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勾陳螣蛇

    無心看到前面風雲寨的寨門時,才舒了口氣。

    九月十五,總算趕到了。從門口看去,從風雲寨中升起的黑煙越發淡了,此時已淡得幾乎看不清,多半已受到壓制。師父在此處,那就定是師父所為。無心雖不知道師父究竟要如何,但這黑氣沛莫能當,定是個前所未有的妖邪,師父能把它壓住,那肯定不是壞事。宗真所謂「術有正邪,道則一也」,師父縱然也用了許多邪術,只消所為正直,便無可厚非。師父也知道自己對莎琳娜的心思,定不會傷害莎琳娜,有什麼事說清了,自己求求師父,帶莎琳娜走了便也是了。雖然伯父多半是師父傷的,這個黑鍋便要自己背了,自己也認了。這般一來,送莎琳娜回國便名正而言順。聽莎琳娜說回國少則一兩年,多則十數年,日久生情,說不準一回到莎琳娜那個佛羅剎,還能抱個小小無心回家,豈不妙哉美哉?

    他生性灑脫,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擔心,此時想想,只覺這主意豈但妙得緊,實是妙不可言。他越想越遠,心道:「莎姑娘若與我生下一男半女,會不會眼睛也是碧色的?嘿嘿,真生下個碧眼兒,倒是好玩。」雖然正一教下了鶴羽令,天下玄門修士都要取自己性命,他卻一點也不多想,只想著與莎琳娜成親後的日子。他正想著:「佛羅剎聽說風光旖旎如畫,較蘇杭繁華亦不多讓,在那兒安家落戶,倒也不壞。那時買個宅院,定要三進的,還要有個院子的,我兒子會走了我就教他學武修道……」

    正想得美,寨門忽然打開。他想起姜榜牙跟自己說過,苗人對漢人素有戒心,自己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只怕會被認作不是好人,連忙收斂笑意,等門一開,便躬身道:「在下修道士無心……」

    他話未說完,卻一下怔住了。開門的,赫然正是由丁甲諸人簇擁著的鳴皋子!

    鳴皋子似是早有預料,微笑道:「無心,你終於來了。」

    無心雖然知道鳴皋子便在此處,但乍見之下,仍是一陣心慌意亂,搶步上前,忽然省得鳴皋子傷了宗真,實已是邪道人物,自己有心要做正道之士,縱然他是自己師父也不能如此親熱,因此走上兩步又站住了。

    鳴皋子歎了口氣,道:「進來吧,那位莎姑娘可時常說起你呢。」

    若與無心說些旁的話,他仍懷戒心,但一說起莎琳娜,無心卻再難抵擋,衝口而出道:「她有沒有說想我?」

    鳴皋子笑道:「你自己問她便可,進來吧。」

    無心跟了進去。一進門,卻見丁甲諸人身後還站著兩個身著官服之人,其中一個竟然是在辰溪見過的言紹圻。他喜出望外,道:「小捕快,你怎麼也在這裡?嘿嘿,陞官了麼?」

    言紹圻面色極是難看,看見無心,勉強笑了笑,道:「小道士,原來是你。」

    無心心中一震,忖道:「這小捕快臉色怎麼這般難看?」只是他急著想見莎琳娜,見鳴皋子已走在前,快步追上去,道:「師父,莎姑娘在哪裡?」

    鳴皋子走到一幢竹樓前,道:「你上去吧,她就在樓上。」

    苗人竹樓,底下都是空的。無心三步並作兩步走了上去,只見門掩著,外面還上了閂,心中不悅,暗道:「師父把莎姑娘關起來了。」他拉開門閂,伸手去拉門,心中卻仍然有些不安,生怕見到莎琳娜在裡面忍泣吞聲。

    正要拉門,一陣微風吹來,他鼻子一抽,臉色大變。

    這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大驚失色,猛地拉開門。門剛一開,卻聽得莎琳娜尖聲叫道:「哎呀!」一個耳光已飛了過來,端端正正打在他左半邊臉上。這個耳光打得清而且脆,無心全無防備,疼得「哇」一聲,一把摀住臉。

    莎琳娜打了這一耳光,正待反手再打,發現打的居然是無心,嚇了一跳,拉住無心的手道:「無心先生,原來是你啊!真對不起。」她被鳴皋子帶到此處,雖然一路上鳴皋子與手下人對自己以禮相待,但到了這山寨裡,一個身著官服的少年倒對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許多眼,看得她心裡發毛,方才聽得有人在門外開門,只道是那少年來偷看自己了。

    無心見莎琳娜軟語溫存,被打了一耳光的惱火蕩然無存,鬆開手道:「沒事沒事。莎姑娘,叫我無心好了,你沒什麼事吧?」莎琳娜見他臉上多了五個指印,指印纖細,但打得著實不輕,心中愧疚,道:「我不知是你。無心,真對不住。」

    無心此時樂不可支,只覺得便是讓她再打兩個耳光也甘之若飴,道:「不要緊的。莎姑娘,我去跟師父說,馬上送你回去吧。只是那船多半已經出發,你只能另外找船了。」

    莎琳娜臉上閃過一絲憂色。她沒有無心那般一廂情願,鳴皋子花了大力氣將自己帶到此處,絕不會如此好相與。她看了看無心,道:「無心,那人是你師父麼?」

    無心道:「如假包換,你不用怕了。」他想鳴皋子已是邪道人物,但終是自己師父,讓自己來不知有什麼事,只消不太過傷天害理,自然答應。宗真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師父不會成佛,成個仙一定不在話下。

    莎琳娜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又欲言又止。無心道:「莎姑娘,你別擔心,我不會做什麼讓你蒙羞的事的。」他心思何等機敏,察言觀色,已知道莎琳娜想說什麼了。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言紹圻的聲音:「小道士,闞道長請你過去了。」無心向莎琳娜一笑,道:「莎姑娘,我先過去和師父商議。最遲明天,一定送你回去。」

    莎琳娜敷衍地一笑,見無心要走出門,忽然低聲道:「無心,我給你的項鏈,你帶著吧?」

    無心心中一甜,拍拍胸口,道:「在這兒呢,莎姑娘放心,我可是片刻不敢離身。」

    他走出門,將門虛掩上了,見言紹圻站在門外,臉上也不知是什麼表情,詫道:「小道士,對了,你怎麼也會在這兒?」

    言紹圻看了看他,卻只是道:「快去吧,闞道長在等你。」

    ***

    「師兄請。」

    孫普定端起茶來,先啜了一口。鳴皋子也喝了口茶,微笑道:「二弟,除了三師弟之事,你不是專程找我喝茶的吧?」

    孫普定放下茶碗,看著鳴皋子,道:「這無心究竟是你什麼人?若說是徒弟,你對他實在太姑息了,不似你的為人。」

    鳴皋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道:「二弟,我真怕了你了。」

    看著他的笑意,孫普定只覺背後一陣發毛,如同有個蟲子在爬動。他知道自己這師兄深得師父衣缽,心狠手辣至極,縱然笑語殷殷,馬上便會翻臉不認人。他一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道:「只怕,他是你在龍虎山時的兒子吧!」

    鳴皋子見孫普定如臨大敵,歎了口氣道:「二弟,你也不必過慮。」他晃了晃茶杯,看著杯中茶葉起起伏伏,道:「不錯。二弟,那小捕快只怕也與你頗有淵源吧?」

    孫普定一陣氣塞,怔了怔,方才歎了口氣,苦笑道:「師兄目光如炬。」

    鳴皋子淡淡一笑,道:「那二弟你也不必苛責我了,是不是?呵呵。我有青龍,你有玄武,二者不可缺一,原本就該合作無間才是。」

    孫普定想了想,才放下茶碗,道:「好吧。不過,師兄,你可千萬不要大意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你這位令郎若靠不住,那我們可就前功盡棄。」

    鳴皋子點了點頭,道:「放心,若無心真不願隨我一路,那也說不得了,殺了他,取出神煞便是。」說到「殺了他」這三個字時,鳴皋子的語氣仍是輕描淡寫,似乎說的只是一隻小蟲而已。孫普定只覺背心又是一寒,心道:「師兄真的狠!縱然心中仍有一絲親情,終究……終究……」

    他與言紹圻之母當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到十五六歲時,已是有了默約,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可是後來孫普定卻被師父帶去雲遊天下。過了些年回來,才發現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已嫁作他人婦,不禁心灰意冷。而禍不單行,言紹圻五歲那年,母親便因一場重病過世,去世前,她要孫普定收言紹圻為義子,好生看護他。孫普定這些年做捕頭,殺人不眨眼,可是對這個少時的戀人仍有一縷揮之不去的情愫,便答應下來。雖然兩人並非血親,但言紹圻在他眼中便是那個少時戀人的化身一般。後來言紹圻糾纏進田平章次女失章一案中,依田平章的意思,言紹圻知道底細,非除掉不可,是他竭力保了下來。

    數十年前,師父發現了以六神解除蚩尤碑的秘密,當即動手。在東海收到青龍,在高麗找到玄武,都算順利。六神乃是神物,人如鼎器,若離體太久,六神終要化去。而當時只找到了兩個,師父便將青龍附在師兄身上,玄武附在自己身上。後來南朱雀、中央勾陳螣蛇都已找到,本以為即將大功告成,孰料西方白虎竟然在十多年裡都不曾發現。當時為了尋找白虎,他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也正因為如此,青梅竹馬之約最終成空。有時想想,自己一生,除了尋找白虎神以外,似乎已毫無意義。師父縱然學究天人,功力深厚,最終仍然沒能活到六神聚齊這一天。而在孫普定心中,隱隱也覺得自己走錯了這一生,因此他雖然法術武功兩皆不凡,教給言紹圻的卻只是一些尋常武功而已,不傳道術。

    他站起身來,看著鳴皋子。鳴皋子慢慢啜飲著杯中茶水,若有所思。見孫普定走到門口,他抬起頭來,道:「讓無心進來吧。」

    「要動手了麼?」

    鳴皋子臉上又露出那種莫測高深的微笑,道:「是。」

    ***

    無心跟著言紹圻走過來。離得還有十餘步時,無心皺起了眉,道:「好一陣血腥氣!這寨子裡的苗人呢?怎麼一個都看不到?」

    丁甲諸人圍在一處,一個個不苟言笑的樣子,活像一堆殭屍,無心看了也有些害怕。言紹圻也不敢多看,只是偷偷瞟了一眼,小聲道:「小道士,闞道長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師父。」

    言紹圻倒吸一口涼氣,嚅嚅道:「真的麼?你和他倒是太不一樣了。」還待再說,卻聽得孫普定喝道:「紹圻,公子請來了麼?」

    孫普定於言紹圻,一直是嚴師而兼慈父,可此時孫普定的臉活像刷上了一層漿糊。言紹圻不敢多嘴,道:「師父,請來了。」肚裡卻尋思道:「師父怎麼稱這小道士為『公子』?」

    無心見孫普定龍行虎步,身材雖也不甚高大,舉手投足卻大有威勢,不禁心折,上前行了一禮道:「小道無心,敢問閣下是……」

    孫普定臉上仍沒半分表情,只是還了一禮道:「在下鄂州捕快班頭孫普定,公子請。」

    無心聽孫普定稱自己為「公子」,也頗為詫異,但見孫普定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他不敢多問,只是道:「多謝孫捕頭。」

    鳴皋子住的竹樓算是風雲寨中最好的了。無心拾階而上,走到門口,一陣微風吹來,又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回過頭看了看,只見孫普定正在向丁甲諸人交待什麼,隔得有點遠了,聽不真,耳邊隱隱刮到「蚩尤」兩字。正想著,門裡卻聽得有人道:「無心,進來吧。」正是鳴皋子的聲音。他轉過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苗人平時都是席地而坐,這竹樓打掃得甚是乾淨,一樣沒有椅子,地上攤了幾張獸皮。鳴皋子正坐在一張小案上,上面放了一把茶壺和兩個杯子。無心走到鳴皋子對面,抖了抖袖子,屈膝跪倒行禮,行的卻是道門對尊長的大禮。鳴皋子也不說話,待無心禮畢,他微微一笑,道:「無心,見過那位莎琳娜姑娘了?」

    無心點點頭,卻也不問。鳴皋子又道:「你難道不想問問,我為什麼一定要你來這裡麼?」

    無心抬起頭,道:「師父,您是在搜尋六神,解開蚩尤碑,是麼?」

    鳴皋子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道:「哈,真不愧是我的兒子,居然也猜到了。」

    無心嚇了一大跳,道:「師……師父,你說什麼?我是你兒子?」他自幼在龍虎山長大,從記事起,師父一直沒說自己的父親,而伯父也從來不曾說過。

    鳴皋子歎了口氣,道:「張正言和張正常一直沒跟你說吧?你其實並不姓張,應該姓闞。他們跟你說我是如何被逐下山的麼?」

    「不曾。」

    鳴皋子淡淡一笑,道:「我闞氏乃蚩尤苗裔。當初,你曾祖紀道公本是範文虎部將,隨軍出征倭國。但你高祖心懷故國,聽得幼帝流亡倭國,便存了玉碎之心……」

    無心暗自心驚。這正是宗真跟他說過之事,只是宗真說解開青龍的是他師叔,鳴皋子卻說是自己高祖。他道:「那……紀道公原先是密宗傳人麼?」

    鳴皋子眉頭一揚,道:「你連這個也知道麼?對了,是宗真告訴你的吧。不過,宗真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時紀道公在軍中有個結義弟兄,名叫沈文雄,他修的才是密宗秘法,紀道公是天心派傳人。當初在東平故居,紀道公曾發掘出一捲上古竹簡殘卷,內中記載了六神鎖蚩尤碑之事,其中青龍、玄武二神的地點、解法尚存,另四神都已失傳。當時水軍出征,恰恰便在青龍結穴之地。只是以紀道公當時功力,卻不足以解開禁咒,因此他便找沈文雄商量。」

    無心沉思著,道:「後來便是水師全軍覆沒,是麼?」

    鳴皋子點了點頭,又道:「紀道公也沒料到青龍禁咒解除後會有如此大的威力,僥倖脫生後,仍懷復國之心。只是蒙古定鼎之勢已固,紀道公雖有青龍玄武二神,仍然一籌莫展,因此紀道公便動了蚩尤碑的念頭。只是那殘卷中另四神的禁咒之處與解法都已失落,紀道公餘生三十年,仍然漫無頭緒。」

    無心忽道:「不對,師父,你既然說紀道公已解除了青龍玄武,那這三十年中這二神置於何處?」他剛說出,突然恍然大悟,道:「是用己身!」

    鳴皋子淡淡一笑,道:「身為爐鼎,大丹自成。正一教不主修丹鼎,這話你總該也知道。」

    當初闞紀道將青龍納入己身,解開玄武時,便將玄武納入兒子體內。只是數十年來,一無所獲,後來闞紀道天年已終,死前便將青龍傳給了孫子闞鳴皋。鳴皋子與父親二人輾轉千里,終於又發現了勾陳、螣蛇、朱雀三神,後來鳴皋子之父也到了臨終之時,玄武便傳給了弟子孫普定。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鳴皋子剛將傳承說到這裡,無心忽道:「不對了,那時為何不將玄武傳給我?」

    無心生性多疑,鳴皋子說自己是他的兒子,無心終不敢深信。鳴皋子卻忽地一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狡獪,道:「你體內已有勾陳螣蛇二神,難道還能加玄武麼?土克水,水克火,勾陳與螣蛇本是一處的,與玄武可是不能相容。」

    這話一出,無心只覺如同當頭一個霹靂,猛地站了起來。他站得急了,小案上的茶杯也被他帶落。只是杯子尚未落地,鳴皋子一探臂,已將杯子拿在手中。

    無心退了一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身體裡有螣蛇?一條蛇?你怎麼弄進去的?我不會疼麼?」他心頭已是一片雪亮,總算明白鳴皋子為何要叫自己跟他走了。

    鳴皋子臉上仍是帶著莫測高深的微笑,道:「還有勾陳。勾陳土德,位居中央,僅司戊日,螣蛇本氣為火德,遊走四方,職附勾陳,權司己日,以配土德,因此這二神總是在一處的,並不是一條大蛇。不要那副樣子,你身懷二神,當今天下,其實已很少有人能對付你了。」

    無心越想心頭越寒。當初在五顯靈官廟與宗朗相鬥,宗真也未能制伏宗朗,結果自己倒能以厭勝術加五雷破收拾了他,那時無心還覺得自己偶爾能壓倒元白,功力高過宗真,竊笑過好多次,沒想到竟然靠的是勾陳螣蛇之力。他黯然神傷,道:「要是沒了這勾陳螣蛇,我這人想必也一錢不值了吧。」

    「神煞為用,己身為體。無心,不是每個人都能駕奴六神的。勝軍寺的五明也算功力不凡,他就遭到白虎反嚙,以至喪失魂魄。」

    無心一聽這話,心頭卻又一喜,道:「那我也值幾個錢了?」

    鳴皋子不禁笑了起來,道:「當然,你值錢得很,值很多錢。」他看著無心,突然歎了口氣,口氣變得極為和緩,道:「勾陳為麒麟。當初你媽生了你,連張正言和張正常這兩個雜毛一向看我不起,一見你也讚不絕口,稱你為『麟兒』,倒是一語中的。無心,你真的還不肯叫我一聲爹麼?」說到後來時,聲音也略略有些顫抖,眼中儘是慈愛。無心臉上陰晴不定,心中一軟,道:「師父,你……你真是我父親麼?」

    鳴皋子歎了口氣,道:「勾陳螣蛇主機巧變幻,你的性子也是端方與佻脫皆而有之,難怪仍然不信。」他忽然解開身上道袍,袒出上身,道:「凡我闞氏一族直系血親,前心皆有一牛首胎記,是蚩尤之相,你看看吧。」

    他雖已年近五旬,但身上保養極好,皮膚十分白皙光滑,心口處卻有一塊杯口大的青黑色印跡,約略是牛頭之形。無心看到這個,渾身猛地一震,一把抓住領口,道:「我……我……」

    鳴皋子道:「當時我為了伏魔殿中的勾陳螣蛇二神,不惜入贅龍虎山,和你媽成親。你生下來時有六斤六兩,白白胖胖一個,那時我以禁法掩去這塊胎記,但快二十年過去,禁法定然已因你體內二神而失效,除非你不是無心!」他說著,也不見作勢,人如鬼魅,忽地欺近無心,一把拉開他身上的道袍。道袍一開,無心前心赫然也有一個青色印跡,正是牛頭之形,只是較鳴皋子要淡一些。

    無心頭上冷汗真冒。這塊胎記是他十六歲時才出現的,當時只道是中了什麼邪,還請伯父看過,也就是從那時起,伯父對自己變得極為冷淡,以至於後來說自己偷學邪法,將自己逐出門去。他呆呆站著,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鳴皋子已退回原位,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道:「無心,乖孩子,你還不願叫我一聲爹麼?」

    無心如同魘著了一般,嘴張了張,仍然沒半點聲音,半晌,才道:「師……師父,我……」

    鳴皋子見他仍然稱自己為師父,但心中實已相信,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這孩子的脾氣又臭又硬,倒與我一般無二。」他和聲道:「無心,亂世惟英雄能主之。你曾祖、祖父和為父窮一生心力,終於集齊了六神。如今蒙古氣數已盡,人心思漢,日後這大好江山便是我父子的了。」

    無心喃喃道:「要做皇帝爺麼?」他臉上忽又露出笑意,想必是想到做了皇上,三宮六院的快活。鳴皋子微笑道:「自然,為父登基後,你便是持國太子,想要誰就要誰,想娶誰就娶誰。那個色目姑娘不能做正宮,就封她個西宮好了。」

    無心臉上喜色更甚,眼前似乎看到莎琳娜霞帔鳳冠的樣子。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哉。」

《道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