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風清揚見王塔一掌襲來,措不及防,欲伸手隔擋已自不及.王塔一掌拍到,勁力微吐,封住了風清揚雲門,環跳,天樞,百會諸穴.風清揚只覺全身一軟,慢慢坐倒在地.風清揚暗中微一運氣,只覺真氣上堵天樞,下塞雲門,完全無法通達諸穴,非但半分內力也使不出來,即是挪動四肢也很是艱難.他略微驚慌了一下之後即刻寧靜,心道,「若不是自小由王叔照看,我今日也不知身在何處.剛才又一掌幫我擋住東方暗江,想來我這條命也是他揀下來的,就再交還給他隨他處置吧.只是王叔一向待我極好,這次不知要做什麼?」

    王塔見風清揚眼中驚慌之色一閃即過,隨即變成了疑問和好奇,不由心中暗自高興.他剛才那一掌擊去,風清揚雖不及使招護身,但學武之人,體內自然發出一股真力與他掌力抗衡.二力一撞之下,他已察覺風清揚內力頗弱,真氣運行也略生澀,顯是平日重修劍而輕修氣所致,如此說來此子並非傳功之最佳人選.但看見風清揚生死之間一副漫不在乎的眼神,豁達隨意,卻是年輕一代中難得之人物,不由心中暗道,「功力可練,人品難教.但願這孩子沒教我看錯!」

    風清揚伏在地上運氣調息,暗思脫身之策.王塔一把扶起他笑道,「東方老頭逼我散功得手,此刻恐怕正在跟他兩個徒弟大吹特吹,說我王塔一身功夫從此無用.哈哈,他可想不到我要將我一身的功夫散到你身上,那麼散來散去我這『天一神功』早晚還是有一天會打到他身上!」邊說邊笑瞇瞇的看著風清揚驚訝得張大了嘴,心中說不出的得意.風清揚適才腦中急轉,猜想王塔意欲何為,腦海裡轉了十多種假設,雖也曾想到散功傳力此節,但此刻聽他說出,還是嚇了一大跳.他曾聽師傅講起,武林中傳說有一種『醍醐灌頂』之術,可將全身功力盡數逼入他人之身,讓受功之人平添幾十年功力.但傳功者不但一生苦苦練來之功力瞬間盡失不說,且身心血脈受損,不小心就要大病一場,難以痊癒.此刻聽王塔說起,心道,「王叔即便執意散功,我也不能受此種損人利己之事.且他是一時受東方所逼,我今日若執意不允,王叔一時間找不到人傳功,過一段或許就把這個念頭放下了.」

    風清揚打定主意,當下問道,「以內力幫人驅毒療傷皆是有的,但說到將功力散到他人身上,那不過是傳說而以,哪裡真有此事?」

    王塔笑道,「確是難了一些,非傳功者功力凝聚,已達三花聚頂,六神反照之境而不可為.但達此境而願將功力散去之人,幾十年也不會出一個,所以武林中只聞此術,而為之者甚少.今天就要叫你看看王叔的本事!」

    風清揚道,「這怎麼可以!王叔你若把功力灌到我身上,我也達此境,就再將功力給你灌回去!」其實以王塔四十多年的勤修苦練,武林中罕逢敵手,此刻若是一股腦灌給誰,那真是比任何武林秘笈,仙果奇藥都難得的寶貝,不知要羨煞多少武林少年.但風清揚卻顯然不甚感興趣,嘴裡胡言亂語,眼珠亂轉,一心只想脫身之策,不願受這一筆天外飛來的橫財.王塔卻似毫無察覺,認認真真道,「孩子,你的內功根基不太好,我盡力而為,你恐怕也只能得我六成功力.再加上真氣運行,內力使用的細微處,也是要靠各人自練,我灌不進去的.所以你要想將功力還回我,至少要再練十年.」語氣一頓又道,「你師傅地環道人也真是要強,把你們劍術教得如此,卻真的忍住一點兒內功也不讓你們多練……」

    風清揚道,「你認識我師傅?」

    王塔道,「你這個小鬼,一心只想東拉西扯的拖延時間.我王塔何人,還怕你這小傢伙耍什麼寶?正好這個地方不太保準,別教東方老頭轉回來撞見.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一路上我也給你講講我以前的事.你此刻環跳穴當已疏通,可以自己緩步走動了.」

    風清揚剛才一番努力,才剛把環跳穴打通,心中暗喜,正欲再拖延時間,卻不知怎麼已被王塔看了出來,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其實他自知比起王塔來武功閱歷都遠遠不及,今日要想脫身真是千難萬難.但拖得一刻,總是多了一分機會.當下緩緩挪動腳步,隨著王塔向林外走去.風清揚表面神色平常,實際暗自竭力調順胸中氣脈,氣沖天樞.王塔也不在意,邊走邊慢慢講出了他與東方暗江,以及風清揚父母之間的恩恩怨怨.許多年前,王塔和東方暗江是魔教中最傑出的兩個青年高手.東方暗江武功極為雜博,每一門功夫都侵垠其間,有很深的造詣.王塔則是不論對付誰都是那一掌天一神掌,反覆使用.這兩個人各自屢逢奇遇,越練越是厲害,但二人相較,卻一直在伯仲之間.正教各大派中,提起這兩個人,都是搖頭皺眉,很感棘手.魔教前教主姜滅燭,在雁蕩山獨身約戰少林武當兩派掌門,是當時驚天動地的一役.役後少林武當兩大派掌門盡皆重傷不起,閉門調養,但姜滅燭也從此蹤跡全無,生死不知,就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成了幾十年來武林中的一樁大懸案.姜滅燭失蹤後,王塔和東方暗江就當然成了新教主的候選人.兩人武功相若,但王塔平日待人以信為本,所以在教中的追隨者較東方暗江為多.然東方為人狡詐多計,王塔卻又遠遠不及.雖然時有教眾推舉王塔繼任教主,但他感念前教主器重之恩,當日聲言,「一日不找到姜教主失蹤的線索,我就一日不能接掌日月神教.」就為了這麼一句話,有多少次教主之位他本來已唾手可得,皆一一拱手讓出.又數次組人或親身遠赴雁蕩,苦鬥少林武當,鬧得教中實力大損,怨聲群起.而東方暗江伺機拉攏爭權,無所不為.幾年下來,此消彼漲,王塔的實力已經不及東方暗江.終於有一次在魔教謀劃攻華山之時,兩人當面鬧翻.魔教不知從何處得知,那一部世人垂涎的武學奇書【葵花寶典】,被華山嶽肅,蔡子峰帶上了山.王塔因少年時受過華山劍王之惠,一直對華山派另眼相看,退避三舍.所以其他教派皆與魔教爭鬥不斷,唯華山派得以倖免,實力不損.此次他又是力阻教眾攻華山.東方暗江則因葵花寶典乃武林奇寶,窺視以久,極欲得之而後快.倆人互相爭執不下,而許多平日追隨王塔之人也因貪戀寶典而力主攻山.王塔氣而立約,若東方攜葵花寶典下了華山,他就退出魔教,永遠不見魔教中一人.而東方若不能搶得葵花寶典,也要保證永不與華山派為敵.王塔一口氣說至此處,停了一刻,眼望遠方浮雲,看得入神,似是想起當夜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情景.隔了一刻方搖頭歎道,「我原以為這樣可以免了日月教與華山的一場血戰,誰知東方還是組人攻了華山.一場惡戰下來,我教左右護法盡皆死在山上,但東方暗江神通廣大,畢竟將那本葵花寶典搶下了山.」

    風清揚一路聽來,已覺天樞穴漸漸疏通,氣海穴也不似剛才那般全無感覺,心中正自暗喜.又聽王塔講得甚是入神,也希望他一直講下去.此刻忽然問道,「魔教攻華山這麼大的一件事情,怎麼我從來沒聽師傅說起過?」

    王塔道,「那一部葵花寶典,源出福州蒲田少林寺,是武林中一本很厲害,人人都想搶奪的武功秘籍.華山派從何處得到這本劍譜,沒有幾個人知道.大概也使了些不太光采的手法吧.華山派從頭到尾,都沒有向臨近的少林或五嶽劍派求援.事後也盡量遮掩此事.你的那些師兄們,除了幾個入門早的以外,大多數不知此役.話說回來,當日華山派若向外派求援,東方暗江恐怕也不能活著下華山了!」

    風清揚點頭道,「趙師兄和我一向交好,無話不談,也從來沒跟我提起此事.想來他也不知道?」

    王塔微微一笑,續下去講道,「我與東方立約中,言明我從此退出魔教.但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若有一天能練成天一神功的最高一層,天人合一,那麼我還可以再上黑木崖與他比掌奪過教主之位.在練成之前,我不能向他出手,不能與日月教為敵.如違此言,需將全身功力散去.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傳你武功的原因.」

    「我下了黑木崖,到江南找了個小鎮住下,日夜苦練我的天一神功,希望終有一日把最深一層練通,能讓我重入日月教.天一功越往上練越是艱苦,越是凶險.也是我心浮氣躁,只求勇猛精進,沒注意其實已慢慢的有些入了魔境.」

    「這一日我正在練功,就覺得胸中氣血不順,很不舒服.本來此時我應當立刻停功調氣,尚能避過一劫.但我當時只想著咬牙過了這一關,就拼著命的氣沖關元.沖了兩次,越發覺得胸口氣悶,像有幾百幾千把小刀在割.在沖第三次時,忽的眼前一黑,就吐血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就見到你爹和你娘.他們是附近的農戶,平日有時來串串門.也是我命不該絕,那日我昏倒後,恰好他們路過探望.見我倒在地上,忙找了大夫,日夜照顧,總算把我的命撿了回來.」

    「我傷養好了之後,就和你爹拜了兄弟.你爹小我十多歲,所以我叫他風二弟.二弟不會半分武功,但心地善良,待人寬厚,又極有俠義之心,我和他比起日月教中的朋友,又多了一分親近.後來弟妹生下了你,我就想著把我所學全教給你.」

    風清揚聽到此處,氣海穴已通,就只膻中一穴尚自堵住.若將此穴衝開,則一切行動如常,武功恢復,海闊天空了.此時忽聽王塔說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由放緩了運功衝穴,留神聽王塔講來.王塔道,「誰知在你四歲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我們住的鎮子離日月教的分壇不遠,要去藥房,錢莊一帶皆要經過日月教分壇.有一日二弟和弟妹早上出去,我留在屋中練功.到了晌午時分,忽聽門口響動,卻是有鄰家的幾個農戶將二弟二妹扶了回來,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我察看了一下,他二人受的皆是日月教的天魔神掌,施掌之人至少有五十年的功力.以他這般身手向二弟這般不會絲毫武功之人下手,又不一掌斃命,顯是另有所圖.聽二弟說,他們好好的走在鎮上,忽有來人攔住去路,一言不發即一掌擊來,隨後又揚長而去,完全是莫名其妙,無緣無由.真是另人好生不解.」

    「此人掌力使得甚毒,我全力而為,也只能運力護住二弟二妹的心脈,延二人一時之命.時間久了,非但救不得他們的命,反而待我內力不繼之時,掌毒回攻心肺,甚是凶狠.」

    「我運力助了他們十來天,眼見無法,漸趨絕望.忽一日門外走來一老僧,到房中看了二弟後,言道此掌當世只有一法能解,需得二弟二妹修練一門叫『九陽真經』的神功,積年累月以自身之功將掌毒逼出.我想想反正也救不了他們,俗話說死馬當做活馬醫,就由他將二弟二妹帶到海外孤島修練.那老僧道,他們修練九陽真經,一十六年後方能有所成就.到那時二弟二妹即可回返中土,與你我重見.」

    風清揚心道,「難怪你當年告訴我,到我二十歲時,爹娘就會回來看我了.」

    王塔接道,「這些事情一下子來的好生奇怪,我還沒找出什麼頭緒,江湖中忽然又傳說有了我教前教主的蹤跡.我從前的一個老部下也確切的告訴我,說在關外已有了姜教主復出的跡象.只是他功力受損,已大不如前.此時東方暗江在教中勢力早已穩如磐石,必不容姜教主復出,正欲加害.那時你剛六歲,我雖捨不下你,但畢竟姜教主待我恩重如山,當此效力圖報之時,我自是義不容辭.我此行甚是艱險,生死莫測,且關外風霜寒苦,你年幼體弱,難以抵擋.我思前想後,沒有辦法,才出了裝病死去之下策,一人遠走關外.」

    「誰知……咳……我遠赴關外,苦尋數年,竟連一絲線索也沒找到.待我回關尋你時,你已入華山門下.地環道人的人品武功,我一向都是很佩服的.你得師如此,真是再好也沒有,遠比跟著我強.」

    「後來我才得知是東方暗江怕我天一神功有成,故意放個姜教主的謠言出來,輕輕一句話就累我四年時光.嘿嘿,東方此人心計武功皆遠在王某之上,難怪我鬥不過他!現在想來,擊傷二弟二妹以損我功力,多半也是東方命人所為……」

    忽然風清揚膻中穴一震,一股極細極熱的細流沿任脈向下流去,經鳩尾,巨闕,中脘,到臍中而轉回.風清揚知道這是到了解穴的最後一關,絲毫不敢大意,暗中放緩呼吸,意舒四脈,緩緩引導這股熱流一路衝過氣海,石門,關元,中極諸穴.他早已察覺此中有一股平日不在的內力夾雜其間,雖是極微極弱,但顯然與自己本身之力不合.四處衝撞血脈經絡,卻是說不出來的舒泰.轉眼間這股熱流已沿任脈自上而下遊走了三周,二力歸一,回收氣海.這麼一來風清揚不僅穴道盡解,而且將此股細微的怪力也融入了自身之中,功力已有了一番進益.穴道即解,風清揚一抬眼.卻發現二人不知何時已停了腳步.王塔笑瞇瞇的站在眼前,見他抬眼,哈哈笑道,「真是孺子可教!我剛才以天一掌力封你穴道,已覺你練內功與我所學多有不合.你本力又弱,若是一股腦灌給了你,也不知你能不能受得了.所以我留了一分力道封住你的任脈諸穴,你一路竭力解穴,實際上是在以你本身真氣來適應消化我的天一神功.你在這個把時辰內已能融匯貫通,天份實是遠在我所望之上.我王塔有傳人如此,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風清揚好容易自解穴道,方有一線之機可以免受王塔之力,怎料這一切早在王塔算計之中,再要逃避推托已來不及.王塔雙手搶上,以雙手握住風清揚雙腕,虎口合谷穴恰好對上風清揚腕間陽池穴.風清揚頓覺剛才在體內遊走的那種怪力再次湧來,只是這次不知比剛才強了幾十幾百倍,沿手少陽經,手太陽經,至任督二脈,至足少陰經,馳走諸穴,源源不絕.所到之處,直如摧枯拉朽一般勢不可擋.風清揚初時還有知覺,忽而渾身汗如雨下,忽而只覺如置冰窟,老僧枯坐,頑童戲水,諸般幻象,接踵而來.慢慢只覺得真氣運走越走越快,越走越猛,而自己身體越來越弱,越來越輕,直似要飄起來一般.忽然一股真氣猛的沿天柱,風池,上衝百會.風清揚只覺頭頂嗡的一聲,似炸了開來,眼前一黑,暈倒過去.——待續

《哭鬧山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