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股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英雄之感,隨著那流動的空氣、互凝的眼神、以及互凝的微笑,滋潤在兩人的心田……

    噢,此時無聲勝有聲!

    良久,「陰陽斧」劉作舟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小鐵盒,從裡頭拿出兩粒黑色藥丸,微笑著遞給荊懷遠。

    荊懷遠接過藥,一句話也沒有說,有時候不說話,也能把要說的話表現得更深刻,更明顯。

    「陰陽斧」倒了一杯溫水,送到荊懷遠面前,他那只三角吊眼裡,可以看得出對荊懷遠一縷縷的敬慕,他那乾枯唇角的微笑,雖然與他陰沉的鵠面是多麼的不調和,但可以看出,那一絲絲的真摯。

    荊懷遠服下藥丸,他明白他此刻何以會激動得令他難以自持。

    「陰陽斧」替荊懷遠抹去額角上殷紅的血漬,拿出白色的藥粉,默默的,小心翼翼的在荊懷遠額角的傷處敷下藥粉,然後輕輕包紮好。

    一切友誼,盡在不言中。

    荊懷遠兩眼充滿著一撮神采,灼灼的注視著「陰陽斧」他覺得此刻說話是多麼俗不可耐!

    「陰陽斧」面上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凝凍了,兩手疾伸,把荊懷遠攔腰抱了起來……

    荊懷遠一驚,陡覺身子一輕,他的思維根本來不及轉動,就被劉作舟抱上樓閣的陰暗處了。

    只在荊懷遠剛剛不過被「陰陽斧」藏身在閣角上安置好,返身跳下的一剎那,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已衝了進來。

    荊懷遠居高臨下,朝著那些來者望去,但見來人足有六十名之多,皆清一色紅色勁裝,頭紮紅巾,橫眉綠眼,剽悍異常。

    為首站著一男一女,男的老態龍鍾,女的含苞待放,老者穿一襲紅色大袍,年約七旬,長眉蓋眼,鼻如鷹勾,吹牛口嘴,露出兩顆獠牙,那副樣子,不輸山豬老哥,手裡提一支尺八長的鐵簫,似乎就是他的兵器。

    身旁的少女,一副苗人打扮,身穿青色的苗裝,上裝緊短得夠味,露出一截雪白的細腰,底下短裙不到膝蓋,小腿打著花白綁腿,足下卻空無一物,光赤著腳,頭上烏黑的秀髮,披垂兩肩,鬢角上插著兩朵野百合,兩手腕間還戴著兩個刺目耀眼的玉環,只差那臉蛋沒塗上兩道刺青。那張臉蛋還真迷人,杏眼桃腮,巧鼻小嘴,渾身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青春氣息,那模樣兒,頂多十八、九歲……

    荊懷遠暗中窺看,心想:「那就是什麼勞什子紅苗幫了。」

    「陰陽斧」劉作舟昂然兀立著,手上握著兩把快斧,面上仍是毫無表情,死板得不能再死板了,要不是他胸前微微起伏著,準會有人以為是挺立的殭屍呢!

    陰鷙的紅袍老者,「咭咭」一笑,聲音就像那吊死鬼要死不死的掙扎聲,叫人聽了毛骨悚然:「吶呢噎哆嗖!(你是找死)」一紅袍老者用苗語叫著。

    「陰陽斧」毫無反應,像死去了一樣。

    「呀!」

    「死!」

    「唷!」一聲簡短的嗥叫倏而停止……

    「操你媽的……」

    荊懷遠只不過一眨眼,便見「陰陽斧」用快得令人眼花的手法,把攻向他的三名紅袍大漢報銷了。

    「陰陽斧」悶聲不吭,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意味,陡地身子一長,身形像來自地獄的幽靈,那麼恍惚、那麼飄渺得令人匪夷所思的衝進那些紅衣大漢群。

    「哎!哇喲!」幾聲刺耳叫聲,隨之響起,只見客棧一時騷動,響起一陣桌椅杯盤翻碰聲。「陰陽斧」嘴角含著死神的笑,那麼不可能的,像一個不是實體的物體,竟然穿過了那堆紅衣大漢,躍到甬道。

    而他所過之處,立即揚起驚心的慘叫,一片殘屍死骸倒了滿地。

    青衣少女一聲嬌喝,亮出肩後長劍,朝「陰陽斧」「心堂穴」戳去,紅袍老者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厲喝一聲,鐵簫疾速點出,挾著一片鳴鳴之聲。

    「陰陽斧」眼皮抬也不抬,傲然一撇嘴唇,不待長劍與鐵簫點到,身形像風中絮似的緩緩飄起。

    紅袍老者和青衣少女的兵器,就慢了那麼一點,堪堪的擦著「陰陽斧」的腳底而過。

    「死!」劉作舟暴喝一聲,在堪堪閃過兩人夾攻後,身形忽然一幻,和方才緩慢的身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快得令人透不過氣來,那偌大的身軀,倏地幻變成十九個身影,是那麼不可能的連閃十九個方位,兩支利斧一連揮動了十九次。

    每一次揮動,便會掀起一聲狂嗥淒厲的哀號,十九道血箭激噴而起,十九顆頭顱斜飛墜落。

    「陰陽斧」劉作舟面目無絲毫表情,嘴角盡自勾著殘酷的微笑,如果說他是死,一點也不為過,「陰陽斧」又叫死斧,真個死斧,只見他兩斧交叉,驚險的架開紅袍老者當頭的鐵簫,單腳疾點,抽身一退,單斧一掄,八隻仍握著鬼頭刀的手臂,帶著八股鮮血和八聲慘叫,與原有的主人分家飛上了半空,灑下滿天血雨,和幾聲兵器落地的脆響。

    青衣少女厲叱一聲,嬌軀陡地像紫燕的直竄而起,拔起七丈來高,在空中矯健的轉了兩個觔斗,像兀鷹似的盤旋而下,手中長劍猛地一震,像長了眼睛似的,一眨眼就逼「陰陽斧」劉作舟喉間。

    劉作舟甫自落地以來,就是那副表情,死板板、冷冰冰的,對那即將而至的劍尖,根本就好像不懂得什麼叫駭怕,葫蘆形的頭閃也不閃,三角表的吊眼眨也不眨,眼前青衣少女的劍尖就要刺進他的喉頭,忽地兩腳一彈,竟不知死活的迎向青衣少女的劍尖。

    「鏘」的一聲震人心弦,撼人心脈的斷金裂玉聲,陡地尖銳嘶起。

    「找死!」青衣少女嬌軀猛地一彈,隨著怒罵聲直飄起半空中,劉作舟的身形卻急降,顯然,兩人已狠狠的對拆了一招,且系平分秋色,勝負不分。

    「去你娘的烏龜頭!」紅袍老者用漢語操了一聲,烏黑的唇角勾起一絲殘毒的笑意,手中鐵簫狂掄,挾著震人心肺、擾人心訾的嘯聲,只覺那嘯聲傳至目前已失去功力的荊懷遠耳裡,猛感耳膜一陣刺痛,「嗡嗡」作響,心胸一陣翻騰激盪,一股逆血差點沒奪「腔」而出,連忙撕破衣襟布緊緊塞住兩耳,心中駭然忖道:「原來那廝是『魔音鬼嘯』彭一峰。」

    不錯,那紅袍老者,正是名噪武林,號震江湖的「魔音鬼嘯」彭一峰,以輩分而論,他是高出荊懷遠一輩,和他師父「逍遙子」同一時期的人物,荊懷遠料不到這老不死的居然還在人間,其人武功,不想而知,不禁暗暗地替劉作舟捏一把冷汗。

    可是陰陽斧劉作舟還是那副死樣子,悶聲不吭,臉色不變,就待魔音鬼嘯彭一峰的鐵簫即將截到他的腰間時,身形驀地一沉,這一沉之速度,何止快了十倍,就像剛才身形倏然一射一樣,快得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事實。

    可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活生生的擺在眼前,劉作舟皮毛也沒有傷,而且死板的臉上還噙著令人憎怖的微笑。

    陰陽斧劉作舟身形剛不過一落地,又像脫弦之箭,「嗖」的一聲,快得變成一條線,直飛而去。

    「死!」一句冰冷不帶人性的「死」字,又滾出了陰陽斧的舌尖。

    「哎!哇!」同樣的,又掀起一片血雨和鬼號。

    青衣少女猛地力綻蓮舌,厲喝一聲,嬌軀「咻」的一聲,帶著她的罵聲,直向劉作舟飛去。

    「他媽的!」魔音鬼嘯彭一峰接著竄起身形,暴吼一聲,長眉下的鼠眼,射出一股毒辣陰狠的殺氣,用快得不能再快的身法,射向陰陽斧的背後。

    「糟!」荊懷遠陡地驚叫一聲,果然,陰陽斧的身軀猛然顫動了一下,身形疾轉而下,帶著兩道血光。

    只見陰陽斧胸前挨了青衣少女一劍,背後又吃彭一峰,身形一陣踉蹌。

    「他媽的!」五名紅衣大漢以為有便宜可撿,驟然像餓虎撲羊似的攫向陰陽斧。

    「死!」陰陽斧還是語音冰冷得令人打顫,兩斧風車似的一轉,「死」字跟著出口,但聞五聲慘叫,那撲向他的五名紅衣大漢,已有兩對半人頭飛起,外加一隻手、一隻腳飛向半空。

    荊懷遠在梁角上看得一陣心跳,暗忖道:「蠻人到底是蠻人!」

    只見陰陽斧劉作舟已經掛綵了,唧步一點不穩,一襲玄青色的勁裝,已染成鮮紅色,身上兩處傷口,猶緩緩流出刺目的血。

    此時的陰陽斧真正是「浴血而戰」,但他硬是不哼一聲,眉頭皺也沒皺,臉上的表情比受傷的前還要死板,彷彿身上的兩個洞不是在他身上。他的髮髻鬆了下來,紅、白兩色的頭髮披散在他的額角,一張鵠面,沾滿了汗水與血水相混的「血汗」,兩隻三角吊眼射出的稜光,就像「無常大吉」抽射的「鬼眼水」,陰、殘、狠、毒、絕,一滴滴的人情味也沒有,烏黑的嘴唇,透出一絲殘酷再殘酷,真正的殘酷微笑,齒深入了下唇,殷紅的血緩緩流出,那樣子,是鬼?是幽靈?絕不是一個人!

    只見他的身子巍顫顫一拔,兩柄沾滿血跡的劍斧,宛似暴風雨的水車,急轉不止,一片咻然之聲,幾乎要刺破荊懷遠耳裡。

    荊懷遠的心一跳,趕忙再撕下一片衣角,用力塞緊已經塞滿襟布的兩耳。

    一連串殺豬似的尖叫聲,徒然翻起,足足有二十名紅衣大漢在陰陽斧兩柄劍斧下喪生,剎時變成閻老五一見大喜的貴賓。

    只見野店前的曠地,佈滿了大堆大堆的死屍,鮮紅的血染著大漢的紅衣,顯得更紅,真正血流成河。

    那泛著寒芒的兵器,更是「遍地黃金到處有」。

    「媽個烏龜蛋!」青衣少女操著生硬的漢語,罵出了髒字,嬌軀一長,連踩過地上兩具無頭屍首,猛地身隨長劍向陰陽斧撲來。

    陰陽斧嘴角仍勾著「鬼」,兩腳一蹬,而飛撲去。

    兩條人影交錯而過,一聲嬌啼揚起,青衣少女嬌軀「砰」的一聲,栽在屍堆裡。

    但見那名青衣少女一條左膀,斜斜被陰陽斧劈飛,飛在一個已是兩手被斬的紅衣大漢身旁,青衣少女猛然一挺嬌軀,兩腳站在一具屍體上,頭上秀髮沾著血跡,遮在額角邊,兩隻美眸射出一道駭人的神采,一張秀氣姣美的臉蛋,浸著腥紅的血水,痛苦的急速抽搐著,一襲短不足遮腰的青色衣服,已分不清是青色還是紅色,雪白的玉趾也染成「紅足」了。

    她嘴角陡地掀起一絲殘狠的笑意,嬌軀一長,螓首猛甩,長劍如毒蛇噬骨的急刺陰陽斧腦袋。

    「死!」又是一聲冷冽短促的「死」字從陰陽斧齒縫中爆出,一顆螓首隨著驚心動魄的悲啼,冒起一道腥紅刺目的血箭,直飛起兩丈來高。

    那青衣少女已是魂歸西天,玉殞香消,栽倒地上。

    「那妮子……真他媽那個……」梁角的荊懷遠,看得一陣心驚肉跳,不知道是不是憐惜那名苗女的慘死,心中生澀的叫著。

    陰陽斧劉作舟,還是眼皮也不眨的,唇角一直勾著陰冷的微笑,宛似那名苗女本來就該死似的,身形一點也沒停,直飛入那僅三十名不到的紅衣大漢群。

    「死!」,陰陽斧似乎只會說這一個「死」字,但每當這個音符發出後,即有人魂歸天國,此刻,又有十顆頭顱在這一聲裡,應聲飛起。

    「我操媽王八蛋!」魔音鬼嘯彭一峰,一張鵠臉氣得變了色,連聲操罵聲中,鐵簫帶著震天撼地的嘯音,斬向陰陽斧小腹。

    陰陽斧劉作舟的身形一個踉蹌,嘴中陡然吐出一大灘的鮮血,雖然他此刻不像一個人,但卻沒有咽哼,甚至連眉頭也沒有擠一下,仍然那冷冰冰的表情,眼皮眨眨也沒眨,嘴角竟還掛著笑意。

    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已受傷似的,似乎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死」字。

    只見他身形根本沒有停,一聲「死令」,又掀起一片斷頭、殘肢……

    魔音鬼嘯彭一峰陡地發出一聲嘶長的厲聲,其聲未絕,身形已衝至陰陽斧身前,但見兩條人影在半空觸電似的一交錯,雙雙墜落地上,兀立不動。

    「朋友!」樓頂的荊懷遠忽地叫了一聲,心中氣血一陣激騰狂湃,目眥欲裂的看著這殘忍的一幕……

    陰陽斧和魔音鬼嘯霍地分了開來……

    「哇,屍……屍盅功!」

    魔音鬼嘯身形一陣踉蹌搖晃,全身竟然變成烏黑,一張老臉扭曲得走了樣,兩隻陰鷙眼只看到一片眼白,干瘡的嘴張得盆大,那副樣子,真恐怖得令人頭皮發麻,魂飛膽破。

    只見他口中發出一絲嘶啞得不能再嘶啞的嗥音,那嗥音微細得不能聞,可是卻令人不自覺的毛骨悚立。

    「狗養的,你……你啥麼時候學……學會屍……屍盅功?哦!我操你的……哇!」

    魔音鬼嘯話至末尾,身子一陣疾速痙攣,宛如千萬隻螻蟻噬咬一般的狂嗥一聲,仰倒地面。

    荊懷遠臉色一變,暗自忖道:「屍蠱功,想不到劉作舟他學會了?」

    「屍蠱功」是「蠱魔」向真的獨門絕學,顧名思議,屍盅功便是蠱者必死,可是放蠱者也必身亡,換句話說,此種無形之蠱施放者內家全部真元使出,放者全身枯竭,普通施放者不到性命攸關絕不輕易使用,因為這是與敵偕亡的最後一著。

    蠱魔於幾十年前為了一本《玄歸秘笈》而慘遭身死,自此屍蠱功便失傳武林,不曾在江湖上出現過,想不到陰陽斧劉作舟居然學會了。

    陰陽斧劉作舟昂然的站著,血,已然浴滿了他全身,魔音鬼嘯的鐵簫正中插進他的心房,穿胸而過,轉紫的血跡,已呈凝狀,他那高大的身子,倏地乾枯下來,顯得小了一倍不止,頭上另一半白髮也被鮮血浸紅了。

    但是,他仍悍然不倒,那陰陽斧的臉仍是死板無情,嘴角還是勾著那絲狠傲無比的微笑……

    只剩下三名紅衣大漢,手中持著彎弓,一步一步走向陰陽斧,每張臉幾可說是被一片怒熾的殺氣而扭曲了臉型。

    一片刀光帶著粗魯髒骯的罵聲,掀起了十幾道紅光血雨,但只見三柄刀影起落之際,陰陽斧的腦袋首先被削了下來,接著又是幾道刀光閃起,那顆頭顱被劈成十幾塊,帶著腦漿和血水混合,其身子更慘,在三柄帶紅的刀縫急起直落下,一片片,一滴滴的肉碎激射而出,瞬間,已是屍骨無存。

    但自始至終,沒有聽見陰陽斧一聲狂嗥,即連悶哼也沒有,真的,一點也沒有。

    荊懷遠心中怒火如萬軍奔馳,尤同刀割,幾乎忍不住想下樓角,但,他知道,現在下去,無疑是一同殉葬,多增加一條人命而已。

    於是,他內心默默禱告:「朋友,我姓荊的不為你夷雪此仇,誓不為人!」

    於是,在樓角的荊懷遠,同下了幾顆淚珠,淚珠裡包含著荊懷遠滿腔的怒火、滿腹的殺機。

    他的內心激動極了,一個血性的蠻人,為他竟至屍骸不存的地步,他極力克制自己,他要加諸千倍、萬倍的流血還諸給紅苗幫。

    忽地,他耳膜傳來一片嘈雜聲,連忙抬首望去,只見野店前不知什麼時候又來了兩百多名紅衣大漢,顯然是紅苗幫又出動人馬了。

    兩百多名紅衣大漢在急速清理那些狼藉屍體,中間站著一男一女在指揮著,男的身穿黃色龍袍,看樣子就是紅苗幫幫主,約五十來歲的光景,頷下長著近尺半的黃胡,腰間掛著一柄雁翎刀,面貌看來比他的年歲還要老,佈滿了老態的皺紋,兩頰刺著兩道刺青,很明顯的是道地的苗人。

    身旁的少女,高至那名老者的耳畔,如先前被陰陽斧劈死的那名青衣苗女一樣,含苞之年,年歲不出二十,身上穿扮亦大致相同,唯此女身材,有如水蛇般的曲線,予人先天感覺上,就叫人不能否認她是一個火辣的尤物。

    再看她迷人的瓜子臉,一對彎而翹的眉毛,適中擺在長長睫毛之上,底下一雙充滿女人先天魅力的鼻子,一張紅而潤的小嘴,散發著引誘的氣息,那是任何一個男人想「一親芳澤」的氣息,配合著嘴角微微的笑意,簡直是「勾魂攝魄」,哪個男人見她沒有綺非之念,哪個男人便是木頭。

    更是放在平時,荊懷遠定會情不自禁的向前搭訕,但是,他沒有,他只是緊記著每一張臉譜,他在血債血還,他要叫眼前每一個人不得好死,他要把他赫蓋江湖的「分陰挫陽」功放諸在這些苗人身上,替為他而死的陰陽斧劉作舟報仇。

    荊懷遠挫著牙,握著拳,他真希望他的一身功夫沒有失去,大殺一場,把眼前的每一個人片片剮下肉來。

    龍袍老者和那名紅衣苗女並偕走進野店來,荊懷遠的心中不禁一緊,連忙屏住氣息。

    「妮兒,想不到那廝武功高得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死傷慘重。」

    龍袍老者看著野店內的殘屍斷刀,眼中射出陰厲的眸光,憤憤的說道:「我們折去『刑堂』堂主魔音鬼嘯彭一峰,『玄壇』壇主沈佳,以及『七勇士』和五十七名弟兄!」

    「那也沒辦法,爹,陰陽斧劉作舟他學會『蠱魔』的『屍蠱功』,我們要損失這麼多的人!」

    原來兩人是父女關係,叫妮兒的紅衣苗女聲音像她的胴體一般迷人,使人聽得忍不住心飄魂蕩。

    兩人用標準的漢語交談著,龍袍老者繼續說道:「幸好那廝死了,否則我這紅苗幫主『響天歸雷』這塊招牌可就砸了。」

    梁角上的荊懷遠不禁忖道:「原來此人就是紅苗幫『響天歸雷』朱永昌,狗養的,不用神氣,少爺定會叫你死得喊爹叫娘。」

    「爹,不知姓劉的和那『神鏢金鉤』荊懷遠有什麼關係,竟願替他拋頭賣命。」

    妮兒閃著兩隻動人心弦的黑眸,皎白如雪的柔荑,輕輕掠了一下披肩的長髮,微皺仰眉。那紅色上裝,下不能遮腰,袖不能掩臂,露出兩條如藕的粉臂,纖小可握的柳腰,以及豐滿健美的玉腿,尤其荊懷遠在樑上俯首下望,還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她那勁裝內的乳溝,荊懷遠只覺心神一陣昏眩,差點沒從上面摔下來。

    響天歸雷朱永昌沉下臉色,一片肅穆的道:「妮兒,你能確定是『神鏢金鉤』荊懷遠那小子麼?」

    「絕對肯定!」妮兒轉動著雙眸,肯定的答道:「夥計說那小子的一柄金鉤上刻有一個『荊』字,爹,普天之下,又有誰使用金鉤,即使有,也沒有那麼巧刻著荊字,絕對錯不了。而且夥計還說,那小子被打得無還手之力,正好和他失去武功的消息證實。」

    妮兒摸了一下柳腰間的精緻美輪的短劍,繼續說道:「而且他說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和江湖上相傳他的形貌相吻合。」

    朱永昌撫著長胡,頷了一下首,轉首向外叫了一聲:「冰壇主!」

    「在!」一聲洪諾,閃進一條人影。

    冰壇主抱拳躬身,停在朱永昌面前,恭謹道:「屬下『凝玉壇』壇主冰傑聽候幫主令諭!」

    但見他身高人壯,魁梧異常,濃眉大眼,腰掛匕,滿臉胡腮,聲音洪亮,端是一條好漢。

    「傳令下去,封鎖各要道,捉拿『神鏢金鉤』荊懷遠。」響天歸雷肅穆的傳話發令:「但必須活的!」

    「領諭!」冰傑應諾一聲,朝朱永昌一抱拳,掠出門外,帶領百餘名紅衣大漢急馳而去了。

    剩下的紅衣大漢仍在清理現場,五名大漢把「七勇士」的屍體及掌櫃的無頭屍搬出門外,放進一輛裝滿屍體的馬車,但只見那輛馬車上,已堆積了一大疊的屍體。

    「他媽的!」響天歸雷看見那副慘相,不禁怒從心生,眸中滑過一絲怨毒的眸光:「妮兒,吩咐下去,把劉作舟那片片的屍首集合起來,帶回去餵狗,否則真難消我心頭之恨!」

    「你他螞的你敢!」梁角上的荊懷遠一聽,渾身血脈賁張,忘記了自身的處境,目眥皆裂的怒罵一聲。

    響天歸雷朱永昌父女皆是一驚,料不到有人在自己頭頂上,齊齊抬首望去。

    荊懷遠此時才驚覺過來,但已太晚。

    響天歸雷撫著長胡,得意非凡的諷辱道:「呵呵,想不到堂堂的『神鏢金鉤』竟變成了龜頭龜腦的『樑上君子』,失敬了!」

    荊懷遠一咬牙,反正行藏已露,「刷」的一聲,跳下地面,怒目瞪著朱永昌,學著那魔音鬼嘯的口音,髒罵道:「我操你媽個老……」

    「叭!」荊懷遠老字未完,一隻玉掌揚起,「叭」地一聲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的刮在他的臉上。

    「我操……」荊懷遠忍著痛,一聲也不哼的,接著罵下去。

    妮兒刮了荊懷遠一記耳光,見他還是罵了出來,美眸泛起一絲怒意,連諷帶辱的道:「想不到名震中原,揚威四海的『神鏢金鉤』也像我們南蠻之人,口不擇言,盡吐髒話!」

    荊懷遠傲氣沖天,絲毫不懼的嗤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我荊某堂而罵之,無悔也!」

    「好個無悔哉!」響天歸雷長笑一聲,陰惻惻道:「閣下現在是籠中鳥、甕中鱉,仍是傲骨凌氣,呵呵,老夫對閣下倒有幾分敬佩!」

    「哼!休要貓哭耗子假慈悲,要殺要剮,少爺要哼一句,便不是父母生的!」

    荊懷遠一張臉上一片肅殺之氣,身形竟緩緩走向響天歸雷,那副神情,巴不得把響天歸雷生吞暴飲的樣子,那麼駭人,又那麼傲然。

    妮兒美目溜過一絲驚訝欽佩的神情,兩眼緊盯著荊懷遠的俊臉。

    「好,姑奶奶就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妮兒忽地出手如電的搗出一拳,奮力擊向荊懷遠小腹。

    「噗」的一聲,荊懷遠的身形急速飛起,撞到了頂上的橫樑,又「叭」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撞到地面的八仙桌上。

    妮兒這一拳等於三拳,荊懷遠只覺一陣椎心之痛,喉中一甜,吐出了一道血箭,但卻不哼一聲,緊咬著牙根,怒目瞪視著妮兒,撐起搖晃的身軀,走向妮兒,嘴角含著那麼快樂、暢爽的笑,冷冷的道:「騷貨,你他媽的要是沒法叫少爺哼一聲,你就是狗狼養的!」

    「姑奶奶就不相信你骨頭多硬!」妮兒臉色一變,蓮足一抬,狠毒的勾向荊懷遠心胸。

    腳影一過,荊懷遠的身軀似是斷了線的風箏,帶起一道血箭,飛出門外,「叭」一聲響,栽在地上。

    荊懷遠還是悶聲不哼,臉上帶著噙笑,雖然他知道妮兒剛才那一腳,他的左肋已斷了兩根,但他還是盡力撐起身子,口中一面含笑罵道:「騷貨,你勁兒可夠大,嘻嘻,要是與少爺我騷起來,定叫少爺稱心滿意。」

    妮兒一張美麗的臉兒不禁氣得變了色,不待荊懷遠說完,嬌軀一射,踩向荊懷遠,「卡嚓」一聲骨折聲響起,荊懷遠只感左臂一陣椎心之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想不到漢狗也有這麼夠種的。」響天歸雷看得暗暗心折,從內心發出一聲讚賞。

    「我就不相信!」妮兒怒哼一聲,一抬蓮足,對準荊懷遠腦袋,就要踩去……

    「妮兒,莫要給弄死了!」響天歸雷連忙推開妮兒,使得荊懷遠血流滿面的頭顱,沒給開了花。

    接著,響天歸雷沉聲道:「咱們必須把他活活的交給西門豹。」

    妮兒不語,只是怔怔的望著地上有氣無力的荊懷遠出神,像是沉思什麼的……

    不知過了多久,荊懷遠只感被一陣冷水潑醒,把他垂下的頭髮緩緩抬起,慢慢睜開眼瞼,只感全身一陣刺痛,忙又閉上眼睛,吞下差點脫口的哼聲,咬了一咬牙,強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緩睜開眸子……

    首先只覺一陣熏人成嘔的腥氣衝入鼻端,而且一片昏暗,看不見週遭景物,荊懷遠用力甩甩頭,漸漸的兩眼能適應眼前微弱的光線,接著,第一個映入他的瞳孔的是幾條人影,他不用想,也知道是紅苗幫幫主響天歸雷朱永昌和朱衣少女朱妮,以及幾名紅衣大漢。

    荊懷遠發現他全身被剝光,只剩下體一條短褲遮體,兩手被反綁在一根木柱上,冷冰的水潑在身上,使他不住的微微顫抖,而且左肋骨的折斷以及右臂被朱妮踩過的所在,痛人心脾。

    荊懷遠把牙齒咬住下唇,用力吞下即將哼出的叫聲,悍然繼續打量四周,此處顯然是地下室,不,該說是地牢,他立身的地方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間,兩旁以及前面仍有一排排、一間間的石牢,隱隱約約的,耳鼓裡可以聽到此起彼落的鞭笞與哀鳴聲。

    「刷!」忽地一條鞭影朝荊懷遠當頭抽下,剛從昏迷中甦醒的荊懷遠只感身子痙攣了一下,一陣刺入骨髓的痛楚使他差點又昏了過去。

    荊懷遠剽悍的抬頭瞧去,向他鞭打的人正是那苗女朱妮。

    朱妮的鞭上裝有刃刺,一鞭抽在荊懷遠身上,皮肉隨之而飛。

    「原來是你!」荊懷遠若無其事的咧嘴而笑,笑得那麼瀟灑、那麼輕浮:「怎麼樣?願不願和少爺我睡一覺,包你……」

    「刷!」荊懷遠話沒說完,朱妮氣得嬌軀直發抖,怒叱一聲,皮鞭已落下。

    「包你欲仙欲死,快樂無窮!」荊懷遠像是毫無感覺,仍是笑著說出來。

    朱妮氣得猛揚起皮鞭,在荊懷遠身上一陣急打,但只見他身上皮飛肉掉,一片模糊,除了臉上外,幾是體無完膚,血水緩緩流出,全身一片通紅。

    荊懷遠仍是噙著笑,哼也不哼,眉頭也沒皺,每當朱妮向他鞭一下,他便衝著朱妮笑一聲,直到他實在受不了,頭一偏,昏了過去。

    但他真的一聲也不哼,看得幾名紅衣大漢和兩旁石牢的囚虜暗暗心折。

    一桶冷水從荊懷遠頭上潑下,荊懷遠悠悠醒轉,緩緩的抬起頭,把頭靠在木柱上,兩眼充滿不屑的神情勾看朱妮,嘴角依然噙著那輕浮的笑,瀟灑的笑道:「你不必擔心我『不夠力』,我絕對保證使你飄飄欲仙,死去活來!」

    「姑奶奶不相信你是鐵打的!」朱妮粉臉上蒙上一層寒霜,放下長鞭,轉首向一名紅衣大漢用苗語說了一陣。

    荊懷遠聽不懂朱妮在說啥,仍是笑嘻嘻的道:「你要是不相信,你不妨試一試?」

    紅衣大漢拿來一包東西給朱妮,朱妮接過打開竟是一包鹽,她唇角漾起一絲寒笑,殘酷的笑,走近荊懷遠身前,抓一把鹽,塗在荊懷遠身上。

    荊懷遠的身子猛可地大大一顫,但他緊咬著牙根,勉強嚥下那要衝口而出的嗥叫,只感一陣釘刺般的噬心之痛傳來。

    但他,倔強的他,仍是使朱妮失望了,他並沒有就此哼叫,眉也沒皺,荊懷遠像一個沒有感覺的物體,像一個瘋子般竟然張口大笑,笑得那麼飄逸。

    朱妮不禁怔怔站在荊懷遠身前,呆呆望著荊懷遠,她懷疑面前的「神鏢金鉤」是不是人?

    荊懷遠忽地停止了笑聲,猛地一俯頭,在朱妮香頰上輕佻的一吻。

    「不錯!嘖,是好貨!」荊懷遠吻過之後,咧著嘴大笑,像是為了剛才這一吻而魂飄飄的樣子。

    朱妮壓根就沒想到荊懷遠在重創之下,竟會大膽偷吻自己,不禁又是一怔!

    「啪!」朱妮一揚手掌,賞了荊懷遠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荊懷遠一偏蓬頭,嘴、鼻雙管齊下的流出三道血水,朱妮又轉身向紅衣大漢說了一句。

    紅衣大漢洪諾一聲,雙手捧上十支半寸長的金針,只見金光閃閃,銳利非常。

    朱妮奇異的凝視了荊懷遠好一會,一挫銀牙,俯下嬌軀,提起荊懷遠的左腳……

    荊懷遠一低頭,又看到了朱妮的乳溝,不禁輕笑道:「騷貨,看到了你的乳溝,不禁使我想起你的『鴻溝』,嘖!那該多美……」

    他話音未了,全身神經猛可地一陣劇烈抽動,只見朱妮把一枚半寸長的金針連根插進荊懷遠左腿的大腳指,一道血水隨著金針緩緩流出。

    荊懷遠的牙根咬得「格格」作響,牙齒把下唇咬得一片深深地齒印,滿嘴浴血,一陣陣的刺痛,使得他渾身抽搐發抖,臉色陡地轉白,額上一滴滴顆粒大的汗珠滲出,和臉上的血水混合著。

    朱妮抬起螓首,兩眸含著怪異的神采盯著荊懷遠,唇角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凝聲道:「漢狗,滋味如何?」

    荊懷遠的臉色由白轉青,浴血的兩唇不住顫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艱辛的扯動了一下喉結,苦澀的吞下了一口口水,額上的汗水已蒙莊他的兩眼,使得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朱妮見荊懷遠說不出話來,得意的笑了一聲,站起嬌軀,猛地伸出右手,在荊懷遠左腋斷肋的地方,惡毒的用力壓下,口中嬌笑連連道:「叫吧!叫給姑奶奶聽,漢狗,你只要叫一聲,姑奶奶便饒了你!」

    荊懷遠血脈賁張,汗發皆豎,目眥皆裂的朝朱妮憤力的吐了一口怨毒的口水。

    朱妮做夢也沒有想到荊懷遠受到自己的嚴刑酷打,竟還敢那麼不知死活的向她吐口水,但是「叭」一聲,荊懷遠那口口水正吐在朱妮巧小的鼻尖上。

    朱妮的臉色猛地一變,美眸漾起一股令人發顫的發機,冷得像冰的語音,緩緩從她的齒縫中溜出,聽得更覺得由骨髓升起一陣涼意:「姓荊的,要是你真的那麼有種,姑奶奶天天陪你睡覺。」

    荊懷遠冷哼一聲,傲然的撇了一下唇角,劃起一絲輕浮的笑聲:「騷貨你這句話說對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全身又是陡地大大的一震。

    朱妮像是殘酷的化身,厲毒的射影,竟然那麼令人髮指的拿起三根金針,連根沒端的刺進荊懷遠的腳趾。

    荊懷遠全身的肌肉猛烈的抽搐、扭動,整張臉握曲得變了樣,下唇被簌簌顫抖的牙齒咬得鮮血直流,血肉模糊,下唇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朱妮冷傲的一撇唇角,又蹲下嬌軀,握起荊懷遠的右腿,拿起一根金針,插入荊懷遠第二個腳趾,口中狠聲說道:「現在你可以叫了!」

    荊懷遠渾身又是一陣猛顫,一陣陣的抽心之痛,傳遍他全身的末梢,血肉模糊的嘴巴張了幾張,差點就要脫口嘶出。

    「對了,你只要叫一聲,姑奶奶就饒了你!」朱妮仰起臉龐,兩眸眨著古怪的眼光看著荊懷遠,似笑非笑的道:「叫吧!姑奶奶要聽一聽『神鏢金鉤』的嗥叫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怎麼行?別開玩笑了,少爺一想到要跟你那個,全身都酥軟了。」荊懷遠竟然談笑風生,宛若無事,頭低俯著朝朱妮撇了撇唇角,兩眼放肆的在朱妮的胸口一陣搜索,帶著輕佻的笑道:「你不知你『叫床』的浪勁如何?嘖,真個……」

    「你……」

    朱妮見荊懷遠越說越不像話,粉臉陡然通紅,不知是被荊懷遠那話兒給羞得通紅,還是被氣得冒火,叫了一聲,拿起兩枚金針,猛然戳下。

    朱妮像是瘋狂的悍獅,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最後一枚金針,對準許荊懷遠最後的小指,咬牙戳下。

    現在,只見荊懷遠十隻腳趾活生生刺著十枚金針,腳趾縫裡流著十道刺目悚心的鮮血。

    朱妮像是出了心中一口氣,抬頭向荊懷遠看去,只見荊懷遠第三度昏死過去。

    荊懷遠的凌傲氣,使得一旁的紅衣大漢,看得心中一陣發顫。

    朱妮怔怔地望著荊懷遠血肉模糊的俊臉發呆,心頭升起一股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覺來。

    「妮兒,夠了吧!別把他給弄死了,西門豹說過要活的。」一旁沉默良久的響天歸雷似是過意不去,咳了一聲,又沉聲道:「再說,這漢狗和我們紅苗幫也無多大仇恨……」

    「不,爹,我一定要他哭出來!」朱妮站起身子,咬牙答道:「我就不相信這小子是鋼鐵鑄的。」

    響天歸雷朱永昌見朱妮仍要施用酷刑,沉聲道:「冰壇主,這小子傷得不輕,你替他敷上藥,趕明兒,你帶著一隊弟兄把這小子送到北旗下,交給西門豹!」

    響天歸雷語音甫落,忽地一聲忽促的喊聲傳來:「不好了,幫主,牛幫的人攻進前殿來了!」

    「什麼?」響天歸雷猛地臉色大變,張口叫了一聲:「快!」話落之際,身形已疾速彈出。

    「快!」冰傑和幾名紅衣大漢也猛然展開身形,飛躍而出。

    於是,這個地牢空無人影。

    忽然,這石室的天窗現出了幾條人影。

    「卡嚓」一聲劍影劃起,響起輕微的鐵柵折斷聲,接著,由窗口射下幾條人影。

    那幾條人影迅快無聲無息的四散,奔至每個地牢門口,撬開木門,把裡面的囚虜救了出來。

    一條人影停在荊懷遠房門:「咦,這是誰?」

    「管他的,快救老爹要緊……」

    「啊,爹死了!」

    「什麼?老爹死了?」

    「……」

    「噢,等等,那個不認識的也一起救走吧!」

    「快點,別要他們支持不住了。」

    一條嬌小的人影射進荊懷遠的牢房,解下荊懷遠,把荊懷遠扛在肩上,隨著其他人影射向窗口。

    暈暈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宛如有永恆那般的漫長,突然問,荊懷遠睜開了眼睛。

    並不強烈的陽光透自翠綠色的紗簾,灑滿了房中,但是,就這樣融合了寧靜色調的和煦陽光,對荊懷遠來說也似是太過明亮了一點,他感到有些暈眩的立即閉上眼睛,片刻後,才慢慢將眼睛睜開。

    當他看清寄身的這間屋子,不禁由衷的自心底讚美起來,這是一間小巧精緻的房間,陳設全是綠色的,翠綠的呢絨桌面几凳,翠綠的玉香爐,還有,嗯,荊懷遠躺著翠綠的床與翠綠色的褥單蚊帳。

    荊懷遠滿足又讚歎的吁了口氣,正想閉上眼睛,猛的,他愣住了,老天爺!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來到這裡?

    悚然驚悟過來之後,他才連續的發現了幾件事,他竟是全身赤裸裸的未穿衣裳,胸前敷上藥膏,並纏滿了慘白的淨布,更有一股淡淡的藥香沁入鼻管,他的那身已破得不能再穿的苗裝不在了,身上的痛苦也減輕了許多。

    荊懷遠靜下心來,咬著唇默默回想這是怎麼回事?慢慢的,他的記憶力由模糊而清晰,終於,那張姣美的、冷漠的,生有一雙帶著古怪神色鳳眼的面龐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記得,那張面龐在一圈晨光的映照下是那麼美艷人寰,更那麼的完美無瑕。

    她手上托著一方翠綠瓷盤,是那種帶有淡淡白痕的翠綠瓷盤,以致看上去盤上的綠色更悅目了,托盤中,是一隻翠綠已泛著白痕小巧蓋碗,輕輕的,她將托盤放在榻前小几上。

    凝視著她,她也一言不發的凝視著荊懷遠,那雙能奪人魂魄的丹鳳眼中,一抹古怪的眼神更叫人喘不過氣來。

    荊懷遠乾咳一聲,竟顯得有些拘促的道:「我想,該是姑娘搭救了我?」

    她點點頭,仍然沒有出聲。

    荊懷遠舐舐唇,道:「大恩不敢言謝,我會記住你的,如果有機會,我將用事實來報答你對我的賜予!」

    古怪又冷漠的看了荊懷遠一眼,她第一次開了口,聲音柔和得像能纏繞住人們的心,道:「托盤中盛的是冰糖蓮子粥,祛火靜心的佳品,你吃點吧!」

    荊懷遠忙道:「謝謝姑娘,萍水相逢,陌路初識,姑娘竟能慨伸援手,助我於危困傷險之中,更蒙如此盛待優禮,實在感激不盡!」

    她毫無表情的眨眨眼,道:「你不要太興奮,更無須把我說得那麼好,事實上這一切並不是表面上這麼簡單。」

    荊懷遠微微一怔,迷惑的道:「你的意思是……」

    那美艷女子一揚頭,道:「我告訴你一點做人的經驗,不到最後,永遠不要對某一件事情決斷它含蘊的內容。」

    荊懷遠狐疑的道:「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我重傷垂倒之際援救了我,就是如此而已,又有什麼特殊的內涵?」

    她不似笑的一笑,道:「這些,過些時再說吧!你可先喝點蓮子粥。」

    荊懷遠看著她,道:「你有點怪。」

    她漠然的道:「是麼?」

    荊懷遠輕輕瞇上眼,道:「可以請問芳名麼?」

    她彎月似的眉兒微挑,淡淡的道:「沒有什麼好說的,屆時我自會告訴你。」

    她用手輕理鬢角,又道:「但我知道你是荊懷遠,武林中『神鏢金鉤』。」

    荊懷遠有些驚覺的盯著對方,緩緩的道:「很榮幸你竟知道我……」

    她冷冷的說道:「知道你並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雖然你蟄居中原,未在苗疆露面,但只要是江湖中人,對你的形象依然有深刻的印象,雖然未見,也耳濡目染。」

    荊懷遠戒備的道:「這裡,姑娘,除了你還有些什麼人?」

    這美艷又冷漠的女子搖搖頭道:「只有我。」

    她望著荊懷遠,又低沉的道:「同時,你不必緊張,如果我對你有不良意圖,你早不會到現在。前天早晨,我可以毫不費力的把你殺掉,也不會從紅苗幫手中把你救出來。」

    荊懷遠微吃一驚,道:「前天夜裡?你是說,我已在這裡暈迷了兩天?」

    那女子點點頭,道:「你命大,換了一個人恐怕不一定能受到那樣的傷害,何況還失去了功力,便是可以痊癒,也恢復不了這麼快!」

    她一仰頭,接著道:「而且你也很幸運,誤打誤撞,又恰好碰上我。」

    荊懷遠道:「如此說來,替我療傷換藥,照應我的全是你了?」

    她平靜的,道:「不錯,全是我。」

    荊懷遠一想到自己全身赤裸,任是昂藏,不拘小節,曾對朱妮如此輕佻,亦忍不住有些臉紅赤耳,他吶吶的道:「這……這真是不好意思。」

    渾身翠綠的女子冷峻的道:「對一個病人或傷者來說,並沒有性別之分,那只是一個病人或傷者而已,甚至連你的穢物也是我清理的,在我看來,你和我往昔任何一個醫過的人並沒有任何不同,所以,你不用想到其他方面去。」

    荊懷遠嚥了口唾沫,道:「姑娘,你……你會醫術?」

    那女子說道:「會,而且頗內行,我也是江湖中人。」

    荊懷遠點點頭,道:「你是江湖同道,這一點,不用說我也看得出來。」

    翠綠的女子冷漠的道:「我是江湖中人,但並不一定會和你『同道』,我分得十分清楚,你這類人不會和我走的路子相似,我絲毫也不欣賞你們。」

    荊懷遠不禁有些慍意,他盡量忍耐著說道:「姑娘,照理,以我們這種情形來說,彼此之間應該非常融洽才對,怎麼……你好像又不太友善?」

    綠衣女子生硬的道:「現在已來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荊懷遠,我和你毫無交往,更非故舊,甚至完全陌生,我必須與你表示友善?沒有這個必要,而且,我也憎恨你這一流妄自尊大的狂夫,包括你在內。」

    荊懷遠意外的一呆,怒火頓生,他沉下臉來道:「因為你對我有過恩惠,所以雖然你對我態度冷淡,言詞尖刻,更辱及我的尊嚴,但我不和你計較,雖然你曾好心幫助過一個落難的人,卻並不意味著可以對我加以譏誚與污蔑。」

    她那麼僵硬的笑了,那雙鳳眼中的光芒竟是如此幽冷,如此不帶一絲與她美好外形相襯的韻味道:「好心幫助一個落難的人?荊懷遠,你太天真了,可能你對一些英雄買乖、俠女相助,或是壯士受危、紅顏伸援的古老故事聽得太多了,那不過只是些故事而已,實際上可少有發生的可能,我不知道什麼是好心?什麼是壞心?對這種不落邊際的形容,我早已麻木了。」

    荊懷遠感到有些不對,他沉著氣道:「姑娘,你是個煞風景的人,本來,這該是如何融洽親切又富有詩意的場面,卻叫你幾句話將氣氛破壞無遺,好吧,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綠衣女子冷冷的道:「在你重傷垂危之際我救了你,盡心盡力的醫治你,給你最好的調養與享受,甚至把我自己的臥室也讓給你住,而我和你又毫無淵源,姓荊的,你以為我是什麼目的?」

    她微微一笑,又道:「如果你以為我是單純出自一片『好心』,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已經告訴過你,在我來說,我只曉得如何在此混沌污漕的人世裡,以我自己喜好的方式活下去,我不須理會別人,同樣,也不須別人干擾我。」

    荊懷遠睜大了眼,道:「你豈能遺世獨生?你可知道人與人之間互助互賴?以一種愛心做連繫而共同生活?」

    綠衣女子不屑的一笑,道:「我保留自己的生活圈子,我有我自己的天地,我並非遺世獨生,我只是在這片眾人混居的地面上築起我自己的藩籬……」

    她頓了頓,又道:「不論有形或無形的,我無須與他人互助、互賴,但是,為了維護我生活的理想,我卻必須利用他們,就像我救了你,亦絕非有任何人類那種愚蠢的慈悲作祟,我也只是要利用你而已,荊懷遠,我付出了代價,就要收回報酬,現在,你明白了吧!」

    荊懷遠嘿嘿笑了起來,道:「你倒是個獨特的人,有與人不同的古怪想法,不過,雖然你這想法過於現實,過於不近人情,卻也符合了我個人某一項原則。」

    她詭異的問道:「也符合你的某一項原則?」

    荊懷遠點點頭,道:「不錯,我生平最恨受到人家的恩惑,因為那會使我在心情上有所負荷,我只喜歡予人以禮,而不願承人之恩,易言之,我願付出而不喜收穫,但往往在環境上或人情上來說,又使我難以做到這一點——不受人助這一點,如今你已提供了符合我的心意這個機會,很好,你救了我是嗎?要什麼報酬你開價碼吧,我報答過你,彼此即可兩不相欠,你得到你所要的,我也落得輕鬆坦然,俱如所願。」

    綠衣女子平靜的微笑,她道:「很好,你總算領悟得很快。」

    荊懷遠大方的道:「對很多人與事,我一向領悟得快。」

    接著,他小心的坐起來一點,沉聲道:「說說看,你要多少酬勞?要金銀還是要珠寶?只要你開得出價,我會傾力使你滿意。」

    她長長的兩排彎曲睫毛,掩莊了她那明婿的雙眸大半,道:「我不要錢,現在來說,我的財富足可使我舒舒服服的度此一生。」

    荊懷遠怔了怔道:「那麼,你要什麼?」

    綠衣女子緩緩的道:「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荊懷遠沉默了片刻,謹慎的道:「哪一件事?」

    綠衣女子冷冰冰的道:「永遠做我裙下之臣!」

    荊懷遠驚愕地叫道:「什麼?」

    綠衣女子輕輕點頭,毫無一點激動不安之色,木然重複的道:「永遠做我裙下之臣。」

    荊懷遠怒哼道:「你對我雖然有救命之恩,我會報答你,但我不會做出賣我人格的事!」說罷,趕忙下床,七手八腳把一條被單裹住身子,穿上自己原有的短褲,匆匆的離開了綠屋。

    荊懷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如牛,滿頭大汗,直至看不見那綠屋,才停下腳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息不止的自語道:「哼,姓荊的雖然是風流種子,可不能受你的肋迫!」

    這時,眼前過去有青蔥蔥的樹林,不再是荒蠻野地,荊懷遠在一棵樹底下,兩眼望著天際朵朵的浮雲,心中估計著返回中原的路程。

    他眉宇浮起了喜悅,忍不住自笑自語道:「快了,只要越過苗鎮,便可進入中原地帶,然後到天母潭師父他老人家那裡,噢,他老人家可以幫助自己恢復功力……」

    想到歡樂處,笑了,乾脆閉上眼皮,睡他一覺,等頂上的太陽不再那麼大才起程。

    荊懷遠本性就是不拘形骸,隨遇而安的人,竟說睡就睡,就在路邊呼呼大睡,做起白日夢來。

    睡得正香甜,忽然丹田一陣刺痛,把他痛醒過來,咬牙皺眉的「哎」了一聲。

《斷劍寒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