸侯更加看不起趙國。我的意見是,秦王向您索取六城,你乾脆拿出五城來獻給齊王,請齊國出兵共同抗擊秦軍,收復原來被秦國佔領的失地。這樣的話,大王在齊國失去的,還能在秦國得到補償,而且也能向諸侯展現您的決心和魄力。韓、魏兩國看到這種情況,也會尊重大王,主動向趙國靠攏。有了齊、韓、魏三國作後盾,大王才有條件跟秦王談判,才有可能確保趙國的安全啊!」

這場馬拉松似的辯論,虞卿獲勝。趙孝成王於是派虞卿出使齊國,商討合縱大計,同時派出使者,遍告諸侯:秦國無道,蠶食六國,如果趙國滅亡,韓國和魏國也就離滅亡不遠了,到時候秦國再侵略楚國、燕國、齊國,將無人可擋;諸侯戰亦死,降亦死,還不如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暴秦的入侵。

當時趙國正籠罩在長平大屠殺的陰影中,「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家家戶戶都在遙祭冤魂,景況十分悲慘。為了提振士氣,趙孝成王放下國君的架子,帶著大臣巡視民間,安慰死者家屬。所到之處,趙孝成王還親自下田,擺出一副耕種的樣子,鼓勵大伙化悲痛為力量,抓緊糧食生產。平原君等人也行動起來,發動自己的妻妾到軍營中縫補衣服,號召將士們同心協力,做好應對秦國入侵的準備。

趙國的出爾反爾令秦昭王十分惱怒。公元前259年九月,秦昭王決定對趙國進行毀滅性的打擊,命令武安君白起做好準備,率軍進攻邯鄲。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原來一直主張以武力消滅趙國的白起,現在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白起抗命

白起毫不客氣地告訴秦昭王:「不行,這仗我不能打。」

秦昭王的第一個念頭是,白起還在記恨當時沒讓他直搗邯鄲吶!這也可以理解,當時秦國雖然已經疲憊,但是只要再努一把力,攻克邯鄲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從後面發生的事情看,接受趙國的求和,無疑是被趙國給耍了,中了人家的緩兵之計。因此,白起鬧點情緒,撒撒嬌,那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當然,秦昭王沒有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道:「去年這個時候,國家府庫空虛,將士疲憊,您不憐惜百姓的辛勞,要求增加軍糧去消滅趙國。現在一年過去,百姓得到了休息,士兵們得到了休養,糧倉裡又堆滿了糧食,部隊的給養比原來還好,您卻對寡人說不行,這是為什麼呢?」

白起回答:「長平之戰,秦軍大勝,趙軍大敗;秦國人高興,趙國人恐懼。秦國人厚葬死者,治療傷者,慰勞有功之臣,舉國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我們也應該看到,趙國人沒有沉浸在悲傷之中而不可自拔。他們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努力耕種,積極備戰,還四處聯絡諸侯,企圖建立合縱聯盟。現在一年過去了,大王就算是給我多一倍的人馬,我也沒有把握攻下邯鄲,因為趙國的守備力量相當於以前的十倍。沒有把握的仗,我不打。」

《孫子兵法》第四篇第四條:「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白起是深諳這個道理的。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進攻趙國,並不是鬧情緒,也不是害怕擔責任,而是認為時機不對,沒有必要把數十萬將士送到前線去吃苦賣命。

秦昭王見白起態度堅決,心裡十分不痛快,說:「您不想去,那寡人就派其他人去吧。」

白起拱拱手,意思是請便。秦昭王於是命五大夫王陵為將,率軍討伐趙國。

王陵一路高歌疾進,很快攻到邯鄲城下。秦昭王大喜,趕緊調派援軍,圍攻邯鄲。但是沒想到,這一圍就是八九個月,邯鄲仍然屹立不拔。趙軍還不時出城襲擾反擊,殺死秦軍四千餘人。

秦昭王只好又親自來請白起出馬。

這個關鍵時候,白起卻生病了。他頭上纏著一條白毛巾,在兩名家奴的攙扶下拜見了秦昭王,有氣無力地說道:「大王,不是下臣不願意為您分憂,是這身體實在不爭氣啊!」

秦昭王沒辦法,回去之後就和相國范雎商量,請范雎去遊說白起。從心裡面講,秦昭王對范雎也有點意見,當年白起要一鼓作氣攻下邯鄲,是你不同意;現在寡人要打邯鄲,白起卻不幹了。解鈴還需繫鈴人,這遊說白起的工作,就交給你去辦吧!

范雎何等聰明,一下子就聞到了不信任的味道。他沒有推辭,很快來到白起府上,先是給白起戴了一頂高帽子:「楚國方圓五千里,戰士上百萬。您率領數萬秦軍攻打楚國,攻克了鄢郢之地,焚燒楚人的宗廟,逼得楚國向東遷都,從此不敢西向。韓、魏兩國攜手抗秦,動員大批軍隊,您指揮的人馬不及對方一半,卻能和他們大戰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血流成河,連大盾都能漂起。這樣的戰功,可謂前無古人。您的威名遠揚,諸侯無人不知,只要一聽到您的名字便害怕,唯恐在戰場上遇到您。秦國有您這樣的大將,實乃大王之福也!」

白起僅僅是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看到白起這副表情,范雎心往下一沉,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現在,趙國在長平之戰中損失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兵力,大王發動數倍於趙國的大軍,希望您能夠領兵出戰,成為消滅趙國的功臣。您曾經多次以少勝多,用兵如神,這次卻是以眾敵寡,為什麼反而不願意了呢?」

白起咳嗽了兩聲,喝了半碗熱酒,回答道:「相國有所不知,當年楚王依仗著楚國強大,不理國政,大臣們居功自傲,嫉妒爭功,阿諛奉承之人掌權,賢良淑德之臣遭到排擠,百姓離心離德,士兵們沒有鬥志,城池不固,守備不修,所以我才能夠領兵深入楚國,佔領了很多城池。那時候,秦軍所到之處,拆除橋樑,燒燬船隻,以示必死的決心。將士們都把部隊當作自己的家,把將帥當作自己的父母,相互之間很親近,很信任,同心同德,死而無憾。而楚國人恰恰相反,他們在自己的國家作戰,都只關心自己的小家,將士離心離德,毫無鬥志。這就是我能以數萬之眾坐收鄢、郢之地的主要原因。至於伊闕之戰,韓軍勢單力薄,將希望都寄托在魏軍身上。而魏軍也想保存實力,推著韓軍去打頭陣。韓、魏兩軍各懷心思,爾虞我詐,被我鑽了空子,讓我有機會來設置伏兵對付韓軍,然後集中精銳進攻魏軍,獲得全勝。這都是由於我方謀劃得當,而敵人又露出破綻,獲勝是自然而然的事,哪有什麼用兵如神?」

范雎越聽心裡越涼。都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一上來給白起戴高帽,就遭到了白起的無情阻擊,這思想工作八成是做不通的了,接下來還不知道有什麼難聽的話呢!

果然,白起很快說到了長平之戰。

「秦國在長平打敗了趙國,不在當時趁著趙國人已經嚇破了膽而消滅它,卻怕這怕那,放棄了戰機,使得他們能夠休養生息,提高防備。現在趙國君臣推心置腹,上下同仇敵愾,全國同甘共苦,連平原君趙勝這類人都把自己的妻妾派到軍中慰勞將士,如同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一樣。這個時候攻打趙國,趙國人必定拚死堅守,就算包圍了邯鄲,也是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時間一長,我軍疲憊,諸侯便會趁機救援趙國。到那時,就算您想全師而退都不可能了。不客氣地說,我只看到攻打趙國的危害,沒有看到任何有利之處,再說我現在抱病在身,不可能出征。」

范雎被說得滿臉慚愧,回來向秦昭王覆命。秦昭王也惱火了,猛地一拍桌子:「沒有他白起,寡人就不能消滅趙國了嗎?」於是又派王齕帶著援軍去替代王陵,下令說:「不拿下邯鄲,你就別回來了。」

可事情就像白起預料的那樣。王齕到了邯鄲,戰況也不見起色,反而被趙國的游擊部隊襲擊了後方,損失了不少軍糧。戰報傳到咸陽,秦昭王又急又氣,范雎束手無策,白起卻在人前說起了風涼話:「你們看看,不聽我的意見,現在騎虎難下了吧!」

這話被秦昭王聽到了,無異於火上澆油。他耐著性子,再一次來到白起府上,對白起說:「算是寡人求您了!您就算生病,也要為寡人帶病指揮,打完這一仗,寡人必定重重賞您。如果您還是不願意去,那寡人可真要生氣囉!」

白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秦昭王磕了一個頭,說:「我知道,這個時候出戰,縱使不能成功,也可以免於獲罪;不出戰,則是死路一條。但我還是要勸諫大王,聽我的意見,放棄攻打趙國,讓百姓養精蓄銳,讓部隊恢復生氣。同時利用諸侯之間的利益衝突,安撫膽小的,討伐膽大的,消滅昏庸無道的,這樣來號令諸侯,則霸業可成,天下可定。」

秦昭王皺著眉頭,沒有發作。白起不管那麼多,既然說開了,就一竿子捅到底,又說道:「您為什麼一定要這個時候消滅趙國呢?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白起屈服嗎?可那樣做,您獲得了一時的痛快,卻失去了號令諸侯的大好機會,值得嗎?我聽說,明君熱愛他的國家,忠臣愛惜他的名譽。國家滅亡了,不可能再復原;將士們無辜地戰死了,不可能再復活。我甘願得罪大王而死,也不會做一個讓戰士們白白送死的將軍,請大王慎重考慮。」

至此,談判破裂。秦昭王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白起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腦子裡閃現的卻是長平之戰後趙軍被坑殺的場景,耳朵裡充斥著秦軍的吶喊和趙軍的慘叫。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也許,這就是我白起的宿命罷!」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