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瞞天過海

    屈敏在靜靜地坐著,她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著,像是有滿腹心事。

    此時牧野靜風離開倚弦莊已有一個時辰。

    二十里的路程,對有牧野靜風這般身子的人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外面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進來的果然是牧野靜風,他的額頭上微微有細汗,顯然是趕得太急的緣故。

    屈敏驚喜地迎上前來,關切地將牧野靜風仔細地打量了一遍。

    牧野靜風興奮地道:「我已找到了那個夥計?」

    屈敏眼中有亮光閃動,她靜靜地聽著。

    牧野靜風道:「那夥計一見我問起玉釵之事,便有些慌了,於是就露出了馬腳……」

    屈敏走到旁邊,在紙上寫道:「然後呢?」

    牧野靜風道:「我設法將他如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對他嚴加盤問,沒想到這傢伙嘴硬得無論如何也不肯說。」

    屈敏寫道:「他現在還活著嗎?」

    牧野靜風很驚訝地道:「你怎麼會如此問?」

    屈敏的筆在紙上略一停頓,然後寫道:「我擔心你一怒之下會殺了他。」

    牧野靜風道:「怎會如此?我還把弄清此事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呢。」

    屈敏寫道:「他目前在什麼地方?」

    牧野靜風一笑,道:「以後我會帶你去見他。」

    說到這兒,他顯得有些好奇地道:「沒想到你的記性這麼好,不但記住了客棧的名字,還能記住那夥計的模樣!」

    屈敏的臉突然紅了!

    他哈哈一笑,道:「這麼緊趕一陣,真有些餓了。自從你走後,我吃的是你妹妹所做之菜,與你相比,筒直有天壤之別,實在不敢恭維!」

    屈敏寫道:「既然穆大哥如此喜歡我燒的菜,那我這便去替你燒,如何?」

    牧野靜風高興地道:「甚好,甚好!」

    於是,屈敏便出去了。

    牧野靜風在桌前坐下,慢慢地翻閱著方才屈敏寫過的東西,逐字逐句地看。

    翻著翻著,他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種類似於一不小心吞下一隻蒼蠅時的表情!

    牧野靜風飛快地掃視了門口一眼,發現屈敏已經出去了,大概是進了廚房。然後自懷中掏出先前藏在屈不平那管簫中的紙團,慢慢展開,然後對照屈敏方才用過的那些紙細細察看著。

    字跡明顯是不相同的。

    但牧野靜風的注意力卻不在字跡上,他發現從簫管中拿出的紙團展開後,與屈敏所用的紙張是一模一樣的,包括紙張的顏色、紋理以及厚薄。

    更重要的是屈敏所用過的那疊紙中的每一張右上角都有二個小孔,而牧野靜風所展開的那張紙,其右上角也有二個針尖大小的小孔!

    他趕緊將它們疊在一起,發現小孔的位置完全重合!

    也就是說,它們極有可能原本是用線裝在一處的,後來才拆開來了!

    這無疑是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

    正沉思中,牧野靜風聽到了門外有腳步聲,他趕忙將那張從簫管中拿出的紙團折好,收回懷裡。

    屈敏端著飯菜進來了。

    牧野靜風道:「怎麼這般快?」

    屈敏笑了笑。

    牧野靜風不由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暗想:「這般出色的女孩,卻偏偏不能言。」

    屈敏放下飯菜,然後比劃了一陣。

    牧野靜風努力地辨認著她的手勢,沉思了一陣,然後道:「你是說,這菜你……你本就燒好了,然後……然後你又再熱了一遍?」

    屈敏高興地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道:「好香!要是能經常吃這樣的萊,只怕不用多久,我就會胖得不成樣子了。」

    屈敏拾起一隻筷子,在桌上寫下:給你做!

    牧野靜風道:「你說你會給我做?哈哈,我可是很貪得無厭的,吃上癮了我會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

    屈敏的臉一下子紅了,低垂著頭,擺弄著衣角。

    牧野靜風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忙道:「說笑了,你別介意。」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道:「我與女人在一起吃飯,就有些害怕。」

    屈敏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儘是驚訝之色。

    牧野靜風道:「因為我與女人一起用餐時,常會不知不覺地睡過去,而且睡得很死。」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注視著屈敏。

    屈敏的神情先是有些茫然,然後一下子變得蒼白,大滴大滴的淚便湧了出來。

    突然,她伸手猛地將一碗湯連碗帶湯拔倒在地!當她要去拔其他碗時,牧野靜風忙一手護著,一手抓住屈敏的手,大叫道:「我全是胡說,你可別放在心上!哎呀,我的清蒸魚……

    手下留情!鳳尾大蝦……。一陣叮噹亂響,牧野靜風救護不力,四五隻盤子全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屈敏這才罷手,轉過身去,只留給牧野靜風一個聳動著的雙肩。

    牧野靜風懊悔不已,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好在桌上還有一小碟鹹水花生,便拾出了幾顆,扔進嘴裡,道:「我這不是吃了嗎?可惜糟踏了那些好菜!」屈敏轉過身來,忽然開口道:「你真的吃了嗎?」

    牧野靜風道:「我沒騙你,你看……」說著,他便大嚼起來。

    突然,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攏來,驚駭至極地看著屈敏,好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來:「你……你怎麼能說話?」

    屈敏歎了一口氣,道:「你呀你,空有一身絕世武學,如果我要殺你,你早已經死了十次了。」

    牧野靜風覺得全身一片冰涼,思想也不復存在了,只剩下空洞一片!

    屈敏輕輕地道:「我又怎能看不出你已開始懷疑我了?所以我特意把『佐料』加在那碟鹹水花生中,我把其他碟子全打碎,只剩下它,而且我算準了你會用這種方式向我表示歉意。」

    牧野靜風在心中道:「這種事怎麼也能算準?」

    屈敏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她道:「天下沒有幾個人的心思我揣摩不透,每一個男人在女人生氣的時候,都會一下子方寸大亂,自責不已,看來你也不例外,而且這也說明你很在乎我。」

    牧野靜風心道:「在不在乎又有什麼區別呢?現在我是在等待著藥效的發作了。」

    屈敏道:「你放心,我沒有對你下毒,我只是要讓你配合我演出一場戲,因為你的演技太差勁,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牧野靜風苦笑了一下,暗道:「如果說演技的話,只怕天下再也沒有比你更高明了,你的眼淚怎麼能夠說來就來?」

    屈敏道:「從現在開始,三個時辰之內,你的功夫將無法發揮,你就像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一樣,三個時辰之後,你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牧野靜風聽到她的這句話,不知想起了什麼,古怪地笑了笑。

    屈敏道:「你之所以會在江湖中出現,其目的是為了找幾個人,對不對?」

    牧野靜風心猛地一沉,脫口而出:「你如何知道?」

    屈敏道:「因為你的懷中有一管骨笛,是用骨骼磨琢而成的笛子。」

    牧野靜風立即向自己的懷中探去。

    骨笛仍在,但牧野靜風已想起屈敏為什麼會知道他的懷中有一管骨笛了,因為他在倚弦莊曾經昏迷過兩三天!

    但為何見了這管骨笛,便知道自己要找幾個人?

    屈敏道:「我不妨告訴你,屈不平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之一!」

    牧野靜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直呼自己父親的名字!而且,她甚至還說屈不平是他要找的人

    他彷彿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知道傻傻地望著屈敏。

    屈敏道:「你無需奇怪,事實上屈不平根本沒有女兒。他不是真正的屈不平,我也不叫屈敏,我只記得我娘小時候叫我敏兒。真正的屈不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而你所見到的屈不平,卻恰好是當年真正的屈不平以『異神九玄陣』圍困過的神秘人物,因為被困的神秘人物知道即使那一次能夠衝出『異神九玄陣,他仍是難以應付當時武林正道的層層圍追。於是,他便設法將屈不平引入陣中,並殺了他,然後將自己易容成屈不平的模樣,再把屈不平的屍體毀容,他以這個瞞天過海之計,騙過了世人,然後便隱居於此!」

    牧野靜風忍不住問道:「憑這些你仍是無法知道我是為找人而在江湖中行走的!」

    敏兒道:「我娘在二十年前曾認識一個男人,那人手中也有一管骨笛,而且與你身上的骨笛一模一樣!我娘很愛那個年輕人,但對方卻對此毫不知情。當時那個男人在尋找六個人,而我娘為他出了不少力。可惜,他並未理解我娘的心意,除了對我娘很感激之外,他再也沒有其他的表示。我娘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她一生中只愛過一人,沒想到卻只是一廂情願。也許,我娘錯了.她一直在等待對方主動向她表白,而對方根本就未曾往情感上想。一氣之下,我娘嫁給了一個與那男人一樣極其優秀,但卻不是她所愛的人……」

    牧野靜風忖道:「難道……難道那個身懷骨笛的男人會是……會是我爹?」

    敏兒未置可否繼續道:「我娘生下我之後,與我爹日益地貌合神離,終於有一天,她帶著我離開了我爹。開始在江湖中漂泊。也許,我娘是想再見到那個男人。但她失望了,我從三歲到五歲這兩年間,都是隨著她浪跡江湖,在這兩年中,她總是對我說起那個手持骨笛的男人,說到他的時候,她的神情時而幸福,時而痛苦,雖然那時我還很小,但卻已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那種沉甸甸的情懷,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總是不時地浮現一管銀灰色的骨笛,坦誠地說,我恨它!」

    她歎了一口氣,然後接著道:「我認為是這管笛子讓我母親不快樂不幸福,從而讓我的幼年也不歡樂不幸福。我不知道我娘愛不愛我,有時,她對我很好,有時對我卻很壞。也許,她是愛我的,她之所以沒有全心全意地愛我,那是因為我是我爹的女兒,而不是那個男人的女兒……」

    「在我五歲那年的一個晚上,她讓我一個人呆在一家古舊的客棧中,便獨自出去了。我一個人蜷縮在房中的一個角落裡,很害怕,不知什麼時候,屋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還沒等我叫出聲來,那人一揮手,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暈睡過去了。」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娘,我也慢慢地被調教成一件有血有肉的兵器!」

    牧野靜風吃驚地道:「有血有肉的兵器?」

    敏兒強自一笑,道:「也就是一個殺手!」

    她看了牧野靜風一眼,道:「我與屈不平見到你身上的骨笛時,兩人都大吃一驚。他便是從客棧中把我劫持出來並將我培養成殺手之人。我吃驚,是因為它與我娘描繪過千百遍的那管骨笛一模一樣!而屈不平為何如此吃驚呢?當他把一個龐大的計劃對我解說了之後,我便有些明白過來了。你一定與我娘所說的那個手持骨笛之人有著親密的關係,而屈不平則極可能是當年那人要找的幾個人之一!」

    「最能讓我肯定這一點的是他讓人設法試探你的武功!」

    牧野靜風道:「在我去小黑子、阿七他們家時突然有人攔截,莫非那兩人就是他所派出的,目的在於試探我的武功?」

    敏兒道:「正是如此。因為我娘說過當年手持骨笛的人之所以要追殺那幾個人,為的就是一些武學經典。屈不平一定是想看看你的武功是源自什麼門派。」

    牧野靜風道:「如此說來,屈小雨也是知情的?」

    「她…她當然知情。」

    牧野靜風心道:「難怪當時我要看一看死者的面孔,她不讓看。」

    敏兒道:「之後的一切,全是屈不平一手操縱的,包括死谷的人送來『索魂令,鐵骷髏郁靈的進攻,屈不平中毒失去功力,我之所以被扣押,屈不平進入死谷替換我後亡於死谷之中等等諸事,全是假的!」

    牧野靜風有些結巴地道:「如此說來,他……他並沒有死?」

    「他怎麼可能死?也許你即使一百次聽說他已經死了,你也別相信,因為他至少有一百零一種死裡逃生之計,何況這本就是他上演的一齣戲!那顆頭顱,根本就不是他的頭顱!他算準了你不會打開看的!」

    牧野靜風好不容易才從這驚人的內幕中清醒過來,他定了定神,方道:「屈不平為何要那樣做?」

    敏兒道:「他是為了利用你的武功實現他的野心,同時,他一定希望你在與死谷之戰中所顯示出來的武功,能夠引起其他幾個與他一樣被追殺之人的注意,如此一來,便把矛盾在你與他們之間引燃。也許,他便有機會設法將你們一個個除去,從此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他知道你是一個俠義中人,所以便利用你這個弱點,以他偽裝的仁義,以及我的善良,來引得你仗義出手!」

    牧野靜風有些尷尬地苦笑一下,道:「那麼,你為什麼要把這一切全告訴我?既然你決定把一切全告訴我了,又為何要使我吞服你所下的藥讓我三個時辰內無法動用內力?」

    敏兒道:「因為我想擺脫屈不平。」

    牧野靜風驚訝地道:「難道這事一定要用到我嗎?」

    敏兒道:「待會兒你便知道了。很久以來,我便想擺脫屈不平以及這個組織,但我知道以我一個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辦到,這個組織的嚴密程度,遠遠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它決非你現在所看到的一個空蕩蕩的倚弦莊。要找一個能助我的人並不容易,而你卻是一個最佳人選。因為你的武功極高,而見你與屈不平之間本有宿怨,這樣我們這才能真正地合作!

    促使我下這個決心的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屈不平不該太過陰毒,他竟想把我爹也一併算計「你爹又是誰?」牧野靜風奇怪地問道。

    敏兒緩緩地道:「日劍!」

    牧野靜風又一次日瞪口呆!他忽然發現自己今天似乎腦袋已有些不夠用了。

    他很想說:「這怎麼可能?」

    但連救命恩人也可能突然變成一個陰險的仇人,那麼世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敏兒道:「事實上我知道這一點,也是在近幾日。三歲那年我離開我爹後,對於他是什麼模樣,我是能依稀記起來的,只是那時他的名氣遠沒有現在這麼大,在孩子的眼中,爹便是爹,是不會太多注意他的名字、身份的。後來我娘出走之後,因為她對我爹沒有什麼感情,所以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以至於我長大之後,想要尋找我爹,也是無從找起。而自我懂事之後,我爹日劍便呆在『劍谷』中,很少涉足江湖,我就根本沒有機會遇見他!」

    「而前些日子屈不平設計讓你將我爹引出劍谷,我奉命前去暗中觀察,才發現『日劍』與我不很清晰的記憶中的父親很相似,加上父女之間有一種獨特的感覺,我幾乎很快便斷定了這一點。後來我又從他人那兒打聽到,『日劍』的確本有一妻一女,後來不知為何分道揚鑣了。再說從時間上看,也是相符的!」——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