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女佳麗舞池中

    城外東南隅,運河旁的吉祥庵。後來,改名為智珠寺。那時,約有卅餘名比丘尼在內修行。

    這些比丘尼,有一半是帶髮修行的婦人。

    在運河兩岸的水上朋友心目中,吉祥庵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尼姑們不是在苦修,而是在享福。

    它不但不是佛門清淨之地,而是別有用心的男香客們褻瀆菩薩的銷金窟。

    其實,揚州的風月場所多如牛毛,廿四橋處處都有廣陵春,麗妹艷姐比江寧秦淮河的名花還要高一品;畫舫璇宮也比秦推畫舫華麗得多,連一個撐畫肪的姑娘,也白白嫩嫩的風姿綽約。

    偏偏就有一些喪失良心的人,和那些佛門叛徒污穢佛門清淨之地,這種人的心悉,的確令人難以理解。

    吉祥庵附近名義上是鄉野,其實沿河岸建了不少民宅,甚至建有一些別墅型宅院,陸上有轎水上有船.距城又近,往來十分方便。

    吉祥庵北面百餘步外,瀕河而建的那座廣陵園,不但建有亭台花榭,也建了私有的碼頭,經常有各式船隻停泊往來。

    廣陵園的主人方大老爺方武陵,還是揚州十大富紳中的一個,以船運起家,擁有百十艘貨船,把江南的名產綾羅綢緞從蘇州運往山東京師一帶批售,獲利甚豐,日進千金在府城神氣極了。

    沒有人知道這位方大爺,是一位江湖武功驚世的豪霸,更不知道他是十餘年前的黑道恐怖魔星。

    凌霄客方世光的事跡已漸被江湖朋友所淡忘,因為他已失蹤了十餘年。

    方大老爺在城內有座大院,裡面住的全是普昔通通的生意人和者弱婦孺。至於城外這座廣陵園,平時園門緊閉少有外客往來。

    往來都從水上來去,來去也以夜間為主,所以一年四季的白天裡,很難看到園門有人出入,神偷李祿曾經花了些工夫,調查方大老爺的根底,是不是因此而惹來殺身之禍?誰也不敢料定。

    神偷已經死了,或者失蹤,這件事得由僱請神偷的張三來查明。乾清幫也已死了許多人,為殺死神偷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這件事還沒了,風雲正緊。

    出現了許多神秘人物,半天中,有不少牛鬼蛇神失了蹤,江湖朋友人心惶惶,有些機靈鬼腿快,匆匆忙忙遠走高飛去避風頭,乘船走得更快吏方便。

    廣陵園一如往昔沉寂,未受波及,因為方大爺不是江湖人,不會武功,是富紳,江湖風雨吹不到他身上。

    他是府城中有身份的人。

    申牌時分,一艘小鳥篷船沿河向下放。

    運河從城東北繞城東而過,向西南一折,兩三里便是吉祥庵一帶河面,不是十丈寬的河面水流並不急,冬日本來就是水枯期。

    兩岸垂柳放行,叢叢半枯的柳絲迎風搖曳。

    船沿岸下放,逐漸接近了人煙稀少的廣陵園私人碼頭。

    碼頭泊了兩艘烏篷、一艘游河肪、兩艘代步的三槳快船,但看不到半個人影。

    像這種人丁稀少的郊外大宅,正是進行神秘勾當的最佳場所。

    廣陵園的船隻,從不與乾清幫的船只有任何瓜葛。廣陵園方家的人,也從不沾惹瓜洲息浪庵那家大宅的邊。

    因此從任何角度偵查,也無法查出二者之間有何牽連。

    白龍姜海住在瓜洲的大宅內,是凌霄客的死黨同謀犯,居然也不知道凌霄客的另一秘密是廣陵園。

    可知凌霄客狡兔三窟的防險工作,做得十分成功、連親信用謀都被蒙在鼓裡。

    情勢總算明朗化了,凌霄客不但與乾清幫有勾結,而且可以借用乾清幫的人為非作歹。

    更重要的是,凌霄客可能暗中與飛龍天魔有往來,甚至可能是飛龍天魔的走狗。飛龍天魔支持凌霄客坑害好友接引使者,暗中可能得到不少好處。

    飛龍天魔受傷逃掉了,當然不可能躲在瓜洲第一富紳陳天樣的大宅裡等死,要找老魔的線索,只有寄望在凌霄客身上了。凌霄客擄走了章春等三位姑娘,按理藏匿處該在房屋眾多的廣陵園,這是不為外人所知的秘窟。

    但派出殺接引使者的八個人失蹤,其中包括凌霄客的兒子方玉。

    後續前往的人,當已發現接引使者的墳墓了,廣陵園的底可能已洩,那麼,老奸巨滑的凌霄客,還敢把人藏在廣陵園?船緩緩駛過廣陵園碼頭,親自操槳的張天齊扮成水夫,破爛的穿著十分契合身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用不著停下來笨頭笨腦察看情勢,打草驚蛇,而是泰然自若地將船順水下放,未作分秒停留。

    船順流一滑,便到了吉祥庵附近的河面。

    這裡是一處河灣,庵距巖約百餘步,河濱是吉祥庵的產業。耶一排兩人合抱的大柳樹可以系舟。

    往來這裡的所謂尋芳香客,船都繫在南首的河堤,這段河堤不曾則石,船可以半擱在岸,也方便。

    已經有十餘艘輕舟繫住堤外,船夫們郡躲在艙裡歇息,偶或有人上下出入,都是僕從打扮的下人。

    他的船靠上了河濱,繫妥舟,挾了一個大包裹,匆匆上岸走了,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吉祥庵有三層殿堂,庵後的尼房外圍牆建了秘密出入的門戶。

    緊鄰牆外的一排外表不起眼但裝潢華麗的房舍,那就是艷窟的所在地,艷尼們畢竟不敢大膽地在庵廳褻瀆菩薩。

    庵四周遍栽茂林修仃,頗為幽辨,沿河小徑通過庵側,是往來村落的要道,從陸路來的尋芳客,就是從這條小徑往來自勺。

    張天齊的身影,消失在偏僻的竹林內,已經時近黃昏,積雪三尺,小徑上不見人蹤,誰會留意—個船夫躲到何處去了?」

    天終於黑了,廣陵園黑沉沉,人影已無。

    不遠外的吉祥庵暮鼓已經敲過,偶或可以看到一兩盞照明用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發出慘淡的光,淒清的郊外雪夜冷寂得像是鬼域。

    廣陵園碼頭吏死寂,吏淒清。

    二更過去了,府城鐘鼓樓傳來隱隱的三更起更鐘鼓聲,積雪的大地似乎也沉睡了。

    碼頭突然水光一閃,再閃。

    一艘中型烏篷船,正順流緩綴下放,船首沒懸桅燈,卻點了一盤大香。

    船突然加快,四枝大漿輕靈地划動,船以平穩的速度,輕靈地靠上了碼頭。

    原本死寂的碼頭,突然多了二十餘名刀出鞘劍在手的人,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船艙內鑽出一名船夫打扮的人,但腰帶上有刀有劍,身乎矯捷,在船上起落腳下無聲。

    片刻。上面下來了六個灰衣人,有兩人抬了一隻大麻包,在森嚴的警戒下,登船將麻包交給船下的人接收,然後登岸走了。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片刻便一切妥當。船立即下航,碼頭上空空如也,恢復了先前的冷寂。

    警戒森嚴,但注意力全放在陸上與水面,卻沒留意水下。

    大冷天滴水成冰,河水冰冷徹骨,浸在水中片刻便會凍僵,誰敢在水中活動,連魚都不敢出遊,人根本不可能在水中出沒。

    一個裹泅水衣內的人影,像螞蟥一樣吸附在船艄近舵處,隨即向下流急駛。

    船抵達南門外的銷關浮橋,三名船夫飛躍登橋,抽開橋板讓船通過,再放板恢復原狀飛躍登船,舉動乾淨利落,敏捷快速,是專幹這種勾當的老行家。

    下一站是三叉河,也就是運河分流的地方,右至儀真,左放瓜洲。過了揚子橋,船駛入至儀真的河道。

    .這表示去向該是江寧,與瓜洲的任何人無關。

    向上江走,而非渡江至鎮江一帶逃匿。上江的江寧是江南第一大埠,從前的南京都城,有百萬以上人口,正是藏匿的好地方。

    艙面艙後各有兩名船夫擔任警戒,四名漿夫與舵工.都是兼看風色的行家,九雙眼腈留意河面與河岸的動靜,決不可能出錯。

    可是,不時向後眺望的舵工,突然發現右尾舷上坐著一個黑衣人。

    「咦!」舵工大驚失色。

    還來不及出聲示警,黑影近身,脖子便被勒住了,有骨折聲發出。坐在後艙面向兩側監視的船夫,駭然一躍而起。

    『什麼人……」叱喝聲像焦雷,一刀一劍隨聲同向穿泅水衣的人集中砍刺。

    「張三!」

    乾清幫的死對頭來了!張三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卻有震懾人心的魔力,膽氣不夠的人真會被嚇得渾身發軟,失去反抗的力道。

    隨著通名聲,抓起舵旁原屬於舵工的分水刀。長身而起,伸刀猛地一振,清鳴震耳,火星飛濺,攻來的一刀一劍向兩側飛騰而起,墮落河心去了。

    刃光熠熠閃爍.無情地切割人體,刀過處血肉橫飛。

    兩聲信號.兩聲水響,人體飛拋時,張三便堵住了後艙口,大喝一聲,將兩個聞聲挺刀衝出的人劈翻。

    五條人命接二連三被勾消了,快速的攻擊,一刀—個刀刀不落空。

    篷船樓,裡面漆黑,他不想冒險衝入,劈翻丁兩個人立即旋身,暫住了從右舷躍來的兩個人。

    他人化流光,身形消失,幻現,出現在篷頂。

    暗器如飛蝗,掠過他先前現身截擊的地方,假使他晚一步離開,身上恐怕會出現五枚以上可破內家氣功的歹毒暗器。

    刀光再現,宛若天雷轟擊,人刀諢如一體,鍥入兩個船夫肉體,人影倏然中分。

    「啊……」慘號聲驚心動魄,兩個船夫丟掉刀劍摔倒在艙面滾了一匝.血流在艙板上腥味刺鼻。

    他一聲長嘯,飛越篷頂,一腳蹋斷了桅桿,在沒升帆的桅桿倒向前艙面的同時,衝入慌亂的艙面人叢,利用桅桿轟然砸落的大亂情勢,人刀一體迅速乘亂切入,有如虎入羊群。

    風雷驟發,刀下絕情,沒有憐憫,沒有慈悲,七名船夫打扮的高手與四名槳夫,一衝之下便倒了四名,再迴旋,又有三名喪身九泉。

    艙面窄小,一片混亂,而且是黑夜。他盡情發揮拚命單刀的威力,自己也難免在紛亂中受到傷害,共挨了一刀一劍。

    劍割裂他的背肋部位,鋒刃貼肌滑過,毛髮未傷。

    刀砍中他的左後肩,也砍裂了泅水衣,刀反而折斷,被他的護體神功震斷的,肌肉先內凹隨即復原,昔通的刀劍傷不了他。

    假使他的護體神功修煉不夠,向人叢衝入,必定凶多吉少。所以有許多高手名宿對向人叢沖不感興趣,且將之列為大忌。所謂蟻多咬死象,人一多就施展不開,有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了。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

    他今晚情急救人,有點沉不住氣,舉動像是逞匹夫之勇,但他冒險成功了。

    極短暫的片刻,他從船尾到船頭,刀頭飲了十四個人的血,到處都有身軀被刀撕裂的死屍。

    水響入耳,水花四濺,剩下的由個人中,有兩個膽小鬼跳水逃命去了。

    最後兩個人無路可逃,被他逼在籠艙口,假使鑽船逃命,絕對快不過他的刀。

    「住手!不許過來。」一名船夫沉喝:「咱們艙裡有看守浮虜的人,你如果撲上來行兇、咱們的人會把浮虜殺掉,你「哈哈哈哈……」他揚刀仰天狂笑。

    「你笑什麼?」

    「笑你。」

    「在下有何好笑?」

    「笑你的話莫名其妙。你們殺掉俘虜,與張某何干?俘虜是神偷李祿嗎?如果不是,你能威脅到我嗎?」

    「正是神偷李祿。」船夫厲聲說,「他是你的朋友,替你探揚州十大富豪的底,設錯吧?」

    「不錯,他是張某用三百兩銀子,僱請他來揚州探十大富豪的底,被你們擒住,在鎮淮樓沒伏要捉我斬草除根。

    「你們沒想到,神偷在留柬上動丁手腳,透露了風聲,讓你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他在留柬了動了手腳?不可能的!」

    「不可能?老兄,如果換了你,幹這種風險的事,你會在柬上具名嗎?」

    「你……」「那張柬上,就具了他的大名李祿。」

    「這天殺的賤胚!」船夫怒罵。

    「你們正在付出代價,還要不斷的付出,每日每夜每時刻都在付出。我張三已經單刀向天下同道宣告,要殺光貴幫每一個人,燒掉每一碼頭堂口,毀掉每一艘船,今晚是第三次執行張某的宣告,你們都得死!」

    「張兄,咱們不……不是乾清幫的人……船夫口氣一軟。

    「我張三不是善男信女,而是邪魔外道,既然認定你們這艘船是乾清幫的,那就毀定了,是也好,不是也好,承錯了就讓它錯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走半個,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

    貴幫也遵守這殺規矩,所以才不顧一切毀了神偷,再圖謀張某,認命吧!老兄.你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這……張兄……」

    「你剛才就承認俘虜是神偷,卻又否認是乾清幫的人,出爾反爾,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話?」

    「咱們只是充江湖道義,替乾清幫兩肋插刀的,好吧!咱們已經盡了力,相信乾清幫會諒解咱們的苦衷,神偷交給你,放咱們一馬,如何?」

    「這……張某要考慮考慮。」他欲擒故縱。

    他當然明白俘虜不可能是神偷,神偷的死已由俘虜口中證實,他的所謂考慮,用意是衡量眼前的情勢何者最為有利。

    他並不知道俘虜是什麼人。

    三位姑娘被擄走,而做計的俘虜只有兩個,對方不可能留下一個另加藏匿,所以他並本能斷定俘虜是三位姑娘。

    假使池不顧一切衝上斃了這兩個傢伙,俘虜可能送命,不管俘虜是不是三位姑娘,他也不能妄動。

    即使不是,他也不願成為間接害死俘虜的兇手。

    「張兄,你還考慮什麼?朋友的生死,難道對你毫無意義嗎?」船夫反而焦急了。

    「好吧!把人帶出來,交換你們的性命。」他順手推舟讓步:「神偷如果有三長兩短.哼!你們……」

    兩船夫不等他的話說完,更不讓他有提出其他要求的機會,立即轉身鑽艙。

    這裡,舟已順水漂了兩里左右,兩岸枯葦密佈,荒野一片銀色世界。他的刀已經放下,任船夫轉身入艙,已經控制了全局,他未免大意了些。

    兩船夫乘低頭鑽艙的機會,雙腿一蹬,分兩面斜向虎撲而出,精確無比地貼船舷穿滑,水聲輕響,斜插入水,形影俱消,身法之靈妙,令人歎為觀止。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役有任何攔截的機會。

    假使船夫飛躍入水,他是可將刀擲出,在半空將一個擊斃,這兩個船夫才真是經驗豐富的脫逃專家。

    他大喝一聲,刀光一閃,鑽入船艙,功行全身產防暗器襲擊。

    艙面黑沉沉,根本沒有人看守俘虜。

    摸到兩個大麻袋,果然裡面盛的是人,著手仍有餘溫,而且會動。

    拖出艙,解開第一隻麻袋,把人拖出,他愣住了,暗叫一聲:「糟!」

    是一個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手腳被捆住,口中勒了布條,叫不出聲音。

    鬆了中年人的綁,再解第二隻麻袋,不由大喜過望,辛苦有了代價。

    是葛佩如小姑娘,繩剛割斷,小姑娘便要跳起來,但手腳捆久了不聽指揮,砰一聲摔倒在桅桿旁,狼狽萬分。

    「小佩,小心!」他急急相扶。「是什麼人擄走你們的?」

    「鬼才知道!」小姑娘跳腳大罵。「那些天殺的狗賊,用迷香偷襲,問口供時又蒙住眼睛,直今為止,我連一個人的臉孔都沒看到。張兄,你……」

    「我先把船靠岸,路上再說。」他抓起一支架.用槳當篙,水深僅丈餘。槳長一丈八,剛好可以將船撐走,向河岸急靠。

    中年人略為活動手腳,也取了一支槳幫忙。

    「她們呢?」他一面撐一面向姑娘問。

    「誰?」姑娘一時會不過意來。

    「被擄走的共有三個人……」

    「哎呀!我娘……

    「不是你娘。」

    「那……」

    「假公子章春,假男人江南一枝春路天香。」

    「不知道。」提起另兩個女人,小姑娘醋味上湧:「你倒很關心她們呢!」

    「我誰也不關心。」他沒好氣地說,「我唯一辛辛苦苦營救你們的原因,是當時我在場。同時,我要查明其中的陰謀,到底誰在計算我?」「他們計算你?」小姑娘似乎健忘,忘了先前自己的話題也不介意他話中所表現的不快。

    「他們主要的目標是捉我。」

    「這……」

    「咱們邊走邊談。」船衝上堤岸.他丟下槳對中年人說,「老兄,咱們就此分手,趕快離開揚州,這些混蛋不會放過你的,保重。」

    「張兄。」中年人抱拳施禮,也隨小姑娘的稱呼叫他為張兄。「多蒙臨危握手,大恩容當後報……」

    「老兄,不要放在心上.在下並非有意救你的,順便而已。

    在下的事十萬火急,不能耽擱,告辭。」

    「張兄……」

    他舉手一揮,挽了姑娘的手飛躍登岸,如飛而去。

    小姑娘先是一驚,本能的想縮手掙脫,卻又俏皮地抿嘴偷笑,反而緊握住他的大手。

    中年人站在河岸上,目送他迅速遠去的背影搖搖頭苦笑。

    「小伙子是個莽張飛。」中年人含笑自語,「這世間.像這種粗枝大葉的人是會吃虧的。

    「唔?能片刻間屠殺全船十餘名武功高強的人;定非泛泛末流,怎麼江湖道上從沒聽說這麼一位姓張的年輕高手?倒得留心打聽一下,也許……」

    也許什麼,他設說。廣陵園的房舍約有十餘棟之多,由於是別墅的形式,所以與一般大屍人家的大院落不同。

    格局以休憩宴游為主,樓閣幾:瀘全是獨立的,僅中庭的主宅是連三進的建築,大院也是一座有花有樹的場所。

    假使照料的人手不夠,就會成為大雜院。

    三更將盡.共有四座房舍火舌衝霄。

    按地方抬安規定,起火必須鳴鑼示警求援,附近的街坊、村落、鄰舍,都必須出動求火。

    廣陵園卻不理會這一套,並沒鳴鑼求救。憑自己的人手救火,甚至派人阻止趕來救火的人進入。

    以往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因此火光沖天,近郊都隔岸觀火,不想自討沒趣趕來自告奮勇救火。

    近在咫尺的吉祥庵附近住戶,有些住戶連開門察看也不願為。

    平時罕見有人走動的廣陵園,今晚意外出現了數十位驃悍勇猛的人,揮動沉重的火叉火斧救火。

    連一些婦孺也個個孔武有力,升屋登靖如履平地。

    這一場火,暴露了廣陵目的底細。

    一個灰白色的人影,隱吠在一座高樓的瓦壟中,居高臨下留意變化,在忙著救火的人叢中找尋獵物。

    這棟大樓的四周,共有三名刀隱肘後,往復巡視為警衛,對混亂的火場視若無睹,似乎認為是無關緊要的事,只全神留意是否有人接近大樓。

    所有的房舍,幾乎全是木造的。

    除了磚牆不怕火燒之外,其他建材都禁不起火,因此搶救屋內物品必須迅速.以免被火封死了退路。

    火光通明,居高臨下看得真切,在樓近河濱的兩棟平屋裡,十餘名大漢神色緊張地,將五六個人挾持出來,押往靠近碼頭的一座小院。

    兩棟平屋的右首三二十步的一座二樓建築,上層已成了火海,很可能波及這兩棟平屋,因此必須先將平屋裡的人和物及早撤出。

    再笨的人,也知道四處地方同時失火,決非不小心釀成的災禍,而是有人蓄意縱火。

    園內明處戒備森嚴。已經表明主事人已經發現警兆了。

    火勢剛控制住,驀地主宅的南房傳出—聲轟然狂震,地動山搖,屋上與樹林的冰雪紛紛震落,聲勢之雄,有如萬響爆竹同時爆炸。

    爆炸聲接二連三,共有四棟建築被炸毀,煙硝硫磺味強烈刺鼻,爆炸後的磚瓦木石猶如暴雨,接著火焰升騰,火勢比先前四處更加猛烈。

    情勢失去控制,全園大亂。

    轟然爆炸聲中,大樓上面隱伏的人影消失了。

    靠近碼頭的小院毫不起眼,像是碼頭執役人員的住處,院裡堆放著不少船用的雜物和工具,廳房各處也雜亂無章。

    任何人也不會注意這種下人長工的棲身所。連小偷也不屑光顧。

    附近的廢物堆裡,卻隱伏著三名警哨。

    門窗緊閉,裡面不知暗藏有多少人?主宅附近的大火、爆炸,並不影響這些人的情緒。

    三名警哨依然全神貫住監視四周的動靜,警覺性提高至極限,手中的兵刃與暗器,隨時準備使用。

    一個長工打扮、劍隱肘後的人,飛奔而來。

    火光沖天,反映的雪光更為耀目,與白晝相差無幾,來人的像貌接近至卅步內便清晰可辨。

    一名警哨從隱身處一躍而出、劈面攔住了。

    「五哥,怎啦?」警哨急問,「爆炸是怎麼一回事?可曾發現受傷的人……」

    一連串的疑間,表示出警哨外表鎮定,其實心中驚惶不安。

    「被極高明的縱火行家計算,把咱們整慘了。」五哥上氣不接下氣急急地說,「用的是軍仗局爆竹廠的火藥,用線香定時引爆,這傢伙可怕極了。」

    「大總管傳下話,恐怕與火靈官羅大德那王八蛋有關,一定是他那些徒子徒孫要來硬的,很可能隨後前來搶救他,這裡不安全,快通知孫管事.把火靈官趕快送上船弄走,以後再和他算帳。」

    好,我這就通知孫管事辦理。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暫時別管。」五哥說,「地牢加大鎖,不許你們以外的任何人接近,小心了。」

    五哥匆匆交代畢,回頭飛奔而去。

    警哨發出一聲信號,通知附近的警哨,奔到院門有方,擊掌三下即飛越院牆。

    灰影出現在小院右首三十餘步的偏僻角落,從背上的包裹取出四具作燄火用的大型花筒.但筒座已經除去,用火折子點燃一段火香.這才飛身而起。

    花筒焰火如果除去地座,便無法固定,點燃後便會像地老鼠一樣在地面亂竄,十分危險。

    焰火極為猛烈,在屋裡亂竄,那情形真夠瞧的,竄到哪就燒到哪,想撲救十分困難。

    用大香點燃了引信,四具焰火花筒破空飛擲,分別拋落在小院的內部四周,破空的引信噴火嘶嘶聲,吸引了警哨的注意。

    第四具拋出,第一名警哨到了。

    「你該死……」警哨怒吼,一面衝來一面發射連珠飛刀。

    第三把飛刀出手人已近身,手中的長劍招法飛虹戲日,虛攻上盤而目的卻在胸腹,劍上風雷聲隱隱,御劍的內勁十分驚人。

    灰影哼了—聲,隱在肘後的刀突然拂出。」錚「一聲暴響。劍被震出偏門。

    「殺無赦!」灰影沉叱,刀光一閃,快逾電閃掠過警哨的右肋,肋開內臟外流。

    「嗯……」警哨悶聲叫,扭頭便倒。

    「砰砰……」

    焰火花筒在小院爆發,星火飛舞中,火樹銀花燦爛耀目,噴火的嘶鳴令人心驚膽跳,整座小院雞飛狗叫,立時大亂。

    三個反應最快的人,狂風似地向灰衣人衝去。

    灰衣人輕拂著單刀,正一步步昂然接近。

    「張天齊……」到得最快的人驚叫,駭然止步,手中劍不敢動。

    「謝謝你老兄記得我。」張天齊止步怪腔怪調地說,「你們派人到客店計算我,詭計不逞卻擄走了在下的朋友,所以我非來不可,一方面是為顧朋友盡心力,另一方面是要知道你們計算在下的原因何在。」

    「啊……」第一人發出求援的嘯聲。

    「不要寄望有人來支援了。」張夭齊大聲說「主宅的人自頤不暇,死傷一定十分慘重。

    「當爆炸聲傳出時,園口附近的四頭雌老虎母大蟲,用她們磨得鋒利的長劍,像瘋虎般殺人。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沒有人能擋得住她們四支劍,除非貴人親自率領親信出馬,但貴主人今晚好像不在此地,廣陵園今晚是完蛋了。」

    他不是虛聲恫嚇,而是確有其事。

    從國外殺人的人,正是葛佩如一家四女,四支劍比淨王帖子可怕百倍,形成無堅不摧的劍陣,來一個殺一個決不留情,像砍瓜切菜般長驅直入,所經之處屍體狼藉,說狠真狠。

    葛小姑娘恨重如山,她的劍全被鮮血染紅了。

    陸續有人趕到,即將合圍。

    「有人要招供嗎?」張天齊最後厲聲問。

    「用暗器斃了他!」有人大吼。

    灰影一閃即至,刀光如電閃,看到刀光刀刃及體,這位仁兄的腦袋突然脫頂拋落。

    .「殺!」張天齊的喝聲如裂帛,刀化狂龍漫天狂舞,所經之處波開浪犁,血肉橫飛。

    小院已成了火海,有人發令放棄救火,分出一半人圍攻張天齊,另一半人帶了六隻麻袋從院角撤走。

    九個人像漏網之魚、越牆奔向碼頭。

    距碼頭不足十步,灰彰已在碼頭揚刀恭候。所有的船部不見了,大概早半個時屜便漂走啦!碼頭上擺了三具屍體,那是僭伏在碼頭警戒的人,屍體己僵,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一直不曾將警號傳出。

    「不殺光你們這些王八蛋,決不罷手。」張夭齊咬牙切齒說,「只留一個人帶口信,告訴凌霄客方大老爺,我張天齊不認識他,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計算我!他必須還我公道。」

    九個人丟下盛俘虜的六隻麻袋列下大三方陣,每門三人,把張夭齊圍在陣心。

    「我,後園管理孫某。」主陣的大漢沉聲說:「我可以據實事告。」

    「我在聽。」

    「但有交換條件。」

    「說說看。」

    「交換咱們的安全。」

    「我得盤算一下是否值得。」

    「別忘了,咱們仍可一拼,脫身也非難事。」

    孫某的話不無道理,論武功,張天齊固然超塵脫俗,這些人也不弱,每個人都可以名列一流高手而無愧色,九比一,實力依然空前雄厚。

    另一面是河,搏鬥時跳河逃命並非不可能的事,張天齊即使能在剎那間殺掉一半人,另一半必可逃生。

    剎那間殺死一半一流高手,恐怕無此可能,九個人九面分開逃生,恐怕三分之一也殺不了。

    「我相信你們可以一拼,但結果你們也預見了。」他遂漸增加壓力,「我幾乎屠光了你留在囚屋裡的人,他們也認為可以和我一拼。」

    「閣下不要太過相逼……」

    「好,在下不為已甚,答應你的條件,問題是,你的口供必須是真的。」

    「孫某不是默默無聞的久保證每句話絕無虛假。」

    「好,我相信你,說。」「敝主人名義上是隱名納福的地方大老爺,但事實仍受到某些人的暗中挾制,這些人是何來路,孫某發誓不知其詳,只有主人心中明白。反正這些人必定極為可怕,要不,憑主人的實力,何至於不加絲毫反抗?」

    「唔!有道理。」

    「孫某只知道昨晚三更天,主人突然摟到通知,要主人派人前往客店,盡快把你捉來,由敝主人也化裝親自出馬的情形看采,可知那些人必定曾經嚴重警告敝主人,勢在必得。後來為何臨時變計,退而求其次把三個不相關的女人捉來,主人只串不提,孫某怎敢呀白?所以……」

    「所以,事實上張某從閣下口中,一無所獲,仍然一頭霧水。」

    「這……」

    「除非找到貴主人,看來別無希望了。」

    「張兄……」

    「三個女人目下在何處?」

    「一個被一群神秘人物在不久前用船接走了,主人午間才接到的通知,早就安排好了。另兩個……」

    「你們離開那六隻麻袋。」張天齊沉喝。

    「這……」孫某本來悄悄向麻袋移動,悚然止步。

    「你不肯?」

    「好,依你。」孫某向側退,舉手一揮,示意同伴向兩側移動。

    張天齊身形一閃,便到了六個麻袋前面。

    這瞬間,九個人突然飛躍而起,向河下飛墮,身法極為高明,不約而同飛躍,默契已致無間境界。

    張天齊沒料到對方出奇招冒險逃走,想追已來不及了。碼頭是向外伸的,九個人分向兩側落水中,他如果追,最多只能追上—個,與這個人同進落水,人即使捉到,自己也變成凍雞得不償失。

    六個麻袋也需要照顧,不能丟下不管。

    割開所有的麻袋,他知道上當了,幸而運氣還不太差.其中有江南一枝春在內,其他五個人是四男二女,他一個也不認識。

    六個人都被制了昏穴。情勢緊急。處理俘虜的人不想耽誤時間上綁,制了昏穴塞入麻袋帶走,死活不管,後果也不問。

    昏穴制久了,會成為白癡廢人。

    解昏穴並不能,附近又有可令人神知復甦的雪。

    六個昏穴剛解的人,被雪一揉臉面,醒得甚快,但—時還沒完全恢復神智。

    兩個黑影勢來如電,兩支劍芒四射.眨眼簡便已到了三丈外。

    張天齊一蹦而起,手中刀龍嶺乍起。

    「來得好」他欣然大叫:「在下等俘虜送上頭來,口供有著落了。」

    他頗感驚訝,怎麼是兩個蒙面人?自從潛入廣陵園迄今。

    他所看到的人,沒有一個是蒙面的。『他身後第一個搖搖晃晃站起的人是江南一枝春,像一個醉酒未醒的人,可知神智仍沒完全清醒,僅憑本能掙扎爬起而已。

    稍一遲疑,幾乎吃了大虧。

    對方蒙面,他以為不是廣陵園的人.可能是友非敵,也許是葛姑娘請來的朋友,因此刀上的勁道減了五成。

    同時,失去了主攻的機會。

    接觸太快,沒有思索與分析的餘暇,反應出手本能,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便已決定於生死吉凶。

    他這瞬間的驚訝與遲疑,對方的劍巳排雲馭屯而至。

    「錚!」他一刀急封,身形斜轉。

    兇猛絕倫的震撼心脈奇勁從刀上傳來,加上他自己的反震力道、虎口一熱,馬步一虛,身軀如受狂風所刮,真氣有洩散現象發生。

    千鈞一髮中,他真氣內聚,神意內斂,全身放鬆,意動神動護住心脈,「砰!」他震摔出兩文外的積雪中,感到眼前發黑,渾身發抖。

    那人也不好受,驚叫一聲,身形斜而出,半途脫手丟劍想移卞攢勢,斜飛起八尺高,遠出兩丈外,剛吸腹拳腿,身軀已向下急墜。

    「砰彭!」水聲如雷,水花上衝,收入碼頭旁的刺骨河水中。

    第二個蒙面人晚到一步,沒料到發生這種變化,兩人分向兩面震飛,晚到一步便突然失去對象。

    剛想折向攻擊倒地的張天齊,卻發現同伴已經掉下河去了,吃了一驚,腳下遲疑。

    「是你這老王八……」狼狽挺坐起身的張天齊,一面站起一面破口大罵。

    蒙面人又是一驚,斷然放棄乘機攻擊張天齊的念頭,向前飛躍,一把挾起神智還沒完全清醒,搖搖晃晃的江南一枝春,飛掠而走,不理會落水同伴的死活。

    落水的蒙面人,已從水下溜之大吉,入水之後便不再浮起,也不管岸上同伴的死活。這兩位仁兄,倒真是你奸我詐的妙搭檔。

    張天齊恢復了元氣,兩個蒙面人早已不見了。

    他從劍上傳來的可怕勁道中,估計乃是奇學九幽大真內功,內功中的邪門秘技,那三個老魔都練成這種奇學。

    那天晚上他孤身斗魔;夭魔受了傷,今晚這個蒙面人用劍,該是天魔無疑,但天魔的傷怎麼好得這麼快?而且怎麼還敢留在揚州,他真該繼續在楊州追尋的。

    「可惜!我只要少撤回一分勁,就……」他後悔不迭。

    五個死裡逃生的男女,已可站起活動手腳。

    「兄弟不要緊吧?」一位中年人走近關切地問。

    「還好。」他苦笑,把刀遞給中年人,「你們……咦!路姑娘呢?」

    救了六個人,現在只有五個在場。

    救人的目標是兩位姑娘.其他的人都在,所救的江南一枝春卻不見了,難遭自己一聲不吭走掉了?「誰是路姑娘?」那位衣衫不整,皮襖有血跡的少婦訝然,「我不姓路……」

    「我是指江南一枝春路姑娘。」他焦灼地說,「我就是專程來救她的。她剛才還在……」

    「被一個蒙面人挾走了。」另一個壯年人說;「是從這一面走的,我躺在地上看得一清二楚,我還以為是兄弟一起來救我們的人。」

    「哎呀!」他驚叫,「你們快逃,我要去追那老狗,他可能是飛……是個老凶魔……」

    他反覺自己失言,幸好沒把飛龍天魔的名號說出,不再逗留,向蒙面入撤走的方向如飛而去。

    唯一知道飛龍天魔下落並見過面的人是雷神。

    他當然不能說出飛龍天魔的名號,除非他重新改變身份,不然將有大麻煩,要找雷神等報復的人真不少。

    江湖十大神秘人,都有許多許多仇家。

    所謂神秘,意思是隱起本來面目避仇。

    雷神是十大神秘人物之一。

    江湖朋友認為雷神以報應神自命,並不怎麼公允,因為被雷神殺死的人中,固然有窮凶極惡的邪魔外道與黑道豪霸,但也有幾位俠義道上名宿與白道高手.喪身在雷錘、雷鑽與雷珠之下。

    這種黑白不分同樣處置的行徑,與邪魔外道井無多少差異,怎能算得上公正的報應神?分明是釣名沽譽的邪道魔君。

    但為雷神喝采鼓掌和稱快的人很多,見仁見智.親痛仇快,這是人之常情。

    五男女不敢再逗留,匆匆逃命脫離險境。

    城根的三株巨柳下,葛夫人一家四女站在樹下枯等,眼看五更將盡,要等的人還不見蹤影,「他……他到底怎麼啦?急死人!」葛佩如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往復走動,不停地埋怨,眼巴巴地向南望,小嘴撅得老高。

    城根有一條小徑,是城外居民行走的唯一道路.往南三里地便是南門。是運河碼頭的所在地,鈔關稅司遞運所都在該處。

    夜間城門關閉,城內城外斷絕往來,路上不會有人行走,雪光明亮有人老遠便可發現。「你急什麼?女兒。」葛夫人笑笑說,「那小伙子是個膽大心細的人精,武功深不可測,還用得著妳耽心他的安全?安心的等吧!他會來的。」

    「娘,他……」」他怎麼啦?」

    「他去救那個什麼江南一枝春,什麼章春……哼!都是春都不是好東西……」

    「哦!丫頭,原來你耽心的是這些……」

    「娘,不來啦!」小姑娘頓腳撒嬌。

    「好,不笑你。」葛夫人拍拍愛女的肩膀,「你真的沒吃苦頭?」

    「沒有,僅挨了兩耳光,被踢了兩腳。」葛佩如恨聲說,「當他們知道女兒是滄海幽城葛家的人之後,便說盡好話要女兒寫信約娘會晤,女兒堅決拒絕,所以他們要將女轉交給什麼主子處理。」「據張小哥所說,廣陵園的主人確是凌霄客方世光,這人早些年稱雄天下,目中無人,具有豪霸的氣魄野心,怎麼可能尊奉別人做主子?」葛夫人不安地說,「這個主子,當然比他更可怕,今後我們真得特別小心提防,不然將有意想不到的災難臨頭。」

    「姐,他們已經直接向我們滄海幽域挑戰了。」二姨楊碧娥憤憤地說,「唯一防止意外災難發生的辦法,就是著手刨出他們的棍底來。」

    「對,別讓他們躲在暗處玩弄陰謀詭計。」奶娘方氏冷靜地分析,「他們敢迫小姐寫書威脅,捆起來用麻袋盛裝,似乎沒把滄侮幽城斂在眼下。如果我們不挖出他們的根底,敵暗我明,會吃虧的。」

    「我和他們沒完。」小姑娘火氣怪旺的。

    ·你又能怎樣?舉劍叫他們出來?」葛夫人笑問。

    「我要去找方老狗。」

    「怎麼找?他在何處?」

    「廣陵園……」

    「廣陵園毀了,他會躲得更隱,玩暗的。」

    「他們不會死心的。」二姨肯定地說.」滄海幽城站在任何一方,都會增那一方的實力,成為爭取的對象。」

    「可惜今晚我們所拷問的人,都是些所知有限的走狗,除了知道他們的主人方大老爺之外,毫無無知。」葛夫人慎重地說:「這也說明控制他們的人極為陰險,實力雄厚,人多勢眾,我們將防不勝防。你們記住,今後切不可獨自走動,嚴防意外。」

    遠遠地,灰影飛掠面來。

    「他來了。」葛佩如欣然叫,「晤!只有他一個人.救人恐後……」

    果然是張天齊,空手而來。

    「夭色不早,葛夫人,咱們回城去吧!」他憂心仲仲地說。

    「張小哥,人沒救到?」葛夫人關心地何,「你不要緊吧?」

    他將救人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不勝懊惱。

    「張小哥,你已經盡了力。「葛夫人溫言安慰,「吉人天相,也許救她的人對她並無惡意,或者是她的朋友,據我所知,江南—枝春在江湖人緣甚佳.人也不錯,朋友甚多,很少與人結怨……」」問題是那蒙面人是敵非友。」張天齊不安地說,「一位名女人,一般落在邪惡的魔道人物手中,後果是極為可怕的。」

    「但你已經盡力,你們本來就素昧平生。難道說;你還有線索?」

    「有關江南一枝春,目前仍無線索。至於那位假公子章春,已有端倪。」

    「你打算……」

    「我得作周詳準備,這時作打算言之過早。累了一夜,真得好好歇息,咱們一面走一面談。」

    葛佩如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留意他說及江南一枚春和章春時,臉上及眼神的變化。

    江南一枝春是江湖名女人,一個美中略帶妖味的女人,言行舉止經常受到衛道士們的非議。

    但大多數江湖人都知道,她不是一千隨便亂來的放蕩女人。

    僅管她與三教九流的人都談得來,說說俏皮話無傷大雅,真要惡形惡僳,她可能反臉不認人;所以風評頗佳。

    沒有人把他看成葫婦淫娃,都知道她是個不怎麼介意禮數束縛,帶有幾分豪氣又漂亮的武林英雄、江湖女傑,風流而不下流的人,與她親近保證如沐春風。

    她被擄禁在地牢內,僅有兩個人向她盤問了一些並不深入的問題,比如家世、出身、朋友等等。

    她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並沒受到虐待、對方對她並不重視,一個小有名氣的江湖女人.利用價值有限得很。

    誰救走她的,她毫無印象,剛要清醒又被拍昏了,烏天黑地一無所知。

    神智終於完全清醒,她發覺自己躲在一堆亂草中,草霉氣息加上汗臭尿味.令人欲吐。

    「這是什麼地方?」她訝然叫道,一蹦而起。

    「你可醒來了。謝天謝地。」對面傳來她並不陌生的語音。

    是長春公子,衣衫凌亂躲在對面的草堆裡,神色有點委頓,但英偉的氣概仍在。

    「咦!你?這裡……」她愣住了。」這是權作囚室的村屋。」長春公子說.「土牆厚實,小偷鼠竊最討厭這種土牆,挖起來十分費事。小門外有看守,逃走不易。」

    「你怎麼也……」

    「路姑娘,你大概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記起什麼?」

    「你被擒的事。」

    「怎麼不記得?這些混蛋用迷魂藥把我囚禁在一向地牢裡,裡面囚了好些男女,其中有火靈官、衝霄鶴。兩個傢伙盤問了好些瑣事,似乎對我相當優待。天殺的,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後來呢?」

    「外面天動地搖,看守加賊勝說有人殺入,幾個人把囚禁的人一一打昏,我就記得這些。你……」

    「擄走你的主事人,是府城的富紳方大老爺。」

    「什麼?怎會是他?他又不會武功,更不是江湖人。」她似乎不信。

    「他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反正擒你的主謀人就是他。囚禁你的地方,是城外吉祥庵左近的廣陵園。

    「我打聽出一些風聲,親往廣陵園踩探。恰好有人入侵.大亂中,狗腿子們把囚禁的人撤走.半途被我出其不意救了你。回城途中,又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埋伏突襲、咱們倆目下成了他們的囚犯。」

    「哎呀!又是方大者爺的人?」

    「不是,相信不久就會知道的。他們正在忙,好像有什麼重大的事急待處理,所以還沒有提我們問口供。路姑娘,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是呀!但目下……」

    「看清那扇小窗嗎?」

    「倒像是通風孔。」

    「一尺寬尺半高,你會縮骨功嗎?」

    「這……勉強可以出去,但你……」

    長春公子的身材比她高大得多.鑽這種尺寬的窗,縮骨功的火候沒有七成以上,免談。

    「別耽心我,你先準備。」

    「準備什麼?」

    ·鑽窗。我斷後,萬一看守闖進來,我掩護你。」

    情勢緊急不容許她多想,偷情掀開宙門向外搖望,外面是半凋的竹林,遺處有積雪的稻田,沒看到人影。

    她向長春公子一打手勢,吸口氣運功,骨骼傳出格格聲。

    縮骨,那是唬人的外行話,該稱為疊骨。人骨是不可能縮小的。

    片刻間,她似乎縮小了三分之一,女矮又小,爬上了窗台,向外一鑽。

    這瞬間,她聽到房門轟然塌倒,然後是長春公子的沉喝,與及被擊中的人的慘號,亂得一塌糊塗。

    她心中一急想退回與長春公子並肩應故。

    「快出去!」身後傳來長春公子令她寬慰的聲音,「我擊斃了兩個警衛,已驚動了其他的人,快!」

    她飄落窗外,長身而起,身軀恢復原狀,轉頭一看,長春公子正站在她身後,身形似乎正在長高。

    「快走!往左。」長春公子催促她,「我在前面開路,掩護我。」

    一陣急走,進入丘陵起伏的積雪山林。

    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蘆哨聲傳出,表示四面八方都有圍牆的人活動。

    江南一枝春本能地隨著長春公子奔跑。在緊要關頭,真需要一個堅強勇敢的人做支柱,這時候,一個女人是無法勝任的。

    看失色,已經是申牌正末之間,夜幕即將降臨,是逃亡者最危險的時刻,撐得過這半個時辰,天一黑就有脫逃的希望。

    終於,蘆哨聲漸漸拋在身後,前面展開綿綿無盡的積雪原野,偶或可以看到有十餘戶人家的小村落、竹絲、凋林、冰封的池沼和田野……這地方蔽地處處,是逃亡者最理想的避風所。

    後面,許久沒聽到隱約的蘆哨聲了。

    ·快累慘了。」長春公子說,腳下一慢,「得找地方歇息,找食物充飢,再拖下去。咱們都將變成沒腳的螃蟹啦!」

    「我們身在何處?」江南一枝春怯怯地問,拉住長春公子的手抓得牢牢地,氣喘吁吁,渾身熱氣蒸騰,快要累垮了。

    任何武功高明的高手,也決不可能長途奔馳用輕功趕路。

    在這種積雪大地中落荒越野逃命,一腳跺下去雪掩及膝,步履維艱,比平時走路要多費三倍精力。

    他倆不知到底逃了多遠,體力快要耗盡啦!這時如果歇息,後果也極為嚴重。沒有食物補充熱量體能,就會一躺下來就永遠起不來了。

    汗已經濕透了內衣,片刻間就會結成冰,足以將人凍成冰棒,只有鐵打的人才能免於凍僵。

    「我也不知道。」長春公子說:「依方向估計,我們是向東或東北逃走的。地勢平坦,找下到分辯方位的山岡景物,尤其是咱們被囚禁的地方不知是何處,怎能估計身在何地?」

    「那……」這放慢腳程片刻,江南一枝春已感到冷氣內使有點難受啦!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再等片刻就後果可虞,大大的不妙。

    「先別管身在何處,找地方歇息生火,才是當務之急。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我……我好餓,好冷。」她懊喪地說,「除了到村落去「決不可以接近村落。」長春公子堅決地說,「留下蹤跡線索,咱們就完了,目下你我身無寸鐵,想殺掉對方一個賺回老本也力不從心。」

    「是什時候了?」

    「申牌將盡,他們追不上來了。算起來,咱們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真令人受不了。」

    「一天一夜?」江南一枝春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啊!昨晚我五更初救了你.隨即落入另一批人手中,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未進水米,到現在一整天奔波,鐵打的人也支持不了啦!」

    「是的,雙腿發軟,身上寒冷……」

    「你看那邊。」長春公子向左前方—指,一處平岡的凋林深處,露出一座屋頂,「有人家。」

    遠在兩里外,暮色蒼茫中看得一清二楚。

    「但願不……不是村落……」江南一枝春不住冷得發抖,臉色快冷青了。

    「是村落也顧不了許多,趕兩步。」

    是一座大戶人家的避暑茅屋,連兩進不大大小,門窗緊閉,空闊無人。

    長春公子叫了幾聲,拍子幾次門,最後不客氣踢門而入。

    門沒上閂,處面也沒加鎖,裡面用長凳反頂,可知這裡必定偏僻而治安良好,不會有竊賊入侵。

    奔入後進的灶間,江南一枝春發出一聲歡呼,忘了寒冷,忘了恐懼。

    灶間很大,隔鄰柴房有柴炭懸有干魚醃肉,米缸有米,柴米抽鹽俱全。

    她急急生起火灶的火,片刻間灶間溫暖如春。

    她成了女主人,立即準備食物。

    長春公子橙查全屋,屋內外整理得頗為清爽,似乎最近幾天曾經有入住過,大概霽後離開的。

    後進的兩間內房,衾被蚊帳一應俱全,而且頗為清潔,沒有一般農舍難聞的臭味。

    長春公於並沒閒著,他找來一隻大鍋。三隻磚作底座,在房間裡權當烤火的火盆用。點起了油燈,房間裡熱流苗漾。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炭火用不著珍惜,一鍋火炭成了大火爐,驅起了徹骨的寒流。

    他自己烤衣。

    江南一枝春也閉上了櫥門,把渾身上下的汗透衣褲烤乾,所穿的男裝不怕被異性看到,裡面的襯衣褲可不能露的。

    食物搬進房,兩人狼吞虎嚥飽餐一頓,安逸滿足,忘了兩天來的凶險。

    「我查過房籍。」長春公子一面進食一面說,「這裡是曲亭村西北隅。曲亭村我知道,在府城東北偏北約廿五里。再往北走,可以到部伯湖的南岸。往東,可以到達漕河。吃飽之後歇息片刻,咱們回城。」

    「我對這地方不熟悉,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走漕河不如繞走蜀岡,走遠些比較安全。」江南一枝春並不反對連夜回城.甚至急於回城。

    「走哪一方都不安全。」長春公子說,「我們是拚命逃.把追的人扔在後面,所以沿途平安無事。但回去,可不是好玩的。他們必定四處遍佈埋伏或搜查,躲在暗處用箭或暗器偷襲,你我活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成。」

    「那……」

    「我得趕回府城,免得我那些隨從耽心。接近府城,我便不怕任何人撒野了,我的隨從是不饒人的,何況我還有不少朋友。而且我可以弄船下放。沒有人敢向我長春公子公然挑釁。

    白天我任何不怕,怕只怕他們晚間用暗器偷襲。」

    「我也急於趕回府城,明天我有個重要的約會。」

    「約會?」

    「是的。」

    「什麼約會那麼重要?」

    「是的,非常重要。」

    「非去不可嗎?」

    「是的,非去不可,否則會誤了大事,我在場容易圓滿解決。」

    「是什麼性質的約會!」

    「南門公子,我……請恕我守秘……」

    「好吧!畢竟不關我的事。」

    「南門公子……」

    「我叫永浴,『南門永裕』。」長春公子笑笑,「咱們曾經同患難共生死,叫公子我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

    「路姑娘……」

    「我叫天香。」她嫣然—笑,泛出三分羞意,笑容動人極了,「你的複姓叫起來很彆扭……」

    「你就叫我永裕好了,叫你天香不嫌高攀吧?」長春公子也笑,笑容是真誠中帶有三分風雅,是挑逗正陷在困境中的姑娘最具吸引力的利器。

    「該說是我高攀。」江南一枝春迴避他灼人的目光。「皖山天風谷長春莊是武林名門,與俠義道朋友有廣泛的交情,而我只是一個遊戲風塵的女浪人……」』「女浪人也不錯呀!我不是在扮演男浪人嗎?至於俠義道朋友,那是家父與他們的交情,我對俠義道興趣缺乏,奢談俠義談何容易?我不是這種材料,所以少與他們往來。做一個浪人容易多了,至少不至於吃虧。你看那個張天齊,他就沒有行俠仗義的負擔。哦!天香,你與他的交情不錯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江南一枝春坦然地說,「我之所以起初對他頗有好感,是因為他有勇氣向你挑釁。

    你知道的,我這種江湖浪人的性格,通常是對那些敢向豪強挑戰,敢作敢為的人有好感的。」

    「呵呵,我真是豪強嗎?」

    「永裕,至少你是武林名門公子呀!等他一有人幫場,我不是站在你一邊嗎?」

    「謝謝你,天香。」長春公子不著痕跡地,十分自然的拍拍她的掌背,「努力加餐,今晚咱們將九死一生,殺出一條生路來,回到府城咱們就安全了。這把切菜刀還可以振用場,你帶著動身。」

    「這……」

    「天色不好,雲沉風黑,無法分辨方向,只能向老天爺禱告,別讓咱們迷失方向,也希望天老爺幫忙,別引導咱忙闖進他們的死亡埋伏陷阱裡。」

    「真有那麼危險嗎?」

    「天香,你以為我說著玩的?」長春公子正色說.「那些混蛋無一庸手,人數多得無法估計。不是我自誇誨口,我長春公子行走江湖以來,還沒碰上真正的敵手,怕過准來?而這次如何?」一下子就被人打昏,還不知被誰所制住呢?所以……」

    「那………我們等天亮吧!」

    「這……」

    「至少,天亮之後,中伏的機會減少……」稍停,長春公於又補充道,「白天我估計不會中吠,憑你我的見識,會傻瓜似的盲目向埋伏裡送?」

    「那就明早走吧!永裕,我有大事在身,我不希望死在那些混蛋的暗器下。」

    「這……也好,我也不想被他們任意宰割。」

    決定了行止,兩人安心地進食。

    長春公子在屋周巡視許久,在附近布了一些預警的小巧機關設備。

    江南一枝春也在屋內,布下了一些實用的示警裝置,合作無間十分愉快。

    火鍋中加滿了木炭,室中溫暖如春。

    長春公子安置了水壺放在火旁,小桌上備好茶具。

    床上,當然只有一副衾枕,「你在床上安歇。」長春公子表現得像個正人君子,「我守夜,你可以放心地安睡,養精蓄銳,明夫才有精力闖劍海刀山。」

    江南一枝春自從歸房之後,神情一直顯得不穩定,時而有點驚惶,時而羞態可掏。

    江湖兒女這禮俗本采就開通得多,但孤男寡女獨處斗室,畢竟不是一般道學人士所能接受得了的。

    南郵州南面三十里,就建有一座露筋祠,祭唐朝時候的一雙姑嫂烈女。

    她們夜宿古祠廟,廟中已先有男人在,因此寧可在外面露宿,寧可被蚊整死筋骨外露。可知禮教之嚴,男女授受不親為應有的禁忌,何況同室同居?危急之際,可以從權。

    而權的解釋各有其詞,看法不盡相同,因此毛病也多。

    今晚,他倆從權。

    長春公子一直就表現得像個正人君子。

    江南一枝春對他的好感也就愈來愈強烈,本來就對這位濁世佳公手傾心,感情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長春公子愈表現得像君子,像大丈夫.她愈加沉陷得深,愈情不自禁。她本來就是見過世面且在江湖打滾的女浪人。

    「我守上半夜。」她站在火旁,紅雲上頰,手不知道該往何處放好,「你……你畢竟不是鐵打的。明天,明天還要寄望在……在你身上呢。」

    「放心!」長春公子含笑而起,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微顫的溫暖小手,溫柔地牽到床口,「畢竟我是一個曾經千錘百煉,經過大風浪的男子漢,些少勞累算得了什麼?我只要一個半個時辰打坐,就可以恢復疲勞生龍活虎。不要多慮,天香,聽話,好好睡,知道嗎?」

    最後溫柔地拍拍她滾燙的臉頰.輕柔地把她向床上扶去,退了兩步,順手拉帳除鉤。

    其實,嚴冬裡根本不需放帳,那來的蚊子?這只是拖延時間的手法,讓對方有心理上的緩衝時間。

    剛放下一面的帳,手便被握住了。

    轉臉一看,看到一雙水汪汪的深情明眸。

    「天香……」長春公子的聲音動聽極了。

    「永裕……」又膩又媚的低喚,嬌羞的神韻,深情的凝視。

    「天香……」

    她帶有汗抹的嬌軀,激情地投入堅實的胸懷裡,不知是誰發的勁,也許是雙方齊發的,反正是兩人都立腳不牟,重重地跌落在床上。

    雙方都情不自禁地、緊抱住對方,充滿激情地尋找對方灼熱的嘴唇。

    生命在輝煌,室中熱流激盪,冬天裡,依然有令人沉醉的溫暖春天。

    屋外,卻是嚴冬的徹骨奇寒。

    幾個陰森的、帶有徹骨寒氣的、血味甚濃的怪影在附近飄忽,出沒如鬼魅。

    同一期間;吉祥庵西南的田野裡,一個穿了一面白,一面蒼灰披風的怪彰,正小心翼翼向吉祥庵接近。

    就像一個幽靈,倏隱倏現逐段深入,隱時倏然消失,現時但見白彰一晃,便到了五六丈外,怏得真像鬼魅幻形。

    剮伏身在一條田壟下,右側田角白影突然蠕動。

    「是我……」白影急叫。

    當這白影剛蠕動時,他已像獵豹一樣撲入,世間沒有任何生物能比大豹撲擊快速,他比大豹更快上三倍,被撲上哪會好受?假使這白影慢一剎那出聲,結果將十分不妙。

    他伏下了,貼在白影的身旁。

    「你搞什麼鬼?你來做什麼?」他低身問。

    是張天齊,二探吉祥庵。

    昨晚他曾經告訴葛夫人,假公子章春的線索已有端倪,卻又不肯進一步說明。

    其實在他追尋江南—枝春時間其久,先後弄到五名俘虜,得不到消息,也因此而判斷出可能的情勢,已經暗中決定了行動大計。

    他對章春不但極有好感,而且動了真感情。在他廿四年的生命中,以及遨遊天下的十載歲月裡。一直不曾有異性進入他心扉,章春的形影不知不覺闖進他心裡,他敞開心扉容許這位意氣相投的異性進入。

    他的計劃,不曾向葛夫人透露。獨來獨往,是他行事的宗旨。

    他真設想到,葛佩如小姑娘竟然在此地等他,而且等個正著,令他不勝驚訝。

    對這位滄海幽城的小丫頭,他的印象只限於一十頑皮刁鑽胸無城府的野丫頭,或者一個小玩伴,一個男女形質模糊的小玩伴而已。

    小時候,跟在他身後的小玩伴很不少,有男有女,男或女毫無分別,天真無邪甚至忘了性別的存在。

    這位葛佩如野丫頭,就如早年那些小玩伴一蟬,打架吵嘴百無禁忌,誰也不介意誰男誰女。

    當然他不是真的不明白,過去的歲月永不會再回來。但在下意識中,他仍然彷彿回到童年那段溫磬美麗的歲月裡。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小姑娘氣沖沖地說。

    「你……」

    「你心裡有什牛黃馬寶,你以為我不知道?」小姑娘肆無忌憚地伸一個指頭,點一點他的胸口,「在客店裡你一直顧左右而言她,我就知道你心中在打些什麼主意,轉些什麼念頭。」

    「去你的,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差不多,來救兩個女人,沒錯吧?」」這是不用猜的,我從沒表示過我要撒手。」他笑了,「不過,算你鬼精靈。」

    「也很聰明。」小姑娘拍拍自己的胸口自負地說。」你怎知道我從這裡接近?」他也拍拍小姑娘的腦袋,「算你聰明,鬼聰明。」

    「吉祥庵我曾經來過,這方面接近最困難,一無遮掩,最辛苦,而你卻是不怕困難不畏辛苦的人,一定從這一面接近。

    我料對了,不是嗎?」

    「鬼精靈。」他拍了小姑娘背部一巴掌,「你娘她們也來了?」

    「沒有,我溜出來的。」小姑娘說。「我娘她們根本就反對你救那兩個不相干的女人,而我……」

    「你怎麼啦?也反對?」

    「我……不和你說啦!」小姑娘撒嬌,「反正那些賊胚毫無理由地用詭計陷害我。我有正當理自找出他們的主子討公道。」

    「太危險,你得趕快離開。」他鄭重地說。

    「你就不危險?你以為你的武功強多少。」小姑娘聲音提高了一倍,要撒野了,「要不我們先打一架,著誰行誰不行。」

    小姑娘作勢要爬起打架,卻被他一腳拔住了。

    「好好,算你行。」他不得不讓步,心中也感到好笑,這小丫頭是個霹靂火,「你葛家的玄天神罡,是練氣神功的一絕,我怕你。」

    「你是說,你答應帶我—起去了?」

    「我可沒……」

    「你的意思就是答應了,是不是?」小姑娘步步釘入。

    「你到會栽贓……」

    「我不管.我非跟你去不可,不然……」

    「不然你怎麼啦?」

    「我就跳起來大叫,叫有賊,叫有刺客,叫……」

    「老天爺!你可別叫了好不好!」他感到頭大,他早年的小玩伴,可沒有一個搗蛋鬼。

    「你答應了,是不?」小姑娘樂得想在雪地裡打滾。「天齊哥,我知道你會帶我見世面的,謝啦!」

    先是你你我我,然後是天齊哥,叫得那麼自然,那麼天真無邪,沒有絲毫尷尬,沒有絲毫扭怩,自然得好像他們一直就是在一起快樂玩耍的玩伴。

    「這……」

    「說,說你答應了的,好不好?」小姑娘得理不饒入,「人家謝過你啦,不是嗎?」

    「好,你……你這小搗蛋。」他苦笑,「但話先說明白,一切你得聽我的,不許胡來,不許魯莽衝動,不許……」

    「你到底還有多少不許呀?你煩不煩呀?」小姑娘笑吟吟地偎近他。「你的經驗見識都比我豐富淵博,我哪敢不聽你的呀?該走了吧。」

    「好,好,走。」他搖搖頭,擰小姑娘涼涼的粉頰一把,「我先走片刻,你才能跟上,當然必須證實沒發現異狀才跟上。」」好的,你是主將。」小姑娘吃吃輕笑。

    他先向附近視察片刻,猛地電射而出,宛若電火流出,一閃即沒。

    如果把吉樣庵看成特殊的只有個性反常的人才前來走動尋芳的艷窟,那就正合乎主事的心意和目的,這樣才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以普通的活動掩護特別的目標,以合法掩護非法,這才是最安全的手段。

    像這種尼庵中的艷窟,往來的全是特殊的鬼混人士,這種人成不了大事,最多大事不犯,小事不斷,成不了任何大事,連混不開的小差捕人士,也不屑在這些人身上花心思找線索。

    所以,吉祥庵從不引入注目。

    而在禪房深處,另建有一幢密封式的大堂屋,位於艷窟的中心偏北處,只有兩座暗門出入,對外則以地道貫通不遠處的廣陵園。

    由於艷窟連房並院,內部秘室暗道甚多,曲曲折折方向難辨,所以外來的尋芳客,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更不可能知道裡面還有一座神秘的秘堂密室。

    而秘堂密室卻可知道各處所發生的事故。

    兩座暗門隨時可以派人出來封鎖每一處地方,也設了不少隱秘的觀察孔,可以窺視外面的重要所在。

    每晚,前來尋芳的入並不多。

    主事人也不希望來得多,以免失去控制、有一些人應應景便已達到目的,所以這些尋芳客有大半是者主顧,控制容易。

    今晚也不例外,三二十個人,把艷窟點綴得春意盎然內部酒香肉香,外面天寒地凍。

    秘堂密室中別有洞夭,另一處世外桃源。

    堂分上下,上面是矮腳胡床半坪排列的歇息處兼看座,堂下是朱漆舞池,另一邊是樂工與歌妓的席位。

    三者之間,皆以雲紗與蟬綢明綃的簾帷隔開,以珠簾作為門戶,互相可以往來.半透明的視界隱隱約約另有情趣,平添了幾分神秘與撫逗性。

    九排宮燈,把秘堂照得亮麗迷人,加上五盞特製的走馬燈,馬的圖案改成裸女,並加襯各種五彩背影,燈旋動時。五彩的光華把全堂映成真的璇宮。

    二十隻密式火鼎,穿了蟬衣也感到有如盛夏,似乎不脫衣褲,真無法久耽。

    歇息處兼看座並設有回式長案,擺滿了酒菜與時鮮果品點心等等。整座堂圾盡奢華,王親國戚也不可有這種享受。

    假使不小心被官府查獲,並沒有什麼不得了,風月場所極盡奢華並不足奇,雖違禁但觸法不重。

    但如果在某一位仕紳、達官、平民的宅中被查獲,再碰上一位嫉惡如仇,專以抑制聚強為己任的地方官,宅主人破家是一定的,很可能全家老少都會以重罪上法場。

    因此,通向廣陵園的地道設有巧妙的機關,必要時不但可以封閉,而且毀坍不留地道的痕跡,有周詳的準備,出了事不至於連累波及廣陵園。

    已經是二更將盡,郊外已無人跡。

    看座共有三十餘位只披蟬紗,裡面赤條條不著半縷的青春少婦。或躺或坐吃著果晶點心,不時傳出數聲輕笑,觀看舞池的舞劇演出。

    中座,是五個相貌猙獰,僅披了白罩袍的中年人,辮子盤在頭上,從身材上可看出都是魁梧健壯的強悍角色,眼中的凌厲光芒令人不敢正視。

    每個中年人身畔,各有一位棵女陪侍。幸好歌舞正酣,這些入哲時把注意力放在歌舞上,述不至於惡形惡像。

    右面一排坐著十二名神情淡然的女郎,身上也僅披了掩不住體的蟬紗。

    其中一個是章春姑娘,她那健美的身材完美無暇,頗為引人注目,風目中湧出陣陣怨毒的火花,不住偷偷瞥視那五個中年入。

    一旁,瑤坐著一位道髻己華的穿玉色道袍的道姑,和兩位穿薄紗朱衣的明眸皓齒俏女尼。

    樂工全是美麗的女郎.穿得倒也整齊,一式宮髻、五色衣、緋裙、飾金佩玉。樂器以絲竹為主,八音和鳴,仙樂令人沉醉。

    歌伎有十二人,也都是些絕色美女,以二重唱各展歌喉、唱出悱側纏綿的長恨歌後段。

    「金髑西廂叩玉扇.轉教小玉報雙戌———」.舞池中,半課的、玉紗衣裙仙姬打扮的太真仙女,倚枕側臥在玉床上,體態撩人,春情漾溢。

    扮勾小玉與董雙成的仙女,還像真有仙女的神韻。似乎不比扮太真的女郎差多少,同樣是絕色佳麗,隱約呈現的胴體撩人心弦。

    扮臨邛道士的中年人,仙風道骨頗有幾分神仙氣概,是舞池中唯一的男人、「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攬衣推枕徘徊,珠箔銀屏開;雲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太真推枕而起的一段歌舞,在淒側的樂聲歌聲中展現,美得令人屏息,把一個聽到情人派專使前來問候,又驚又喜又哀又怨遲疑的神韻,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舉手一投足充滿美感。

    帳和屏的展開,是由暗隱在旁的人控制的,太真衣裙飄飄旋舞而走,令人恍若身在錦繡篷萊宮裡。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食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舞得好並下難,心情歡愉才起舞。

    而這位舞姬必須含淚而舞,舞出太真悠悠生死別經年的悱側情懷,真需要爐火純青的修養刊工夫。

    這位美麗的舞姬,就有這種火候,看得五名中年人如醉如癡,居然不自覺地吐出深長的歎息—「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夠了,停!」中間那位暴眼中年人突然高叫,並且鼓掌三下。

    扮鴻都客的道士一怔.扮太真的舞姬也僵住了。

    「總管,怎麼啦?」道譬已現灰白的道姑轉首問,神情冷漠,眼神木然。

    「我不看下一段生死兩茫茫發晦氣的情節了。」總管是個不想看悲劇的俗人,神氣有點冷硬:「九真仙姑。你這舞編得很美很好,看來,這一批美女,你訓練得很成功,但不知她們的其他技藝成就如何?」

    「總管可以親自考察她們。」

    「我會的。這些美人。」總管指指章春一群十二個人,「我要求你在短期間把她們訓練好,以便早些派出去擔任聯絡人。」

    ·貧道當力而可為。」

    「那就好,如果不堪造就,給她們喝一杯丹心酒,送到前面去交給如意老尼派用場。」

    「貧道遵命。」

    「你來,我要考考你其他的技藝。」中年人向舞姬揮手,「讓那些姐妹見識見識。」

    舞姬梨花帶雨的悲愁面龐,陡然換上了明艷如春花的媚笑。

    她取掉花冠,解散支髻,俏巧地嬌軀徐旋,王羽霓裳飛揚擊起,隨那輕盈一轉之下,衣裙化作蝴蝶飛散飄落,及腰的秀髮化作飛篷,動人的赤裸胴體,在五色旋轉燈光下呈現在眼前,美得令人心蕩神怡。

    她用美妙的舞步,向通向中年人的珠簾門舞去。

    勾小玉與董雙成,也美妙地利用舞步卸衣。

    堂上其他四個中年人,已追不及待地把身畔的裸女抱入懷中,淫笑聲取代了樂聲。

《凜日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