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鐵案如山

    「老爺子!老爺子……」

    一條人影迅若驚虹,從竹林中衝了出來。

    伍子英扭頭一看,沉聲叱道:「大牛,叫你去買酒,怎的買到現在才回來?」

    大牛雙手捧著一尊佛像,巍顫顫遞給伍子英,氣急敗壞地道:「老爺子,你瞧,俺碰上秦老爺子啦!」

    伍子英接過仔細看了看,頓抬頭道:「這是少林白玉佛像,你從那裡得來?」

    大牛道:「俺在峰頂上碰上了秦老爺子,他送俺這尊佛像,要俺到少林寺去,一百零八種絕藝,任俺選一種……」

    伍子英駭然道:「你是說當今少林掌門方丈明塵大師?」

    大牛把頭連點,道:「正是他老人家!」

    伍子英臉上陡然泛起欣喜之色,回顧司徒真如道:「好啊!老菩薩,正說到你老人家傳人難繼,卻忘了這位年輕和尚了。當年你老人家也曾傳過斬光劍法,他也算得上是老菩薩門下麼?」

    司徒真如正色道:「不!當年我傳他劍法,純為克制飛雲山莊,他既非我門下弟子,現今又掌一派門戶,身為武林翹楚,怎能算我的傳人……」

    伍子英又問大牛道:「他現在那兒?」

    大牛指手劃腳述說道:「他老人家和一個小伙子,一個小妞兒,被人用許多蠍子蜈蚣長蟲蛤蟆,困在一座小峰頂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伍子英駭然變色,岔口道:「那山峰在什麼地方?你快帶爺爺去一趟」

    大牛道:「老爺子,你別急,俺還沒說完哩!」

    伍子英瞪著兩眼.一連疊聲道:「蠢東西,快說!」

    大牛道:「他們眼看活不成了,恰巧俺趕到,俺就救了他們」

    伍子英一愣,道:「傻小子,你救了他們?」

    大牛道:「正是呢,俺那時正好有一包雄黃,那些蜈蚣長蟲,被俺一把把雄黃,全給弄得死的死了,逃的逃了,秦老爺子和那小伙子小妞兒才脫了身。」

    伍子英聽得如墮五里霧中,但他心知大牛又傻又愣,詳細問他,也難問出所以然來,於是便道:「他們既已脫臉,你就該帶領他們到這兒來!」

    大牛道:「俺原要帶他們來,無奈他們又要趕到山腳下去救另外兩個人竟是分不開身……」

    伍子英心弦一震,驚道:「另外兩個人?是誰?」

    大牛說得口沫橫飛,道:「那兩個全是女的,其中一個舞一柄劍,正跟一個斷腿老婆子打得難解難分,另一個卻躺在馬車裡睡覺,憑怎麼叫,總是叫不醒。」

    伍子莢急問道:「他們趕去,可曾贏了那老婆子?」

    大牛雙手連遙,道:「別提了,那老婆子好生了得,兩條腿全斷了、卻用兩根鋼拐撐著身子,秦老爺子跟她講理,她偏不肯聽,惱得俺火起,俺就上去打了她一拳……」

    伍子英忙問:「打中了嗎?」

    大牛哭喪著臉道:「連衣邊也沒沾著,那老婆子反手一拐,險些把俺的腿也打斷了,俺一氣之下,就對她說:『他奶奶的,有種別走,俺去叫俺爺爺來。後來,後來……」

    伍子英喝道:「後來怎樣?」

    大牛尷尬地笑笑,道:「後來俺就回來了。」

    伍子英用力啐了他一口,道:「真跟你爺爺爭氣……現在那老婆子還在不在?」

    大牛怯生生道:「只怕正跟秦老爺子在山腳下放對呢……」

    伍子英怒叱道:「這般重要大事,你怎的吞吞吐吐不肯早說出來?」

    大牛嘟著嘴道:「你老人家一直問俺,俺不是一直在說嗎……」

    伍子英回頭對司徒真如道:「如此看來,明塵大師已遇強敵,不知那老婆子是何等人物?」

    司徒享如神情凝重地道:「老朽隱居大別山數十年,從未聞山中竟有這麼一個斷腿婆子,想必是從外地初來,咱們既然知道?萬無坐視之理。你們立刻趕去助他一臂,老朽左腿不便,無法疾馳趕路,何況這女娃兒的傷勢,也得老朽替她療治。」

    伍子英道:「好!咱們去去就回!」

    大牛這時才發現受傷的燕玉芝,脫口道:「呀!原來她也在這兒」

    但伍子英未待他說完,逕自沉聲喝道:「大牛,帶路快走,誤了事,當心你的狗腿!」

    大牛無奈,只得滿懷迷惑地望了燕玉芝一眼,便匆匆領路飛奔而去。

    祖孫二人極力展開身法,在群山中覓路飛趕,伍子英心急如夢,偏生大牛呆頭笨腦,向左奔了一陣,看看方向不像,向右奔一陣,細看又走錯了,直在亂山中轉了許久,大牛才用力拍拍腦袋,追悔道:「俺記起來了,那馬車停在東面山腳下,旁邊有片樹林,咱們盡在南方尋找,難怪找它不到。」

    伍子英恨恨罵道:「好個蠢東西,耽誤許多時光,敢情你連方向也沒弄清楚,你是怎樣走回來的?」

    大牛搔搔頭皮,傻笑道:「俺是先找到那條小溪,順溪上行,自然回到司徒老爺子的茅屋,誰叫這裡樹林邊沒有一條小溪呢?」

    伍子英厲叱道:「還敢巧言強辯!今天找不到,爺爺要剝你的皮!」

    大牛不敢再說,低著頭只顧亂奔,行了一會,果見前面有樹林,大喜叫道:「找到了!

    找到了!就是那片林子!」

    伍子英頓住腳步,遙遙一望,喝問道:「沒有錯嗎?」

    大牛傻笑道:「沒錯,就是這兒,錯了你老人家剝俺的皮。」

    伍子英側耳凝聽,林中果然傳來一陣陣金鐵交鳴之聲,連忙探手入懷,唰的抽出一根雪亮的鋼製旱煙袋.遞給大牛,道:「別墜了咱們伍家聲名,見了老婆子休再膽怯,只管放心干就是!」

    大牛應聲:「理會得!」掄動旱煙袋,飛步搶進了樹林。

    林中光影昏暗,隱約正有三條黑影,正圍著一個使鋼拐的白髮老婆子激戰不休,那老婆予以一敵三,顯然落在下風,拐法散亂,岌岌可危。

    大牛衝進林子,大吼一聲,道:「賊婆子,叫你嘗嘗咱們伍家旱煙袋的厲害!」喝聲未落,煙袋舞得如風車-般,左砸右掃,敲頭打腳,一口氣連攻了七八招之多。

    那老婆子本已手忙腳亂,忽見又加入一個勇猛粗壯少年,倉促舉拐封架,當時被迫退了三四步。

    大牛打得興起,豪念如虹,旱煙袋著著進逼,把渾身蠻勁都抖露了出來,同時道:「三位暫退,讓俺大牛來收拾她!」

    那三個彼此互換了一瞥詫訝的眼色,其中一人沉聲道:「宋兄,機不可失,再不下手,更待何時?」

    另一個用判官筆的老人點點頭,雙筆一緊,揉身而上,末及三招,左手筆跟那老婆子的鋼拐一記硬接,「哨」地一聲,火花四射,右手筆趁虛而入,點在老婆子左肩之上,那老婆子悶哼著踉蹌倒退數步,身子搖了搖,一跤跌坐在地上。

    大牛見人家已經得手,生怕功勞讓人搶去似的,煙袋暴舉,疾中而去,正要痛下殺手伍子英恰好趕進樹林,見狀吃了一驚,忙沉聲喝道:「大牛,快停手!」

    大牛一楞住手,回頭卻見那圍攻的三人全都揚長而去,不覺怔怔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伍子英定神看看那老婆子面貌,驚問道:「咦!你不是華山掌門,九指姥姥尹婆婆嗎?」

    尹婆婆傷勢不輕,抬起一雙怒目,冷哼道:「嘿!原來是伍子英伍大俠,這位少年是你什麼人?」

    伍子英道:「這是小孫伍大牛,不知怎的衝撞了尹老前輩」

    尹婆婆嘿地冷笑道:「好說,只怪我老婆子孤陋寡聞,不知伍大俠祖孫竟已加盟崆峒派,並且跟飛雲山莊餘孽沆澀一氣,這倒是武林中一件大事。」

    伍子英駭然道:「剛才逸去的三人,難道會是飛雲山莊餘孽?」

    尹婆婆喘息一陣,方才冷冷說道:「老身適在林中,遭遇崆峒老賊豐太翁宋英和銅缽頭陀向錫九,八封卦掌郝履仁,以一敵三,本已吃力,令孫不問皂白,竟跟他們三個聯手合攻老身,這是什麼道理?」

    伍子英更加吃驚道:「銅缽頭陀和八封卦掌郝履仁,當年不是都失去了武功嗎?」

    尹婆婆道:「你不妨問問令孫,他們有沒有失去武功?」

    伍子英好生羞慚,回頭怒目而視,大牛兀自不知已鑄大錯,連連點頭道:「沒有,那三人個個武功都很高強……」

    伍子英大喝一聲,劈手在過旱煙袋來,叱道:「蠢東西,還不跪下!」

    大牛噗通跪倒,翻著兩隻環眼道:「爺爺,俺又做錯了啥?」

    伍子英厲聲問道:「你把狗眼睜大一些,看看這位老前輩,是不是那斷腿的老婆子?」

    大牛搖頭道,「不是!」

    伍子英吼道:「既知不是,為什麼要胡亂出手?」

    大牛道:「爺爺,是你老人家說的,叫俺見了老婆子只管放手幹?所以俺來不及細辨,一見面就幹上了……」

    伍子英聽了這話,氣得渾身發抖,只得轉身向尹婆婆作揖陪罪,道:「我這孫兒是個愣人,一切冒犯之處,伍子英親自陪禮,你大人別記小人過,務希多多包涵一些。

    尹婆婆見大牛出言憨直,漸漸也明白事出誤會,苦笑說道:「老身白挨一判官筆倒也罷了,只是因此卻誤了老身的大事。」

    伍子英忙道:「正想動問何事蒞臨大別山?」

    尹婆婆長歎一聲,道:「大約你隱居深山,享了幾十年清福,不知武林中發生了一件震撼人心的巨變,如今各派掌門,誰不奔波江湖,豈止老身一人。」

    伍子英暗不已,道:「什麼巨變,竟驚動了整個武林?」

    尹婆婆緩緩道:「說來話長,你曾聽說過五十年前,七大門派合設百丈峰禁地的事嗎?」

    伍子英茫茫然地搖搖頭。

    尹婆婆歎道:「這就難怪了自從泰山第三次武會,飛雲莊瓦解,武林平靜不過二十年,江湖中魔蹤又現,濟南府地方,忽然連續發生兇殺慘案,兇手狡猾,武功超人,中原七大門派不得已各選高手,合力圍捕,終於在紅衣大俠江翼家中,緝獲真兇,但大出眾人始料,那兇手竟是桃花島『羅氏雙俠』老大羅璣……」

    伍子英猛可一跳,正要開口,尹婆婆卻舉手制止他道:「你不必驚奇,也不必異議,那件事雖然不近情理,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伍子英終於忍不住,衝口道:「羅門後代,個個英雄,豈會做出那種下流事來?」

    尹婆婆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當江府之事發生,雖然羅璣在眾目睽睽之下,坦然認罪,但七大門派終因對羅羽羅大俠的仰慕尊崇,一時尚不敢遽信。因此七派合設百丈峰禁地,將羅璣囚在百丈峰上,一則欲籍此查詢內情有無冤誣;二則不過想以此聊平天下武林眾怒,這原是七大門派一片苦心,誰知事後演變,竟大與願違……」

    伍子英岔口道:「怎樣?」

    尹婆婆道:「令人失望得很,羅磯被囚百丈峰十五年,除了證明當年兇案的確是他一手所為,最使人痛心惋惜的是天下武林同道,從此對羅家聲譽和崇敬,盡歸幻滅……」

    伍子英憤憤問道:「有什麼理由?」

    「第一,羅璣在百丈峰,始終不變供詞,滿口承認兇案是他一個人幹的。第二,自從他被囚十五年中,江湖風平浪靜,再沒有發生同樣兇案……」

    伍子英大聲叫道:「也許這是巧合,也許他另有隱衷,僅這兩點理由,不能就作斷言!」

    尹婆婆冷笑道:「你先不要急著申辯,還有最重要的第三點,老身尚未說完。」

    伍子英怒聲道:「你說!你說!」

    尹婆婆冷冷掃了他一瞥,緩緩道:「數月之前,羅璣連傷把守百丈峰的七位高手,私行脫逃,而在他脫逃以後,江湖中血案又現,案情手法,與十五年前如出一轍,難道這也是巧合不成?」

    伍子英啞然無辭以對,吶吶半晌,才道:「這是有計劃的陰謀,我也不信喊,羅氏後代,會做出這種事來。」

    尹婆婆笑道:「鐵案如山,已不容人置疑,現在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商是如何痛懲頑凶,為武林除此一害」

    伍子英駭然道:「你們難道忘了昔年峨嵋金頂歃血為盟。公推羅大俠為天下武林盟主的事了?」

    尹婆婆神色凝重地道:「對羅大俠的清譽名聲,老身由衷欽仰,但這件事,實無人難強為辯解袒護。」

    伍子英道:「你們準備怎麼樣?」

    尹婆婆斬釘截鐵說道:「緝獲頑凶,格殺勿論。」

    「你就是為了這件事離開華山?」

    「不錯。」

    「這等重大之事,你們問過桃花島嗎?」

    「這是替桃花島去污名,保清譽的唯一辦法,自然不必再問他們!」

    伍子英吼道:「你們不能這樣做,這太過分了!當今飛雲山莊死灰復燃,江湖中正醞釀狂風駭浪的時候,你們如此對待羅大俠子孫,豈非自掘墳墓。」

    尹婆婆嘿然冷笑道:「七派公決,代表天下武林同道心聲,眾怒之下,誰敢不遵。」

    伍子英跳起來道:「我伍子英第一個誓死反對,誰要敢傷害羅家一根毫髮,我跟他死命相拼。」

    跪在一邊的大牛了厲聲接道:「俺也反對,這老婆子不是好人,爺爺,咱們先宰了她再說……」

    伍子英忽然心中一動,連忙喝住大牛,又問:「你說了半天,只說了離開華山的原因,還沒說明白咱們誤了你什麼大事?」

    尹婆婆昂首道:「七大門派,已組合追蹤隊,老身所負重任,正是要追殺凶殘淫惡的兇徒羅璣……」

    伍子英脫口道:「難道你已在大別山附近,發現他的蹤跡?」

    尹婆婆點點頭,道:「不瞞你說,老身一路追蹤那兇徒,途經山腳一片樹林邊,發現一輛沒有人的馬車,附近更有激戰留下的痕印,很像那兇徒滋事後留棄之物,是以入山查看,不想遭遇宋英……」

    伍子英急問:「你說見到一輛馬車,車上竟沒有人?」

    「不錯。」

    「附近還有惡戰後留下的痕印?」

    「嗯。」

    「你見到那輛馬車有多久了?」

    「距現在不過一個時辰左右!」

    伍子英指著大牛,跌足恨道:「畜生!畜生!你真的誤大事了……」——

《聖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