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平准書第八

漢朝興起,承接秦朝衰弊的局面,成年男子參軍打仗,老弱也被征去轉運糧餉,要幹的事業繁多急劇但是財政匱乏,就是皇帝坐的車子也配不齊四匹相同顏色的馬,將軍、宰相有的人還要乘坐牛拉的車,平民百姓沒有儲藏的糧食。當時因為秦朝新鑄的錢幣重,流通使用比較困難,就改令百姓鑄榆莢錢,又規定一方寸黃金的重量為一斤,簡約法律省減禁令。但是那些不守規矩、追逐財利的人,蓄積貨物以考校市價賤買貴賣,以致物價糧價飛漲,一石米達到一萬錢,一匹馬就價高一百金。

天下平定以後,高祖就下令商人不允許穿絲織的衣服不准乘車,並加重租稅來困迫羞辱他們。孝惠帝、高後執政的時候,因為天下剛剛安定,重新放鬆了抑制商人的條令,但是商人的子孫仍然不准許做官當公差。衡量官吏的俸祿,估計官府的費用,來向百姓徵收賦稅。山川、園池、街市上租稅的收入,從天子到大小封君湯沐邑地區內的,都各自作為他們私家的供養費用,不歸入國家的常年經費。水陸轉運崤山以東的糧食,用來供給京師官府使用,每年不過幾十萬石。

到孝文帝時,榆莢錢越來越多了,但是份量很輕,就改鑄成四銖錢,錢面上標著「半兩」的字樣。讓百姓隨便可以自己造錢。因此,吳國雖然只是一個諸侯國,因為靠近銅山採礦鑄錢,富得可以和皇帝相比,後來終於憑仗富有造反了。鄧通,是一個大夫,也靠鑄銅錢發財勝過諸侯王。所以當時吳國、鄧通鑄的錢通行遍及全國,便產生了禁止私人鑄錢的法令。

匈奴多次侵犯掠奪北部邊境地區,漢朝駐紮在邊境的士兵非常多,邊境的糧食供應都不能滿足應當食用的人的需要。於是,招募百姓凡能給邊境駐軍捐獻和運輸糧食的人授予爵位,最高的可以到大庶長爵位。

孝景皇帝在位的時候,上郡以西的地區發生乾旱,又重新修訂了賣爵位的法令,並且降低爵位價格用來吸引人們購買;以及囚犯和在監外勞作的人,可以通過向官府交納糧谷贖罪。又增加修建牧場養馬以便準備戰爭需用。同時,殿屋居室各種宮觀建築以及馬拉的車輿等增加修造的也越來越多了。

到了當今皇上登位幾年以後,漢朝建國以來的七十多年中間,國家沒有戰爭太平無事,不是遇上水旱災害,百姓就人人自給,家家富足,國都和邊鎮的糧倉都裝滿了糧食,國庫也剩餘大量錢財。京城國庫的錢積累萬萬,穿錢的繩子都腐爛了使錢多得沒法計數。國家糧倉的穀物年年堆積,糧庫堆滿以後又裝不下,只得在外邊露天堆積,達到腐爛不能吃的程度。普通百姓家大街小巷都養有馬,田野中間牛馬成群,有人騎母馬作客被排斥,不允許到一起聚會。守大門的人都吃細糧肉食,做官吏的兒子孫子都長大了還在繼續做官,有的官吏就用官名作為自己的姓氏或稱號了。因此,人人自愛,不輕易觸犯法律,首先實行仁義做好事,而鄙棄去幹那些恥辱的勾當。在這個時期,法網寬疏而百姓富有,倚仗錢財驕奢放縱,有的甚至達到兼併土地成為豪強惡黨等一類人,倚仗勢力在鄉里獨斷專行。從皇帝宗親到有封地的諸侯和公卿大夫以下,爭著比奢侈,房室、車馬、衣服的享受規格都超過上級,沒有限度。事物達到鼎盛就衰敗,這是必然的變化規律呀。

從這以後,嚴助、朱買臣等人招撫東甌,發動會稽的軍隊向南越和閩越進軍,江、淮一帶一下就動盪耗費了。唐蒙、司馬相如開拓西南夷,鑿山通道一千多里,用來擴展巴、蜀的疆域,巴、蜀地區的百姓疲憊了。彭吳開道進入穢貊、朝鮮,設置了滄海郡,燕齊一帶就紛紛然全部發動起來了。到王恢設計謀取馬邑,匈奴拒絕和親,侵犯擾亂北部邊境,兵事連續沒有和解,普天下百姓對於它的繁重勞役感到痛苦,但是戰爭卻在一天一天擴大。行軍出征的人帶著乾糧,後方居住的人還要負責繼續運送,中原內外騷動而不斷供應軍需,百姓貧窮疲弊只有弄虛作假進行逃避,國家的錢財貨物被消耗衰竭也不能滿足供應。這樣,便實行捐獻物資的就可以充補官額,能出錢的就可以免除刑罪,選拔用人的制度慢慢地名存實亡了,無恥的人冒充廉正,武力強暴的人被舉薦任用,法條嚴苛,律令完備。倡導謀利的朝臣從此開始出現了。

這以後,漢朝將領每年率領幾萬騎兵出關打擊匈奴,直到車騎將軍衛青奪回被匈奴強佔的河南地區,才建築了朔方郡城。正當這個時候,漢朝在開闢通西南夷的道路,參加勞作的有幾萬人,從千里以外挑著擔子去運送糧食,大約是出發時十多鍾(一鍾六石四斗)的糧食運到時只剩下一石,於是,就散發錢幣在邛僰一帶用來收集糧食。經過許多年往西南夷的道路還不通,蠻夷部族趁機屢次發動進攻,當地官府發兵誅殺他們。全部拿出巴蜀的租賦收入也不夠用來支付這些費用,就招募強豪的百姓去南夷屯田耕種,收穫的糧食交給當地官府,而在內地向京都內府支取糧款。向東開拓到達滄海郡的道路,人工徒奴的勞務費用和南夷差不多。又發動十多萬人修築城池保衛朔方郡,車運水運十分遙遠,從太行山以東都蒙受這種勞苦,耗費幾十億上百億巨資,國庫越來越空虛了。於是,召募百姓中能交奴婢的可以終身免除勞役,是郎官的交奴婢可以提高品級,以及交納羊群的可以做郎官,都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這以後四年,漢朝派大將軍衛青率領六位將軍,軍卒十多萬人,攻擊匈奴右賢王,獲得敵人首級和俘虜一萬五千多。第二年,大將軍衛青率領六位將軍仍舊再次出關攻擊匈奴,獲得敵人首級和俘虜九千多,捕獲俘虜和斬殺敵首的士兵受到賞賜的黃金共有二十多萬斤,幾萬名俘虜也都得到優厚的賞賜,衣食全靠國家供給;漢朝軍隊的戰士、馬匹死亡的有十多萬,兵器、盔甲的財用,車轉水運的耗費還不算在內。於是,大司農報告,國庫收藏的錢幣已經消耗光了,賦稅收入已經枯竭,還不夠用來供應戰士的需要。主管官員建議說:「天子說:『我聽說五帝的教化不互相重複但是天下也都治理得很好,大禹、商湯的治國方法不是同一個主張卻都能在天下稱王,他們經由的道路不同,但是,建立的功德卻都是一樣的。北方邊境沒有安寧,我很傷痛這件事。以前,大將軍攻打匈奴,斬首俘虜了一萬九千級,富人屯積穀物,窮人沒有糧食吃。提議百姓中出糧買爵位和花錢贖囚禁的人,免稅減罪。』請允許設置一種賞官,稱作『武功爵』。每級賣十七萬,總共價值三十多萬斤黃金。那些買武功爵第五級『官首』以上的,可以試用作候補官吏,優先授用;買第七級武功爵『千夫』的,相當於過去爵位制度的『五大夫』級別;他們有罪又可以減輕二等;爵位最高可買到『樂卿』:用這種方式來顯揚從軍立功的人。」實際上從軍有功的人大多都是越級授予爵位了,功大的封侯或是卿大夫,功小的也當了郎官或其他官吏。從此,做官的途徑多而且雜亂了,官職也就荒廢了。

自從公孫弘用《春秋》的義理約束臣下僚屬取得丞相職位,張湯使用嚴峻的法律條文判決處理案件當了廷尉,於是就產生了「見知不舉報」的法律,因而依據違抗天子命令、詛咒誹謗朝廷等的罪名所進行的追根刨底的案子就多起來了。第二年,淮南、衡山、江都王陰謀造反的行跡被發現,公卿們尋找名目借端窮究這個案子,全部挖出同夥,判為有罪受牽連處死的有幾萬人,主管官吏更加慘酷急苛,法令也就更加明確詳察了。

正當這個時候,招集尊崇方正、賢良、文學等士人,有的被任命為公卿大夫。公孫弘身為漢朝宰相,蓋著粗布被子,只食用簡單的菜餚,想成為天下人的榜樣。但是,對扭轉奢侈的風俗並沒有什麼作用,漸漸地卻是致力於追逐功利了。

第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仍舊又出塞抗擊匈奴,獲得四萬首級。這年秋天,渾邪王率領幾萬人來投降,於是漢朝出動二萬輛車迎接他們。已經來到首都長安以後,受到獎賞,賞賜遍及有功的將士。這一年,耗資總共一百多億。

當初,從這往前過去十多年,黃河在觀縣決口,梁、楚一帶地區本來就已經多次遭受困迫,沿河一帶郡縣修堤壩堵塞河水,修好就又被沖壞了,耗費錢財沒法計算。這以後,番系要節省三門峽砥柱的水運費用,修通汾水和黃河的渠道用來灌溉田地,作這件事用幾萬人;鄭當時認為渭水船運水渠曲折繞遠,建議開鑿一條直渠從長安到華陰,幹這個工程有幾萬人;朔方也修水渠,動用勞作的有幾萬人:各項工程經歷二三年,還沒完成,耗費也各達十多億。

天子為了討伐匈奴,大力提倡養馬,馬帶到長安來飼養的有幾萬匹,最後,關中的馬卒不夠用,就徵調附近郡縣的百姓。同時,匈奴來投降的人都由政府供給衣食,政府供應不上,天子就減少膳食費用,解下乘輿上的馬匹,拿出皇宮的儲蓄用來供養他們。

第二年,崤山以東地區遭受水災,百姓大多貧困挨餓,於是天子派遣使者,掏空郡國倉庫的糧食來賑濟百姓。還不夠用,又徵募豪門富戶人家的糧食,借給災民。還是不能解救水災饑民,於是遷移災民到函谷關以西去居住,或者充實到朔方以南的新秦中地區,七十多萬人口,衣服食物都靠政府供給。在頭幾年裡,政府借給他們生產工具和土地耕種,派出使者分區編組管理他們,官吏一批接著一批往來不斷。這種耗費用億來計算,簡直數不清了。這樣國庫就完全空虛了。

但是,富裕的奸商大買賣人,有的趁機囤積錢物,操縱奴役貧窮的百姓,轉運幾百輛車買進賣出,乘時逐利貯賤待貴,受皇上封賞的諸侯也要低頭倚仗他們供應。他們冶銅鑄錢、燒水煮鹽,錢財有的累積萬金,但是不肯幫助國家的急需,百姓更加困苦不堪了。於是天子和公卿們商議,改用新錢重造貨幣來滿足需用,同時打擊巧取豪奪吞併他人財物的商人。這個時候,皇上遊獵的宮苑有白鹿,而且供應皇上日用的少府有許多銀錫。自從孝文帝改造四銖錢,到這時已經四十多年了,從建元年間以來,用度不足,政府一般靠近多銅的礦山造錢,民間也乘機偷著造錢,錢多得無法計算。錢越多就越貶值,東西越少就越貴。主管官員建議說:「古代的皮錢,諸侯在獻給皇帝貢禮時使用。金有三個等級,黃金是上等的,白銀是中等的,紅銅是下等的。現在的半兩錢法定重量是四銖,有些奸商卻偷著打磨錢背,取銅屑再造錢,這樣,錢就越來越輕越薄了,東西越來越貴了。並且遠方使用銅幣麻煩,耗費不經濟。」於是用白鹿皮一尺見方,四邊繡上水草圖案,製成皮幣,價值四十萬。規定王侯宗室朝見天子敬送貢禮的時候,一定要用這種皮幣墊著璧玉獻上,然後禮儀才得以舉行。

又把銀錫合在一起冶鑄成「白金」。認為天上飛的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龍,地上跑的沒有什麼比得上馬,人間使用的東西沒有什麼比得上龜,因此白金分成三等:第一等重八兩,圓形,上面的圖案是龍,名叫「白選」,每枚價值三千錢;第二等因為重量稍輕,做成方形,上面的圖案是馬,價值五百錢;第三等又小一些,做成橢圓形,上面的圖案是龜,價值三百錢。下令官府銷毀以前用的半兩錢,改鑄成三銖錢,面值和實際重量相等。規定私自偷造各種金錢的都是死罪,但是官吏和百姓中偷鑄白金的人數也數不過來。

於是任命東郭咸陽、孔僅做大農丞,主管鹽鐵方面的事務;桑弘羊憑著善於計算主管事務,被任命做侍中。東郭咸陽是齊時最大的煮鹽商,孔僅是南陽最大的煉鐵商,都因善於生財積累達到千金,所以鄭當時向皇上推薦他們。桑弘羊,是雒陽商人的兒子,憑著心計,十三歲就做了侍中。所以這三個人談論生財的事,分析得十分精細能夠察見毫末了。

法律已經更見嚴苛,官吏中許多人被廢除免職。動用干戈的戰爭多次發動,百姓大多數人出錢買到五大夫爵位以便免除勞役,能徵調的士卒越來越少了。於是授用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為吏,不願意幹的出馬頂替;過去的官吏都免除職務命令他們去上林苑裡伐木除草,修建昆明池。

第二年,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大規模出塞打擊匈奴,獲得匈奴首級和俘虜八九萬,賞賜有功將士五十萬金,漢朝軍隊光馬匹就死了十多萬匹,車轉船運戰車盔甲的費用還不算在裡面。當時國家財政匱乏,參軍的將士常常得不到俸祿錢。

主管貨幣的官員說三銖錢較輕,容易被奸商偽造,於是請求下令各郡國改鑄五銖錢,錢的周圍外沿有一道邊,使人不可能磨取銅屑再重新造錢了。

大農令呈上主管鹽鐵事務的孔僅、東郭咸陽的建議說:「山海,是天地藏物的寶庫,都應該歸少府管轄以供皇帝私用,皇上不佔為私有,把它交給大農用來補貼賦稅收入。希望召募百姓自己出費用,借用公家的器具煮鹽,由官府提供糧食和煮鹽的盆。不勞而獲的商人和諸侯貴族,企圖擅自壟斷山海出產貨物,來達到富饒,奴役利用平民百姓。他們阻止官營鹽鐵的議論,多得聽都聽不過來。膽敢私自鑄造鐵器煮鹽的人,鉗住左腳,沒收他們的器具物品。各郡不出產鐵的,設置小鐵官煉廢鐵,歸所在的縣管理。」派孔僅、東郭咸陽乘著驛車,視察全國的鹽鐵生產業,設置官府,任用那些過去因經營鹽鐵生產家道富有的人當官。官場仕途就更雜了,不經過選舉,商人當官的多起來了。

經商的買賣人趁著貨幣改鑄的機會,囤積許多貨物追逐暴利。於是公卿建議說:「郡國常常遭受水災,貧苦百姓沒有產業的人,招募遷移他們到了廣闊富饒的地方去生活。皇上減少膳食標準,節省費用,拿出少府的積蓄錢用來賑濟天下百姓,放寬放貸利率和賦稅等級,但是百姓並不完全在向南的田畝裡從事生產,經商作買賣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多了。貧窮的人一點積蓄也沒有,全部仰仗政府供應。過去按軺車納稅,按商人的緡錢納稅都有比例等差,請允許照過去的規定計算徵稅。許多屬於商賈末作從事賒貸買賣的,囤積各種貨物待時而賣,和經商謀取利益的人,即使沒有在市場上登記入冊,各自根據他們的貨物自己估計,一律按緡錢二千徵收一算(一百二十文)。各種手工行業有租稅和從事鑄造業的,一律按緡錢四千徵收一算。不能與官吏相比的三老、北方邊境騎士,一輛軺車徵收一算;經商做買賣的人一輛軺車徵收二算;有船五丈以上的徵收一算。隱瞞不自己估定申報或者申報不詳實的,一經發現,罰守邊一年,沒收資產。有能告發的人,拿出被告財產的一半獎給他。買賣人在市場登記註冊的和他的家人親屬,都沒有資格購買田產,以便有利於農民。誰敢違犯『算緡令』,沒收他的田產和僮僕。」

天子又想到了卜式的建議,召來卜式,任命他做中郎,賜爵左庶長,賞賜良田十頃,頒布通告天下,讓人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事。

當初,卜式是河南人,以種田、畜牧作為自己的事業。父母死後,卜式有一個小弟弟,弟弟成人後,卜式為脫出身來和弟弟分了家,只要養著的一百多頭羊,田地住宅財物等全都給了弟弟。卜式進山放牧羊群十多年,羊達到一千多頭,置買了田地住宅。但是他的弟弟全敗壞了分得的家產,卜式就又多次分給弟弟一些。這時候漢朝正多次派將出擊匈奴,卜式給天子上書,希望允許拿出家產的一半給國家資助邊防。天子派使者問卜式:「你是想要當官嗎?」卜式說:「我從小牧羊,沒有學習過做官,不要當官。」使者又問:「你家難道有冤案,想要申訴嗎?」卜式說:「我生活在社會上和人們沒有糾紛爭鬥。我鄉邑的人,誰貧窮我就借貸給他,不善良的人我就教導他,使他和順,我居住那地方的人都願聽從我的話,我卜式有什麼理由被人冤屈呢?沒有什麼要申訴的。」使者又問:「既然這樣,您這樣做是為什麼呢?」卜式說:「天子討伐匈奴,我認為賢能的人應該在邊疆盡忠效死,有錢的人應該捐獻錢糧支援國家,都像這樣做那麼匈奴就可以消滅了。」使者把卜式的話原原本本地帶回朝廷講給天子聽。天子又把這些話對丞相公孫弘講了。公孫弘說:「這不合乎人的常情。他是不守本分越軌辦事的人,不可以作為教化的榜樣而擾亂了正常的法度,希望陛下不要准許他。」於是皇上很久不答覆卜式的請求。幾年以後,就讓他離開京城。卜式回到家鄉,繼續耕種田地放牧牛羊。一年多,趕上軍隊多次出征,渾邪王等匈奴人來投降,國庫耗費太多,糧倉錢庫都空了。第二年,受災的貧民大規模遷移,全仰仗政府供給,沒有可能完全滿足供應了。卜式拿出二十萬錢給河南太守,用來供給移民費用。河南太守向朝廷報告富人資助貧民的名冊,天子看到卜式的名字,還記得他,說:「這就是從前要捐獻他家一半財產資助邊防的那個人。」就賞賜卜式四百人戍邊的費用錢(每人三百錢)。卜式又把這些錢全部交給了政府。這個時候,富豪們都爭著隱瞞藏匿財產,只有卜式一再要捐獻錢財幫助國家。天子於是認為卜式到底是個忠厚有德的長者,因此尊崇彰顯他用做榜樣來誘導百姓。

當初,卜式不願意做郎官。皇上說:「我有羊在上林苑裡,想要你去放牧它們。」卜式這才上任做郎官,穿著麻布衣服草鞋放羊。一年多,羊長得又肥壯,繁殖得又多。皇上路過看見了他放的羊,誇獎他。卜式說:「不單是牧羊,治理百姓也像牧羊這樣。讓他按時起居來勞作,按時休息;出現壞種就淘汰,不要讓他敗了一大群。」皇上認為卜式是奇人,任命他做緱氏縣令考驗他,結果緱氏縣的人都感到他辦事很有利。又調任成皋縣令,管理那裡的水運成績最好。皇上認為卜式樸質忠厚,就任命他做齊王的太傅。

而孔僅倡導天下鑄造鐵器,三年中升為大農令,排位列於九卿。而桑弘羊作了大農丞,主管各種計算統計的事務,逐漸設置均輸制度用來流通貨物啦。

開始下令已試為吏的可以通過交谷補授實官,補為郎官的交糧多到六百石。

自從造白金五銖錢以後五年,赦免官吏百姓因為私下偷鑄金錢判為死罪的就有幾十萬人。天子沒有發現而被殺死了的人,無法計算。經過赦免自首的罪犯有一百多萬人。然而自己出來自首的還不夠半數,天下的人們大都毫無顧慮地私鑄金錢啦。犯罪的人多,官吏不可能把他們全部逮捕殺頭,於是派博士褚大、徐偃等分別職司按權限到各郡國查辦,檢舉揭發那些兼併他人財產和太守、國相中非法獲利的人。而御史大夫張湯正處興隆顯貴時期職掌大權,減宣、杜周等人做御史中丞,義縱、尹齊、王溫舒等人因為執法殘酷嚴厲追究深刻被升為九卿,於是,專門糾察辦案的「直指」像夏蘭一夥人開始出現了。

大農官顏異被誅殺。當初,顏異任濟南亭長,因為廉潔正直,逐漸升到九卿的位置。皇上和張湯已經製造出白鹿皮貨幣,詢問顏異的看法。顏異說:「現在諸侯王朝見天子獻禮用蒼璧,價值只不過幾千錢,但是璧下面墊著的皮幣反而價值四十萬,主要的和次要的不相稱。」天子聽了不高興。張湯又和顏異有矛盾,等到有人因為其他問題告發顏異,案子交給張湯審理顏異。顏異跟客人談話,客人說開始頒發的某一法令中有些不便利的地方,顏異不回答,稍微動了動嘴唇。張湯便上奏天子說,顏異身為九卿,發現法令有不妥當的地方,不在朝廷上講,卻在心裡誹謗,應當判處死罪。從這以後,便有了可以比照執行的「腹誹」的刑法條文。公卿大夫們大多數開始諂媚阿諛,討取皇帝的歡欣。

天子已經頒布緡錢令並且尊崇卜式,百姓終究不能分出財產幫助政府,於是,告發商人隱瞞財產的所謂告緡案就盛行啦。

郡國大多數不依法令鑄錢,錢的重量大多數很輕,公卿請求下令京都鑄鍾官造赤側錢,一文赤側錢相當於其他銅錢五文,交賦稅的官署不允許使用赤側錢以外的其他錢。白金的價格就比較賤,百姓不重視使用,政府用法令強制使用,也無濟於事。一年多時間,白金終於廢除不通行了。

元鼎三年這一年,張湯死了,但是老百姓都不思念他。

這以後二年,赤側錢也貶值了,百姓巧妙地使用它,對國家不利,又作廢不用了。於是全面禁止郡國,不得鑄造錢幣,專門命令上林苑所屬的三官鑄造錢幣,錢已經造得多了,就頒布命令,在全國範圍內不是三官所鑄造的錢不能流通,那些郡國先前所鑄造的錢幣全作廢銷毀它,把得到的銅上交給上林苑的三官。百姓中鑄造錢幣的越來越少了,因為計算鑄錢的費用不合算,只有真正善於鑄錢的工匠大奸商才能偷著製造這種錢。

卜式作齊相國的時候,楊可主持告發估算財產不詳實的法令頒行於天下,中等財產以上的人家大體上都遭到告發。杜周審理這類案件,案子很少能翻過來的。於是又分別派遣御史廷尉正監分批去各地,就地處理各郡國的隱瞞財產緡錢案,獲得百姓錢財物資用億來計算,奴婢用千萬來計算,田產較大的縣幾百頃,較小的縣一百多頃,房子也像這樣多。於是,經商作買賣的中等以上的人家大約全都破產了。老百姓都開始苟且偷生了,吃好的穿好的,沒有人再從事能夠獲得積蓄儲藏的產業了,但是,政府因為有鹽鐵和算緡告緡收入的原因,財用越來越富足了。元鼎三年,遷函谷關在新安東界,以擴大關中地盤,設置了京都左右輔都尉。

當初,大農主管的鹽鐵官分佈有很多,就設置水衡都尉,要讓它主管鹽鐵事務;等到楊可主持告緡錢的事件發生,上林的錢財物品就多了,於是下令水衡都尉主管上林。上林已經裝滿了,就要擴充規模。這時候南越要和漢朝用船進行水戰角逐,於是擴大修建昆明池,一排排台觀環列著。又修造樓船,高十多丈,各種旗幟插在船上,十分壯觀。於是天子受到感染,就建造柏梁台,高幾十丈。宮殿房室的修建,從這時候開始一天比一天華麗。

於是又把緡錢分給各個官署,因而水衡、少府、大農、太僕都分別設置農官,常常讓他們就地組織人到剛沒收來的田土上去耕種。所沒收來的奴婢,分派到皇家各園苑中去養狗、馬、飛禽走獸,或分給各官署使用。各種官署越來越雜,設置的也越來越多,罪徒奴婢眾多,而經由黃河水運來的糧食每年達四百萬石,還需要各官署自己去採購糧食才夠用。

所忠建議說:「世代有俸祿家的子弟和富起來的人,有的鬥雞走狗跑馬遊玩,有的打獵賭博戲耍,擾亂了平民風俗。」於是征發各個觸犯這方面法令的人,他們互相牽連供出總共有幾千人,罪名稱作「株送徒」。捐獻錢財的人既得允許補做郎官,郎官的選拔就衰敗啦。

這時候崤山以東遭受黃河水害,一年到頭沒有收成已經好幾年了,有的互相之間人吃人,這種情形發生在縱橫一二千里範圍內。天子很憐憫他們,下達詔令說:「江南一帶火燒野草種田,水灌田地耕作,讓挨餓的百姓遷移到江淮一帶就地取食謀生,想留在那裡的人,就讓他們住在那裡。」派遣作為使者的官員沿途接連不斷,護送貧民遷移,並運來巴蜀的糧食用來賑濟災民。

第二年,天子開始巡行視察各個郡國。東行渡過黃河,河東太守沒有預料到天子會來到,沒有辦好接待事務,自殺了。巡行西方越過隴山,隴西太守因為天子到來的倉促,天子的隨從官員吃不上飯,隴西太守也自殺了。於是皇上北出蕭關,跟隨著幾萬騎兵,在新秦中打獵,約束檢閱了邊防軍隊以後回京。新秦中有的地方千里之內沒有崗亭哨塞關卡,於是殺了北地太守以下官吏,並且下令百姓可以在邊境地區各縣養畜放牧,公家借給母馬,三年以後歸還,等到的繁殖生息十匹上交一匹。廢除告緡令,用這種方法充實新秦中。

已經獲得寶鼎以後,元鼎四年,在汾水建立后土祠,五年建立太一祠,公卿商議封禪的事,因而天下各郡國都預先修道建橋,維修舊有的宮殿,以及正當是天子要路過的縣,那些縣就加緊準備官府需用儲備的物資,置設供應天子使用的器具,而盼望等待著天子的有幸來臨。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邊境造成了凶暴。於是天子因為崤山以東鬧災荒收成不好,就赦免天下,憑借南方樓船軍隊二十多萬人打擊南越,發動幾萬人從三河向西用騎兵打擊西羌,又派幾萬人渡過黃河修建令居城。開始設置張掖郡、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設立田官,在邊境負責偵察警戒的斥塞卒六十萬人在那裡一邊駐守一邊種田。中原地區修築道路運輸軍需糧餉,遠的三千里,近的一千多里,全都仰仗大農供給。邊境武器不夠用,就拿出國家武庫中工官打造的兵器用來滿足需要。戰車騎兵用馬缺乏,國家錢少,買馬很難辦到,於是制定法令,規定從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級向天下鄉亭繳納母馬,鄉亭都有畜養的母馬,每年按照馬匹繁殖的情況考察成績。

齊相國卜式給天子上書說:「我聽說主上有憂慮就是臣子的恥辱。南越反叛,我希望我們父子和齊地熟習駕船的人去南越同它決一死戰。」皇上下詔令說:「卜式雖然親身種田放牧,不以此謀私利,有剩餘就捐助給國家使用。現在天下不幸有了急難,而卜式發奮,父子自願去決一死戰,雖然沒去參戰,可以說內心的忠義已經表現出來了。賞賜給他關內侯的爵位,黃金六十斤,良田十頃。」通告全國,全國人沒有誰響應。諸侯多得要以百計數,全都沒有誰要求參軍出擊西羌、南越的。等到九月諸侯朝見進獻酎金時,少府檢查諸侯進貢的金子成色,因為進貢的酎金份量不足,失去侯爵的有一百多人。於是任命卜式做御史大夫。

卜式已經上任,發現郡國多數人認為政府製作鹽鐵不便利,百姓深受鐵器質量不好的苦,賣的價格又貴,有的還強行命令百姓買賣。因為船有算賦,商人用船運貨就少了,物價昂貴,就通過孔僅反映船徵收算賦的事。皇上因此就不喜歡卜式了。

漢朝連續出兵三年,打敗了西羌,滅亡了南越,從番禺以西到蜀地南方一帶設置新郡十七處,並且根據那裡原來的風俗治理,不徵收賦稅。南陽、漢中以南各郡,各自根據地理位置,就近供給新郡官吏士卒的俸祿、糧食、貨幣、物資,以及驛傳所用的車馬和被物器具等。但新郡時常有小的反叛,殺害政府官吏,漢朝發動南方的吏卒去鎮壓叛亂,隔一年就得去一萬多人,費用開支全仰大農供給。大農根據均輸法調整鹽鐵收入補貼稅收,因此能夠供應這筆費用。然而軍隊所經過的各縣,只能根據需要供給不缺少罷了,不敢說按常規稅法辦事啦。

第二年,元封元年,卜式被貶低官位級別做太子太傅。而桑弘羊擔任治粟都尉,主管大農事務,全權取代孔僅管理全國鹽鐵。桑弘羊因為諸多官府各自買賣,互相爭利,物價因此飛漲不穩定,而各地送交的賦稅物資有的還不夠用來補償運輸的費用,於是奏請設置大農部丞幾十人,分別主管各郡國的大農事務。大多數縣又都設置了均輸鹽鐵官。讓偏遠的地方官,根據各自應繳的貨物最貴時商人轉運販賣的價格來繳納賦稅,而由政府互相補充轉運。在京城設置平准機構,統一管理全國各地輸送來的物資。召集工官製造車子和各種器具,全仗大農供給費用。大農所屬的各官署全部掌握著天下的貨物,價格貴就賣它,價格賤就買它。這樣,富商大買賣人就沒有牟取暴利的機會了。就促使他們回去務農,而所有物價便不會浮動上漲了。由於抑制了天下物價,所以名叫「平准」。天子認為這樣有道理,允許實行「平准法」。於是天子北到朔方,東到太山,巡行海上和北方邊境以後回京。所路過地方的賞賜,用帛一百多萬匹,錢幣、黃金用萬萬來計算,全部能夠從大農支取足夠的費用。

桑弘羊又奏請讓官吏可以通過捐獻糧食補官,以及犯罪的人交納糧食可以贖罪。下令百姓能繳納糧食到甘泉宮倉庫的,按照各種等級差別,可以免除終身賦稅徭役,不在告緡的範圍內。其他郡各自運糧到急需的地方,而各個農業部門也各自送來糧食,崤山以東水船運糧增加到每年六百萬石。一年當中,太倉、甘泉宮的糧倉就裝滿了。邊境有了多餘的糧谷和各種物資,均輸存帛五百萬匹。老百姓不增加賦稅,天下的費用就富饒起來了。於是賞賜給桑弘羊左庶長的爵位,黃金二百斤。

這一年稍有旱災,皇上命令官員求雨。卜式建議說:「國家官吏應當是吃穿租賦稅收就罷了,現在桑弘羊讓做官的人坐在集市的行列裡,買賣貨物謀求利潤。烹了桑弘羊,天就會下雨。」

太史公說:農工商互相交換貿易的道路溝通以後,那麼龜、貝、金、錢、刀、布各種貨幣也就產生了。這種情況由來已經很久遠了,自高辛氏以前年代太遠,沒有辦法得到資料加以記述。所以《尚書》記載唐堯、虞舜的時代,《詩》敘述殷商、周代的社會情況,世道安定太平就會尊崇學校教育,提倡農業生產,排斥經商活動,用禮義防止人們去爭利;因為社會上發生了很多的變亂事故,情況也就和原來相反了。所以事物興盛以後就會走向衰敗,時勢發展到極限就要倒轉,一個質樸,一個文飾,始終循環變化。《禹貢》記載的九州,各自根據那裡土地所適宜的出產、人民收入的多少交納職分內的貢賦。商湯和周武王接著末世的衰敗局面進行變革,致使百姓不疲弊倦乏,各自小心謹慎地把天下治理得很好,但還是慢慢地衰敗微弱了。齊桓公採納管仲的謀劃,通過物價貴賤的控制,開發山海資源物產,使得諸侯前來朝拜,憑著小小的齊國,顯赫地成就了霸主的名聲。魏國任用李克,充分開發土地資源的效率,使魏文侯成為強有力的國君。從這以後,天下處於戰國時代,互相爭鬥,尊崇欺詐和武力而輕視仁義道德,先考慮佔有財富然後才講究辭讓。所以平民百姓中間富有的人有的累積上億,而貧窮的人有的連糟糠都吃不飽;強大的諸侯國兼併那些小的諸侯,使他們稱臣服從,而弱小的諸侯國有的斷絕了祖宗的祭祀,國家也滅亡了。這樣一直到秦代,終於統一了天下。虞舜和夏朝時的貨幣,金屬類分為三等,有黃金、白銀、紅銅;此外還有錢、有布幣、有刀幣、有龜甲、貝殼。及至到了秦代,統一全國的貨幣分作二等,黃金用鎰作單位,是一等貨幣;銅錢上的文字標記是「半兩」,重量和寫的字相同,是二等貨幣。珠玉、龜貝、銀錫一類的東西,作為裝飾的器物,珍貴地收藏著,不作為貨幣使用。儘管這樣,各種貨幣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輕重沒有一定。於是國外征伐夷狄,國內興利建立功業,天下的男人努力耕作卻不能滿足糧餉供應,女人紡線織布卻不能滿足衣服需要。古時候曾經全部拿出天下的物資錢財供奉皇上,皇上還自己認為不夠用。沒有別的緣故,事物的發展和時勢的變化,互相影響促使它形成這樣的局面,有什麼值得奇怪呢!

(以上趙國璽譯)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