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為情所困

    毒手神劍蘇不敗被王重陽和全真七子團團圍住,他武功雖高,卻沒有把握勝得了王重陽,尋思:「王重陽這牛鼻子在江湖上聲名極盛,想來他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若是跟他動手,我未必討得了好去。」但他轉念一想:「哼,我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倘若這等輕易便教這牛鼻子的名頭壓下去,日後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何況這牛鼻子未必有什麼真材實學,倘若他是個浪得虛名之輩,我這麼輕輕易易便交出解藥,我的聲名可就毀於一旦了。」明知徒斗無益,但要他交出解藥,卻又心有不甘。

    只聽王重陽朗聲道:「蘇前輩,請你將解藥交出來罷。」

    蘇不敗冷笑一聲,說道:「我若不交出來,那又怎樣?」王重陽道:「前輩何苦如此固執?我師弟縱然得罪了前輩,那也罪不致死,前輩何必一定要取他性命?」蘇不敗道:「王道長,聽你言下之意,倒是譏諷老夫心胸狹隘,沒有肚量了?」王重陽道:「前輩不要誤會,貧道絕無此意。」蘇不敗道:「是麼?你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不見得這麼想罷。」丘處機聽他言語間極是無禮,心下大怒,忍不住喝道:「喂,蘇老兒,你這話是嘲笑我師父口是心非了?」蘇不敗道:「是又怎地?」丘處機怒道:「好,我再問你一句,解藥交是不交?」蘇不敗橫了他一眼,傲然不答。

    丘處機大怒,喝道:「豈有此理!」話音始畢,倏然出劍,一招「流星趕月」,朝蘇不敗胸口撩去。

    蘇不敗道:「你這牛鼻子是我的手下敗將,也配來跟我過招?」他口中說話,身形略側,已然讓過劍招,左腿飛出,踢向丘處機手腕,丘處機喝聲:「來得好!」劍招倏變,「乘風直取」,劍刃朝蘇不敗左腿削落,蘇不敗已然擬到丘處機必有此著,當下更不打話,左腿倏縮,右手以拇指扣住食指,輕輕一彈,噹的一聲,擊中劍刃,丘處機頓覺虎口一陣劇痛,竟被對方的勁力震得裂了開來,長劍撒手而出。

    蘇不敗剩勝欺近,左掌飄出,砰的一聲,打中丘處機胸口,丘處機叫得一聲:「啊喲!」仰身直飛出去。

    王重陽面色微變,手中拂塵遞出,一縷銀絲在丘處機的手腕上一卷,輕輕一帶,丘處機登時穩穩站住。

    蘇不敗心頭一凜,說道:「王道長果然了得!」王重陽微微一笑,說道:「蘇前輩過獎了!」蘇不敗暗忖:「這牛鼻子倒非浪得虛名,看來確是不易對付。」王重陽又道:

    「蘇前輩,貧道倒有一個愚見。」蘇不敗問道:「什麼?」王重陽道:「貧道想跟蘇前輩分個高下,倘若貧道僥倖贏了一招半式,便請蘇前輩交出解藥。」蘇不敗道:「若是道長輸了,那又如何?」王重陽正色道:「當真如此,貧道只好另想法子救我師弟了。」蘇不敗向來心高氣傲,心想倘若自己不答應他,勢必教他嘲笑一番,委實大大不妥,便道:「好罷,就是這樣。」

    丘處機大聲道:「蘇老兒,你說過的話可要算數,免得呆會給我師父打得屁滾尿流,卻又不肯認帳了。」蘇不敗哼了一聲,道:「老夫向來一言九鼎,幾時說話不算數了?」他瞪了丘處機一眼,倏地搶近王重陽,唰唰兩劍,疾遞而出,直捲王重陽身上置命要穴,王重陽身影晃動,其快如風,蘇不敗出劍雖快,但仍是刺在空處,心中一凜,更是不敢怠慢,左手劍訣一引,一招「偷龍轉鳳」,劍勢如電,朝王重陽咽喉一挑。

    王重陽拂曉塵一封,以鋼柄格住敵劍,左手發掌,迎敵劈出,蘇不敗身形一閃,劍隨身走,倏地直刺王重陽眉尖「陽白穴」,王重陽拂塵倒轉,鋼柄一送,抵住對方長劍平面,順勢運勁猛推而出,他這一推力道奇大,蘇不敗身子一震,後退了兩步,心中暗道:「牛鼻子果然了得!」借勢抽劍後躍,隨即繞到王重陽身後,這一次他還未出招,王重陽擰步回身,拂塵向朝蘇不敗上盤掃到。

    蘇不敗見他出招奇速,直是匪夷所思,不禁一呆,待得勁風襲到,這才驚覺,不及揮劍禦敵,心下暗叫:「慚愧!」只得向後躍退。

    王重陽乘勢欺進,左掌平平拍出,右手揮動拂塵,疾掃而至,蘇不敗反手一掌,擋開王重陽左掌,跟著挺動長劍,跟王重陽的拂塵交斗數合,將王重陽倒退出去,蘇不敗更不打話,長劍抖動,「鐵騎突出」、「蘇秦背劍」、「飛花逐蝶」,劍招綿綿遞出,招招直攻要害,雖說是比試功夫,但他每一記劍招都是毫不留情,直是要將對方置於死地,王重陽也自不以為意,當下凝神對付,竟是未落下風。

    鬥到緊處,蘇不敗又欺到王重陽身後,挺劍指出,自上而下,先刺他後頸「大椎穴」

    ,再戳向後腰「鳳尾穴」,一招兩式,王重陽人未回身,長袖先行向後拂出,他這一拂看似輕描淡寫,其實使的是全真派絕技「先天功」,登時將蘇不敗的長劍蕩了開去,跟著身形回轉,手掌倏然從袖底遞出,拍中蘇不敗前胸,右腳跟著一勾,蘇不敗胸口下盤同時著了道兒,向後跌了開去。

    全真七子見師父擊敗了蘇不敗,俱是欣喜萬分,丘處機大聲道:「蘇老兒,你現下還有什麼話說?」蘇不敗鐵青著臉道:「老夫技不如人,還能有什麼話說?」隨手從懷裡取出一瓶解藥,向王重陽擲了過去,王重陽正要伸手去接,突然之間,從東北角飄過一個人影,身法之快,當真罕見罕聞,只見他右手一抄,已將那只瓶子接入手中。

    只聽那人朗聲道:「想要解藥就跟我來罷。」卻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說著展開輕功向西北面飛掠而去。王重陽一怔,隨即追了上去。

    奔到數十丈外之時,那女人突然停了下來,王重陽凝目一看,脫口叫道:「朝英,怎麼是你?」原來那女人名叫林朝英,她對王重陽甚有情意,本欲委身相事,跟王重陽結為夫婦,只是王重陽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常說:「匈奴不滅,何以為家?」是以對林朝英的深情厚意,裝癡喬呆,只作不知,林朝英只道王重陽瞧她不起,怨憤無已,這才因愛成恨。

    林朝英冷笑一聲,道:「自然是我。」王重陽道:「這瓶解藥是我用來救周師弟的,請你把它交給我罷。」林朝英哼聲道:「解藥在我手裡,便是我的,我為什麼要將它交給你?於我又有什麼好了?」王重陽道:「朝英,我師弟跟你無仇無怨,請你放過他罷。」林朝英道:「不錯,周伯通跟我確是沒有仇怨,他的死活本來跟我沒有多大相干,不過嘿嘿。」她說著冷笑了兩聲。

    王重陽一凜,問道:「怎樣?」林朝英白了他一眼,道:「他的師哥卻得罪了我,他死了也是活該。」王重陽道:「朝英,是我對你不住,但此事跟周師弟毫不相干,你怎可遷怒於他?」林朝英恨恨的道:「我何止要遷怒於他?還有你那七個好徒兒,有招一日也要教他們死在我手裡!」王重陽道:「朝英,你你」林朝英道:「你想說我蠻不講理,是也不是?嘿嘿,那又怎樣?只要跟你有瓜葛的人,我都要教他們不得好死。」王重陽道:「你既然這般恨我,為什麼不先行將我殺了?」林朝英冷笑道:「就這麼殺了你,那不是太過便宜你了?哼,你辜負了我,我只要將你身邊的人一個個害死,你縱然活在世上,那也是比死了還了痛苦,豈不是好?」她說到這裡,兀自縱聲狂笑起來。

    王重陽自知辜負了她的一番情意,心下頗是歉疚,當下長歎一聲,說道:「朝英,你當真不肯將解藥交給我麼?」林朝英道:「你要解藥也成,只要你打得過我,我便將解藥給你。」王重陽知她性情孤僻,既然決定的事,她是決不會更改,便道:「好罷,你既然決意如此,我只好得罪了。」又道:「你先行出招罷。」林朝英哼了一聲,道:「好。」呼呼兩拳,朝王重陽猛劈而來。

    王重陽知她武功卓絕,不在自己之下,自是不敢有絲毫怠忽,眼看林朝英拳招似電,奇速絕倫,心頭一凜,斜退兩步,欲待避開拳招,那知林朝英倏然變拳為掌,左掌斜遞,拍向王重陽小腹,右掌攻他前胸,勢道凌厲,王重陽凝了凝神,雙臂一封,護住胸口和小腹,林朝英掌勢雖疾,卻也攻他不進,但她動念迅速,瞬息之間,又擬好了對付王重陽的招數,當下更不打話,拳招呼呼而出,一招緊似一招。

    王重陽凝神接招,數十個回合下來,兩人仍是不分勝負,鬥到酣處,林朝英的招數之中突然露出一個極大的破綻,王重陽正要趁機進擊,只聽得林朝英大聲道:「你殺了我罷,只要我一死,你那周師弟便有得救啦!」王重陽一怔,心中登時想到自己對她愧負良多,哪裡還肯出手打她?不由得呆在當地。

    眼前的面早已是林朝英意料中的事了,林朝英乘他發呆之際,呼的一聲,重重擊在王重陽胸口,王重陽毫無防備,當堂著了她的道兒,被她一拳打得向後跌出。

    林朝英瞪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姓王的,你始終還是救不了周伯通!你連自己的師弟也救不了,你還配做他師兄麼?哈哈哈,哈哈哈!」王重陽長歎一聲,站起身來,點頭道:「不錯,我連周師弟也救不了,委實不配做他師兄。」轉身便走。

    林朝英喝道:「站住!我還有話說。」王重陽回頭問道:「什麼?」林朝英道:「你要救周伯通的性命,現下還有一條路給你走。」王重陽心中一動,說道:「請講。」林朝英道:「只要你還了俗,終生聽我吩咐,我便交出解藥。」王重陽心道:「她這話的用意再明白不過了,要我還俗,還要終生聽她吩咐,自是要我娶她為妻了。」兀自沉吟不答。林朝英道:「怎樣?肯是不肯?」王重陽搖了搖頭,說道:「我自當另想法子救周師弟便是。」他這話自是拒絕了林朝英的要求。

    林朝英心頭一震,說道:「你你始終還是不肯答應我麼?」聲音微微發顫,顯是傷心之極。王重陽心頭一軟,歎道:「朝英,你我今生有緣無份,只盼來世」

    一語未畢,林朝英道:「我只要今生,不要來世!」王重陽搖頭道:「我已對你不住,你何苦再為我耽誤了自己的一生?」林朝英再也忍耐不住,淚水脫眶而出,隨手將那瓶解藥擲到王重陽面前,逕自發足狂奔而去,過了一陣,從遠處傳來她的聲音:「王重陽,我恨你!」語氣之中充滿淒然之意。

    王重陽看著她的背影,歉疚之意油然而生。

    過了良久,王重陽才伸手撿起解藥,心中自有一番感歎,隨即跟著七個弟子來到周伯通所在的客棧,周伯通服了解藥,體內毒性盡去,又在客棧裡休養了一段時日,王重陽從周伯通口中得知真經落在蘇不敗手中,心想已有許多人為了這兩卷經書枉送了性命,只要經書還留在世上,便是個大大的禍患,早已決意去將經書奪到手,再將它毀了,他知道蘇不敗一向居住在華山絕頂,當下決定逕自到華山走一趟,便即命周伯通和全真七子先回重陽宮,但周伯通素性好動,既然來到外邊,如何肯再回終南山去?說什麼也要跟師哥到華山去瞧一瞧,王重陽經不起他這番糾纏,只得答應。

    當下王、周師兄弟二人離開了岳州,擇道前往華山,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兩人來到了一處高山叢中,但見山勢險峻,正是天下五嶽之一的華山,師兄弟倆展開輕身功夫,向絕頂上爬去,但華山是天下之險,想要上去,卻也著實不易,爬到半山時,天候變寒,烏雲低壓,北風漸緊,接著下起了鵝毛般的雪花,總算王重陽和周伯通輕功卓絕,雖然置身於山崖峭壁之間,卻也沒有凶險。

    又走了一陣,周伯通忽然蹲了下來,喘著大氣叫道:「乖乖不得了!這路可難走之極,師哥,我這可走不動啦!」王重陽道:「我先前叫你不要來的,你卻偏生不聽,那有什麼法子?」說著伸手住周伯通肩上一搭,提著他凌空而起,飄到了山崖之上。

    兩人在雪地裡坐了下來,周伯通忽然噫的一聲,王重陽心頭一動,問道:「怎麼啦?」周伯通向東北角一指,說道:「師哥,你瞧哪邊。」王重陽凝神向東北角看去,只見數十丈之外的雪地中有三個人影飄來忽去,正自惡鬥。王重陽心中暗忖:「瞧這三人的身手,顯然都是武功高手,卻不知何以在這華山絕頂惡鬥?」正自沉思,忽聽周伯通拍手大笑,說道:「妙極,妙極!師哥,這幾個傢伙原來在打架,咱們過去瞧瞧罷。」也不待王重陽答言,便即發足向東北角奔去。

    王重陽隨後跟了上去,奔近一看,認出其中一人便是毒手神劍蘇不敗,另外兩人卻是兩個少年,一穿黃衣,一穿白衣,卻不識得是什麼人,只見蘇不敗抖動長劍,走勢輕靈,疾刺那兩名少年身上要害,那黃衣少年更不示弱,揮舞手中玉簫,攔格敵劍,那白衣少年一縱一躍,直如一隻蛤蟆一般,喉頭不時發出咕咕之聲,正自向蘇不敗還擊,蘇不敗武功雖高,但跟這兩個少年廝殺之下,竟是絲毫佔不到上風,三人惡鬥方酣,竟未留意到身旁有人。

    王重陽朝那兩個少年打量了幾眼,尋思:「這黃衣少年使的分明是桃花島的武功,莫非他便是桃花島少島主黃藥師了?那白衣少年想必是百毒老怪陸無敵的弟子了,否則他又怎會施展這路『蛤蟆功』絕技?」沉吟之間,只聽得周伯通叫道:「大夥兒都在打架,妙極,妙極!」向蘇不敗道:「喂,蘇老兒,我也來跟你打過。」說罷搶到蘇不敗身旁,當胸一掌,猛力拍到。

    蘇不敗陡然見到周伯通,不禁一怔,待得見他揮掌拍來,不由得眉頭微皺,暗忖:「這兩人小子本已不易對付,現下又殺出一個周伯通來,糟糕,糟糕!」以一敵三,兀自險象環生。

    白衣少年認出周伯通,便道:「喂,周伯通,你來湊什麼熱鬧?快滾蛋罷!」周伯通嘻嘻笑道:「為什麼要我滾蛋?你自己怎麼不滾啊?」白衣少年一哼,厲聲道:「我叫你滾蛋,你便滾蛋,卻來囉嗦什麼?」周伯通道:「歐陽鋒,你既不是我爸爸,又不是我媽媽,為什麼要我聽你的話?真是好笑!」白衣少年正是歐陽鋒,他本來打算在西域苦練武功,再來找蘇不敗報殺師之仇,但他這些時日因自己和陸羽裳的事,終日心煩意亂,是以逕自離開了白駝山,來到華山之巔,心想自己縱然死在蘇不敗手裡,那也勝過活在世上痛苦地過日子了。

    黃衣少年自然便是黃藥師了,當日他和馮阿衡回到桃花島之後,心中始終記掛著《九陰真經》的下落,後來探聽到真經被蘇不敗所得,黃藥師便即別過馮阿衡,逕自離開桃花島,千里迢迢趕來華山向蘇不敗奪取經書,正好遇上了歐陽鋒,兩人昔日雖有過節,但這時志同道合,是以兩人合力挾擊蘇不敗。

    王重陽心中尋思:「蘇不敗武功既高,又是擅長用毒,可不能再教師弟著他的道兒了。」叫道:「伯通,你過來。」周伯通本來還想跟蘇不敗斗上幾十回合,此時一聽師哥的話,倒也不敢違拗,只得退了出來。

    突然之間,兩條人影從深谷之中躍了上來,身法輕靈迅捷之極,王重陽心頭一動,向來人看去,只見一人身著錦袍,另一人卻是衣衫襤褸。

《華山論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