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雨飛刀

    瞎子許成正擋在門前,遽聞那嘯音由遠而近,面上立泛喜色,得意地笑道:「姓廖的,你算算距離半個時辰,還有多少?我瞎子現在縱便提氣行功,毒發這前,已足夠時間將你們斃在掌下,何愁解藥不能到手?」

    陳朋聞言一陣顫抖,旋身之間,從屋角一堆雜物中,取出他當年仗以成名的鬼王鉤,廖五姑輕歎一聲,也陶出九柄薄刃飛刀。

    他們雖然各將兵器取了出來,但想想自己功力已失,面對許成和楊洋兩位「海天四丑」

    中的頂尖高手,不禁從心底泛起無限悲哀,因為他們知道,但憑招式,他們在許成掌下,萬萬走不滿十招。

    廖五姑以手沾水,迅速在桌上寫道:「我等如不幸而死,公子萬不能給他解藥。」

    羅英驚愕地看了手中藥瓶一眼,忙也寫道:「你們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深仇大恨嗎?」

    廖五姑開歎一聲,道:「一言難盡……」

    才說到這裡,屋外長嘯之聲倏忽而斂,一個焦急的聲音喝問道:「老二在嗎?」許成反手一揮,掌上內力進發,「蓬」地一聲,震飛了木門,叫道:「楊老三,快些進來,咱們遇上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啦!」

    那偽稱「金貝」的矮子楊洋旋風般衝進茅屋,但卻氣急敗壞地道:「老二,快走」

    忽然瞥見陳朋和廖五姑,話音連忙頓止。

    羅英這才發現楊洋身上衣衫,業已零亂不堪,面上神色,也十分難看,竟像突然遭遇到什麼驚駭之事,顯得甚是狼狽。

    許成目不能見,但也從楊洋的話音中聽出不妙,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楊洋用詫訝的目光掃了屋中眾人一眼,附在許成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許成臉色頓時大變,沉聲「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他?」

    楊洋道:「怎的不是,我追進林子,瞧見他正在林中盤膝調息。決不會錯。」

    許成恨恨說道:「既然是他,你就該趁機下手,報復當年武當山斷腕之恨才對。」

    楊洋低頭看看自己零亂的衣服,黯然道:「小弟正是因為趁機出手,不想被他識破,激戰將近百招,唉」

    許成聽得一震,道:「那廝功力比當年如何?」

    楊洋道:「唉!突飛猛進,小弟險些傷在他掌下!」

    這兩句簡單地回答,聽在許成耳中,頓時他神情變得沉重彷惶起來,白果眼連連翻動,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已經中了劇毒,半個時辰內如無解藥,後果不堪設想」

    楊洋一驚,道:「是這兩個飛雲山莊餘孽干的?」

    許成點點頭,道:「你替我守住出路,待我斃此二人,取得解藥,立刻就走!」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掌交錯,緩步向桌邊行來。

    陳朋和廖五姑自從見到楊洋趕到,本來自忖必死,待聽了楊洋和許成一番對話,此時又萌起一線生機,陳朋挺鉤擋在廖五姑前面,低聲道:「五姑,讓我擋他一陣,你和羅公子奪路先走。」

    廖五姑搖搖頭,慘笑道:「自從泰山三次武會上失去武功,洗心革面,苟活偷生,幾十年來,也算活夠了,臨死之前,能替武林除此惡獠,雖死何憾?你領著羅公子走罷,由我捨命擋他一陣。」

    「不!五姑」

    誰知話未出口,忽聽許成一聲冷哼,身形微閃,竟然如快電擊般搶了過來,雙掌左右疾分,拍出兩股強猛無儔的劈空掌力,叱道:「誰也別走,全給瞎子留下來。」

    陳朋揮鉤一撥,擰身疾轉,腳下踉蹌衝出三四步,廖五姑錯步旋身,右臂揚處,兩柄飛刀脫手射出。

    瞎子許成雙目雖盲,聞聲辨位的功夫卻高人一等,兩掌走空,前撲之勢忽的頓止,左袖斜刺裡一揮而出,其中一柄飛刀已被震飛,另一柄貼耳根掠過,「篤」地一聲釘在牆上,兀自不住顫動,發出閃閃寒光。

    他心頭暗驚,仰面嘿嘿冷笑道:「廖家刀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可惜這種手法,自今而後,將在武林中失傳了。」

    廖五姑雙手分握著薄刃飛刀,全神貫注,並不回答,但她心中卻不禁深感焦急,因為直到現在,羅英仍然端坐在桌邊,並無離去的打算。

    許成沉靜了片刻,二次舉步,又向廖五姑立身處逼近,口裡喃喃道:「還有多少撈什子,只管施展出來,瞎子正要領教你們寥家『花雨飛刀』的奇妙手法……」

    廖五姑手中只剩下七柄飛刀,再不肯冒然出手,隨著他進逼之勢,步步後退,一面頻頻以目向羅英示意,要他快走。

    但羅英卻茫然獨坐,彷彿正陷入沉思,對她的示意及目光,一點也沒感覺。

    廖五姑滿懷擔憂,手心上冷汗盈盈,忽覺背後業已觸到牆壁,駭然一震,閃身忙向左側橫移過去

    她那裡身形才動,許成竟比她更快,呼地疾拍一掌,截住廖五姑去路,左手五指箕張,一式「鬼王探爪」,迅向她面門抓去。

    這一掌一爪兩式幾乎在伺一瞬間發動,廖五姑被他掌力一阻,及待閃讓,許成左手五指,湛湛已到面前,這時候,距離僅在咫尺,再要發射飛刀,也來不及了。

    陳朋瞥見,一聲大喝,連人帶鉤從後撲了過去。

    廖五姑情急智中,腳下一滑,整個身子貼著牆壁滾倒地上,那許成一爪探到,「噗」地聲響,五個指頭,竟硬生生插進牆壁中。

    他也顧不得先撥手指,右掌反手向後揮出,勁風過處,只聽「蓬」然一聲,陳朋胸前挨了一掌,直被震得飛回去,重重撞在對面牆上。

    可憐他連哼也沒有哼出一聲,便萎頓在癱瘓於地。

    羅英目睹此狀,神情一震,忽然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大叫道:「住手!快些住手!」

    廖五姑從險境中脫身出來,見陳朋已傷在許成掌下,心裡一慘,未理會羅英的呼叫,雙臂齊揚,七柄飛刀,一齊出手。

    她此時已存必死之念,憤極之下射出飛刀,竟用的祖傳絕技「花雨飛刀」之法,但見七柄薄刃飛刀,分成前三後四,破空直射,刀尖劃破空際,發出輕微的「嗡嗡」之聲。

    許成不敢輕視,忙也全神凝注,左掌橫舉護胸,右掌斜垂備變。

    七柄飛刀攢射的速度並不太快,乍看起來,好像是力道不足,隨時隨地都會中途墜落,許成暗將內力凝聚掌心,肘腕一翻,迎頭拍出一掌

    大門前楊洋望見廖五姑飛出手徐而不急,刀尖似在微微搖擺,心裡一動,連忙大聲喝道:

    「許老二,不能硬擋……」

    但他的警告,終於遲了一步,許成掌力才與那前面一排三柄飛刀相觸,陡聽得一陣「叮叮」亂響,那三柄薄刃飛刀突然快似電閃跳了一下,恰巧和後排四柄碰在一起,本柄飛刀彼此竟撞碰不停,漫空飛舞,寒光閃爍,耀眼生花。

    許成駭然,他全憑雙耳代目,如今滿空亂刀撞碰,一時間,竟使他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閃避才好,迫不得已,只好雙掌交揮,一口氣連環劈出七八掌。

    豈知那七柄飛刀被他掌力帶動,更是越飛越急,上下翻騰,此升彼降,刀光大盛,化成密密一道刀牆。

    許成逼得全力揮掌,片刻之後,覺得胸腹之間那股毒酒,業已漸漸化開,灼熱的毒性,正循著體內經脈,迅速向全身滲透。

    他知道廖五姑的話,並不是恐嚇之詞,自己妄運真氣,已經逼發毒性,半個時辰的期限已去其半,最多再挨片刻工夫,如不能奪得解藥,只有束手街斃。

    可是,他明知如此,卻無法停手散去真力,因為那樣一來,頃旋之間。就將破亂刀穿扎,死得更慘。

    時間一分一秒逝去,許成掌力越來越弱,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楊洋見了,怒吼一聲,縱身上前,一把扣住廖五姑的腕脈穴門,喝道:「賤人,把你的撈什麼子收了。」

    廖五姑毫無反抗,但卻冷做地笑道:「他體內毒性已發,就算撤去飛刀,他也活不了多久,你儘管殺了我吧!」

    楊洋道:「只要你肯撤去飛刀,拿出解藥,楊某人答應饒你一命。」

    廖五姑不屑地笑道:「你以為我把性命看得那樣重要麼?」

    楊洋無奈,只得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可是他雖然不顧男女之嫌,搜遍全身,也未找到解藥。

    而許成此時毒性已經發作,真力渙散,掌出無風,被其中兩柄飛刀擦身掠過,衣襟和頸頰上,已經衫破血流,狼狽萬狀。

    廖五姑卻得意地縱聲大笑起來,道:「許成啊許成!你你也有今天。」

    楊洋怒不可遏,舉掌便欲痛下毒手,忽然聽得一聲斷喝道:「住手!」

    掃目一瞥,卻見羅英手舉一隻藥瓶,大聲說道:「解藥在這兒,放開她,我就給你們解藥。」

    廖五姑急叫道:「公子,公子,不能給他不能給他解藥。」

    楊洋駢指疾落,先閉住她的啞穴,然後不解地問:「解藥怎會在你身上?」

    羅英道:「你不用管,先放開她,讓她離開,我自會替你同伴解毒。」

    楊洋沉吟一下,冷笑道:「雖有解藥,飛刀不撤,也不能救人。」

    羅英道:「不用擔心,我自然有收取飛刀的方法。」

    楊洋道:「那麼你先撤去飛刀,我再放她也不遲。」

    羅英笑笑,緩步走了過去,兩手虛捏,一陣伸縮,片刻間,刀光忽斂,七柄飛刀,一眨眼全到了羅英手中,許成長吁一聲,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倒地上,頻頻喘息不已。

    楊洋驚道:「你竟然能有解破『花雨飛刀』,絕世手法?」

    羅英笑道:「天下暗器手法,大同小異,陸家鈴,廖家刀,本出一源,我們桃花島一向習練陸家雙鈴手法,雖不能同樣施展這種『花雨飛刀』,但撤刀收勢,其實不難,現在你該解開她的穴道了?」

    楊洋無可奈何拍開廖五姑的穴道,誰知廖五姑穴道乍解,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飛快撲向羅英,舉手便要搶奔他手上藥瓶。

    羅英微微一怔,縮身疾閃,卻聞楊洋一聲大喝,飛出一掌,擊在廖五姑背心上。

    廖五姑前衝數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回過頭來,用一種既憐又責的眼光望望羅英,嘴唇牽動幾下,卻發不出-絲聲音。

    羅英連忙奔過去將她扶住,問道:「老頭輩,你」

    廖五姑嚥了兩口淤血,張口結舌,斷斷續續說道:「公子……你……太……太忠厚……

    了……」說完這幾個字,兩眼反插,登時氣絕。

    羅英含淚放下她的屍體,怒目瞪著楊洋,厲聲道:「你為什麼要殺死她?」

    楊洋聳聳肩頭,笑道:「這賤人暗用毒酒,手段卑污,殺了有什麼錯。」

    羅英怒聲道:「但是你答應只要救得許成,使饒她一命,現在卻迭下毒手殺了她,你這種行徑,難道就不卑污可恥嗎?」

    楊洋臉色一變,但接著又笑了笑,道:「好啦,就算是我失手錯殺了她吧,快把解藥拿來,替他」

    羅英憤然退了兩步,道:「不,你既然失信殺死了她,我了不能再給你解藥!」

    楊洋怒目一翻,凶光隱射,目不轉睛注視了片刻,忽又聳肩笑道:「小哥兒別只顧玩笑了,時間不及,咱們趕快替他解了毒,還要上路哩!」

    羅英毅然道:「你們使用偽名,不知要騙我去峨媚做什麼?對不起,從現在起,我也不跟你們同往峨嵋去了。」

    說著,大跨步向屋外但走。

    楊洋臉色一沉,挺身攔路,道:「你當真不給解藥,也不肯再去峨嵋?」

    羅英道:「自然是真,我為什麼要騙你?」

    楊洋嘿嘿冷笑道:「你這叫做敬酒不吃喝罰酒,只怕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意。」

    「意」字甫落,右臂忽伸,五指如鉤,向羅英手中藥瓶疾抓過來。

    羅英左臂斜劃半個圓弧,撥開楊洋右手,身形一晃,奪路便奔。

    楊洋冷哼一聲:「哪裡走!」肘間一轉,五個指頭,已搭上羅英左腕脈門。扭肘變式,竟然快得難以形容。

    羅英立沉手腕,右手一揚,那藥瓶已脫手向門外擲去

    楊洋心急許成毒傷無法久延,只得棄了羅英,轉身撲向門外,不料才奔到門口。忽覺人影一閃,門外已偉然立著一人,輕輕舉手,將藥瓶接了過去,同時冷冷說道:「楊洋,還認得貧僧嗎?」

    楊洋猛抬頭,一見那人,臉色頓變,慌忙疾退了四五步。

    門外緩步踱進來一個身著灰袍的中年僧人,五十左右年紀,劍眉朗目,神光湛湛,右手托著那只藥瓶,左手綽著一串念珠,超然之中,另有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概。

    羅英見了那僧人,心頭也猛可一震,情不由己,脫口叫道:「秦爺爺」

    那僧人僅只微微頷首,精目一瞬,看見地上鬼王鉤陳明和飛刀廖五姑兩具屍體,不禁劍眉深深一皺……

    他便是少林當今掌門人明塵大師——

《聖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