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駿馬玉珮

    有張海容的預言在先,薄雲天一路驚疑不定,一行四人馬不停蹄,向西南飛奔。

    這一日抵近馬幫客棧,小二端來飯菜,薄雲天說:「都別客氣,肚子填飽,還要繼續趕路。」

    魯麗珠眼睛盯住店小二,看他眼光閃爍,動作有些畏縮,覺得十分奇怪,一等他轉身,便向錦兒一呶嘴,錦兒會意,從袖中掏出一枚銀針——

    這頃刻間兩個年輕人走進店來,衣著與馬幫兄弟一般無二,怪異的是,二人衣外,套了黑紗。薄雲天心中暗驚,悄悄問魯麗珠:「這兩個,是不是馬幫兄弟?」

    魯麗珠乍然一瞧,已覺驚疑,慌說:「不錯,看裝束是馬幫兄弟,只是——」

    眾人都覺黑紗奇怪,鐵騎說:「待我問問。」

    於是趨前,朝二人拱手,問:「二位兄弟,是馬幫人麼?」

    對方答道:「不錯,你有什麼事?」「二位是哪個分寨的?」「我二人是馬幫第一百廿一分寨的。」「二位戴孝,與馬幫有無關係?」「我幫老幫主過世,馬幫上下替他戴孝。」

    薄雲天腦子轟了一聲,隔著桌子,失神望住二人。鐵騎一個恍惚,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老幫主因病過世,還是——」二人鼓大眼,警戒看住鐵騎。其中一個半笑不笑,陰沉沉說:「你是誰?為何要告訴你?」

    薄雲天倏地衝前,揪住他,沉聲道:「我是馬幫薄雲天,我爹為何突然走了?你快說!」

    那人臉色陡然一變,仔細打量薄雲天,問:「你就是代幫主?」

    「不錯,我是……」

    這兩個戴黑紗的忽然面露殺機——薄雲天驚覺不對,兩把匕首已當胸刺來。

    薄雲天本能一閃,兩匕首落空,旋即進擊,可歎薄雲天乍聞父喪,攻防本事頓失,兩匕首緊緊再逼前,眼看凶險,鐵騎、魯麗珠又豈肯袖手?二人急扣對方手肘,鏗當聲響,匕首落地,魯麗珠斥問:「是誰派你二人假扮馬幫兄弟?」

    「我二人本就是馬幫的!」

    鐵騎急忙道:「這裡待不得了!」

    「不錯!」魯麗珠附和:「咱們衝出去,抓這兩個權充敢死前鋒!」

    鐵騎會意,兩人各抓住一人,魯麗珠見薄雲天一臉怔忡,忙勸慰道:「這人既來算計雲天大哥,想必老幫主噩耗是假,錦兒你殿後,留意雲天大哥!」

    說完已朝完沖。

    料不到方衝至門口,前面一陣疾風,就見竹箭紛飛而來,兩名馬幫兄弟連聲慘叫,很快頸子一歪,身子往下癱……

    遭人連續算計,薄雲天越覺魯麗珠言之有理,不錯,父喪消息是假,存心算計他,置他於死地,才是真的。頃刻間,薄雲天神情氣爽,腦袋也精靈起來,他叫:「別往外跑,往裡走!」

    鐵騎、魯麗珠倏然推開身畔屍首,掉頭往內院跑,鐵騎忙提醒眾人:「翻牆出去!」

    四人剛跑到牆邊,一聲轟然巨響,地動天搖,灰土紛落,連聲慘叫,薄雲天等人回頭,見得火光沖天,大廳屋倒牆坍,大廳的客人,一半陷身煙火中,另有部分,跌跌撞撞,向外逃命。看客人灰沙、血跡一身狼狽,鐵騎不禁慨歎:「又是霹靂彈!」

    四人爬牆而出,又有竹箭射來,薄雲天叫道:「大家小心!」

    竹前稀落,想是防守疏漏,眾人一番閃躲,終於逃脫,檢視一下,雖有驚險,卻無損傷,魯麗珠說:「幸虧你我都穿了護心銅鏡,雲天大哥還好吧?」

    「沒事,快回總寨。」

    「等一等。」魯麗珠說:「尚有大段路程,凶險未知,剛才的湯裡有毒,咱們未及動用,故而無事。」

    鐵騎、薄雲天一愕,魯麗珠說:「剛才,兩名馬幫兄弟出現,錦兒曾以銀針測試,喏……」她從袖中抽出一枚銀針,說:「這銀針已泛黑,不是有毒是什麼?」

    薄雲天、鐵騎二人瞠目相對。魯麗珠道:「小諸葛沒說錯,毒茶、毒酒、毒汁、暗槍、暗箭、暗刀,他們夠狠,文武齊來,從今而後,他們若使武伎倆,眾人合力破解,至於文伎倆,我與錦兒把關!」

    越近馬幫總寨,薄雲天心底越發消沉,一路上,看到馬幫兄弟個個佩戴黑紗,他不得不相信,病弱的老父已駕鶴歸去。

    也因此,眾人不敢懈怠,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日夜兼程趕路,這一天深夜,一輛馬車抵馬幫總寨附近,忽然御車人掉轉馬頭,直朝魯家莊奔馳。

    守門的小陳探頭出來,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還未及發問,就聽得駕車的小廝大刺刺叫:「小陳!開門!」

    小陳聞聲暗驚,定神一看,喜道:「是錦兒姑娘!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車上!快開門!」

    小陳開了門,馬車匆匆奔進。

    次晨,薄雲天、鐵騎二人雙騎,回到馬幫總寨。

    進門,看到的儘是白:白幡、白喪燈、白花、白巾裹頭的兄弟,白衣素臉的丫鬟……

    左佐君睡夢之中,忽然聽聞:「代幫主回來了!」

    他聞之驚起,心中暗覺納悶,薄雲天行程未免太短,回來得也未免太快了。而且居然毫髮無損回來!怎不令他驚駭!

    薄雲天直趨靈堂,見老父靜臥著,臉色已呈紫黑,舌頭微微外吐,心中大慟,恨道:「兇手如此狠毒,竟扼殺病弱老人!」

    這天中午,馬幫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風塵僕僕趕來。

    甫一見面,左佐君引他人廂房,兩人公事桌前坐定,左佐君微笑道:「你為何而來?」

    「老幫主既是上司,又是姊夫,於公於私,柳某都該來。」柳逢春深深瞧他,暖昧道:「總管功勞不少!」

    左佐君微微變了臉色,說道:「能有什麼功勞?事情碰上了,只好勉力而為,辦好老幫主喪事。」

    柳逢春聽他答非所聞,一笑置之,輕輕道:「老幫主對你還真不錯,不知總管記不記得?三年前,老幫主護鏢回來,曾帶回來兩塊一模一樣的駿馬玉珮,慶功宴上,老幫主當眾誇讚你我,還把玉珮賞與你我二人,總管還記不記得?」

    「記得。」左佐君暗暗生疑:「好端端,為何提起玉珮?」

    「剛才靈前上香,看老幫主遺容,不免感慨,老幫主生前對你我最好。」

    左佐君睨他一眼,說:「不錯,他對你我最好,我問的是玉珮的事,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屬下並非顧左右而言他,若非老幫主對你我最好,才把駿馬玉珮賞與咱們二人。」

    「不錯,如今老幫主不在了,駿馬玉珮萬金難買,屬下打算將來作個傳家寶,這可是獨一無二啊!」

    左佐君聽他說「獨一無二」,臉孔扭曲了一下,嘴裡硬擠出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來:「既是獨一無二,柳兄一定更視如珍寶了。」

    「當然,不只視如珍寶,且一刻不離身。」他順手抓胸襟,說:「有道是,玉以氣養,越養越晶瑩,總管要不要比一比,咱們的玉珮,哪一塊晶瑩剔透?」

    左佐君先是錯愕,繼而臉孔一板,說:「老幫主大喪,柳兄還有閒情逸致比較誰的玉晶瑩剔透,這話要傳到別人耳裡,能人耳麼?」

    柳逢春吃了一驚,急忙道:「屬下失言,總管教訓的是!」

    馬鞭落在身上,一鞭一痕,打得小儀皮開肉綻,傷痕纍纍,終究是嬌嬌弱女,熬不過折磨,幾度暈絕,又幾度被冷水潑醒。折騰到後來,冷水再也潑不醒,小儀整個人癱了,頭抬不起,眼睜不開,咿咿唔唔著囈語,週身熱燙,昏沉沉不省人事。

    等她醒來,發覺自己渾身疼痛,稍一翻身,痛徹心肺,痛、痛、痛,全身上下,無一不痛,直痛入脊骨。很快的。脊骨的痛楚往上竄,直竄上項上頭顱。此時的小儀,不只頭痛難當,且脹得厲害,整顆頭似要爆烈一般,痛、痛、痛、脹、脹、脹,小儀忍不住呻吟起來。

    她一呻吟,聽得冷笑:「還活著嗎?還活著好辦,架起來。」

    朦朧間,痛楚中,從冰冷的地面被架了起來,痛得她淚珠一滴滴溢出眼眶。

    「寧願被打得遍體鱗傷,一句口風也不露,你姑奶奶夠忍耐了,你昏迷多日,姑奶奶也耐心等待多日,這會兒,姑奶奶我,不忍耐了!」

    小儀勉強睜眼看她,氣若游絲道:「姑奶奶放了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會讓你知道!」媚人走前幾步,猛地托起她下顎,陰沉說:「你這小臉蛋,這會兒還十分標緻,至於待會兒標不標緻,就不知道了,來人,烙鐵侍候!」

    小儀驚恐抬頭,虛弱叫:「姑奶奶要做什麼?做什麼?」

    「哪,就在你這標緻臉蛋上……」媚人指指左右臉頰,說:「這邊烙一下,那邊烙一下,還有,在你這滑額頭上,再烙一下。」

    小儀因發燒通紅的臉上,頓時慘無人色,她乏力看媚人,說:「姑奶奶如此狠心,我也不想活了!」

    媚人倏然抓緊她下顎,說:「你想嚼舌自盡,沒那麼便宜!」旋即輕喝:「拿塊布,讓她咬著!」

    小儀嘴裡咬著布塊,求死不能,只好睜著一雙悲忿的眼,瞪住媚人。

    「你最好實話實話,否則烙在臉上,一輩子嫁不掉!」

    忽聽得有人說:「烙鐵烙臉,對付一個姑娘家,夠毒辣了!」

    媚人吃了一驚,回臉一看,竟是一身縞素的柳槐素。「夫人——」「這丫頭還不肯招供麼?」

    媚人應「是。」柳槐素朝小儀身上看了看,嘴裡發出嘖嘖之聲,說:「把你打成這個模樣,你還不肯招?你若是個男人,稱得上英雄,連我都要佩服你!」突轉臉盯住媚人問:「你難道沒有她的辦法?」

    「回夫人話,這丫頭自幼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只有用刑一途,料不到一用刑,她突然昏迷,一昏迷就是高熱,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柳槐素冷冷道:「打得皮開肉綻,豈有不昏迷的!好了,把人打成這個模樣,逼的什麼口供?」

    媚人頓生警戒,緩緩說:「總管有指示,問出線索,追查殺害老幫主兇手。」

    柳槐素暖昧一笑,說:「兇手自然要追查,只是,你要追問什麼線索?」倏地衝前幾步,拿掉小儀口中的布塊,沉聲問:「你莫非知道什麼,為什麼不說?」

    小儀悲從中來,哭泣道:「姑奶奶問我要證物,我哪裡知道什麼證物?」

    柳槐素聞言,深深看媚人,返身即走。

    媚人暗驚,只好亦步亦趨,跟住她,柳槐素直行至自己臥房,這才輕輕問:「你逼問什麼證物?」

    媚人硬著頭皮,說:「是總管猜想,兇手只怕留下什麼證物!」

    柳槐素忽然怪異一笑,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這叫瞎子吃湯圓,心底有數!」

    媚人稍一昂首看她,說:「事情不是一個人做的,夫人心底有數!」

    柳槐素似笑非笑睨她,嬌斥道:「好厲害的一張嘴!」

    媚人笑容滿面,柔聲回敬:「比起夫人還差得遠哪!」

    柳槐素突伸手撫摸她粉頰,笑盈盈道:「你若嫁與我家大哥,少不得稱你一聲嫂子,小蹄子,有你的!把我哥迷暈了。」

    「夫人不也一樣?」媚人輕輕道:「把總管也迷暈了。」

    「喲,」柳槐素睨睨她,說:「這話聽起來,怎地酸溜溜,加了醋啦?」

    「不敢,總管是夫人的人,媚人怎敢?」

    「怎敢?」柳槐素輕輕笑起:「人前人後,你二人眉來眼去,多多少少,我也看出點眉目。」

    「夫人……」

    柳槐素突緩緩搖頭,說:「眼睛睜大,若是要跟這男人,不長的,有朝一日,他高高在上,連我都沒有把握制住他,何況是你?好好跟隨我哥是真的,他至少還有真情,姓左的……」

    媚人稍一遲疑,說:「既然如此,夫人為何不離開他?」

    柳槐素暖昧笑笑,睨睨她,說:「這男人有他可取一面,明鏡密室中,他風流體貼,少有女人不迷戀的。」輕輕歎道:「柳槐素啊!柳槐素!掉進男女歡愛,早晚要毀在這冤家手裡!」

    醋海波濤易起,媚人心中早已暗潮洶湧,她敢怒不敢言瞪住柳槐素,暗罵:「你這賤女人,想一輩子跟住左佐君,人家嫌你檯面上不好看哪!」

    一個是別有心機,一個是氣怒沖天,二人心中五味雜陳,表面卻不發一言,僵僵笑著。

    外面有人輕輕敲門,進來一個丫頭,說:「稟姑奶奶,小儀又昏過去了!」

    媚人皺皺眉,苦惱道:「若不是總管要活口,恨不得她死了!」「不錯,死了倒好,消滅證據。」柳槐素說這話滿臉不屑,媚人狐疑瞧她一眼,匆匆往牢房去。

    走了數十步,左佐君自拐角閃出,媚人看他臉色陰沉,悄悄交代丫頭一句話,立即隨他往一進廂房走,進得屋裡,左佐君輕咳一聲,反身掩了門,臉上橫肉陡生,沉聲道:「這娘兒,早有異心!」

    「總管——」

    「一不做,二不休,讓那丫頭自絕而亡!」

    「不要活口?」

    「此一時彼一時,這活口麻煩,就讓她開不得口吧!」

    媚人忽有所悟:「想必怕薄——」

    左佐君手勢阻攔她往下說,臉上猶有悻色,說:「這娘兒,太可恨了!」

    媚人錯愕瞧他,左佐君忿忿道:「故意離間你我,夠毒辣了!」

    媚人嗤的怪笑,滿臉不屑:「何需她離間,你二人恩恩愛愛,早就把我擱一邊涼快了!」

    話一出口,新愁舊恨全湧上來,她怨:「都要把我賞給柳逢春了,你二人將來就稱心如意了!」

    左佐君瞠目結舌,急忙道:「天地良心,上次在一百三十三分寨,把我氣壞了,我如何捨得把你給他?」話說至此,一反常態,打躬作揖:「拜託,好姑奶奶,小媚人,割捨你,比割捨我自己肉還痛,此時馬幫大喪,千萬別與我作耍!」他慇勤長揖:「小心隔牆有耳,姓薄的、姓柳的、姓鐵的,此時此刻,一個都惹不起,左某就有千般不是,姑奶奶,好媚人,你多包涵!」

    媚人身子一扭,噘著嘴說:「得了吧,何需我包涵,你有柳槐素。」

    左佐君自後抱緊她,吻她臉頰,臉稍一偏,不樂道:「想不想知道柳槐素怎麼誇你?她說你在明鏡密室,風流體貼……」

    「怪不得說話酸溜溜,原來聽人挑撥,翻了醋缸子……」

    媚人佯作氣怒,雙手掙脫,左佐君卻將她摟更緊,用自己大臉廝磨她耳鬢,半是溫柔,半是跋扈,說:「為了咱們長相廝守計,你得替我做件事。」

    「不只一件。」她嘴唇掀動,細聲細氣說:「第一封小儀口,第二呢?」

    「兩件事其實是一件。」左佐君在她耳畔吹著熱氣:「替我找回駿馬玉珮。」

    「小儀一點口風不露,如何去找?」

    「死丫頭那一塊我不要,我要柳逢春那塊。」

    媚人錯愕,左佐君笑道:「要那塊有意思,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為什麼?」

    左佐君冷笑:「他兄妹二人無非利用我,等大事底定,必然算計我,既如此,何不先下手為強?」他越說聲音越陰沉:「原本說好分頭行事,我辦妥了,他呢?薄雲天毫髮無傷回來了,他辦的什麼好事?恨只恨老鬼臨死抓下玉珮,將來反落姓柳的口實,名正言順,大庭廣眾下就可除掉我!」

    媚人忽然甩開他手說:「你既與柳槐素說好,要把我賞他,這人算是我未來夫婿,你說,我該幫你麼?」

    左佐君倏然推開她,陰沉問:「你與他有情嗎?」

    「日久自能生情。」

    「別鬧了!」左佐君又將她拉近,盯緊她,一字字清晰道:「我的人,豈能賞他?把玉珮取來,你我自然日久天長。」

    「姓柳的會把玉珮給你?」

    「所以,要勞動玉人羅!」左佐君湊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媚人霍然變了臉色。她忿忿朝他揮出第個巴掌,以為左佐君會出手阻攔,料不到他不但結實吃下這一掌,還把臉湊近她,說:「打吧!左某的確該挨打!」

    媚人老實不客氣,啪的再出一掌,兩掌打完,大覺快意,料不到聽得說:「要你使出美人計,挨兩巴掌值得!」

    她上當了,打人理虧,尤其打左佐君這樣的人,再怎麼說,他不會平白挨人兩掌,敢出掌打他,當然也必須付出代價。

    這頃刻,門聲然輕輕響了。叩叩兩聲,稍停,再叩叩兩聲,是守門的親信在叩門,這是急事訊號。

    果然,門一開,葛大六送來大消息:「稟總管,代幫主與鐵公子,突然趕赴牢房。」

    尚未進入牢房,突聽得撕心裂肺慘叫,薄雲天、鐵騎急急欲入,料不到裡面衝出二人,硬生生攔眼前,說:「代幫主哪裡去?」

    薄雲天冷冷道:「閃開!」

    二人各出一掌,推開阻攔,衝進牢中。

    入眼驚心,只見小儀雙手被吊起,頭垂在胸前,形狀不知狼狽,且慘不忍睹,她灰色的衣衫,多處裂開,皮傷肉綻,血跡斑斑。

    更駭人的是,此際她胸前有白朦朦的煙霧升起,原來有一人手持長鉗,夾著一塊烙鐵,烙她身上。

    小儀已昏厥。

    薄雲天大喝:「住手!」

    牢房原有四人,聽聞喝斥,頓時目瞪口呆。

    薄雲天衝至小儀跟前,托起她下顎,急喚:「我是代幫主,你叫什麼名字,他們為何拷打你?」

    小儀似無知覺,薄雲天瞪住一人,沉喝:「她是誰?」

    對方硬著頭皮說:「她第一個發覺老幫主氣絕身亡,我眾人替姑奶奶之命,從她身上,追查兇手。」

    薄雲天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她就是小儀,快鬆綁!」

    跟隨的兄弟急解繩索,薄雲天看她嘴唇乾裂,忙囑咐:「取水來!」

    以水潤唇,小儀這才微睜雙眼,薄雲天一手托著她一顎,另手輕拍她臉頰,柔聲說:「小儀快醒醒!快醒醒!」

    小儀乏力睜開眼,鐵騎在她耳畔說:「姑娘快看清楚,這是你們代幫主,你有話,快說與他聽!」

    小儀喘著氣,臉上有明顯血跡,豆大汗珠流下來,血跡漸向外擴散,益發不忍卒睹,薄雲天見她渾身血跡斑斑,止不住氣忿道:「竟把人打成這樣!」

    小儀嘴唇忽然蠕動起來,喘氣道:「代幫主,代幫主!」

    薄雲天忙握她手,憐惜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小儀虛弱道:「佟管事……佟管事……」

    薄雲天暗驚,湊她耳邊問:「魯莊家佟管事是不是?」

    小儀氣喘急急,艱難道:「老……幫……主……剛被……扼死,手上還抓……一塊……玉珮……小婢……把它……拿……下……來……已托……人交……佟……管……事……」

    「你是——」

    「小婢是——魯家莊……魯小姐派……派……」聲音越來越弱,終至無聲無息。

    四個人——三個壯丁,一個丫頭——見勢不對,拔腿欲開溜,被鐵騎喝住:「把人打死了,想逃嗎?」

    「我等向姑奶奶覆命!」

    「不必!」薄雲天道:「全部留下來!」

    左佐君、媚人雙雙趕至,在門口被攔上,左佐君氣悶問:「為何攔我?」

    「代幫主有令,不許進出。」

    左佐君傲然喝:「我是總管,瞎了你的狗眼!」

    僵持間,薄雲天出現門口,納悶問:「總管為何發怒?」

    左佐君不客氣瞪他:「代幫主為何來牢房?」

    「聽說有人被活活打死,我特來看看。」

    左佐君與媚人迅速對望一眼:「那丫頭死了麼?」

    「不錯,死了。」他眼光冷冷掃過媚人:「聽說姑奶奶下令嚴刑拷打,姑奶奶人長得如此標緻,想不到心比蛇蠍還毒。」

    媚人瞬間臉色慘白。

    「你的人把人打死,我把他們四人全拘禁了。」

    左佐君大覺錯愕,說:「那個叫小儀的,第一個發現老幫主身亡,拷打她,為的找出真兇,代幫主為何拘禁他們?」

    「我身為代幫主,拘禁四個人,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請代幫主放出四人,屬下有話問他們。」

    薄雲天僵著臉,搖搖頭。

    「要不,屬下進入牢房,問他們話。」

    「他四人拘於牢中,不許見任何人。」

    左佐君大愕:「連我都不許麼?」

    「不錯,連總管也不許。」他朝鐵騎拱手:「此地,有勞鐵騎兄。」

    左佐君怒氣沖沖,卻又滿腹狐疑,他不能理解,薄雲天為何拘禁他手下四人?

    他想著,似乎想通,不覺呢喃:「莫非小儀臨死說了什麼,為防消息走漏,才拘禁四人?」

    越想,越覺有理,也越發坐立不安,他驀然瞪住媚人,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說:「若非你辦事不力,又怎會有今日局面?」媚人昂頭回瞪左佐君,倔強道:「要如何處置,任憑你了!」

    左佐君倏地抓起玉臂,忿忿說:「不要忘了,你家老娘、小弟,還是左某人奉養著,他們日子過得好不好?要死要活?可全看你了!」

    媚人臉色瞬間大變,氣急敗壞道:「你要我做什麼,哪件事不是依著你的意思做?恨只恨那死丫頭,寧願被打死,也不露口風,我已盡力,你如今竟以我娘、小弟要脅,你我,難道並無情分?」再也忍不住,悲從中來,背轉身去,默默擦淚。

    左佐君歎口氣,近前扶她雙肩,說:「不是要脅你,這件事干係重大,若牽連你,恐怕……」

    門外有敲門聲,葛大六朗聲說:「柳分寨主求見總管。」

    旋即,柳逢春昂然而人,媚人急急欲出,柳逢春見她眼眶發紅,滿面詫異:「姑娘……」

    媚人迴避他目光,匆匆走了。

    柳逢春愕了愕,驚異看左佐君,問:「媚人姑娘何事傷心?」

    左佐君輕歎:「她手下的丫頭死了,又吃代幫主一頓冷言冷語,豈有不傷心的!」臉色陡然一變,冷冷道:「代幫主依然安好,不知柳兄作何感想?」

    「這……」

    「事情原本可以化繁為簡,柳兄辦事不力,眼前麻煩,比預料十倍都不止,柳兄怎麼說?」

    柳逢春苦笑著,說:「回總管話,那主兒心機深沉,沿途又有人相護,自然棘手,那日在近馬客棧,故意編造老幫主死訊,本可藉此殺他,不料被他兔脫——」

    左佐君眼目一瞪,咬牙切齒道:「怪不得他回來如此之速,原來老幫主人還未死,你已發了訃聞!」

    「早發訃聞,原本上策,當時那主兒驚得毫無招架之力,若非有人護衛,難逃一死,可惜……」

    左佐君冷目看他,恨道:「你還有理由!」

    柳逢春暖昧一笑,低低說:「總管的任務自然輕鬆,對付毫無抵抗能力之人,像捏死一隻螞蟻!」

    左佐君怒氣衝起,氣悶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柳逢春神色自若:「屬下的任務,自會完成,總管不需煩心。」

    左佐君捺下怒火,皺眉道:「事情不是說說就算!」

    柳逢春微笑說:「趁其不備,勝算在握,總管放心,五湖四海,天寬地闊,方便他遁逃,如今囹圄之中,只怕想逃也難。」

    「什麼囹圄之中?」

    「馬幫總寨雖大,比起五湖四海,也不過是小小囹圄,囹圄之中,要算計人,如甕中捉鱉。」

    左佐君驚奇道:「如此說來,你有備而來?」

    柳逢春笑呵呵說:「總管等著看好了,絕不教你失望就是,只不過總管對屬下的承諾,千百萬別忘懷才好。」

    「什麼承諾?」

    柳逢春笑意更濃:「總管務必將媚人姑娘賞與我。」

    左佐君滿面訝色,隨即笑道:「柳兄把我看扁,一個女人算什麼,只不過左某奇怪,眼前老幫主大喪,柳兄為何如此心急?」

    「不是屬下心急,這得怪總管。」

    「我?」

    「不錯,我家妹子對總管不甚信賴,怕總管另結新歡,棄她於不顧。」

    左佐君大愕,急急道:「左某何來新歡?」

    「嬌艷迷人的媚人姑娘常伴左右,我妹子又豈能不疑心?」

    「豈有此理!」

    「為免妹子疑心,總管早早把媚人姑娘賞與屬下,如此疑忌盡去,也才能肝膽相照,總管不認為,此時此刻肝膽相照,才能成就大事!」

    「好個肝膽相照!」左佐君斜睨他,半是不屑,半是呵斥:「這種男女之事,你來問我做什麼?自己下功夫去!」

    柳逢春喜上眉梢,說:「有總管這句話,屬下就安心了!」

    左佐君心裡發酵,又酸又氣,恨得要死,表面卻若無其事道:「眼前非常時期,柳兄愛美人無妨,只是千萬不要落人口實,弄出麻煩來!」

    柳逢春笑逐顏開,低低道:「明鏡密室隱密之至,談談心,說兩句體己話無妨吧?」

    左佐君愣了一下,臉孔霎那間扭曲起來,幾要扭成一團,但只是瞬間,他臉肌鬆弛開來,微微有了笑意,原先的嫉妒化為烏有,他的心情有了極大轉變。明鏡密室談心,也是絕妙主意。柳逢春色迷心竅,正是難得良機。

    左佐君邪笑著,暖昧道:「虧你想到明鏡密室,那地方的確隱密,點兩盞燈,準備點小酒小菜,美人作陪,半醒半醉,氣氛絕佳,情趣絕妙。」

    這話聽人柳逢春耳裡,心底發癢,色膽陡生,他雙眼微瞇,湊左佐君耳邊,說:「明鏡密室,風光旖旎,總管最知道其中滋味了。」

    冷清多時的明鏡密室,今夜香氣襲人。

    花香、酒香、肉香,柳逢春未飲已醺然。

    守著兩盞燈,守不住咚咚跳躍的心,他等待伊人前來。

    門咿呀開了,他的佳人果然如約而至。

    媚人梳條黑亮長辮,素衣素臉,無珠釵環珮,依然姿容楚楚,別有風韻。柳逢春驚喜迎上前,媚人微屈身一福,已被他雙手牽起。

    只是手的接觸,已令柳逢春心跳加急,握住一雙纖纖玉手,柳逢春竟是不肯鬆開。

    媚人抽回手,說:「分寨主說有要事要商,也不知什麼要事?」

    柳逢春失視瞧她,笑眉笑眼:「姑娘如此好看,令人情不自禁。」

    「分寨主說有要事……」

    柳逢春啊了一聲,眼梭四方,說:「姑娘看這明鏡密室如何?」

    媚人狐疑瞧他,好奇問:「分寨主說有要事,與這明鏡密室有關麼?」

    柳逢春湊她耳畔,輕輕說:「如果把姓薄或姓鐵的,引誘到這裡……」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說:「姑娘以為可不可行?」

    媚人輕啊了一聲,說:「這事,要從長計議。」

    「我已有妙計,待會兒說與姑娘聽,姑娘請坐——」他扶她坐好,先斟上一盅酒,柔聲道:「這是上好葡萄酒,香醇可口,姑娘何妨嘗嘗。」

    媚人微微一笑,把酒盅往柳逢春眼前一送,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萬一又中你算計,我豈不吃虧太大!」

    「姑娘說什麼又中算計,莫非柳某曾算計你不成?」

    媚人微微一笑:「有沒有算計過我,分寨主最明白了。」

    柳逢春錯愕一下,「哈」的笑出聲音說:「姑娘你莫怪柳某,美人相陪,無酒也醉,沉醉之人,難免情不自禁,姑娘原諒才是。」

    媚人纖手一指酒盅,說:「好了,以往之事,原諒你了,你把盅中酒喝了。」

    柳逢春仰頭喝盡盅中酒,笑嘻嘻說:「這下姑娘相信我了?」

    媚人微笑點頭道:「時機不同,分寨主要喝酒,也得有點節制才行,分寨主要與我談什麼?」

    柳逢春抓住她纖手,說:「姑娘不會忘記,對我曾有承諾吧?」

    「承諾什麼?」

    柳逢春笑呵呵說:「做我的人。」

    媚人倏然起身,怒道:「分寨主好沒正經,我要走了!」

    柳逢春一下慌了手腳,忙打恭作揖:「姑娘饒了柳某,柳某不敢胡言亂語了。」

    媚人一甩袖,生氣走了幾步,柳逢春亦步亦趨跟上,說:「姑娘別生氣,在下磕頭請罪。」

    果然撲的往地面一跪,毫不遲疑磕了個響頭,媚人一見,嗤的笑出聲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又跪又磕頭,不怕給人笑話。」

    柳逢春一本正經道:「只要姑娘消消氣,給笑死也無妨。」

    媚人一睨他,輕斥:「沒出息!」

    柳逢春嘻嘻陪笑臉,說:「姑娘責備的是,只要姑娘肯留下,沒出息也無妨!」

    媚人瞪他一眼,嬌嗔道:「你要我留下來做什麼?陪你喝酒麼?這個酒我是不喝的!」

    「姑娘不喝酒無妨,只要姑娘肯陪我說兩句話,柳某就感激不盡了。」

    媚人淡然一笑,說:「看在夫人的面上,我可以陪你說兩句話,只是不許勉強我喝酒。」

    柳逢春大喜,興奮道:「多謝姑娘賞臉,姑娘不愛喝酒,柳某不敢勉強。」

    於是慇勤扶媚人坐下,挾了幾塊肉在媚人眼前,笑嘻嘻說:「既來之則安之,吃點菜,咱們說說話。」

    他自斟自酌,又喝了一盅酒。媚人看他連飲三盅,笑盈盈道:「分寨主是客人,我為分寨主斟酒。」

    柳逢春眼睛笑瞇成一條縫,試探問:「姑娘不喝酒,想必有原因?」

    媚人神秘一笑,低低道:「分寨主難道不知道,有一種沖酒,喝下去難以自持,這個臉,我又豈能丟得起?」

    柳逢春稍一愕,低低笑起,涎著臉說:「姑娘頭腦太清醒,令人佩服,只可惜柳某不知是不是喝下衝酒,竟覺十分衝動。」

    媚人看他表情怪異,色眼瞇瞇,急忙忙起身,柳逢春撲向她,哀求道:「姑娘別走。」

    「分寨主休要作弄我。」

    「不是作弄,我對姑娘一片真心,姑娘難道不知道麼?」

    媚人在他懷裡掙扎一下,柳逢春朝她鬢角吹著熱氣,說:「看來不只喝下衝酒,恐怕還喝了迷魂酒……」

    媚人暗驚,柳逢春說:「我被姑娘迷住,像喝下迷魂酒。」

    媚人忍不住笑了。

    他二人,一個是色心大動,神魂難安;一個是欲迎還拒,半推半就。明鏡之中,只見手與手的侵襲、推拒,身與身的黏膩和擺脫。一場男女肉身交搏好戲映現鏡中,柳逢春看在眼裡,興致益發高昂,不禁纏緊佳人,朝明鏡呶道:「你看!」

    媚人抬眼一看,明鏡之中,她的長辮微顯蓬亂,衣領敞開,酥胸半露,她急拉衣角掩蓋,柳逢春卻一頭埋進她胸前,一張大嘴肆無忌憚探索,媚人欲推他,他卻雙臂夾緊,不讓她逃開。

    兩人黏纏如此緊密,肌膚與肌膚旅客無間隙,媚人很快感覺有一塊堅硬的東西抵住她的臍眼附近,隨著兩人身體的摩擦輕動,那小玩意晃過來,挪過去。媚人心念一動。是左佐君急欲找尋的駿馬玉珮嗎?

    她從半推半拒,轉為主動出擊,柳逢春發覺她的雙手緊攬他腰,這一發覺,令他驚喜,很快,他又發覺,她的嫩臉往下移,直移到他胸前,用她溫熱的唇,輕吻他的脖子、胸膛,柳逢春喜出望外,迫不及待拉她衣衫,呢喃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你會喜歡的。」

    媚人朝明鏡呶嘴,大發嬌嗔:「喏,你瞧瞧,瞧瞧自己好德性!」

    他抬頭望鏡面,剛開始,鏡子還清晰反映兩人身影,逐漸他眼前模糊了,在她身上貪婪蠕動的手,也垂了下來。他連連打著哈欠,眼皮沉重起來,但他色心未去,用整張臉趴在她胸口。

    片刻之前,還在她身上風狂雨驟的男人,突然靜下來,深深沉睡了。

    媚人慢慢挪開他,將他平放床上。

    然後,她半個身子偎向了他,多麼愛戀地,用額頭、臉頰碰觸他的頭臉、肩膀……。不只如此,她纖手也不安份起來,溫柔輕撫他健壯的每一寸肌膚。

    此時此刻的柳逢春,多麼舒服閉上他的眼,他似乎正在享受,享受美人香澤。

    密室之外,有人窺探。

    這人是柳槐素,她看到精彩處,忍不住微微一笑。一個丫鬟悄悄人屋,柳槐素朝門口看了看,問:「總管還沒來麼?」

    丫環回道:「總管不便前來。」

    「有何不便?你沒告訴他,有好戲看嗎?」

    「總管有囑咐,時機不對,能免則免,免得引人非議。」

    柳槐素悵然若失,不樂道:「他倒懂得自保!」

    斥開丫頭,她從門縫往裡瞧,媚人懶慵慵坐起,靜靜整理衣衫,柳槐素驚訝得瞪大眼,事情結束了?這一對未免太草率了!

《明鏡妖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