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陷入困境

    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為堅固,牢門是厚厚的鐵板,當中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洞,但洞口嵌著鐵枝,連拳頭都無法伸出。

    在另一邊牆壁的高處,也有一個兩尺寬,一尺高的氣窗,也是密密地裝上鐵枝。

    吳一等三人隔著鐵門,看見沈陵在牢房當中。

    「這個房間沈兄還滿意吧?」吳一問道。

    「在下當然滿意,在這一排八間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這一間的。」沈陵笑道。

    「這一間究竟有何好處?」吳一問。

    「因為它特別堅固,同時在地形上,這一間極合我的要求。」

    吳二插口道:「同樣是牢房而已,哪裡談得上地形?」

    「不,只有這一間後面的氣窗,是開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當大的水池,我說的地形,就是指此而言。」

    吳二恍然道:「由於外面是水池,你認為我們無法用火攻?」

    「在下只是為防萬一而已,當然你們沒有用火攻的理由。」

    吳一插口道:「好啦!你現在已經身在牢房內,既有乾糧,又有清水,咱們該談正經事了。」

    「吳一兄即管開始偵訊。」沈陵笑道。

    吳一正色道:「沈陵是你的真實姓名麼?」

    「是的。」

    「可有什麼證明沒有?」

    「這是一個朋友寫給在下的信函。」

    沈陵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從窗口遞出。

    吳一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箋,看了看內容。

    「不錯,這封信的確是寫給一個姓沈名陵的人。」吳一微微點頭:「從這封信的內容推測,你若是沈陵,那麼該是大名府的官吏了?」

    「在下就是沈陵,哦!對了,這兒還有件公文,可以足證在下的身份。」

    他自懷中掏出偽造的調職令,吳一接過仔細地瞧了一遍。

    「縱使這些文件是真的,但也無法證明你就是沈陵。」

    吳一目光如電地瞪著他。

    「大名府一個小小書吏,有職無權,不值得別人冒充。何況在下不可能預想今日會發生的狀況,而事先作好偽造身份。」沈陵神態自若地道。

    吳一沒有開口,將目光投注在吳七臉上。

    吳七沉吟了一下,道:「大哥,他的身份應該沒有問題。」

    「這件事還得小心從事,愚兄打算派人到大名府查一查。」吳一仍然有些不放心。

    「好極了。」沈陵接口道:「尊駕儘管派人前往大名府查證就是。」

    吳一面色一沉,道:「沈兄既得知我們的身份,又知道了京華鏢局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份,也不能輕易釋放你。」

    「這一點讓在下自己擔憂,不勞吳一兄操心。」沈陵神態自若地道。

    吳一訝然道:「沈兄莫非有了脫身之法?」

    沈陵笑笑道:「在下若有三兩天時間,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過,假如吳一兄願意釋放的話,則有關係你們與京華鏢局的秘密,在下保證絕不洩露。」

    吳一聽了這話,現出既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接著不屑地哼了一聲,偕吳二等人轉身走開了。

    到了傍晚時分,牢外的走廊上燈火通明。

    另外在氣窗外的水池上,也點燃了許多盞風燈,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在堡角樓上的守衛,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這邊的情形,盡收眼底。

    沈陵躺在牢內的木板上,睡得十分安穩,好像心中全然沒有牽掛。

    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會,就在門上的窗子,向內查看一下,因此沈陵的動靜,對方完全曉得。

    不知過了多久,沈陵被一陣敲門聲驚動,睜開眼睛一瞧,原來是吳一,隱約還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後。

    吳一從窗口遞給他一枚火折,囑他把燈點上。

    「咱們費了兩個時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沒有發現那個女子,你可願意告訴咱們有關此女之事?」吳一語氣平和地道。

    「在下對她所知不多……」

    吳一接口道:「沒有關係,你把所知道的都說出來就行了,不過兄弟先警告沈兄一聲,如果所言不實,咱們就不客氣,定要使沈兄吃點苦頭。」

    「聽尊駕的口氣,似乎對那位姑娘已有所知,大概你們已經將她擒獲,卻詐稱沒有搜到她。」沈陵笑道。

    「沈兄愛怎樣想都行,只要你說老實話,兄弟擔保你有益無害。」

    「尊駕不但武功驚人,連口才也非常好,使在下竟然生出非從實供出不可之感……」

    「兄弟並沒有什麼心機,只是據實分析利害而已。」

    「好吧!據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莊的人……」

    吳一皺一皺眉,竟似不信,口中卻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孫……」

    「這樣說來,你遇到黎、甘二人之時,這位孫姑娘已經與他們在一起了,對不對?」

    「不但如此,我瞧她還是個領路人呢!到了距此不遠,她與黎、甘二人低語了一陣,就躲入樹林內,不知往哪兒去了。」

    「那麼沈兄何故緊緊跟著黎、甘二人呢?」

    沈陵歎一口氣,道:「一來在下好奇,二來黎、甘兩人不准我離開。在下雖曾練過武藝,可是孤掌難鳴,鬥不過他們,所以才跟著他們入堡……」

    「沈兄這話大有漏洞。」

    「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沈陵點點頭道。

    「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請你自己說出來吧!」

    「老實說,在下是在高梁橋那邊,就遇見黎、甘二人。」沈陵無奈地道:「當時我發現他們的言行顯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就暗暗跟蹤。後來被他們發現了,我詐作不敵,讓他們押著前來的。」

    「這就對了,因為兄弟曉得你縱然贏不了他們,但仍有逃走的機會。」

    「尊駕何以斷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

    「兄弟觀察了沈兄的膽力、智謀、以及臨危不懼的氣度,可以想像得到當時你如與黎甘二人動手,必是難分勝負之局,甚至你可能還佔一點上風,如果你當時再三表明不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一想既然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吳一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堅定:「因此,兄弟推斷你至少尚有逃脫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份,參與他們暗探本堡的行動。」

    沈陵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頭腦精密,閱歷又豐,實是罕見的人才。那京華鏢局的鍾子豪居然擁有這種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見得鍾子豪的高明更為驚人了。」

    他一面想,一面點頭道:「尊駕猜得一點不錯,在下佩服萬分。」

    此時他心中充滿了對鍾子豪佩服之情,因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誠。

    吳一緩緩地道:「沈兄在本堡所見所聞已經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對本堡及兄弟這一些人,有何揣測?」

    沈陵道:「在下如說全無揣測,那是假話。所以不如從頭直說,至少在尊駕眼中,還可博得一個光明磊落的印象。」

    「沈兄說得好,請把你心中所想見告。」

    沈陵道:「在下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習過武功,在江湖中,也有幾個朋友來往。

    因此知道這兩三年來,北六省出現之絕域十三煞神,所向無敵,行蹤詭秘飄忽。許多鏢局都出過事……」他停歇一下,見對方沒有插口,便又道:「但詳細情形在下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鏢局暗鬥之舉,更是毫無所悉,還是剛剛才曉得的。」

    這後面的一番話之中,有真有假。

    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鏢局,竟然暗鬥得如此激烈。假的是對這絕域十三煞神,他知道得並不少。

    一個干殺手的人,怎會不留意江湖動態?對那些江湖大豪及黑道人士的底細,一定會用盡各種方法加以調查的。因為他雖是獵人,但也可能是別人的獵物。

    他對三大鏢局被劫的經過情形,頗為清楚,亦聽說過三大鏢局有聯合圍剿絕域十三煞神之議,但後來沒有了下文,現在總算明白這是因為京華鏢局不肯聯盟之故了。

    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使吳一難以察出破綻。

    但見吳一讓開了一點,窗口出現了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孔。此人大約四旬左右,面白無鬚,雙頰瘦削,兩目深隱,額頭挺突,是屬於那種極工心計,富於謀略之人的表徵。

    他在外面細細打量沈陵,過了一陣,才道:「好一位英挺的年輕人,今日幸會了。」

    沈陵道:「閣下是誰?咱們沒有見過面吧?」

    那個並不開口,僅以銳利的目光,再度向沈陵打量。

    沈陵也冷冷地觀察對方,但由於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沈陵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沈陵則只能看見他的面部而已。

    縱是如此,沈陵受過訓練的眼睛,仍然觀察出一些名堂,例如這個陌生人的身材相當高,所以他須得略略彎低身子;其次,從他面上的皺紋,一則表示此人性格冷酷,二則表示此人飽經風霜,是個時常在戶外活動之人。這些收穫當然還嫌不夠,沈陵心念一轉,馬上面上泛起了一種暖昧神秘的冷笑,同時大步走向窗口。

    直到他迫近窗口三尺之處,那人才皺起眉頭,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幹什麼?」

    沈陵心知不可魯莽,因為此人聲音中,已含有強硬攤牌之意。

    他的用意本是希望迫退對方,由他佔領門上的窗口,這樣就可以得到有利的位置,而可以看清對方所有的人。可是此人表現得如此強硬,假如沈陵再往前跨步,無疑是迫使發生爆炸性的情勢。

    沈陵估計對方可能有某種手段可以不利於他,所以應聲止步,以免情勢惡化而致不可收拾。

    但目下也已有收穫,那就是此舉已測出兩件事,一是這個陌生人不但看來工於心計謀略,同時也是膽力甚強之人。其次是測出了這個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十三煞神的首領吳一高些。

    這時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惡毒的光芒,接著又道:「沈兄年紀輕輕,但卻是難纏的人物呢!」

    沈陵聽了這話,幾乎在同時之間,已察覺對方的用意,當下傲然道:「當然啦!在下如果沒有兩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敢向你保證,你們想收拾我,定須付出相當重大的代價才行。」

    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視著他,目光非常惡毒可怕,足以使一個膽力稍弱的人震懾。

    沈陵毫不示弱地向他凝視,同時集中心力,激發起強大的意志力,那樣子既凶狠又自傲。

    雙方對視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沈兄意志力之堅強,倒是罕見得很!」

    沈陵道:「在下平生面對任何危難,從不畏懼。閣下若想僅憑一對目光,就使在下退縮,那是夢想!」

    「沈兄說的也許是實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堅強之外,還是一個十分機警之士。」那陌生人點點頭道。

    沈陵心中雪亮,曉得對方這話含意。但面上卻裝出少許孤疑之色,不過他卻不追問。

    「閣下高姓大名,如何稱呼?」他岔開話題問道。

    「沈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麼了。」那陌生人道:

    「兄弟姓石,名奇峰,只不知沈兄聽過賤名沒有?」

    沈陵搖搖頭,道:「沒有,恐怕不是真姓名。」

    石奇峰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來罕得把姓名告訴別人,除非是明知這個人永遠不會洩露,怪不得沈兄沒有聽過。」

    沈陵哼了一聲,道:「這回石兄失算了,在下將把你的大名傳出江湖,讓大家知道京華鏢局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石奇峰道:「沈兄信心雖強,無奈本堡內外隔絕,難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後,沈兄還是沒有辦法將消息傳出……」

    沈陵情知自己一答話,將被對方當作推測資料,可能猜出他需要多少時間才逃出此堡。

    不過他又不能透露出他已看破對方的企圖,這道理正如剛才他對石奇峰的評估裝糊塗一樣。

    這理由是沈陵目下身在石牢之內,成了被動之勢,最忌的是讓對方高估自己的能力。這意思是說,如果石奇峰將沈陵估計得太高明的話,為了免除後患,定必馬上下令攻擊,以種種手段務求殺死他。

    所以沈陵一定不可以迫得石奇峰作此決定,唯一的辦法,就是設法使對方認為自己武功不錯,膽力很強,相當機警,但卻十分自負和驕傲。

    任何一個人本領最好,若是有自負驕傲的性格,便等於金湯城池開了一個缺口,隨時會遭失敗。現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風,被對方測出需要爭取多少時間,又不能迴避得太著痕跡,以致洩露了自己的才智。

    因此,他感到要應付這一下,相當吃力。但不管怎樣,他非回答不可,所以他只好盡力而為,至於成敗如何,暫時不暇研究了。

    他冷冷地道:「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石兄等著瞧就是了,區區一間石牢,在下還沒放在心上……」

    石奇峰尋思了一下,突然退開窗口,接著換上來的是十三煞神的首領吳一。

    他的目光在牢房內掃視了一陣,才道:「沈兄言下之意,好像真的有把握逃得出這間牢房呢!」

    沈陵:「不錯,在下既敢自陷於絕地,當然多少有把握。」

    吳一道:「以兄弟看來,沈兄除非練有妖術,否則插翅也逃不出去。」

    沈陵道:「吳兄別管在下怎麼逃得出去,這是在下個人之事,不勞關注。」

    吳一道:「好,兄弟倒要瞧瞧沈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這間牢房……」

    說完話,他正要走開。

    「吳兄等一等……」沈陵及時叫道。

    「沈兄有什麼事?」吳一收住腳步道。

    「請問吳兄和剛才那位石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份?」沈陵問道。

    「兄弟已經查過,大名府果然有你這一號人物。」吳一點點頭道。

    「既然吳兄知道在下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餘地,你說是麼?」沈陵用充滿希望的口吻道。

    「商量什麼?」吳一頗感興趣地問。

    沈陵道:「咱們商量一下,假如吳兄釋放了在下,那麼在下這一輩子絕口不提貴局一個字。也就是說,不管今日之事,或是日後曉得了與貴局有關之事,在下都絕口不說一個字……」

    吳一道:「假如沈兄永遠留在此地,豈不是鐵定不會洩漏任何口風了麼?抱歉,兄弟無法答應你的要求!」

    沈陵道:「在下雖然能夠逃得出此地,可是此舉有相當風險,而且也須付出代價,因此,在下才與吳兄商量……」

    吳一笑一笑,道:「等沈兄逃得出去時,咱們再商量不遲。」

    沈陵口氣一冷,道:「在下如果逃出去,我保證三天之內,貴局的秘密傳遍天下。」

    吳一仰天大笑一聲,舉步走開。

    只聽步聲紛沓,片刻間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沈陵並沒有走到窗邊察看,一徑在床上躺下,側耳靜聽。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沈陵估計已過了子時,便跳起身,先把壁間的燈光弄熄。

    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會,直到肯定無人過來查看後,才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與一棍瓷製的小棒,用這根小棒,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體,迅快地塗在門上窗洞的鐵棍上。

    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櫃上的鐵棍根部,都塗沫了一匝。這些黑色液體,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

    外面很寂靜,沈陵一面動手,一面注視著外面的廊角。塗抹黑液的動作很快完成後,他立即收妥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著將火苗挨近窗口。

    只聽絲絲數聲響處,窗上的鐵棍,出現了一匝匝的藍色火焰,光度強亮耀目,一時把整個牢房都照得通明。

    沈陵退開幾步,緊張地等候著。

    過了一會,藍焰的光度漸弱,旋即完全熄滅,可是每一根鐵棍的根部,也就是曾經燃燒過的部分,仍然一片熾紅。

    沈陵迅即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抓住那片縱橫交錯的鐵棍方格的中央,默運功力輕輕一拉,只聽脆響一聲,窗口上整塊鐵棍製成的方格欄網,應手而起。

    他迅即將鐵棍網放在地上,動作又快又輕,沒有一點聲響。

    現在鐵門上的窗洞,已是一個徑尺見方的洞口,全無攔阻了。

    雖然他的雙肩比洞口寬,可是在修習過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縮筋骨的方法,毫不費力地鑽出去。

    沈陵站在黑暗中,皺起眉頭,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點吧?石奇峰等人都是老練成精之人,如何會任由我毫無阻礙地除去窗洞上的鐵支?至少也該有人不時巡視才對呀!」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機會,縱然敵人另有陷阱,他亦不得不冒險一試。

    在角廊中的燈光照射之下,窗洞內突然伸出一個人頭。

    說時遲,那時快,鐵門上嗆地一響,一張沉重而鋒快的鍘刀,貼著鐵門迅快如電般鍘下。

    鋒利的刀鋒,登時把窗內伸出來的人頭鍘斷,滾落在地。

    那把鍘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

    幾條人影出現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還在滾動的人頭。

    但地上既無血跡,那顆人頭滾動時的聲音也不大對。

    眾人定睛看時,原來是一截木頭,上面纏著衣服,以及戴著頭巾而已,並不是沈陵的人頭。

    牢房內傳出沈陵的得意笑聲,在角廊中迴盪。

    廊上出現的幾條人影,其中不但有石奇峰,而且十三煞神中為首的三個人也都到了,人人手中都持著兵刃。

    石奇峰冷冷道:「沈陵,你不妨從窗洞中鑽出來看看。」

    沈陵收住笑聲,道:「石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石奇峰道:「我叫你試試逃得掉逃不掉?」

    沈陵哼了一聲,道:「在下這次雖是失敗,但還未到歇手認輸的地步。」

    石奇峰冷笑道:「諒你只是嘴硬而已,兄弟絕不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

    吳一低聲道:「這傢伙被禁之前,咱們沒有機會搜身,所以他也許尚有別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牢而出。」

    石奇峰拍拍手掌,廊中登時又出現了七八支火把,把外面照得通明,他才擺擺手,當先離去。

    吳一等三人也跟在後面,出得廊外,石奇峰才道:「吳一兄說得不錯,此人可能尚有別的工具,等候機會破牢而出!」

    吳二道:「二爺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讓他嘗試的意思。但以屬下愚見,不如先發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後患!」

    吳三也接口贊成道:「二哥說得對,咱們先發制人,有勝無敗。如若不然,萬一被他逃走,後患就無窮了。」

    石奇峰微微一笑,道:「此子藝高膽大,本來應是可慮的後患。然而在我細加觀察之下,此子驕滿自恃,終是不成大器。所以諸位不必過慮,諒他逃不出咱們掌心。」

    他們邊行邊談,頃刻間已轉人一座廳內,大家分別落座。

    「萬一那人能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三位率領鐵騎,務必圍戮此人,取他性命!」石奇峰緩緩道,語意甚為堅決。

    吳一應道:「只要在方圓十里之內及時發現他的蹤跡,這件任務屬下兄弟們必能完成。」

    石奇峰點點頭,又道:「如果在堡內發現他,那是兄弟之事,你們不必操心。」

    吳二道:「二爺雖有神鬼莫測的玄機,但這個沈陵,來歷不明,此事非同小可,二爺最好還是小心點……」

    石奇峰道:「你的意思還是要先下手為強,趁早誅滅他麼?」

    吳二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縱或不然,亦不宜過於大意,最好將屬下等人調入堡內,比較穩妥些。」

    石奇峰搖搖頭,這:「吳二兄不必多慮,兄弟自有分寸」

    他說到這裡,吳一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辭,並且依令召集人馬,迅即出堡,等候訊號。

    ※※※※※※

    朝陽斜斜照入石牢內,沈陵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到門邊倏然而止。

    他打起精神,向窗口望去,只見石奇峰那副陰險多計的面孔出現於窗口,兩人互相打量著,誰都沒有開口。

    最後還是沈陵先說道:「石兄來得好早,只不知大駕光臨,是不是有事要告訴兄弟?」

    石奇峰淡淡道:「沈兄莫非已預期一些事情將要發生麼?」

    沈陵心頭一震,道:「預期談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貴堡有事故發生,這樣的話,就對兄弟有利……」

    他說話之時,心中暗忖:「這石奇峰料事如神,才智出眾,氣度舉止也大是不凡,他在京華鏢局中,地位一定極高……」

    只聽石奇峰道:「沈兄臨危不懼,膽識過人,兄弟實在敬佩得很!」

    沈陵想道:「這是開場白,只不知底下跟著來的是什麼詭計陰謀?」他牢牢記著自己須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態,當下聳聳肩,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兄弟雖不是江湖人物,但已立願遨遊天下,如果連這一點膽力都沒有,今後如何能面對不測的危難?」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沈兄雖已立願逍遙遨遊天下,無奈你已捲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渦中,今生今世,只怕心願難以達成了。」

    沈陵長笑一聲,傲氣逼人地道:「我一向深信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一線生機,我都會極力把握住,不讓它溜走。萬一真正到了必死地步,兄弟只好認了,絕不怨天尤人。因為人總是會死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看得開就沒什麼好怕的。」

    石奇峰怔住了,竟然一時作聲不得。

    要知他平生以來,閱人無數,但像沈陵這種年輕人面對死亡的威脅,仍然傲然不懼,這種人物,他雖知世上有的是,卻還是第一次遇見。他緩緩地道:「想不到沈兄竟然將生死看得如此之透,失敬得很。」

    沈陵道:「石兄若能考量兄弟不是江湖之人,則作最後處決之時,自當有一個公正的交待。」

    石奇峰道:「沈兄雖不是江湖人物,但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這件事只怕無法轉環了……」

    沈陵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說了。」

    石奇峰遺憾地搖搖頭,離開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聲,卻顯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

    過了一陣,石奇峰的面孔又出現了。

    「沈兄,兄弟甚感抱歉,對於你目下的處境,實在是愛莫能助。」石奇峰態度誠懇地道。

    「石兄若是有維護之心,目前就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助在下。」沈陵以期盼的口氣道。

    「有這種事?」

    石奇峰訝然道:「兄弟怎會不知道,那是什麼辦法?」

    「假如石兄有意維護,在下不需石兄釋放,只需給我三天時間。如果三天之內,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數該絕,在下無話可說。」

    「咱們先把話說明白,兄弟就算給你三天時間,但當沈兄試圖逃走之時,仍將竭盡全力阻截,這一點乃是兄弟必須要做的措施,沈兄可明白我的意思?」石奇峰正色道。

    「在下明白。」沈陵點點頭。

    「好,兄弟給你三天時間。」

    石奇峰點頭同意:「這已是兄弟最大的能力限度,過了三天,兄弟將不擇手段地對付沈兄啦!」

    「咱們一言為定。」沈陵精神輕鬆地道。

    「沈兄要不要吃點新鮮的飯菜?」石奇峰問。

    「那倒不必了。在下從這邊氣窗望出去,感到外面雖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麼多的人馬。現在石兄又是獨自露面,莫非絕域十三煞神已經離堡他去?」

    「不錯,除了十三煞神之外,原本還有近百的車伕和腳夫,都離開了。不過那十三煞神都沒有去遠,仍然在本堡附近候命。」

    「只不知現今留守本堡的,是些什麼人物?」

    石奇峰深沉地笑一下,道:「沈兄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假如在下對貴堡隱事知道得太多,只怕石兄連三天時間也不能給我了。」

    這回石奇峰是真的走了。

    沈陵從窗口望出去,只見廊上兩邊都掛上了布幔,隔斷了他的視線,不過在布幔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見有些眼睛,注視這間牢房的動靜。

    沈陵測不透張掛布幔的原因,更無法查看那後面有些什麼人物,不由感到有些高深莫測。

    因此,對於石奇峰的詭異手法,不覺大為佩服。

    他回到床邊坐下,細想此堡實在有許多令人不解之處。例如此堡的形勢,不但堡外周圍都是平曠的野地,同時四角所建的高壘碉樓,更使這四周的曠地,發揮了最大效用。任何敵人想潛入此堡,除非有隱身之術才辦得到。

    除了形勢之外,他腦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現在回想起來,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銀。

    這是因為這些箱子,須得那麼多的車馬人手搬運,而且每一箱都不曾摞起來,可見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生疑的,是這座莊堡和這些人的神秘氣氛,一種叫人說不出來的神秘和詭異氣氛。

    晌午時分,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曉得來人是誰。

    轉眼間,窗口出現石奇峰的面孔。

    他冷冷地凝視著沈陵,過了一會,才道:「沈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剛剛接到局主的手諭,竟然指名要釋放沈兄。」

    沈陵笑道:「那好極了,貴局主既然知道在下落在此堡中,自然會下諭令釋放了。」

    石奇峰皺眉道:「但據兄弟所知,沈兄不但不是與敝局有關之人,同時與鏢行也沒有什麼瓜葛,何以敝局主下令釋放你呢?」

    「石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問?」

    「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詢。」

    「石兄若是不知內情,可見得貴局主的命令中,並未提及在下的背景了。」

    石奇峰點點頭,道:「不錯,命令中一點也沒有提到。」

    「那麼在下不妨坦白奉告。」沈陵道:「石兄之所以不放過在下,理由是在下知道了貴局若干秘密,對不對?」

    「不錯,咱們無怨無仇,本來就沒有加害之理。」

    「既然如此。」沈陵道:「如果在下所知悉的秘密,根本不成為秘密的話,則貴局主下令釋放在下,應是合情合理之事。」

    石奇峰訝然道:「你的意思是,還有別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曉得這一點,所以不得不釋放你?」

    「是的,貴局主必須要顧全大體……」

    他的話突然中斷,原來他一則發現石奇峰的神色不安,二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也是感到大有問題。

    對於石奇峰的異常態度,在他未透露以前,自然難以猜測。

    至於他想起的那件事,那就是石奇峰剛剛提到的命令,從他的話中,沈陵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尋思。

    石奇峰緩緩道:「沈兄為何不說下去?」

    「在下突然醒悟,貴局主送到石兄手中的命令,大有問題。」

    石奇峰似是很感興趣,問題:「有什麼問題?」

    「以石兄的身份地位,在貴局中,想必是僅次於貴局主的人物了?」

    「沈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份,與這道命令有何關係?」

    「在下吃過公事飯,所以曉得在一些正式的強有力的組織中,程序是極重要的因素,像貴局主給石兄的命令中,顯然不合程序。」

    「沈兄言下之意,莫非是認為這道命令,應該先經過其他的人麼?」石奇峰訝然道。

    「那到不是,在下的意思是命令中應該說明釋放在下的原因。既然沒有提及,可見得這道命令不會立即發生效力。因為以石兄的地位,有權延緩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釋放在下。」

    石奇峰一愣,道:「沈兄說得頭頭是道,兄弟甚感佩服。」

    沈陵沉吟道:「貴局主明知石兄一定會這樣做,可見得他發出此令之時,乃是存心叫石兄這樣做的。那麼他為何將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呢?」

    「這個問題你來告訴我吧!」

    「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對不對?」

    「沈兄如不說出來,兄弟怎知對不對呢?」

    「在下的猜想是,貴局主發出此令之時,心中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可是為勢所迫,又不得不應付,因此,他發出此令,卻能使釋放之舉暫行拖延,讓他有時間可以補救……」

    石奇峰泛起奇異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麼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頭讓步。」

    「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貴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石兄手中,命石兄迅速殺死在下,對不對?」

    只見石奇峰面色又是一變。

    他雖然沒有回答,可是這種神情,已不啻是回答了。

    沈陵繼續道:「貴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給某個人看的。」

    「沈兄才智卓絕,料事如神,這真是兄弟沒有想到的。」石奇峰讚歎道。

    「貴局主不惜事後費力彌補,也要把在下殺死,可見得貴局的秘密,實是絕對不可傳出江湖!」

    「沈兄不要說了。」石奇峰搖頭歎道:「你越是才智過人,兄弟就越有決心要除掉你。」

    「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論石兄對在下觀感如何,也不能改變事實了。」

    「不錯,這是無法改變之事,現在本堡已準備妥當,兄弟一聲令下,這一間石牢馬上崩坍。沈兄縱有天大本領,無奈這座牢房在建造之時,已經精心設計過,在崩坍時,將沒有一道縫隙可讓沈兄逃出去!」

    沈陵不能不相信此人的話,心中不禁泛起了無限感慨,並想起了許多事……

    「石兄請下令吧!」他歎一口氣道:「在下雖然難逃此劫,但對石兄先前維護美意,仍然感激萬分。」

    他突然精神一振,變得十分奮發,豪氣逼人,一看而知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石奇峰道:「沈兄的英風豪氣,還有這一表人才,以及過人的機智,使人感到毀了你這樣的一個人物,實在遺憾!」

    沈陵慨然道:「在下說過,雖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石兄,假如石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話,在下衷誠奉勸一句,那就是大丈夫當須為國出力,個人的生死榮辱,實是算不了什麼!

    以石兄這種人才,如能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圈子,把力量貢獻國家,定必大有建樹。到了臨終彌留之際,想起了平生作為,亦將會含笑以歿,無愧此生。」

    他說得慷慨而誠懇,忠義之氣,溢於言表。

    石奇峰那麼深沉老練之人,也現出感動的神情。

    「沈兄說得好,兄弟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他鄭重地說:「無論如何,兄弟將不忘沈兄這一番話……」

    沈陵心下大為寬慰,眼中不禁射出歡愉的光芒。

    他想到雖然未能達成組織交付的任務,但在臨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熱情,感動一個像石奇峰這種人物,的確是一大收穫,總算沒有白死。

    石奇峰深深注視著這個青年,忖想了一陣,才緩緩地道:「沈兄大有死而無憾之感,這等胸襟,卻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沈陵訝然道:「在下絕無做作,石兄何以感到懷疑?」

    石奇峰道:「沈兄若是熱情愛國志士,為何卻與東廠的人互相勾結?」

    沈陵恍然而悟,點頭道:「這一點在下可以解釋,但石兄信與不信,請你自行判斷……」

    他停歇了一下,接著道:「貴局主必定是受到東廠方面的壓力,所以先下令釋放我,但為了保住秘密,仍然決定殺我滅口。至於對東廠方面,他將如何應付不得而知,目下亦不必浪費精力猜測……」

    石奇峰道:「沈兄還未解釋兄弟的疑問。」

    「是的,這件事在我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詳細奉告。但總而言之,在下與東廠剛好是生死對頭。換言之,東廠禍國殃民的行為,甚至將危害大明社稷的勾當,正是我等有志之士所切齒痛恨的,所以寧可忍受天下至苦至慘之事,也不會與這些好黨勾結!」

    石奇峰搖頭道:「沈兄越解釋,兄弟就越不明白。」

    「石兄聽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東廠的對頭,東廠為何會出頭營救在下呢?這個原因是在下本來已是東廠方面某一個巨頭的俘虜,正在回京途中,恰好遇見黎行健和甘鋒,陰差陽錯而捲入了江湖恩怨之中。」

    石奇峰已略略明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與你們同行的那個女子,莫非就是東廠中的高手了?」

    沈陵點點頭,道:「是的,只有她一個人逃脫了。」

    石奇峰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見得她的本領,定可列入天下有數名家之列,在東廠之中,相信只有無雙飛仙邵安波才辦得到,是不是她呢?」

    沈陵坦白道:「不錯,就是她。這個女人實在厲害,在下與她明爭暗鬥,均甘拜下風。

    在大名府,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卻故意讓在下逃走,暗中跟蹤……」

    石奇峰頷首道:「這是釣大魚的手法。」

    「在下幾乎中了她的計,但後來及時醒悟,儘管如此,但最後仍然投向她的羅網中。」

《肝膽一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