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目全非

    范書詐死,可謂一舉多得,能對巫姒突襲得手,只是其中一個作用;他還可以借此察出誰對他才是真正忠心的!

    也許,他還有另一個目的,那便是把危險推給了牧野靜風,因為誰都知道與毒美人對陣,是一件十分危險之事!

    如霜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有些緊張地道:「紅袖呢?」

    孫密忙道:「屬下這便去查查看。」

    「不用看了,我沒缺胳膊沒少腿!」

    果然,水紅袖已完好無損地站在眾人面前。

    如霜高興地道:「沒事就好。」

    當水紅袖的目光落在如霜的臉上時,神色一變,失聲道:「如霜姐,你……」

    卻見范書向她暗暗使了一個眼色。

    水紅袖忙打住話頭。

    如霜驚訝地道:「我怎麼呢?」

    水紅袖只好道:「你……你平日總是冷冰冰的,好像天下沒有一個男人能入你之眼,現在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范大哥摟著,卻仍是處之泰然,也不知是什麼力量如此大,可以把如霜姐也改變了。」

    如霜嬌嗔道:「你說什麼呀?」

    但范書的手的確是摟在她的腰上!她便輕輕一掙,范書哈哈一笑,鬆開手來。

    此時,水紅袖卻在想:「如霜姐的臉變成了如此模樣,不知能不能醫好?范大哥會不會因此而厭棄如霜姐?」

    這時,霸天城的幾位郎中匆匆趕來,他們為如霜查看了臉部傷口,然後為她上了藥。如霜只覺得臉上一片清涼,疼痛感大減!

    忽聽得「蹬蹬蹬」的腳步聲響起,便見四周出現了數百霸天城士卒。

    他們一見范書,竟轟然跪下,口呼:「霸天城主胸襟萬里,霸令千秋!」也許是因為不久以前他們背叛了范書,現在不免有些愧疚、畏懼之心,所以呼聲格外高亢!

    范書皺了皺眉,道:「諸位以後莫再喊什麼『胸襟萬里、霸令千秋』了,同心協力讓霸天城不斷強盛,不受外人壓制,方是務實之言!」

    立即響起一片呼聲:「城主英明!」

    范書看著牧野靜風,搖頭苦笑,然後轉身對孫密道:「讓他們退下去,加強防務,切莫讓死谷中人捲土重來!」

    孫密領命而去。

    范書這才對牧野靜風道:「今日若非穆兄弟相助,只怕霸天城已危在旦夕了。」

    牧野靜風淡淡一笑,道:「我如此做,不過是基於兩點:一是因為對方是死谷中人;二是因為你對丫丫的爺爺照顧得頗為周到。」

    范書誠懇地道:「無論你是出自什麼原因,我都心存感激,我知道你對霸天城並無好感,但我會讓你在將來的某一天,看到一個全新的霸天城,那時,也許它已躋身名門正派之列。」

    牧野靜風看了他一眼,道:「但願如此吧。」

    死谷當夜沒有再行進攻。

    而牧野靜風第二天便離開了霸天城,他不可能在這兒呆很久,這不是一個適合他的地方。

    范書與如霜的婚禮在第二天終於補辦完整了。

    惟一讓如霜覺得遺憾的是她的臉上有傷,所以她沒能從鏡中看到一個幸福而美麗的新娘。

    范書甚至不讓她照鏡子。

    如霜有些遺憾地對水紅袖道:「以後等我臉上的傷好了,我要好好地照一照鏡子,而且要像今天這樣打扮。」

    水紅袖道:「好呀,那時我親手為你裝扮!」

    但她知道如霜永遠也無法在鏡中看到一個美麗的自我了。

    這是范書偷偷告訴她的,據郎中說如霜臉上的傷口會留下永遠的傷痕,永遠醜陋的傷痕!

    說完這些話,范書又道:「但在我心中,你如霜姐她永遠是美麗的,我會一輩子真誠地待她!」

    他說這句話時,水紅袖偷偷地觀察了他的眼神。因為她聽說如果誰說了謊,他的眼神就會暴露出來。

    她看到范書的眼神是真誠的。

    所以她有些放心了,又有些感動,同時亦有些遺憾……

    范書悄悄下令撤去了或砸毀了所有的銅鏡,水紅袖明白范書的一片苦心。

    如霜一直到了不需要再用藥的時候才察覺出事情有些不對勁——她本是一個冷靜而敏銳的女孩,但幸福讓她的感覺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銳了。

    有時候,幸福就像酒,那種看似不烈,後勁卻很大的酒。

    她幾乎找遍了霸天城也找不到一塊鏡子——但無須用鏡子,單單用手指去觸摸,也能從坑坑窪窪的印痕中感覺到什麼!

    如霜突然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就像一個喝醉了的人猛地被潑上了一盆冷水般!

    心冷如水!

    其實范書對她很好,好到無可挑剔,但她仍是有心冷之感,她在想:「這樣一張坑坑窪窪的臉容,該是多麼的醜陋!而范大哥卻要時時面對這樣的一張醜陋臉龐,並且還要去愛有這樣一張臉容的女人,這對他來說,豈不是一種殘酷?」

    心冷之後,她開始恨自己!

    然後,她便開始恨巫姒!

    她忽然想:「也許,我應該離開范大哥!」

    雖然只是想想而已,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便流淚了,一種難言的辛酸佔據著她的心靈。

    范書進屋時,看到了一個淚流滿面的如霜。心中很是驚慌,他擁住了如霜,道:「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如霜道:「你放開我。」

    范書放開了,驚詫地望著她。

    如霜的眼淚流得更歡了,她哽咽道:「你……為什麼要放開我?」

    范書不解地道:「是你讓我放開的呀。」

    如霜心中道:「我這是怎麼了?」她忽然道:「我是不是很醜?」

    范書道:「不醜。」

    如霜盯著他:「你為什麼要騙我?我已是滿臉傷疤,又怎會不醜?你怎麼會喜歡一個滿臉傷疤的女人?」

    范書歎了一口氣,道:「傻瓜,你說,如果我變得一臉傷疤了,你還會不會愛我?」

    如霜靜靜地看著他,然後笑了,笑了之後,又嚶嚶而泣。這一次,她是因幸福而哭泣。

    從小她便是孤兒,後來她師父收養了她,然後便是嚴酷的訓練,訓練之後是為師父殺人……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情,所以她冷如冰山!

    如今,冰山終於被真情化開了。

    如霜心想:「從此我不再因這樣的事而勞煩范大哥了,我要做一個真正的賢妻良母!」

    從一個江湖女子到賢妻良母的轉變並不容易,但如霜卻做得很好!沒過多久,她竟學會了燉七種湯!

    也許霸天城中最無聊的人就是水紅袖了。

    以前她與如霜是形影不離的,所以才有了冰水雙艷的稱號,可現在她去找如霜時,她不是在燉湯,就是在縫小孩的衣棠——如霜曾說過她要為范大哥生好多可愛的小孩。水紅袖實在無法相信眼前或繫著圍裙,或手持針線的女人會是以前冷傲如冰的如霜!

    當如霜問她衣裳針線如何,湯的鹹淡如何時,她除了逃之夭夭外,還能幹什麼?

    而范書已是日理萬機。

    在這段時間裡,范書採取了一系列重大措施,雖然水紅袖對這些措施的具體內容不十分清楚,但她能夠切身感受到霸天城的變化。

    如果說以前的霸天城像一隻龐大的驢,那麼現在它已像一隻精悍的狼了!

    范書的舉動包括一事:殺了二名郎中。據說理由是這兩個郎中將名貴之藥材暗中以其他藥材替下,中飽私囊,而城中不少士卒之疾病卻因此而久治不愈!

    水紅袖卻在想:「也許范大哥是恨他們治不好如霜姐的傷勢,才殺了他們的?」

    至於城中其他人,水紅袖本不是霸天城中人,自然一個不識。

    這樣的日子太安閒了,安閒得讓人不知該把自己的手腳往哪兒擺放才好。

    有一天,她的心思突然開竅了:「我為何一定要呆在霸天城?」

    她為這個念頭而雀躍不已,很不明白為何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直到今天才想到這一點。

    其實時間過得也不算太長,離如霜與范書成親之日不過二十多天而已。

    當如霜聽了她的想法之後,只稍如勸阻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她知道自己是說服不了水紅袖的,水紅袖已在江湖中飄泊慣了,而這兒卻沒有什麼可以繫住她的心。

    水紅袖便這般離開了霸天城,范書曾提出要讓人做她的隨從,卻被她拒絕了。

    離開霸天城時,她忽然想:「不知穆大哥他現在怎麼樣了?」

    這念頭一起,她不由自問:「為何我首先便會想到他呢?」

    她自我解釋道:「因為穆大哥是我離開霸天城後惟一一個還算得有點聯繫之人了。」

    對於這樣的解釋,她自己都不滿意,覺得有些牽強。

    然後,她的臉突然一下子紅了。

    女孩子突然莫名地臉紅,往往便是她開始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心動之時……

    牧野靜風一離開霸天城,心中便有些後悔。

    因為他想起范書的刀法,他的刀法怎麼突然之間變得與城伯的刀法那般相像?

    牧野靜風一番思索之後,想起了師祖六名逆徒得到的是載於書上的武功心法,范書會不會已獲得了城伯的武功心法?

    很有這種可能!

    由此,牧野靜風又想到了冬丑,冬丑也應得到了其中一部分,是關於暗器手法的那一部分。那麼,冬醜的那部分如今又在何處?冬醜的屍體在霸天城內,其武功心法會不會也落在了范書手中?

    牧野靜風覺得自己本應該把這些事情全弄個明白再離開霸天城的。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師祖當初集萬家武學融合成這六部武學經典,其目的是為了光大武學,而不是採取敝帚自珍之策!

    也就是說師祖的武學取自天下,其終極目標也是應當重歸於天下。只不過六名逆徒之歹念破壞了師祖的計劃。

    若是六部武學經典在冬丑諸人手中,那自是應該收回,因為在他們之手,這些武學便等於是成了為惡之幫兇。

    那麼,如果在范書手中呢?

    現在,范書並未做下多少惡事,而且他曾對牧野靜風說過要改造霸天城,若范書僅僅是行事手段太工於心計一點,那麼武學經典在他手中,也不是什麼壞事。何況現在這一切只是牧野靜風很不成熟的猜測而已。

    左思右想,牧野靜風拿定主意:「如果范書以後為非作歹,而且用的又恰好是師祖的武功,那麼自己一定要設法將他除之,並收回武學經典!」

    主意拿定,心中倒坦然了些。

    他終是擱不下屈家之事,於是一離開霸天城,便急著趕向倚弦莊。

    倚弦莊靜悄悄的。

    牧野靜風因為已得屈不平傳授諸種奇門怪陣,所以對莊內布下的陣法已不再顧忌。

    當他步入自己當時療傷所住的屋子,抬頭一看時,一下子怔立於當場!

    屈小雨——也許是屈敏——正背向他坐在那兒!

    大概是被腳步聲所掠動,屈小雨或屈敏轉過身來了。

    牧野靜風看到了一張熟悉且美到極致的臉容!臉上也是一臉的驚愕!

    然後,美麗絕倫的女孩一下子站起了身,向牧野靜風這邊跑來!

    牧野靜風看到了她眼中的晶瑩淚珠!

    女孩在牧野靜風面前站定了,卻不說話,只是默默流淚!

    牧野靜風輕輕地道:「你是屈敏?」

    他如此問,是因為對方的沉默。

    那女孩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呆呆地望著她,一時腦中一片空白!千萬種思緒交織在一起,使他變得如屈敏一般沉默了。

    屈敏很激動地比劃著什麼——也許這樣的手勢她的家人能看懂,可牧野靜風一點也不明白。

    屈敏很是著急,忽然,他一把牽住牧野靜風的手,向裡邊拉。

    不知為何,牧野靜風突然想起在那間黑暗的屋子裡,有一個白衣人握住他的手時的情景——兩次都是一樣柔若無骨的感覺!

    牧野靜風暗自責備自己,思付道:「那人顯然是他人假扮而成的,自己怎麼能將屈姑娘與之相提並論?」

    這時,屈敏已把他拉到了桌子邊上,取出筆墨,然後鋪開紙張,在紙上飛快地寫著字。

    牧野靜風的目光隨著她的筆而動。

    「我爹,我妹妹在哪裡?」

    牧野靜風道:「我不知道。」

    「他們會不會出事呢?」

    牧野靜風道:「暫時還不清楚。」

    屈敏看了他一眼,這讓牧野靜風心中有一種慚愧之感,屈敏繼續寫道:「你為什麼不與他們在一起?是不是傷好了之後便離開這兒了?那今天你為何又回來了?莊裡的老家人呢?」

    問題鋪天蓋地一般湧向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歎了一口氣,道:「好吧,你且聽我把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與你聽。」

    等牧野靜風把事情的經過細說一遍之後,屈敏的淚已將桌上的紙打濕了一大片。

    於是她寫下的字都有些模糊了:「我沒有進入死谷。」

    「我沒有被任何人挾制。」

    「我要為爹報仇,救出我妹妹!」

    「你願不願意幫我?」

    牧野靜風看了看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屈敏拿起筆來正待再寫,忽又改變了主意,用力地握著牧野靜風的手,搖了搖,然後退後一步,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誰都能明白這是在表示著深深的謝意。

    牧野靜風看著她,然後他的目光突然一跳,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屈姑娘,你頭上的玉釵呢?」

    屈敏寫道:「我在外出的途中,不留神讓人偷走了包裹,等到要到客棧掌櫃那兒付房資時才發現,正焦慮之際,有人提醒我可以用頭上的玉釵抵些銀兩。」

    「此人是誰?」牧野靜風追問道。

    屈敏寫道:「是客棧中的一個夥計。」

    牧野靜風在極短的時間裡轉念無數,他咬了咬嘴唇,然後道:「也許此夥計便是偷你包裹之人,然後他又讓你以玉釵抵押,最後他從掌櫃的手中得到了玉釵。而這根玉釵,恰恰是他人設下騙局的關鍵所在。」

    頓了一頓,他道:「所以,找到此夥計,也許是找出幕後之人的關鍵所在!」

    屈敏用力地點了點頭,顯得有些激動。

    牧野靜風看了她一眼,然後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將那家客棧的位置、名稱,以及店內夥計的模樣描述一遍,我要找到這個夥計,然後順籐摸瓜,也許就可以讓真相大白!」

    屈敏在紙上寫道:「由倚弦莊向南行三里,再折向西,行約十七里,有一集鎮,鎮東有一「引月客棧」,那夥計面目清瘦,頭髮稀少,右腮有一顆痣。」

    牧野靜風道:「好,但願我能找到這個夥計!」

    屈敏寫道:「現在便去嗎?」

    牧野靜風道:「事不宜遲,你且在家中等著.二十里路程,我去去便能回來。」

    屈敏寫道:「穆大哥,多加小心,盼你平安歸來。」

    牧野靜風看著這幾個字,心情有些複雜地看著屈敏,緩緩地道:「我不會有事的。」

    屈敏一直送他到倚弦莊門前,然後又站在莊門前目送了牧野靜風很遠一程,直到牧野靜風一再揮手示意讓她回去,她才轉身回到莊內。

    便如一個溫柔多情的妻子一般。

    牧野靜風見屈敏返回莊內之後,又繼續前行了半里多路,在一個拐彎之處,他突然一閃,已閃至一個倚弦莊無法看到的角度!

    稍持片刻,牧野靜風竟從一條沒有路的荒蕪之「路」向倚弦莊折回!

    藉著雜草亂花叢木的掩護,牧野靜風如同一道有形無質的淡煙般向倍弦莊靠近!

    驀地,他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隱約聽到了鳥翼振翅之聲!

    抬頭一看,一隻信鴿從倚弦莊飛起,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後,向西南方向飛去!

    牧野靜風笑了,不知為何緊接著又歎息一聲!——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