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遇恩師再傳絕技

    若馨聽俊卿有羞愧不活之意,以她心境之尷尬可是無法勸慰的,只得變個樣子以喝斥制止,又委曲求全以言語激起俊卿的怒氣去與圍困的強敵相搏,她舉袖去擦面頰上的淚痕,才擦乾了卻又流下來,只覺眼淚滔滔不絕,若泉水一般湧出,在原來的羞憤之外,又添了如許酸楚。

    她強自鎮定心神,去看雙方的戰局只覺俊卿升空一式,招從四出,好似他已將胸中滿腹的怒氣全發洩在他的劍氣腿風之中,劈空勁氣,強勁迫人。

    屠大人因被俊卿一式「子午針」定住了全陣的首尾,一直按捺亍性子在伺機而動,俊卿一升空,他手一揮,八劍齊舉,各自均從極刁鑽的部位進襲。

    可是俊卿現在雖是傷後,這一擊已出全身氣力,孤注一擲,豈是小可,他從升至降,頃刻之間,已在空中連換了四個方位,發出一十六招,圍困之人每人平均都受了他兩招之多。

    屠大人明見他一人同時發出四招,全身有不少破綻可尋,然而他勁力雄渾再加上據空變化的靈動,使人即使看出了破綻也無法攻近身去。

    屠大人心中驚駭,手上不閒,盡力而為,劍掌齊飛,一面自己應敵,一面呼應「兌」、「冀」兩招方位的同伴,他功力不凡,守得極好,然而俊卿攻得更是凶狠,滿腔幽憤,招式發出來猶如拚命一般,陣式終於還是破了。

    八人一分為二,上三下五,按著三才、五行的位置站好,雖露敗征,然而習練有素,氣勢不餒,舉劍凝神,仍欲合力伺機從敗中取勝。

    俊卿的身形下降,方一沾地,又欲騰空,忽聽林中一個聲音道:「你這一招『不攻自破』是哪裡學來的?」

    他的聲音又陰冷又嚴肅,太陽照在他的臉上,也照不暖他臉上的陰冷,屠大人一行八人早已恭敬行禮,齊聲請安道:「總管大人。」

    俊卿見他花甲左右的年紀,一絲不現老態,一句話沒有說完,已在不知不覺中走近身前,俊卿不知他「不攻自破」一話從何而來,所以凝神不答。

    那總管大人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又道:「國朝以八旗入關,不以兵多,非恃將廣,然而大大小數百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全仗這三才、五行合而為一的八旗陣法有燮理陰陽之妙,天下也因此而定,你為何用這唯一的破式『不攻自破』來打自己的兄弟。」

    清室以八旗領兵,清太宗本名黃太吉也因精通太極八卦戰陣之學,被尊稱為皇太極,其中正黃、鑲黃、正白,為天子自統之軍,合稱為上三旗其餘鑲白、正紅、鑲紅、正藍、鑲藍、五旗為下五旗,上三應了三才,下五應了五行,合而為八卦的八旗陣法,確是悍狠難擋。

    俊卿與若馨此時俱都知悉,這暗中遣人頻施陰謀之人,必是清室王公大臣無疑,只不知這總管大人到底是那一家旗主的總管就是了,

    俊卿想了想道:「我是何人;豈能容這些人的無禮。」

    俊卿雖然嘻頑好鬧,人卻自小便極其聰穎,聽總管大人一講便知這「不攻自破」一招,外面一定絕無流傳,那麼會這一招的人便必定是旗主親王的嫡裔了,身份在他們眼中何等尊貴,所以他答話既是無禮,又十分高傲。

    總管大人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到底是誰?」

    俊卿道:「我為什麼要講,他們無禮,我自會教訓他們。」

    總管大人威嚴甚盛,八人見他講話,俱都不敢插口言語,屠大人見他們似有查詢俊卿來歷之意,這才踏前一步,準備告訴他不知俊卿的來歷。

    俊卿出口喝道:「你住口!」

    屠大人怒道:「你管不著!」

    俊卿急速言道:「普通人練毒掌,頂多以毒砂外鑠,同時內服各種御毒靈藥,以防毒氣內侵,你卻反其道而行之,練成了斷魂落魄掌。」

    屠大人見已方又添一人,聲勢大盛,再不將俊卿與若馨放在眼內道:「怎麼樣,『斷魂落魄』你害怕了麼?」

    他說完微微冷笑。

    俊卿不理他的問話繼道:「你用一陰一陽兩種毒性完全相反的毒藥吞入腹內,用以毒攻毒之法,使他們在體內相剋,然後一掌發出,毒性隨內勁而俱出,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再配上你內家修為的功力,『斷魂落魄』傷人無救,陰毒狠惡,也是名不虛傳。」

    屠大人聽俊卿講他掌力「陰毒狠惡」不以為辱,很有得意之感,說道:「年青後輩能有這等見識也算不錯的了。」

    俊卿道:「毒性既然相剋,久了自然也能相生,你內家修為甚深,毒性經你一逼全入骨髓之內,而你內力因整日與毒性相抗之故,從無一時半刻鬆懈,內腑毒性一去,頓時便功力大增,此時的毒力與功力兩者都臻極峰,大概是你一生最得意的時候了。」

    眾人都知屠大人毒掌厲害,可是他對掌力來源從來不提,這時聽俊卿源源本本的說來,都凝神而聽。

    屠大人先時得意,這時聽他將自己練功的進境,剖析得絲毫不錯,這是除非自己練過,絕對不得而知的。暗暗驚異,道:「你到底是誰,快講出來吧,否則總管大人在此,著人一查還是一樣會弄得清清楚楚的。」

    俊卿微哂道:「我的事不勞你關心,你還是替你自己的性命多擔擔心思吧。須知你內蘊毒力經外面侵入的毒性一激,便似久蘊山洪突然受夏日陣雨一衝,因而暴發一般,其勢決非你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的。」

    俊卿說完歎了口氣,道:「你遍身蘊毒,毒入骨髓之中,死時之慘,難以形容,快些尋一靜處去自尋了斷吧。」

    總管大人見俊卿侃侃而談?怕隳了已方諸人的意氣,反駁道:「屠大人自己深研毒性,他自己不知道,倒要你來瞎扯作甚?」

    須知以俊卿所現的功力之深,談到武學上的事情,眾人都不得不相信幾成。

    屠大人發覺受毒之後,便覺毒性散亂極其難制,這才藉機問麗水、妙月二人去要解藥,「辟毒丸」吞下去,心中實是疑慮未定。

    俊卿見他聽了自己的話後,臉上神色變換不停,知道說得大致不差,遂對總管大人道:「我武學不高,醫家的『望、問、診、切』四個字,自問很下了一點功夫,信不信由你,等他毒性一發受害的可是你們自己。」

    屠大人這時忽然走到麗水、妙月前面道:「總管大人在這裡,快把解藥拿出來。」

    二女與這總管大人交情甚深,一直站在他的身旁,屠大人這時形容可怕,眼珠通紅,他一走近,兩女已經退在總管大人的身後,總管大人奇道:「元庭,怎麼回事?」

    俊卿、若馨這才知道屠大人原來叫做屠元庭。

    只見他被總管大人一問之後,積威之下,不自覺的退了一步,道:「麗水、妙朋兩位庵主與我一言不合,暗中下了我七巧無影無形之毒,始終不肯給我解藥,還請總管大人作主。」

    麗水看了總管大人一眼,正欲答話,卻遭總管揮手著她勿言,說道:「你們且先將那少年與男裝女子的來歷告訴我。」

    若馨因衣袖被俊卿撕去,始終披了俊卿的青衿,所以他如此說法,麗水張口欲言被他不留情面擋了回來,很是失臉,隨口頂撞道:「你問屠大人呀,我們哪裡知道。」

    麗水放肆,那總管很為不悅,冷冷看了她一眼,她想起他平時的嚴酷毒辣,雖然自恃有床第恩龐,也不覺連連後退。

    屠大人避重就輕的答道:「這少年是誰,難以知悉,他身旁的女子好像是江湖中傳言的廣寒仙子柳若馨。」

    總管大人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來歷已不難推斷,等我問清他『不攻自破』一招的來源便動手。」

    他轉向俊卿朗聲道:「你是誰,我從你語言、功力與深悉醫道三點已可約略知悉,你只講你那一招『不攻自破』的來歷吧。」

    俊卿道:「你要問什麼是你的事情,回答與否是我的事情那完全要看本大爺高興了。」

    俊卿的招式全屬自創,除了一個總名自稱「六龍御天」而外,根本沒有什麼招式的名字,老實說就是他願說說也無從起,何況他心情不好,又極厭惡這總管大人的陰冷呢。

    總管大人陰陰的道:「回答與否是你的事情,讓不讓你活下去可是我的事情,你快講吧,我可不耐久候。」

    俊卿一直籍了講話,暗自調息未曾復原的傷勢,喝止屠元庭說他中毒也為的是久延時間,這開口講話與調息乃常人絕對無法辦到之事,所以那總管大人也並不見疑。

    俊卿此時傷勢痊癒,遂接了他的話道:「你不耐久候,你就滾你的吧,誰又叫你候了?」

    總管大人心中極怒,臉上仍是陰陰的道:「你好大的狗膽,如此狂妄。」

    俊卿見他如此大的年紀,公然開口相罵,也是極怒,道:「是誰縱了你這奴才的性子,這般不懂禮貌。」

    這總管雖是聲勢顯赫,確實無誤是奴才的身份俊卿這一語攻心,甩大氅便欲動手,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極叫,跟著數聲慘呼。

    原來屠元庭毒性入腦,突然狂性發作,張手踢腳狀如跳舞一般亂蹦,他遍身蘊毒,功力深厚被他碰到的同伴無不慘呼嘶叫。

    若馨雖是年長,見了他慘怖的形容,不知不覺緊緊握住了俊卿手臂道:「好可怕呀,我們走吧。」

    俊卿聽了回身相看,若馨倏然自覺失態,一抹羞暈升起俊卿就在這一瞬間發覺,若馨原來也是女子,並不是自己目中想像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廣寒仙了,趁她握臂一手將松未松之時,一飛沖天,帶了她從樹梢逸去。

    總管大人受毒性入腦的屠元庭所牽纏,看著他們走了,也無可奈何,他較屠元庭高出甚多,可是狂人臨死,用盡他全身所蘊蓄的每一絲勁力和命運掙扎,擋之者豈有幸理,他也不願擋其鋒銳。可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閃避,此時除了地下已死的三人,其餘的四人早已讓開,他運勁接了屠元庭兩掌,屠元庭神志昏迷,就此狂呼極喊的和總管大人拚起命來。

    俊卿與若馨直走出里許之外,猶自隱隱聽見他們兩人相鬥的聲音,俊卿的身形何等輕捷,若馨被他帶了走,俊卿不停,她可無法鬆手,她羞窘未曾全去,又不能好言好語的和俊卿商量。

    俊卿走著,暗中想道:「看柳姊姊的樣子溫柔和平,與她剛才出言尖刻惡毒大不相同啊,究竟是何緣故?」

    「唉呀,我明白了。」

    若馨見他停身,將握臂一手鬆去,把劍也插好,低頭去整理身上衣衫,她身上披的是俊卿的青衿,她纖纖玉手整理著衫兒,越來越不好意思。

    俊卿對她深深作了一揖道:「柳姊姊,我錯啦,請你原諒。」

    若馨不語,俊卿將「抱殘、守缺」合成一劍交在若馨手上,道:「柳姊姊的話,我完成了一半,他們已經有四個人完蛋了,非是我不盡力,是柳姊姊自己心慈面軟,叫我走的,現在劍交給柳姊姊,但憑懲處,絕無異言。」

    若馨聽他結尾語音極其淒咽,抬頭而視,卻見他喜喜歡歡的站著,並無一絲悲容,她見他如斯頑劣,實是恨極,一劍揮去,以兩人站得之近,「抱殘、守缺」的鋒利,這一劍非取俊卿的性命不可。

    俊卿因忽然醒悟到若馨的惡言惡語乃是一片好意,回憶林中雖是魯莽,確是溫馨旖旎猶存,所以滿懷高興的與若馨開了個頑笑,這時一劍揮來,森森劍氣,涼冷逼人,「唉呀!」一聲大叫出口,只覺腰間一涼,「拍」的一響,這一劍及身之時平劍而拍,打得甚重,卻無性命之憂。

    若馨收劍滿面嬌嗔的道:「今日之事,你出之無心之失,我便恕了,只是從今之後永遠不許再提。」

    俊卿挨揍之後,果然乖了不少,輕輕擊掌道:「好,一生一世,永不再提。」

    若馨把劍還他,道:「你知道了他們的隱秘,稍停必然會追過來,從現在起晝伏夜行,不許違拗。」

    俊卿笑著應道:「好。」

    兩人果就近尋了處野草茂密之處,盤膝坐下,山中野草處處,隱身其中,的確比巖壁洞穴不易為武林中人物所發現,這時日漸中天,太陽曬得草中散發出來的水汽有些薰人,俊卿讚道:「柳姊姊經驗閱歷過人,這樣躲了,他們便明知我們在草裡面也找不著。」

    若馨道:「青紗帳武林人物誰不知道,用不著你來誇獎。」

    俊卿道:「好雖好,只是肚子餓怎麼辦?」

    若馨道:「一頓兩頓那裡便把人餓死了。」

    若馨以怒遮蓋,所以講話總是凶巴巴的。

    兩人自昨天中午到現在,整整一天未進飲食,肚內都很為饑荒,不過若馨為人沉著,沒有有講出來就是了,俊卿從來席豐履厚,不曾受過這種磨難,一提起餓來,只覺從胃裡胃外,沒一點地方是舒服的。

    他坐在那裡也因之極不安穩,雙手忽而捧腹,忽而支頤,若馨問道:「你怎麼了?」

    俊卿道:「我想安姊。」

    安潔雖是若馨啟蒙教的武藝,然而既是俊卿的妻子,她可無法教他不想。

    俊卿見若馨問了一句便不再言語,他肚子餓,再不講話更難熬了,遂自語道:「我小時歡喜玩水,爺爺不許,安姊和爺爺說九溪十八澗的水質極好,洗澡對身子有益,所以每年夏天都帶了我去盡情嬉水,玩完了胃口最好,每次都有好東西吃,清蒸鮮鯉……」

    他說時嚥了一口口水,又道:「香酥鴨……」

    他說時又嚥了口口水,這次咽得比上次就較為艱苦,不過還是嚥了下去,續道:「鹽局雞……」

    飢渴而思飲食,猶如飽暖而思淫慾一般,都是人的天性,若馨也被他引得餓起來罵道:「你不要這樣饞好不好?」

    俊卿雙手捧了下頷,歎道:「唉!還有我最歡喜吃的冰糖蓮子。」

    若馨見他大敵當前時,絲毫不知禁忌的開人玩笑,現在飢餓難當之時,又這般不知是真是假的瞎鬧,真不知他的心是如何生的,喜怒之間,只憑一時好惡,似乎全然不知天地間還有憂慮似的,輕聲罵道:「你這那裡是想安安,你簡直是饞神附體,餓死鬼轉世了。」

    俊卿笑道:「柳姊姊何必生氣,我是真的想啊。」

    他說時一手撫腹,一手撫胸,笑道:「我用我的心想安姊,我用我的胃想安姊,我用我的腸想安姊,我用我的嘴和舌想安姊。」

    若馨刺道:「你乾脆說你五臟裡想安安替你做的飲食豈不更好。」

    俊卿見若馨笑語之間羞怒漸漸解了,很是高興,拍掌讚道:「柳姊姊真聰明,我正是這個意思啊。」

    若馨不語,白了他一眼。

    美麗的女子,明眸善睞,青眼固然使受之者有受寵若驚的感覺,白眼尤其令人消魂,俊卿自午夜一時莽撞受氣以來,直到此時只覺心胸前所未有之暢,哈哈大笑起來。

    若馨歎了口氣道:「晝伏夜行,忍饑挨渴,為的是以你輕功之妙,可以在暗處看清他們的去向,設法克敵取勝,你這縱聲一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果然哨音四起,逐漸向近處逼來,俊卿很為慚愧,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怕他們這些人。」

    他自己也知這個理由不足,道:「我們爽性晝夜兼程趕到泰山去,告訴大家這是清室衛士們的詭計,大家不要理他們就行了。」

    若馨道:「雙方仇恨已成,若不弄清楚到底什麼事,那一方也不肯輸這口氣呀!」

    若馨說完起身,俊卿也隨她起立,懷中取也玉瓶,遞了顆小還丹給若馨,自己也服一顆,笑道:「吃顆大力丸,準備拚命吧。」

    若馨認得是小還丹,知他有道歉與增強內力禦敵的兩重意思在內,也不客氣,接過服下,抽劍待敵。

    俊卿若馨一起身,四方以口哨連絡的聲音停了,都直接向他們身前逼來,人數甚眾,竟有四、五十人之多,俊卿道:「這樣看來他們是預定在此聚會的了,否則一時怎會憑哨音召集得起這許多人來。」

    若馨用心打量著各人的步伐,也道:「武功都不弱,你說我們是走還是殺。」

    若馨雖然年長又多武林的經驗閱歷,可是武功卻以俊卿為高,勝負決戰之際,自然要依他的心思為準。

    俊卿道:「清室的奴才爪牙遍佈,以口哨傳音,互相連絡,不打怕了他們,只怕走不開。」

    他輕輕彈著劍身道:「安姊告訴我要克已恕人,師父告誡我不可輕犯殺戒,他們如此之多而又狠,柳姊姊你說怎麼辦?」

    若馨道:「你是男子,應該有你自己的主見。」

    俊卿笑道:「我沒有主見,在家裡總是安姊替我作主。」

    若馨一面戒備著越逼越近的人,口中道:「你是要我替你作主嗎?」

    俊卿道:「是的。」

    若馨道:「我已經講過了,大丈夫應當『自己作主』。」

    她最後四個字,是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了用勁說出來的,俊卿聽在耳內猶如是鐵錘擊砧一般的一下下敲在心上,茫然道:「大丈夫要自己作主?」

    若馨道:「是的。」

    俊卿將「自己作主」四個字在心裡想了一遍,輕聲道:「那麼願上天賜給我聰明和智慧,不要做出令我終生後悔的事情。」

    若馨見他神情茫然若失,提醒他道:「你小心在意一點,若中了別人暗算,那便縱然想後悔也沒有希望了。」

    俊卿依言收心按劍而視,見各人走得不快,可是一經呼應,自己井井有序的從八方合圍而至,歎道:「他們不論多少人都可以隨時列成陣勢,按生剋變化來應敵,難怪流寇雖然勢眾人多,當年也被他們一擊而潰,把錦繡河山都在轉手之間送給了他們。」

    若馨道:「你少發書獃子的怪癖吧,當前大敵你到底是戰是走?」

    俊卿道:「我知道柳姊姊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忖訂,若有制勝之望便拚力一戰,若無必勝之策那便伺機而遁,可是麼?」

    他說時微微搖頭:「這是我出世以來的第一場大戰,不論勝敗,我決不走,須知天下的英雄豪傑,所以受萬人的崇敬乃是敬的他們以少擊眾,以弱敵強的勇氣,岳武穆死在風波亭抗金大業不成,後人敬仰卻不改,也只敬的是他臨難不苟的勇氣而已。」

    若馨不覺微微有點後悔,激勵之詞太過使得俊卿起了誓死不移之志。

    只見總管大人此時才越眾而出道:「大俠的豪情壯志的確令人起敬佩之心。」

    俊卿道:「你苦苦追尋,是何用意,不必再講客氣話了。」

    總管大人道:「請問大俠這位廣寒仙子身上的秀士青衿可是你的麼?」

    俊卿見他忽然改了前時的陰狠,不知他的心意如何,所以隨了他的問話點頭認可,表示不錯,並不答言。

    總管大人這就笑道:「大俠既然準備從仕途進身,中了秀才之後,要等舉人,中了舉人要等進士,中了進士從七品的小京官做起,也不知熬到那一年才能出山呢?」

    俊卿見他談這些為官做宦的話,不由笑道:「既然人學讀書,這是唯一的一條生路,那也只得慢慢來熬了。」

    總管大人正容向他道:「方纔屠元庭毒力未發之時你能一眼看透,醫道的高明,便京師的御醫也不及,出手一式,騰空的身法,武功之高也令人震驚,主上這一回決計要將關外長白山的蛟丹參王一起拿下來,以大俠這種身兼兩者之長的人才,若肯贊襄大業,那榮華富貴是唾手可得,又何必捨近求遠去營謀那些卑不足道小職呢?」

    俊卿笑道:「不敢動問總管大人,主上究竟是誰能令如許多的英雄豪傑為他效命?」

    他說時微微指著合圍在數丈之外的眾人。

    總管大人道:「你若肯俯允效力,我自然要告訴你。」

    俊卿道:「方今天下群豪並起,眼睛都看在蛟丹參王之上,像我這種深知藥性又文才武功俱極高明的人才……」

    他說時極為狂妄的「哈哈」笑道:「若非你主上果然是不世的豪傑,我為什麼要替他效力?」

    總管大人道:「你看這聲勢還看不出來麼?」

    俊卿反問道:「他們一個個黑巾蒙面,我那裡知道他們是誰?」

    總管大人道:「我奉了密令出京,半載佈署,定今天在這裡大會群雄,大俠若然有意,等月上中天之時,可以到那邊望月山峰上去開誠佈公的一會。」

    總管大人說時指了指遠處的山峰。

    俊卿笑道:「好,等我看了再說。」

    俊卿的武功令人測不透,總管大人雖然將合圍的陣勢布好,然而等月上中天之時人數越眾,聲勢更壯,俊卿從與不從他都更有把握了,所以心裡雖有不悅,並沒有形於詞色,只冷冷應了一句道:「大俠既然執意如此,那也由得大俠了。」

    俊卿見他居然應允,暗想:「我們本來就想午夜追蹤看看這群人的本來面目,為何一個個的官癮甚足,究竟是什麼來頭,你既然暗邀,那自然更好,難不成倒害怕不成。」

    若馨卻看見對方之人絡終續續來之不已,很為擔心,對俊卿說道:「你心裡是如何打算,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俊卿笑道:「老實說什麼打算也沒有,小弟有點犯官迷,等看了之後再講。」

    他見若馨有一點憂形於色,遂笑道:「這位總管大人為人甚好,我們前去看看又有何妨?」

    他說完抬頭凝思,臉上神色倏然甚喜,一付輕鬆自在不以為意的樣子,若馨見他以來,雖然好感時增,可是他做的事情卻沒有一件不是輕狂魯莽的,強敵凌逼之下,人越來越多,心裡實是有一點放心不下,道:「此事非同小可,你須仔細謹慎從事。」

    俊卿低聲笑道:「柳姊姊放心,我本來想了個法子,仗著我的嗓子好,將所見所聞之事藉著應戰騰空之際,一句一句傳將出去。那麼他們即使勝了,隱秘還是外洩,那便雖勝猶敗,以此相脅,總管大人保我們兩人的平安一定不成問題。」

    總管大人功力較高,立處又近,俊卿雖是低聲笑語他還是聽清楚了,陰陰的臉上微微變色道:「你說什麼?」

    俊卿笑道:「沒什麼,我講我嗓子甚好,一句話可以讓周圍數里之內的人都聽見。」

    他講的話聲音不高,然而真氣貫注之後,震得人人都耳根發麻,可以見得並無一字虛言。

    總管大人「赫赫」冷笑,聲音也聲聲的似若鐵錘在耳邊敲打一般,顯然亦有示威之意,以他聲音的強勁,雜在俊卿的語聲之中,可以使人聽不清語句的內容。

    俊卿笑著讚道:「總管大人的嗓子也不錯,不過……」

    他將聲音拖長了道:「我也有兩句逆耳的忠言要告訴你。」

    他不等總管回答搶著,道:「我們兩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在近處的確令人分辨不出語句的內容,然而若至遠處,那麼誰的天賦的嗓子好,內力修為深厚,便只聽得見誰的聲音,那較弱的一個,聲音根本達不到那麼遠的距離,更不要說擾亂混雜了。」

    俊卿此話已經明明說出自己的功力在總管大人之上,總管大人何等自負,更是不悅道:「休說我們還不曾判過高低,便縱然你嗓子較好,傳聲極遠,你應敵之際,也無法全神貫注,那便不論遠近也無法聽清你的聲音,本大人乃是一番憐才的好意,你怎可絲毫不知好歹。」

    俊卿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大人是和我賽嗓子呢,若說到大人的好意,提攜我陞官發財,我衷心感謝不暇,豈敢再和總管大人頂撞。」

    總管大人道:「這四方的群雄,哪一人不是威震一方的大豪,哪一個不對主上的英明歸心。」

    俊卿輕輕擊掌道:「主上果然如此威望,那當真令人心悅誠服。」

    俊卿自小玩笑慣了,他講的真話像是玩話一般,他的玩話說來反似真的一樣。他講的每一句都是好話,可是看了他嘻皮笑臉不以為意的樣子,便覺得他的話諷刺的意味甚重,總管大人憤然作色道:「你若確實不願,不必勉強,現在就說出來吧。」

    俊卿笑道:「總管大人何必生氣,我確實想做官啊,總管大人統率群豪,何必拒我這種有志之士與千里之外。」

    他們兩人一個發怒,一個笑語,然而語氣之中,絲毫不讓,火藥的氣味甚濃,四圍各人一起仗劍前逼。

    俊卿仗劍凝神笑道:「要打架還是要嚇人,總管大人你講一句吧。」

    總管大人揮手,各人又自退回,他對俊卿道:「你如此狂妄,以為我不知你的來歷麼?」

    俊卿也道:「我歡喜如何便如何,你知我來歷怎麼樣,我想做官,犯官迷又是一回事,你若以為我怕你,那便是大錯特錯了,他們要替你助威不是,那便先打一架玩玩。」

    若馨看了微微搖頭,暗想:「孩子終是孩子,怎能這般喜怒無常呢?他講憑嗓子大嚷是本來計劃,不知現在又有什麼頑皮搗蛋的打算。」

    總管大人一躍而退,百劍齊舉繞著兩人微微轉動,俊卿道:「你們欺人太甚,我要動手了,傷了你們不要怨天尤人,需是你們先動的手。」

    場中數十人,無一人答言,數十人走動只有野草擦著身子有一點聲音。

    俊卿忽然仰天大叫道:「師父,他們欺負徒兒啦!」

    只見總管大人身後數丈之遙的松樹嶺上立了一人,頷下三絡青須,神情瞿爍,站在那指粗的樹枝上,上下隨風晃動,說道:「憑咱們師徒二人,天下誰敢欺負?」

    俊卿道:「除了這總管大人還有誰,他簡直不把你老人家看在跟內,師父,你揍他,我破陣,看誰快。」

    他回身對若馨笑道:「這是我師父天殺星,他方才用千里傳聲之術告訴我,叫我放手大幹,既然出世,不可墮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若馨道:「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就是方纔我抬頭凝思,你囑我謹慎從事之時,他說他都探清楚了,叫我和他們打一架走路,不必浪費時間,所以你一問我,我便講些玩話,引那老頭子生氣,不想他果然玩不起,一引就急。」

    總管大人一揮手,八旗陣勢散開來,將天殺星也圍入其中。

    天殺星從樹上到樹下,只在一舉足之間,便如履平地一般的走了下來,總管大人凝神戒備,他卻理也不理,坦然自若從他身邊經過,直向俊卿若馨走來。

    俊卿跪到行禮。

    「師父安好!」

    天殺星「拍」一掌打在俊卿頭上道:「我叫你打完了就走,你為何撒賴叫救命,把我老人家請出來。」

    俊卿伸手摸頭道:「唉呀好痛,徒兒想念師父,請出來見見要什麼緊。」

    他們師徒二人斗室之中相處十餘年,性命相換好幾次,情感極深,所以毫不拘禮。

    俊卿起身指了若馨對他師父道:「師父,這是安姊……」

    天殺星笑道:「我知道這是你天天講得我耳根發麻的媳婦兒。」

    若馨聽俊卿介見他師父,原已深深拜了下去,聽了他的話,猛然之間滿面通紅,跪下去可就起不來,俊卿也是又羞又急,道:「師父,這是安姊的大師妹廣寒仙子柳若馨。」

    天殺星秦天縱道:「我知道,是你媳婦兒的大師姊柳若馨。」

    若馨這才忍羞起身,天殺星道:「你知罪麼?」

    若馨愣道:「老前輩,晚輩不知何事見罪?」

    天殺星道:「你見了我不趕快行禮,一定等俊兒介紹了你才下跪,難道我老人家還不當你的大禮麼,就叫你好好羞一下,多跪一會兒。」

    若馨又羞又氣,暗想:「這師徒二人怎的一脈相承,這樣頑劣不堪。」她抬眼望去,只見他眼角眉梢全向上場,傲氣迫人,似乎把天下的人都不放在眼下。

    天殺星敘完了禮才回身,對了總管大人道:「喂!宮老兒,你看我天殺星的徒兒怎麼樣,比你好得多吧?」

    總管大人道:「這有什麼了不起,你只教了個徒兒,我出關從戎到入關打天下,短短二十餘年之間,已經助主上將萬里江山全部拿了過來,豈是你教了一個徒兒所可比得的?」

    天殺星不以為意的道:「好,那我便做件了不起的事情,叫你佩服一下。」

    總管大人沉聲道:「我要做什麼?」

    天殺星道:「我去把你那弒兄奸嫂,殺侄爬侄媳婦灰的主上殺了,叫你做沒主子的奴才,你看了不了得起?」

    天殺星這幾句話罵極毒,總管大人臉色大變。

    清太宗忽然之間無疾而終,本是歷史上的疑案,然而多爾袞立幼福臨(順治)嗣位,娶其母皇玉後吉特氏,逼殺皇長子豪格那是歷史上都言之鑿鑿無可狡賴的,此事經明末遺臣的渲染,幾乎是無人不知,此時被天殺星罵出來,總管大人實是愧忿難當,道:「你知道你此話是毀家滅族之罪麼?」

    俊卿,若馨見三人敘禮之間,所圍各人轉動得更加快速,手上的劍卻各有一定的方位,紋絲不亂,知道他們蓄勢一發之威非同小可,雖有天殺星這等大援,也自凝神待敵。

    天殺星哈哈笑道:「宮彤,你這兩句話很有官派啊!」

    他笑聲一住,滿面嚴霜的道:「宮彤,你雖然做了奴才,替黑白兩道做仇結恨,引他們火拚,這都不關我事,可是你若敢將這些毀家滅族的事情,弄到我師徒身上來時,我一定在半年之內,將你主子殺了,去和順治那孩子談談他父親不明不白的死因,倒要看是你毀家滅族呢?還是我毀家滅族?」

    他後面幾句話是用千里傳聲之術說的,所以那總管大人宮彤聽得滿頭大汗,眼睛不住的察看所有各人的神色,似乎在察看是否有人也聽見了天殺星秦天縱的話。

    天殺星傲然笑道:「我退隱十幾年,人是老耄一點,可是也不會講幾句話的能耐都沒有。」

    宮彤微微放心道:「你要怎麼樣?」

    天殺星道:「我這徒兒教出來,我還沒有看他上過陣呢,今天就拿你這些手下替他試試拳,鬆散鬆散筋骨。」

    宮彤今天氣受飽了,心懷惡念,應聲揮手道:「好他便試試。」

    數十人本就蓄勢徒發,宮彤手一揮,劍風匯成一股洪流,直向俊卿襲來,天殺星扯了若馨的衣袖,一飛沖天,躍出陣去。

    天殺星躍出時間部位都拿捏得極巧,再加他數十年的凶名在外,他既然自願出陣,可無人願意和他為難。

    俊卿在陣內,支撐得極為難,雖然他傷勢已復,可是這一回對手人多,又不能如上一回的先發制人,制住他們陣勢先機。

    若馨在陣外看他有獨力難支的形勢,道:「老前輩,他不要緊麼?」

    天殺星秦天縱道:「不要緊,他若被人殺死,我替他把這些人宰了替他報仇。」

    若馨心想:「人若死了,替他報仇也不能使死人復活,那又有什麼用處。」

    她辨別不出他這句話的用意,可是看到天殺星嘴裡雖然如此說,神情卻極其貫注,便好像身入其中似的,口中不時唸唸有詞,這才恍然而悟,知道他是在教徒弟隨機應變的巧招,這就靜心看去。

    俊卿招式全是自創的,練習的時間又不甚久,練劍時間尤其短促,破綻實是不少,可是經天殺星在旁一指點,不僅可以轉危為安,而且每每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將原來平平淡淡的一招,出招至中途一變之下,頓然是絕毒極狠的凶招。

    大戰時,雙方變招出式,都既快又狠,若非他們師徒二人心意可以相通,一個字兩個字可知互相之間的意思,別人便是有這麼高的武學,也不可能在導師戰之中指點得這麼恰到好處。

    若馨只聽他念道:「陰陽,陰陽。」

    俊卿果然手上雙劍,身下兩腿,都分為兩股一剛一柔的力道:迎「乾、坤、坎、離」四個方位的襲擊。

    若馨心下正讚歎他們師徒二人配合之妙,忽聽他叫道:「心肝,心肝。」

    他叫徒弟叫得這樣肉麻,實在使聽的人肉為之酸若馨也很感羞愧,卻聽總管大人道:「天殺星,你要臉不要,怎麼為其助陣,不守信諾。」

    天殺星戛然道:「教徒弟有什麼不要臉的?」

    若馨方知是自己的誤會,果見俊卿式出含著「慮、韌」兩種力道,原來內五行真力之中,心屬火,應離火中虛之象,力取其虛肝屬木,力取其韌,勁力在虛飄之中不失柔韌,漸漸穩住了守式。

    俊卿練成玄門罡氣之後,內力的雄厚威猛,本應是舉世聞無匹的,可是他不黯運力外發之方,總有有力無處施的感覺,在能盡發全身的勁力不是失之太猛,便失之過柔,現在經天殺星在旁一指點,頓然威勢激增。

    天殺星見俊卿漸漸穩了下來,這才回頭對若馨道:「柳丫頭,你看我這徒兒不錯吧?」

    柳若馨見俊卿一人在四十八人的八旗大陣之下,獨力支撐下來,的確不易,心中敬佩,所以應道:「老前輩威震天下數十載,門下弟子哪裡會錯得了。」

    天殺星志得意滿,笑道:「那自然,他現在二力合運已經很不錯了,等到五行合運,此陣便非破不可。」

    總管大人宮彤這時忽的將手一揮,停了陣勢道:「天殺星,你既然如此誇口,何不也進陣去試試,你徒兒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天殺星靜靜看了宮彤,半天方道:「我不若我徒兒心慈,我進陣之後再出來,這裡只怕有一半人要升天。」

    宮彤冷冷道:「這一半人之中也要將你自己算入其內。」

    天殺星不言,緩緩往陣內走去,俊卿站在離位上,他踏的是坎卦,五尺之內,不知何時他腰上靈龍軟劍已抽在手中,突飛滿天銀星,故封應六爻的六人,齊齊驚呼,黑色小鐵球落了一地,無殺星吼道:「俊兒快退!」

    師徒二人一起上衝,半空裡換了一掌,互相被彼此的掌力一推,如箭一般改從「干、坤、」兩個方向竄出,陣中早已連珠般霹靂不止,烈焰騰空,直衝霄漢。

    若馨在陣外遠處,駭然驚呼道:「唉呀,九子母烈焰神雷。」

    一語方完,正待動身趕去救援,只覺背上一麻,一跤跌在地上,一個陰陰的聲音道:「不錯,九子母烈焰神雷。」

    陰陰的聲音講到「雷」字,早已撲向躍出陣外,從「干」位衝出的俊卿,若馨身不能動抬眼看去,但見俊卿驚覺稍遲,他立處又原在離火中虛之位,應了卦象,火勢格外台強猛,乃是火卦八門之中,唯一的死門,躍出陣外,身上已有數處著火,天殺星與若馨都大叫:「快滾,快滾。」

    俊卿撲地翻滾,火勢微熄,撐地欲起,只覺腦後玉枕骨上一涼之後,繼之一痛,似有利刃指在其上,他極驚之後,要害被利刃所制繼之以極痛,鮮血泊泊流出,心內更是痛楚,臉上煞白,強自鎮定了心神,緩緩立起身來。

    天殺星早已撲了過來,一路上阻止擋礙路之人,被他毫不留情的生砍活劈了十數人之多。

    宮彤的劍尖始終指正在俊卿玉枕骨上,他見秦天縱一路殺戳直衝過來,大喝道:「住手!」

    他口中喝著,手下微微用力,劍尖又送入了一分,他意在迫使俊卿發出痛呼,所以刺得雖然不深,可是在人身要害重穴之上力道用得極其刁鑽,直使人其痛入骨。

    俊卿痛得頭昏目眩,可是他咬牙切齒,終於忍住了一聲不停,天殺星這時已經走到面前了,讚道:「不錯,這才是我的徒弟。」

    俊卿受他師父一讚,眼淚在眼眶中再也留不住,輕輕掉了兩滴在地下。

    若馨身上要穴被點,人不能動,見天殺星這時候還慢條斯理的誇獎徒弟,委實憤恨不已。

    總管大人陰陰的道:「不錯,等會兒這便是你的死徒弟。」

    俊卿微微低點道:「對不起師父,徒兒辱了你老人家的威名。」

    他一聲方畢,抬頭向腦後玉枕骨上的劍尖撞去,總管大人宮彤意存挾制,實在願他就此而死,右手的劍一收同時左臂飛出點在他腦戶穴上,將俊卿抓在手中。

    天殺星離是較遠,搶救已自不及,俊卿倉促後撞,宮彤雖然收得快,可是劍尖何等鋒利,傷處又在要害之上,終於還是受了重傷,暈將過去。

    俊卿暈了過去,半天方才醒來,神色極其萎頓,天殺星見他如此剛烈,心中更增憐愛,他一醒便放緩了聲音問道:「俊兒,你不要緊吧?」

    俊卿重傷之後,神色萎頓,低聲道:「柳姊姊……」

    天殺星低聲罵了句道:「這畜牲!」

    他罵儘管罵,語意中充滿了憐惜之情,縱身向若馨縱去,替若馨將穴道解開,一起走將過來。

    八旗陣法的烈火旗陣,一共是四十八人,每一卦六人爻之象,天殺星見他們右手仗劍,左手握拳不捏劍訣,動了疑念,一劍「夏夜流鶯」刺在六人左手的寸關脈上,將六人手中握的「烈焰神雷」擊落地下,因而發動不如預計的配合得宜,受傷的不少,坎宮的受損更重,六人之中只有一人還在留命慘呼,所以竟無人過來騷擾。

    總管大人這半年來,分遺手上,各自在暗中伺機下手,替黑白兩道做仇結怨,極其成功,定了今天在望月山峰一會,便準備出關去響應他主上的陰謀大計,忽然之間,傷亡如此之重,也是極怒,見他們二人走回道:「我看到地下的那些人麼,都死而不可復生了?」

    天殺星道:「也不過才近二十人,其中一半還是你們自己的鬼火燒的,與我何干?」

    宮彤道:「這些人跟了我都是有皇命在身有官職的人,你殺了便形同叛逆大罪,你知道麼?」

    天殺星嘖嘖稱讚道:「宮彤,看來你差事當得著實不壞,便這點官派,也值三錢銀子。」

    宮彤壓著嗓子,將出聲的勁氣逼成一束,以武家的千里傳聲之法道:「我有把柄在你手裡,你也有把柄在我手裡。」

    他說時將又已暈去的俊卿搖了一搖道:「你還想像方纔那麼狂是辯不到了。」

    天殺星若非有這一點顧忌,依他的脾氣,早已下絕情動手拚命了,怒道:「你知道我天殺星平生除了殺人,還有一樣長處麼?」

    宮彤始終陰陰的道:「便有什麼長處也有限得很。」

    天殺星秦天縱道:「我自己取名天縱,便是因為自負有天縱之資的緣故,我以這一種超絕天下的本領,將天下惡人的壞事都盡情打聽得來,然後依次而殺,自號天殺意思理是替天老爺殺人的意思,你們那一夥鬼鬼祟祟事情,我沒一點不知,但以此作交換,你放我徒兒,我不要那些該死的混蛋的命便是了。」

    總管大人宮彤道:「我身為皇叔懾政王的總管,便只保他一人的平安已經足足有餘,其餘的人,或生或死,與我何關?」

    天殺星秦縱道:「清太宗死,你主子多爾袞有自立之意,可是鄭重親王濟爾哈朗一派不同意,要擁皇長子豪格繼位,結果立了與他有姦情的吉特若勸子福臨,翌年改元順治,三月十九,流寇李自成入京,明室皇帝崇貞吊死,山海關守將吳三桂因為他的小老婆被人搶了,反出山海關,你主子多爾袞在關外不得意,趁機就偕了吳三桂、範文程、洪承疇與你們這群奴才漢奸打進關來。」

    總管大人認為這是平生得意之事,傲然道:「不錯,此事天下誰不知,用得著你來講?」

    天殺星秦天縱道:「可是你主子恃著這入關的功大,逼殺皇長子豪格,奸娶侄媳,傅爾濟錦氏,強令順治下詔將他母親皇太手吉特氏也嫁給他做妻子,淫惡不堪,不僅明室遺臣借比在南方興起,便是朝中也立不住腳,只得借圍獵之名選了八旗精銳逃到關外,去逼娶朝鮮的公主,準備借兵再打回來,可是麼?」

    宮彤微微驚恐道:「住口!」

    天殺星道:「這些人要知道你已經失勢,功名富貴都是鏡花水月,你的威脅利誘只怕見得能使他們效死用命呢。」

    他見宮彤驚恐,知道俊卿可以無憂了,又送了他兩句道:「就在此時,武林人物要大舉出關,你主子怕這些人誤他的大事,他這才命你來使他們自相殘殺,既可以除去心腹大患,又可以收漁人之利,去得那天材地寶的參王蛟丹,現在我不講出去,你還有一絲成功的希望,我一講出去,你和你主子便全部完蛋,好罷,就以此作交換,你將我待兒送過來,你傷他之仇,他將來自己來報。」

    宮彤見他將宮中秘事探聽得這樣清楚,知道賴不過去,盛氣大餒,道:「我怎麼能夠信你?」

    他語氣已有服輸之意,天殺星道:「我殺的人,沒有一個不該死的,講過的話,也沒有不算數的,你一定要信!」

    宮彤聞言遲疑了一會,輕輕將俊卿放了,若馨趕快將他接過,抱住臂上。

    天殺量秦天縱將人要了過來,算是佔在贏的一面,然而心愛的待兒受如此重傷,也是大不光彩,向若馨擺了擺手道:「你跟我走罷。」

    他說完就走,若馨只好仍然將俊卿捧在臂上跟隨而行,天殺星秦天縱心中氣惱,先時走得極快,若馨的功力比他差得甚遠,再加上又抱了一人,遠遠落在後面,此時幫在叢山之中,武學高手走路,多半祗辨方向,不擇路徑的,免得繞來繞去耽誤時間,秦天縱走到雲巔方才發覺,若馨猶自在山下緩行,他迎了山風與天上傍晚歸鴉陣陣深深吐了口專氣,佇足而候。

    若馨與俊卿一般,都一天半未進飲食,女子天生力弱抱了人跟在天殺星後面穿林踏荊而行,的確非常艱若,雖有俊卿給的大力丸「小還丹」的藥力支持,也是粉汗盈盈,香喘微微。

    俊卿被山風一吹,人已漸漸醒過來,不過他這麼大了被若馨抱在懷內,真覺得享受得不得了,不捨得睜眼就是,見若馨抱了他喘息爬山,低聲笑著問道:「柳姊姊,安姊你也抱過嗎?」

    若馨全力趕路,累得慌,信口應道:「抱也抱過,只是她既不像你這樣重,也不像現在走得這樣急這樣遠。」

    俊卿心裡很想開玩笑問一句:「我輕輕抱你一下,你差點要了我的命,現在你抱了我又該如何?」轉想:「自己已答應了她,發誓永遠不提,再提豈不是失信。」所以又將話嚥了下去。

    若馨見他欲言又止,問道:「你要講什麼?」

    俊卿笑道:「沒什麼,本來想講幾句玩話的,後來想到已經發誓不提,所以又閉了嘴。」

    此情此景,他的話下講若馨也可以知道,俊卿現在正在懷內,不由在她奔跑的兩頰薄暈之上,又添了一層薄暈,罵「你再頑皮,我便狠狠摔你一下。」

    俊卿笑道:「柳姊姊別摔,你輕輕放我下地吧,將我被點的穴道解開,我自己能走。」

    若馨微訝道:「你腦後穴被點這麼久,不要緊麼?」

    俊卿道:「不要緊,若不是受傷,我自己也可以運氣沖得開」

    若馨替他拍活穴道,俊卿坐在山坡上緩緩調息,他傷勢雖重,既然下地,就不再好意思要若馨抱了,若馨站在一旁,也自己緩緩調息勻喘的呼吸。

    半天,兩人起身,緩緩朝上行去,只見山風吹了天殺星秦天縱的長袍,頷下三處青髯也隨風而飄,若馨微喟著道:「你師父功力深厚,望之若仙,為何殺氣那樣重?」

    俊卿笑道:「師父以前怎樣不知道,今天除了小弟不才遭宮彤所擒,他老人家情急救人傷了數人之外,並沒有殺什麼人,他嘴上凶,其實心是很好的,他在杭州臨行還特別關照我呢。要以他受人暗算為鑒,在外面要少結怨,莫殺人。」

    若馨這是第一回聽見人說天殺星心好,對徒言師,本是江湖大忌,所以一笑住口。

    俊卿的傷勢非輕,雖恃強走路,快行是無論如何辦不到了,到得山頂,夕陽餘暉已經斂去,天也黑了,兩人順著天殺星秦天縱的目光看去,但見方才大戰之處,紅光上衝,烈煙熊熊,猶自未熄。

    「想不到火勢蔓延如此之大。」

    天殺星道:「他們故意縱火的,這種遍山大火,一燒之下,什麼痕跡都沒有了,死者多半是隱在名派門下的叛逆,只有這上法子可以交代。」

    他說完又向山下走去,若馨見俊卿傷重,想叫著天殺星別走,被俊卿擺手止住。

    她心中不解,問道:「你傷勢不輕啊,我去告訴他。」

    俊卿道:「師父最不高興這樣了,你去告訴他,他一定大怒,我學藝時也從來不告訴他的,他常說做什麼學什麼是要用心的,不能用嘴。」

    他說著忽然笑了,道:「師父講的,嘴只有吃飯用它最好,否則便是浪費物力了。」

    說得若馨一笑,她見他還有心思說笑,但知傷勢雖重,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想到他重傷陷敵之際,猶自求他師父前去解救自己之危,遂伸手扶了他歎道:「你也是,在外面行走,偶然落敗也是尋常之事,犯不著便尋死,幸得你師父威名嚇人,宮彤意存要脅,當心著不讓你死,否則命便完了。」

    俊卿強打了精神和若馨說笑,人實在衰弱得很,聞言只笑了笑,天殺星在前面不遠卻道:「你既然知道我威名嚇人,倒要個膿包徒兒現世不成,再說若不是他陷敵不屈,剛直不阿,宮彤固然可以盡情要脅,不是放人,便是放了,我這丫頭假惺惺的,也不見得肯不避嫌疑,抱他一路吧?」

    若馨倏然之間,重又被他羞得滿臉通紅,只得默然不語。

    到得山下,天殺星坐了,吩咐道:「俊兒自己身邊有藥,柳丫頭你就替他在溪水裡洗洗乾淨,包紮一下,再來見我。」

    若馨俊卿洗傷口、敷藥,拿自己的一截斷袖,撕成條,替他包在頭上,俊卿只覺得一種非蘭非麝的香氣,直襲腦際,使人聞而忘倦,戀戀不捨,笑道:「柳姊姊,你薰的是什麼香,怎麼這樣香法?」

    柳若馨一邊包紮著一邊道:「你少瞎說,我是從來不薰什麼香的?」

    俊卿笑道:「我知道了,是女兒香!」

    若馨輕輕打他一下,用勁打了最後一個結,微羞歎道:「你們男子待你們好不得的,真是得寸進尺。」

    天殺星秦縱道:「不要打情罵俏了,弄好了就快過來。」

    若馨歎氣沒有歎出嘴來,只在心裡歎息,暗想:「和這師徒兩個在一起,除了把臉皮厚起,真是沒有法子可以過日子了。」

    兩人走過來,天殺星道:「坐下,坐下,不要站著擋月亮討人嫌。」

    兩人坐下,天殺星對俊卿道:「你父母為我而死,你是他們的唯一的一個後代,不論你是好是壞我都要盡全力扶助教導於你,你離家入了江湖能夠像今天這個樣子,我是很高興的。」

    俊卿笑道:「俊兒屢次受師父活命的大恩,師父高興,俊兒一定以後更照著現在如此行事。」

    天殺星道:「那也不必,你若故意勉強去做作成這個樣子,那是偽君子了,我最恨的,萬萬不可。」

    俊卿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一切行事,不管是好是壞,總要自己做主。」

    天殺星:「就是這個意思,你念幾句破書,敬重孔大聖人,可不是因為他聽別人的話做好人,而是因為他不論處身行事,都自有主張之故,孔門七十二賢,一個個都極聽孔老二的話,孔老二的話雖好,他們全部照聽,不能自己作主,便不能如孔老二那般得人敬重了。」

    俊卿望著若馨一笑,道:「俊兒明白了。」

    天殺星道:「我給你的雙飛環居然被你悟出來了,總算不易,只是要切切記住一點,不可在招式上去多用心思,須知以你的年齡去練那一定的招式,不論你招式多好,我論如何及不上別人幾十年磨練的爐火純青,只須記住習練那變化的靈動,隨機應變最最要緊。」

    俊卿出山以來,在這上面吃了好幾次虧,仔細想去果然是因為想以一定的招式來應敵,變化不夠靈妙之故,其實臨陣只要能夠克敵制勝,去管那些招式作作甚,他想明白了,開口道:「師父,俊兒懂了。」

    天殺星道:「你懂了就在一邊歇著去,明天早上我和你對掌試招。」

    他又對若馨道:「你與我對手,自信可以擋得住幾招?」

    若馨道:「老前輩的深淺,晚輩看不出來,不過傳說之中說老前輩昔年好幾次在重重好手圍困之下,能一衝而出。那麼晚輩能希冀三招不敗,也可以算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了。」

    秦天縱道:「你第一式用什麼招數出手。」

    若馨知道他是藉此傳藝的意思,誠敬有禮道:「終南是道家劍,女弟子對長輩第一劍規定要用『丹鳳朝陽』,此式守重於攻,老前輩的功夫高出我甚多,此式不能全出,中途收式退一步換『穩若秦山』一式,我雖然掄劍如輪,劍繞全身,然而以老前輩功力高出我太多,絕對不能逞強硬擋,我再退兩步,換……」

    天殺星問道:「我一式不出你退幾步?」

    若馨慚愧道:「一共三步,以晚輩與老前輩對手,本來萬無勝理,老輩雖不出手,晚輩按武學相差的高下來估計,那也是非退不可的。」

    天殺星秦天縱道:「你萬無勝理,非退不可,為什麼不乾脆束手就擒呢,那豈不是既省時間又省麻煩麼?」

    若馨默默無語,天殺星秦天縱一句恰恰說中了她應敵的缺點所在,一個人既然拔劍而鬥,須是必定先存了萬一可勝之心。

    天殺星秦天縱道:「你用『丹鳳朝陽』一式並無不可,不過中途不必收式,一直向對手肩上砍去,他武功越高越知以靜制動之理,你這一劍平平淡淡的起手式,他一定不看在眼內。」

    他說至此外微微一頓,續道:「你劍鋒虛虛劃過肩頭,仍然向下劃去,此時你招式已老,他一定要出手一舉中敵了。注意了,這便是你的唯一可勝之機,你長空劃劍之時,右非手腕用勁,劍本有脫手而飛的趨勢,此時劍尖在他胸腹之間,你不須用勁,只須一鬆手,劍便直向他的要害飛去。」

    若馨疑道:「臨陣丟劍,這是武林大忌啊!」

    天殺星道:「那自然,他既要避劍,又要防你借勢而遁,必有瞬息之間的猶豫,你回身反向而撲右手抓向頭頂『腦戶、神庭、太陽、眉心』等重穴,左手點胸前的『巨關、乳根』等重穴,腳下連環腿,要拼了性命的踢去,須知高手之高就在料敵機先上面,等到貼身近鬥,雙方武功所差的距離,已經大為接近,你肯拚命,敵手本來可以贏得太太平平的,自然不肯,他的顧忌一多,你便大有勝望了。」

    若馨道:「從丟劍開始,至拳腿齊出,全力搶攻,沒有一些防守的意思在內,性命豈不始終只在生死之間徘徊。」

    天殺星冷然道:「不錯,丟劍那一招叫『孤注一擲』,回身近撲叫做『殺身成仁』,都是窮凶極惡拚命的招數,我獨自創了來遇見比我還厲害的敵手用的,咳!可惜沒遇著。」

    若馨在師門武功很好,可是從來不曾聽人挖空心思,在與敵同歸於盡拚命的招式上用心,這一式,便學得她冷汗直流,若馨與天殺星和俊卿比,自然不行,可是也算是武林高手,學招時全部心神都附在劍招上面,只覺出招時性命只在一線之間,歷盡凶險,實是既驚又怕。

    她站起身來照天殺星說的舉劍一試,自覺的確是要比自己平常狠了數倍,天殺星卻直搖頭。

    若馨道:「老前輩,莫非我練錯了麼?」

    天殺星秦天縱道:「這種窮凶極惡拚命的打法,與你本性不近,你出招不能得其神髓,你自身更增危險了,你一定要想到對手不是我而是宮彤那種人,功夫既高,又淫惡不堪,你身是女子現在你面臨險境,臨危掙命了,出手!」

    他最後兩個字,大聲疾呼,若馨應聲而動,劍氣與拳勁拳風凝成一團,勢若瘋狂一般朝天殺星衝去。

    天殺星一面接招,一面讚道:「不錯,就是這個樣子,我全力出擊只點中了你身上九處穴道,若能多加磨練這便是你人的防身之術了。現在注意了,我再教你下面的一招,叫做『與汝皆亡』。」

    他便如此這般次序一招招往下教去,一直教到第三十六招「死裡求生」,方道:「這一套拳術,就叫做『死裡求生』,一共就只有三十六招,短是短了一點,可是每一式都極凶極險,要打到用第三十六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防身已經足足有餘了。」

    這時已是第二天清晨,若馨跪謝道:「拜謝老前輩的厚賜。」

    天殺星道:「你去幫俊兒燒他抓的野兔罷,我也餓了。」

    這一老一少兩個就在這谷底溪邊,餐風露宿的窮究武學的秘奧,整整三天殺星方作別去了,若馨與俊卿站在山巔相送。

    若馨歎道:「你師父武學幾參造化,真是奇人。」

    她語氣已經絲毫無有初見時對天殺星殺氣太重的反感了,俊卿也歎道:「以師父的功力之高,經驗之足,還找不到暗殺我父母的兇手,替他自己雪恨,讓我可以替父母報仇,仍然要如同在這樣的奔波不停的去探悉仇蹤,小弟的不共戴天之仇是否能報,真是渺茫得很了。」

    若馨猛然心驚噫道:「唉呀!快走,我應師門銅符飛碟之召,耽誤了這麼久,怎麼交代得過去,快走,快走!」

    俊卿傷重,可是外傷與內傷不同,敷藥調息之後,已是大致無礙,因之私拔足便行,兩人一路疾行,第二天到了泰安縣境,終南門的弟子迎上來,陪著兩人直往後山集賢山莊走去。

    莊門上美兒笑著叫著迎出來,向若馨拜下去道:「師父您好。」

    若馨伸手將她拉起來道:「白大俠也在這裡,你受人家救命之恩,怎麼理也不理?」

    美兒深深道了萬福道:「白大哥,你好。」

    俊卿也還禮道:「美兒妹妹,你好。」

    若馨是奉了召命來的,要直接去見掌門人白石道長,作別自去。

    美兒看她師父去了,拉住俊卿的衣袖就跑,口中道:「快去看,我大嫂來了。」

    俊卿雖然頑眼也被她講得一頭霧水,奇道:「慢來,慢來,你大嫂與我何干?」

    美兒理也不理,拖牛似的拖著跑道:「人還沒有看見呢,你怎知與你無干?」

    一路跑進來,途中都是美兒的熟人,或是尊長,或是同門,她都一一招呼,俊卿見她極忙插不進口去問話,眾人原已經注目而視,他再賴著不走,就更不像樣子,只得跟著向後園跑去。

    進了園門,只見叢叢修竹之中,有一幢精舍,牆上攀滿了花草,屋瓦也是綠色的琉璃瓦,色澤何等調和,不由讚道:「好地方,不知居停主人是誰?」

    美兒道:「居停主人是誰,我也不知,你自己去看吧。」

    她把門拍開,將俊卿朝內用力一推,回身而去道:「我領你拜見了這等好主人,記住了以後要好生謝我。」

    俊卿怕真是她的大嫂,男女授受不親,暗室之中,可是不便,便擬往後退出,忽見簾帷一動,走出一個人來,他不覺又驚又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一旁,半天方衝上前去,叫道:「安姊,是你。」

    慈心仙子吳安潔急道:「不許發瘋、我二師姊、三師姊都在裡面。」

    俊卿只得笑著停腳,明白美兒所謂大嫂是指她已與自己結拜兄妹,自己是她的大哥,安潔自然便是她的大嫂了。

    安潔將簾幔推開,婷婷二女立在當中,燕瘦環肥各極其妙,安潔指著左邊微瘦的苗條女郎道:「這是我的二師姊陳秀月,二師姊不僅武功好,閨中的女紅更是有名,繡花針兼又作了暗器,一手梅花針雖是終南門鎮懾天下的絕學之一。」

    俊卿早已深深作了一揖下去,抬眼望去,只見她資容端莊秀麗,文雅天成,微微一笑時,薄薄的嘴唇間,瓠屢微露,一顆顆銀牙玉齒若珍珠一般。

    安潔又指著右邊的肌膚豐盈潤白的少女道:「這是我三師姊張初美,三師姊冰雪聰明,人又長得漂亮,尤其鶯聲嚦嚦,是終南門的黃鶯兒。」

    俊卿只見她明眸時泛異彩,瞳仁跳動,含蘊的全是笑意,又是深深作了一揖。

    安潔轉身又道:「這是外子白俊卿。」

    三人彼此行禮都只道了聲:「久仰」便既無言。

    安潔道:「若不嫌外子玩劣,大家就兄弟姊妹相稱吧。」

    秀月與初美都道:「白兄弟。」

    俊卿笑著道:「陳姊姊,張姊姊,還有柳姊姊也來啦。」

    他內家修為極好,再經天殺星將訣竅告知,告訴他平時必須注意之外,聽得自然較三女為遠,猛然道:「美兒來了。」

    只見美兒臉上紅紅的衝進來道:「師叔們和白大哥快去,我師父和掌門人吵起來了。」

    柳若馨雖然門下弟子只有一個美兒,然而門戶中因她操行清絕,武功又好,所以聲望甚高,從來不會與人現爭吵的,現在忽然吵起來,自然必有重大的原因,三人不暇細問,都匆匆向大廳直趕去。

    大廳中密層層的全是人,若馨臉氣得煞白,對面一個中年道者也是神精情不豫,一手勒須,正是終南掌門人白石道長。

    安潔歎息道:「怎麼柳姊姊和掌門師兄吵起來。」

    白石道長輕輕擊掌,全廳倏然鴉雀無聲的靜下來,他開言道:「先師掌本門第七代門戶,執法嚴苛,律人律己都不稍寬貸,師伯叔們每因小過受責,大家都藉著行道,隱在四方去了,門戶一弱,強仇自然尋上門來,先師不得已連發了三次銅符飛碟,召集同門來抵禦強仇,事完之後,在祖師爺遺像前面,繳還銅符飛碟與掌門符印,由同門公議,是否仍然繼掌門戶。」

    他說到此處,連連歎息道:「由朝至暮,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閉口不言,先師就拔劍自裁了。」

    把掌門人逼得自刎,乃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以俊卿與醫仙、安潔之親也從來不曾聽他們說起,心中好生疑訝。

    忽然一個聲音叫道:「掌門師兄,廳中有外人。」

    安潔道:「是外子白俊卿,我不知掌門人要宣佈本派的隱秘,所以一齊前來的,既然如此,我與外子先退出去便是。」

    白石道長道:「吳師妹不必如此,我正要著人前去相請賢夫婦呢。」

    俊卿與安潔只得留下來,白石道長續道:「承蒙各位師伯叔的好意,議定由我繼承先師接掌本門第八代的門戶,我功力威望都不及先師,與同時的武當、崑崙華山等各門派的掌門又差了一輩,我掌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決不敢輕易多事的。」

    掌門人猶如一派的的家長一般,他講話大家都洗耳恭聽,不得插言,他續道:「這一回白髮現了參王蛟丹,各方震動,我原只遣了門下追雲,長月兩個弟子前探望,不想歸途在太行山附近被綠林殺了,我只得自己帶人前來查看,不想,各門各派的人都來了,綠林又傳了綠林箭,每天的傷亡時有所聞,仇恨越來越深。我不得已,才請出了發誓用的銅符飛碟,去召集門中長老與此同門的師兄弟妹。」

    他說時對若馨道:「柳師妹你說吧。」

    若馨道:「你是掌門人,自然是你說。」

    白石微微沉思道:「據許師弟告訴我,柳師妹是去接應白大俠的,來了之後,不肯講途中的經過,只是要我率領門下弟子回去。

    我為破誓謀取請銅符飛碟砍了一指,那也罷了,只是拿什麼去和死去的弟子們的父母交代,我心境不好,因此便說了柳師妹幾句。」

    俊卿知道若馨所以出言阻止,必是因為已悉宮彤陰謀之故。

    師父以所知所悉換了自己的命來,再三叮囑過的不許兩人使他背信,妄自洩了消息,若馨既要阻止掌門人臨陣收兵,又不肯講出所以然來,外境確實難以使人諒解,這個結只有自己替他解了。

    遂道:「白石真人,小弟想說幾句話不知可否?」

    白石道長道:「白大俠但說不妨。」

    俊卿道:「柳姊姊所言確是好意,她不能明言之處,全是因小弟之故,而此中隱秘是小弟師父天殺星再三交代過,絕不能講,他說,你們若講出來使我對人失言,我便去助敵方來大殺一通。」

    以勢壓人那是任何人都不服的,大家都鼓噪起來。

    俊卿笑道:「各位大哥不必生氣,小弟只是引述我師父的話罷了,師父說:『武林中彼此拚鬥,尋常得很,死幾個人,與你們非親非故,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師父這樣說是因為柳姊姊不肯答應不說的緣故。」

    「柳姊姊是一番好意,希望大家別中了奸人的惡計,自相殘殺,那麼她既可以全信,大家又不會有什麼死亡,豈不是兩全其美麼?」

    大家聽了只覺得他講的也不無道理,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一起七嘴八舌要打聽他的隱秘究是何事。此事與他們的性命有關,黑白兩道的聲勢相若,一場拼下來誰也不知自己是否一定可以活命,都盯著他與若馨,要他們把隱秘說出來。

    俊卿道:「你們要問單問我吧,我可以告訴你們。」

    白石道長輕輕擊掌,大家安靜了下來,道:「白大俠請說吧。」

    俊卿笑道:「武林中是不是信義第一?」

    白石道人應道:「自然。」

    俊卿笑道:「好,我們和柳姊姊都答應我師父了,我師父又答應別人了,所以都不能說,各位大哥一定要我說出來,使我們背信,那便是不義,各位大哥還是不要問吧。」

    他嘻嘻哈哈的直講,一派強詞奪理的話,一個人也不能心服一個聲音罵道:「自私自利。」

    俊卿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師父講的『人不自私,天誅地蔑,人不自利,天打雷劈』。柳姊姊遭你們這等欺凌,就因為她不失信我師父的話的緣故。」

    安潔知道俊卿的本性不壞,現在連諷帶罵,大概又動了他的玩心了,道:「俊卿,這裡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師姊,你好好和大家說吧。」

    安潔溫言軟話的幾句話,俊卿卻不得不聽,道:「安姊,你要我說嗎?」

    安潔道:「你要能說的,你都說出來,不能說的,你就告訴大家說你不能說。」

    俊卿道:「剛剛有人罵我『自私自利』。」

    安潔想了會兒方道:「我到這裡來,聽大家都稱你做白大俠,聽美兒告訴我,你助她破俠谷落石之計,聽玲瓏手許師兄講你助他們退蒙面的強敵,我好生引以為榮,我心中暗禱上蒼,將來天下稱頌俠風義舉,提到大俠,再也不必提名道姓,使天下再無第二人配有此種稱呼,你何必為這些小事計較。」

    俊卿道:「我不管做不做大俠,都要聽安姊的話。」

    安潔臉紅道:「好,你告訴掌門師兄,我去勸柳姊姊。」

    安潔勸生氣不語的若馨,俊卿遂對白石道長道:「途中遇見蒙面八人,被我們合力擊敗,我趕去看看他們的下落,那是掌門真人統統都知道的。」

    白石微微點頭,道:「我們都聽許師弟講過了,這兩天你們不來,正在惦念不已。」

    俊卿道:「我追蹤下去,入夜柳姊姊也來了,因為形跡不慎,被他們以覺,便打了一架,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後來用了火攻,我便疏神受傷遭擒,柳妹妹也被人點,倒在地,恰巧我師父來了,便以他幾個月來所探知的隱秘,和敵手講好,他們放人,我師父守信不語。」

    白石道長問道:「白大俠功力如此深厚,不知有何人可以使用你受傷遭擒?」

    俊卿指著衣服燒壞之處道:「身上燒傷的不談,腦上玉枕骨一處傷勢至今未癒,這是大家看得見的,我能講的我都講了,你們若問柳姊姊她能說的也是這些而已,不過她因顧忌我的顏面,所以不說出來罷了。」

《冰劍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