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這一天,馬幫老幫主薄名利的二七之日,也是殯葬之期,馬幫總寨有盛大的告別儀式。

    依禮儀,馬幫內部先行家祭,再行公祭。

    馬幫總管左佐君五堂堂主、一百三十三分寨主,在靈前致祭。柳槐素、薄雲天披麻戴孝立於靈側;魯麗珠、鐵騎全身皆白伴隨一旁。

    左佐君率眾行禮罷,忽聞門外報:「供奉大人到——」

    眾人大愕,左佐君奇道:「這時候,他來做什麼?」隨即揚聲道:「好生招待供奉大人,供奉大人稍後再行公祭——」

    聽得有人朗聲說:「我與老幫主親如兄弟,形同家人,家祭行禮,又有何妨?」

    旋即,江供奉一陣風也似奔人靈堂,薄雲天、鐵騎急趨前行禮:「恩師。」

    江供奉點點頭,一掀下擺,從容不迫往地面一跪,悲聲道:「大哥!小弟來遲!」

    他俐落磕頭,起身,朝薄雲天說:「見你爹最後一面。」薄雲天引他至靈柩前,江供奉俯身朝棺材中看了半晌,臉色倏然一變,沉聲問:「你爹是怎麼死的?你不知道嗎?」

    薄雲天黯然低頭,說:「爹是給人扼殺而死。」

    「既如此,兇手呢?」

    「回稟恩師,尚未查到兇手。」

    江供奉森寒望他一眼,冷冷斥責:「你簡直枉為人子!」

    薄雲天頓時滿面羞愧,低低說:「恩師責備的是。」

    左佐君趨前拱手,說:「供奉大人遠道而來,請至外廳,稍作歇息。」

    江供奉朝他一看,正色道:「老夫不只來弔祭老幫主,老夫另有正事要辦,等正事辦完,自會歇息。」

    「供奉大人有正事要辦,不知在下有無效勞之處?」江供奉深深瞧他,慢條期理說:「老夫辦這正事,與馬幫有關,閣下是馬幫總管,自然要勞駕一番。」

    左佐君滿面驚疑,不解問:「供奉大人所說的正事,與馬幫有關嗎?」

    「不錯。」左佐君似笑非笑看他,說:「馬幫大小諸事自有代幫主與左某人操心,既是興馬幫有關,怎敢勞動供奉大人?」

    江供奉一睨他,傲然笑道:「這正事,也不是你與雲天兩人辦得了的,老夫理當盡點心力。」

    左佐君面色一僵,不解薄雲天一眼,硬著頭皮問:「不知什麼了不得正事?供奉大人請明說。」

    江供奉眼望靈柩旁的幫主寶座說:「請教左總管,這寶座為何斜擺?」

    「代幫主尚未正位,故而斜擺。」

    江供奉臉色凝然道:「該挪正了。」

    左佐君愕然:「為何挪正?」

    「馬幫不能一日無正主,雲天應正位。」

    左佐君忽然陰沉一笑,說:「供奉大人並非馬幫中人,馬幫大事何須供奉大人費心?」

    「老夫本不願費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費心。」

    他從胸襟掏出一函,遞左佐君眼前,說:「總管,記得老幫主手跡麼?」

    左佐君目瞪口呆,江供奉將信函遞給柳槐素,說:「大嫂子請看看,這可是老幫主手跡?」

    柳槐素微微頷首,滿面愕色,江供奉朗聲道:「這信函是鐵騎交與老夫的。」

    「不錯。」鐵騎說:「護送寶石頂人京當日,辭別老幫主,老幫主曾面交一函,囑咐交與恩師。」

    眾人恍然大悟,江供奉說:「信函之內,有老幫主遺囑,第一,薄雲天若不失德、失鏢,應即正位,今日時機正巧,老幫主靈前,了此大事,老幫主英靈有知,必含笑九泉。」

    左佐君想了想,說:「代幫主正位,本是正理,只是我幫規矩,除不失德、失鏢,尚需不失信物,代幫主可有幫主信物?」

    薄雲天訝然道:「爹並未交信物與我,我何來信物?」

    江供奉微一昂頭,問:「左總管想必知道,馬幫幫主有何信物?」

    「不只在下知道,馬幫五堂堂主,各分寨主都明白,馬幫幫主信物,是一柄馬頭匕首,造型精巧,是馬幫最高權威象徵。」

    魯麗珠忽然往前一站,聲如銀鈴:「信物在此。」

    說話的同時,她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果然是一柄馬頭匕首,刀鞘上雕刻細緻,眾人為之大愕。

    左佐君納悶問道:「老幫主為何獨厚外人,信物竟交魯大小姐手裡!」

    「薄家未過門媳婦,算是外人麼?」江供奉中氣十足,說得鏗鏘有聲,說完,看住左佐君,怪異笑笑,說:「老幫主還有第二遺囑,在總管想不想知道?」

    「你說——」

    「從遺囑中可知,老幫主並不獨厚自家媳婦,老幫主對自家兄弟一樣敬重。」

    「第二道遺囑是什麼?」

    「新幫主正位之際,馬幫總管左佐君、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應手持駿馬玉珮,監督新幫主正位。」

    左佐君嘴唇微張,錯愕一下,隨即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抓胸前,抓出一塊玉珮,昂然望住江供奉。

    柳逢春驚奇看住左佐君胸前玉珮,又瞧瞧江供奉,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嚷道:「豈有此理,老幫主豈會立這般奇怪遺囑?」

    「柳分寨主。」江供奉深深望他,拱手道:「咱們多時不見,當年路過第一百三十三分寨,曾蒙分寨主熱烈款待,老夫再次拜謝。」

    「份內之事,何足掛齒?」

    「柳分寨主聽聞這第二遺囑,應歡喜才是,可見老幫主對總管與分寨主器重。」

    柳逢春悻悻一抓頸項,一條玉珮已露了出來。

    江供奉一看,慢吞吞走前兩步,指他玉珮:「這就是三年前,老幫主給你的駿馬玉珮?」

    柳逢春稍一遲疑,理直氣壯:「是又怎樣?」

    鐵騎一衝而前,拿住柳逢春。

    柳逢春大叫:「為何拿我?」

    江供奉冷冷道:「你是扼殺老幫主兇手!」

    柳逢春稍一愕,嚷:「胡說!」

    「事實豈容狡賴!」江供奉說:「當年老幫主保鏢至京,一個古董商找到我府邸,把兩塊駿馬玉珮賣與老幫主,後來老幫主將兩塊玉珮分贈總管與柳分寨主,這件事馬幫上下沒有不知道的。」

    柳逢春倨傲道:「不錯,現佩是老幫主送的,這與老幫主被殺,又有何干?」

    江供奉看薄雲天一眼,輕輕道:「告訴他吧!」

    「是!」薄雲天朗聲說:「我爹臨終,從兇手身上扯下一塊駿馬玉珮。」

    柳逢春驚了驚,立即鎮定道:「這與我何干?姓柳的掛的不正是駿馬玉珮嗎?」

    江供奉瞄柳逢春一眼,不屑道:「當年的駿馬玉珮是新疆和闐玉,你身上這塊是蘇州玉,兩種玉質相差甚遠,老夫老眼不花,不教你欺瞞!」

    柳逢春眼光忽然投向媚人,欲語還休,媚人低頭佯作不知。

    此時的柳槐素早已忍無可忍,她走前幾步,盯住江供奉,不樂道:「供奉大人是德高望重之人,說話千萬要有憑證,若沒有憑證,我柳槐素第一個就不服氣!」

    江供奉朝她拱手,說:「大嫂子,老夫一把歲數,沒有憑證豈敢胡言亂語?」突揚聲喝:「有請魯家莊佟管事!」

    柳槐素訝然看魯麗珠,錯愕問:「我馬幫的事,與魯家莊何干?」

    魯麗珠笑而不語,稍頃,佟明疾步而人,江供奉問:「玉珮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佟明探手入胸襟,取出一塊玉珮,奉與江供奉:「供奉大人說的是不是這個?」

    柳槐素突然衝前,尖著嗓喝:「這玉珮哪裡來的?」

    佟明慢條斯理說:「回老幫主夫人話,是貴幫一位叫小儀的姑娘,托人轉與在下。」

    柳槐素雙目一瞪,驚奇反問:「小儀哪來玉珮?」

    佟明欲言又止,薄雲天凝著臉道:「有一件事,二娘恐怕還不知道,是小儀第一個發現爹被人扼死,小儀還從爹手中拿到一塊駿馬玉珮。」

    柳槐素面色一訝,驚問:「你怎麼知道?」

    「小儀臨死親口告訴我的,可惜小儀活活被人刑求致死,否則二娘可從她口中問出內情。」

    左佐君虎視眈眈看佟明,沉聲問:「不是左某懷疑,小儀為何不把玉珮交與馬幫?卻偏偏交與不相干的魯家莊?」

    佟明稍一沉吟,答道:「想是代幫主尚未回到馬幫,她一時想不出可信賴之人。」

    左佐君聞之氣悶,悻悻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江供奉置之一笑,轉頭向柳逢春道:「柳分寨主還有什麼話說?」

    「不是我!老幫主對我恩深情重,我豈會殺他!」

    「不是你?還有誰……」

    「是……」柳逢春語塞了。

    江供奉朝柳槐素拱手:「大嫂子,柳分寨主嫌疑最大,得罪了!」

    柳槐素悻悻看他,恨道:「我馬幫之事,何需你一個外人插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不但要插手,還要在老幫主靈前,扶雲天正位,來人,押下柳逢春,扶正幫主寶座!」已有四名兄弟上前,迅速押走柳逢春。

    柳槐素怒不可遏,說:「江供奉執意要管馬幫的事,柳槐素一頭撞死在老幫主棺槨上!」

    江供奉訝然看她,說:「大嫂子身為老幫主夫人,如此不識大體,豈不貽笑江湖!」

    「江供奉非馬幫中人,意來干預馬幫內務,豈不更貽笑江湖?」

    「老幫主有所托付,老夫又豈能置之事外?」一揚手中信函,說:「大嫂子剛才承認是老幫主手跡,這會兒要不要細看內文?」

    柳槐素一昂頭,說:「拿過來!」

    媚人聞言行前幾步,雙手接過信函,奉與柳槐素,柳槐素看了看,冷笑一聲,正要一把撕掉,一股疾風馳到,雙肘已被江供奉拿住,信函立即被抽了去。「在老幫主靈前,撕毀老幫主信函,只怕馬幫上下不容!」「是不是老幫主信函誰知道!」「大嫂子剛才親口承認是老幫主手跡,這會兒又矢口否認,大嫂子豈不是太反覆!」

    「不必一口一聲叫我什麼大嫂子,我不與你攀親帶故,我是老幫主夫人,你江大供奉稱我一聲夫人,不委曲你!」

    「好!老夫恭敬不如從命,夫人不願承認信函是老幫主親筆,馬幫還有總管,還有五堂堂主,各分寨分寨主!」

    柳槐素厲聲:「我不許外人干預馬幫內務!」

    「老幫主在世,從不把姓江的當外人,今日夫人執意如此,莫非私心作祟?」

    柳槐素聞言一愣:「胡說!」

    「既無私心,代幫主正位,夫人為何阻攔?雲天是老幫主嫡親的骨肉,他不正位,何人正位?」

    「不錯,他該正位,只是,江供奉請勿干預。」

    「老夫不干預,愧對老友!鐵騎!移正寶座。」

    鐵騎行前數正,正要動手,左佐君開了口:「鐵公子要移正寶座,再好不過,名師高徒,鐵公子何不趁此露點真功夫?」

    鐵騎盯他,說:「總管莫非有高見?」

    「以力扶正寶座,不稀奇,鐵公子何不以氣移正寶座。」

    鐵騎二話不說,一屈身,舉掌對準歪斜寶座,說也奇妙,寶座竟一寸寸慢慢挪移,眾人凝目注視,眼見寶座快歸正位,左佐君突然竄前一說:「我來助鐵公子一臂之力!」

    說是相助,實是相阻,鐵騎運氣朝右推,左佐君運氣往左推,至此,寶座竟是寸步難移,只見兩人額上汗珠滴滴滾落,寶座依然文風不動。倏然,鐵騎後一鬆,左佐君趁他疏於防守,雙掌齊出,兩股氣推著寶座很快向左移,鐵騎微微一笑,再出掌,順勢左推,如此一來,銳不可當,瞬息之間,寶座已正了位。江供奉看得明白,頓時大喝:「好!」

    寶座正位的速度太快了,左佐君驚覺不對,已來不及了。

    「正道行之不得,想不到反其道竟也可行,多謝總管一臂之力!」

    原要攔他,給他難堪,想不到竟助了他,令自己窘迫,這鐵騎如此狡滑,恨得左佐君咬牙切齒,嘴上卻不得不敷衍:「好說!」江供奉高聲道:「寶座已正,左總管,五堂堂主,你們,有何高見?」

    左佐君見大勢已去,凝著臉,不情不願說:「請代幫主正位。」柳槐素拂袖而去。薄雲天行至靈柩前,屈膝而跪,說:「爹英靈在上,寶座如今已正位,可惜未查清殺父仇人,等審清問明,不枉不縱,查得一清二楚,雲天才敢坐上這幫主寶座。」

    左佐君等人一怔,隨即躬身道:「新幫主英明,我等願追隨新幫主!」

《明鏡妖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