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

    父冤未白,壯志未酬,這一聲歎息,對羅英來說,正不知包含了多少悲憤、辛酸和感傷。

    猙獰醜惡的域外五毒,緊緊圍繞在他們近身三尺之處,蛇信、毒螫……在他前後左右揮舞、晃動,嗤嗤之聲,清晰可聞。

    這些奇毒之物,別說被它咬上一口,便似這般圍困得時間久一些,也難免身上散發的毒味薰染。

    一個時辰過去了,明塵大師滿頭大汗,護身禪功,退縮到兩尺以內,飛竄的鐵線毒蟲,幾乎可以角到他們的衣角。

    第二個時辰又在焦急之中逝去,禪功罡氣範圍,已經只能堪堪護及三個身體,明塵大師顯然真氣將竭,渾身僧袍全被大汗浸透。

    江瑤不住挪動嬌軀,一寸一寸向羅英身上靠去,焦急地道:「我們就這樣等死了嗎……」

    羅英無可奈何應道:「除了等死,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不!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娘的血仇還沒有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叫人怎能甘心!」

    「唉」羅英無言可答,只能報之以一聲幽幽的黯歎。

    其實,他更有千百個不甘死去的理由,然而事已至此,卻由不得他自主。

    江瑤忽然急聲問道:「羅英,你不是說,咱們上一次在這兒,已經被那老婆子下過一次毒,同時吃下一粒解藥,效力足可維持一個月嗎?」

    羅英心頭一動,道:「是啊!怎麼樣?」

    江瑤道:「解藥效力既然有一個月,現在還有五天時間,藥力只怕仍在?」

    「唔,這很難說。」

    「不管怎樣,咱們冒險試一試,如何?」

    「你的意思是說……」

    「趁解藥效力尚在,咱們閉著眼睛衝出去,就算被毒蟲咬上幾下,也許不致馬上發作……」

    「別異想天開了,好姑娘,上次咱們僅被人面蜘蛛咬過一口,中毒不深,解毒自然有效,如果毒蛇蜈蚣何止千百隻,等我們衝出去,身上少說也要叮上幾十條毒蠍毒蛇,一粒解藥,哪還有效?」

    「可是,總比這樣束手待斃要好一些。」

    「你如願意試試,不妨孤注一擲,或許果然能夠脫身,說不定,但,我卻不想那樣做……」

    「為什麼?」

    「就算你說的可能,我也寧可跟秦爺爺同死峰頂,不願在危急之際,捨他老人家而去。」

    明塵本師突然身軀一震,雙睛霍地暴睜,眼中滿蓄著異樣光輝!

    他因背向羅英和江瑤,是以雖然神情激動。羅英江瑤卻未發覺,過於片刻,江瑤才幽幽歎道:「好吧!既然這樣,我也陪你們一起死吧!等一會臨死之前,請你先給我一掌,別讓我死得太痛苦。」

    明塵大師陡地一聲大喝,僧袍怒張,護身禪功威力忽然大振,登時又把「五毒絕陣」逼退到四尺以外。

    這時,峰側突然揚起一聲驚呼!

    「嗨!光頭,原來是你們在鬼叫窮喊,俺問你們,究竟看到那老小子和小妞兒了沒有?」

    隨著人聲,大牛頂著巨大紙包,躍上峰頂。

    當他觸目一見遍地毒蟲,駭然一跳,失聲道,「他奶奶的。你們在幹啥?閒著沒事,玩蜈蚣蠍子?」

    羅英急聲道:「千萬當心,那是域外五毒,沾上一下,立刻就會中毒。」

    大牛翻著環眼,噴噴稱奇道:「俺的個乖乖,黑蛤蟆、綠蜈蚣、花蜘蛛、透明蠍子、會飛的長蟲,你們倒真會玩,那裡找來這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江瑤聽了這些傻話,又好氣又好笑,冷哼道:「你要是瞧著好玩,只管捉幾隻回去慢慢養著好了。」

    大牛伸伸舌頭,笑道:「俺可不傻,這東西咬上一口,要腫好一個疙瘩,你可誆俺上當!」

    正說著,忽然一條「鐵線毒蟲」斜竄過來,唆地飛過大牛耳側。

    大牛驚呼一聲,連忙躍退,偶一失神,頭上那隻大包滾落下來,「噗」地一聲響,紙包摔破,灑了滿地黃粉。

    那些黃色粉末淺灑在毒蠍飛蛇身上,五毒絕陣登時紛紛大亂,各種毒物四處竄奔避讓,原先井然有序的隊伍,立刻混亂翻騰得起來。

    江瑤大喜叫道:「喂!傻小子,你那包裡是什麼藥粉?」

    大牛愣愣答道:「雄黃!」

    江瑤歡呼道:「好啊!雄黃專克五毒,咱們怎的竟未想到,傻小子,拜託你把雄黃灑一條路,救咱們出來。」

    大牛搖頭道:「不行,這東西是老小子叫俺買來配藥救人的,俺可不能胡亂糟蹋。」

    江瑤道:「不要緊,你只管用,回頭我買兩大包賠你就是。」

    大牛仍是搖頭道:「你別騙俺,鎮上藥鋪裡的雄黃,全被俺買光了,你有銀子也買不到。」

    江瑤想了想,又叫道;「放心吧,我家裡開雄黃店,有的是雄黃,用你一包,回頭賠你十包都成。」

    大牛翻翻眼睛,道:「當真,你傢俱是開雄黃店的?」

    江瑤連聲道:「當真!當真!騙你是烏龜王八蛋。」

    大牛想了想,又道:「話要說清楚,要是騙了俺,你是母烏龜,俺可不是公烏龜?」

    江瑤氣得紅了臉,但此時只圖脫險,說不得自認倒霉,點頭道:「好!都依你,你快些動手吧!」

    大牛這才扯開紙包,雙手捧出一大把一大把雄黃粉末,灑在地上。

    五毒絕陣被雄黃一攪,頓時亂成一片,頃刻之間,煙消雲散。

    明塵大師高誦一聲:「阿彌陀佛!」大袖一拂,騰身而起,拭去額上汗珠,低聲對羅英道:「事不宜遲,快些下山助你奶奶一臂之力。」語聲落時,身形已動。

    大牛慌忙將江瑤攔住,道:「慢一些,你答應俺過時候賠俺的雄黃?」

    江瑤怒目一瞪,道:「誰要賠你雄黃?你罵得我好苦,我可沒工夫揍你,就是便宜你了……」

    犬牛勃然而怒,捲袖子罵道:「他奶奶的,敢情你是女騙子,說過就不算了嗎?」

    羅英連忙拱手道:「老兄不要動怒,承蒙援手,大恩未報,區區幾包雄黃,咱們自然要賠償給老兄的。」

    大牛瞪眼道:「啥!區區幾包雄黃?那是俺用十兩銀子買來的,全鎮藥鋪子的雄黃都叫俺一個人買光了,你倒說是區區幾包?」

    羅英掏出一錠銀子,堆笑道:「是的!咱們一定加倍奉還。但目下尚須趕往峰下援救一位尊長。」「俺只要雄黃!」

    江瑤道:「雄黃全在地上,你不會自己拾起來嗎」

    明塵大師臉色一沉,道:「江姑娘,不可如此對待人家,解困之德,焉能不報?」說著,探手入懷,取出一尊五寸大玉製佛像,肅容遞給大牛,道:「老衲少林明塵,你持此佛像前來少林,達摩神功任你選練一種,以酬今日援手之恩。」

    大牛捧著那尊佛像,怔了半晌,突然叫道:「你是秦老爺子?你是秦老爺子?」

    抬頭看時,明塵大師已領著羅英扛瑤如飛離了峰頂。

    大牛拔步便追,一邊追,一邊叫:「秦老爺子,俺大牛給你老人家磕頭啦」只叫得山谷回應,歷久不絕。

    「秦老爺子,俺大牛給你磕頭啦」呼聲如雷奔騰,在山谷間迴盪不絕。

    燕玉芝正引著斑發蒙面老人在亂山中瞎轉,隱約聽得這聲呼叫,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停了腳步。

    那斑發老人鬼魅般疾掠而上,沉聲叱道:「丫頭,你不必在老夫面前弄甚玄虛,盡在山中亂轉,妄想等待援手,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燕玉芝冷嗤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覺得這地方很像天玄老道隱藏之處,正細看對與不對,你疑神疑鬼作甚?」

    斑發老人揚目一望,道:「現在你看出來了沒有?」

    燕玉芝搖搖頭說道:「經你一打岔,怎的竟越看越不像了。」

    斑發老人怒哼道:「老夫限你日落之前找出那地方來,否則,今天夜晚,叫你知道老夫手段。」

    燕玉芝不難體味出他所謂「手段」是何含意,但此時茫茫亂山,呼救無門,任她聰明絕世,也想不出脫身之法,迫不得已,只好舉步又向前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暗自感傷,生死事小,但如在臨死之前,被他施以凌辱,將使她抱恨終生,死難瞑目。於是反心一橫,忖道:日落之前,要是仍找不到脫身機會,說不得只好舉掌自盡,保全女兒清白……」」

    那知剛想到絕望之處,忽覺眼前一亮,竟見遠處溪水之旁,有一片竹林,林邊隱約有棟茅屋。

    燕玉芝心神一振,用手一指,道:「你看,那兒不是有棟茅屋嗎?咱們快些!」聲落時未待斑發老人回答,早已展動身形,如飛掠過小溪。

    斑發老人一怔之下,忙也掠身越過溪流,同時沉聲喝道:「丫頭,站住!」

    燕玉芝只當沒有聽見,幾個起落,已奔到茅屋近前,尖聲叫道:「救命啊……救命……」

    那茅屋木門原是虛掩,燕玉芝狂呼著奔了進來,一望之下,屋中竟空無一人。

    斑發老人冷笑連聲,瞬息間也追到門口,見僅是一間設備簡陋的空屋,忍不住縱聲大笑道:「丫頭,你雖然沒有找到天玄老道,總算找到這處過夜消魂的好地方,在你臨死之前,老夫且讓你嘗嘗人生至樂的滋味。」

    燕玉芝惶然後退,疾探玉臂,拔出長劍

    斑發老人緩步而進,獰聲笑道:「認命了吧!你那一柄長劍,比窮家幫『破衣百鈉大陣』如何?」

    燕玉芝也知對頭武功玄妙精深,自己憑一柄長劍,在他手中決走不上十招,但一股強烈的求生之念,卻使她不肯就此甘心受擒,目光微瞬,長劍橫胸,突然纖掌疾翻,揚手向身側窗檻上劈去。

    掌力過處,蓬然一聲,窗檻應手而碎,燕玉芝肩頭一晃,仰身倒射便想穿窗而出。

    斑發老人輕叱一聲:「那裡走!」身形一閃,出手快速絕倫,指尖已上她肩後「鳳眼」

    穴。

    燕玉芝情急之下,塌肩擰腕,長劍反削,竟使出五年前,在凌茜處學來的一式「太阿倒持」。

    這一招原本是「達摩十二無上心法」之一,劍鋒破空回掃,極盡詭異六辣,那斑發老人微感一驚,慌忙橫跨一大步,五指一合,「嘶」!扯下她肩上一大片衣襟。

    然而,燕玉芝卻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脫身穿出窗外,沒命向竹林中奔去。

    斑發老人怒吼一聲,閃電般躡蹤又追進竹林,身形掠過,「噗噗」連響,竹枝意紛紛倒折,剎時已追到燕玉芝身後五尺左右。

    燕玉芝回頭一望,心膽俱裂,咬著牙又逃出竹林,目光觸處,卻見有兩個老人,正坐在溪邊一塊大石對弈。她內傷未癒,又值心神交瘁之際,原已自分不免,此時一見溪邊有人,精神登時振奮了起來,一邊返身揮劍力戰,一邊顫聲高叫道:「老人家,救命啊……」

    那對弈的兩個老人,一個白髮蒼蒼,垂目默坐不語,另一個身著綢衫,頭戴皮帽,透著幾分滑稽之狀,兩人只顧低頭對弈,竟似對林邊激戰充耳未聞。

    燕玉芝力戰四五招,早已險象環生,而對弈兩個老人,卻像並無相助之意,心中大急,急聲叫道:「兩位老人家,求求你們,難道見死不救嗎?」。

    斑發老人冷笑說道:「燕玉芝,死了這條心吧:今天就算神仙在這裡,也救不了你的命」

    那綢衫皮帽老人「啪」地重重下了一粒棋子,沉聲道:「老菩薩,聽見了沒有?人家連你也沒放在眼中。」

    白髮老者落子如故,含笑說道:「這種藏頭露尾的東西,我老人家懶得跟他一般見識。」

    綢衫皮帽老人搖搖頭道:「你老人家真是修煉得一點火氣也沒有了,人家打到面前來,居然無動於衷?」

    白髮老者笑道:「下棋吧!不用你擔心,那女娃兒曾得名流指點,得有幾招絕學,大約還能支持一些時候,過一陣子再說!」

    話聲甚小,但字字透入燕玉芝耳中,卻清晰無比,她腦中靈光一閃,手法一變,又使出一招「追風逐電」,正是「達摩無上心法」,當場又將斑發老人迫退一步。

    那白髮老者悠然閉目,喃喃說道:「嗯!悟性很好,但只這兩招殘缺不全的劍法,厲害是有限的,這一招應該橫踏中宮,脅下出劍,刺他左臂……」

    燕玉芝芳心一動,連忙依言橫踏中宮主位,長劍由脅下飛刺而出,果然那斑發蒙面老人左臂斜揮落空,劍尖正好遙指他臂間「五里」穴。

    斑發老人驀地一驚,急急沉臂掠退三尺,湛湛避開長劍,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驚詫和迷惑,在他眼中微閃即隱,怒喝一聲,掄掌又撲了上來。

    燕玉芝心中大喜,一面橫劍待敵,一面傾神注意那老者如何指示出手,果然一連三招,將那斑發老人迫退三次。

    斑發老人怒吼連聲才退又進……

    白髮老者沉聲道:「放大膽子,這一招走中宮,踏洪門。點他『幽門』死穴!」

    燕玉芝聽了這話,心頭一陣怯懼,暗忖道:他功力超過我許多,這一招豈不太險……心念未已,斑發老人欺身已到,雙掌齊揚,使的正是「舉鼎移山」之式,正面胸腹,暴露無遺。

    燕玉芝銀牙一挫挺劍直上,奮力一劍迂向他心窩「幽門」死穴刺了過去。

    但她終因那片刻間的猶豫,劍招甫出,斑發老人雙掌已落

    只聽兩聲悶哼,人影乍合立分,燕玉芝左肩挨了一掌,踉蹌退了四五步,一跤跌坐地上,那斑發老人胸腹下,也被劍尖劃破寸許深-道傷口,鮮血汩汩而出。

    白髮老者黯然搖頭道:「一念之差,禍由自取,怨不得人!怨不得人!」

    斑發老人用左手按著傷口,怨毒地掃了老者一眼,冷冷道:「閣下劍術果然不凡……」

    那白髮老者撚鬚笑道:「謬譽!謬譽!那是你太過輕敵大意的關係,我老人家雖然癡長幾歲,但說句良心話,正面相較,百招之內,還勝不了你。」

    斑發老人哼了一聲,道:「咱們何妨就走一百招試試?」

    老者笑道:「老朽有個陋規,向來不跟殘肢斷手的人過招。」

    斑發老人猛地一震,低頭看看自己右掌,忽然一頓足,身形電掣般向小溪對岸掠去……

    綢衫皮帽老人哈哈笑道:「朋友,不願把臉上那撈什子取下來,讓咱們瞻仰一下了麼?」

    斑發老人已經過溪流,恨恨的聲音從對岸傳來,道:「伍子英,你且慢得意,這一劍之仇,暫時就記在你的頭上!」語意漸遠,最後幾個字,已渺不可聞。

    綢衫皮帽老人駭然一驚,變色厲喝道:「朋友,慢些走,你是誰」騰身而起,便想追截。

    白髮老者忙伸手攔住他道:「那人一身武功絕非等閒,由他去吧!」

    伍子英道:「正因他武功精湛,面蒙黑巾,又能一口叫出伍某姓名,武林中從未聽過這樣一位高手,不能不追查他的真正身份!」

    老人輕歎一聲,道:「不是老朽出言不遜,以你修為,難在他掌下接滿三十招,老朽左腿已走火入魔,形同半竣,只能勉強行動,無法運功動手,縱然追上他,又有何用?」

    伍子英默然一會,感慨地道:「老菩薩,你老人家既然決心封劍退隱,難道真願意一身絕世劍術,從此失傳於武林?」

    老人含笑道:「誰說的?』老朽已經物色到一個半傳人,斬光劍法不但不致失傳,很快就要重現江湖了!」

    伍子英大喜道:「老菩薩,您是說大牛兒?」

    老人頷首道:「不錯,但他只能算半個傳人。」

    伍子英一怔,忙問:「那麼,另外一個是」

    老人舉手一指受傷的燕玉芝,含笑說道:「她!」——

《聖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