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擇手段

    聽到這兒,其他人倒還沒有什麼感覺,青城山弟子卻已暗自思忖:千杏村據說有九千九百九顆杏樹,而住戶卻只有十幾家,你們又能隱在何處?他見青城派的人對這一帶地理人物熟悉,故有此疑問。

    只聽得聞侏人繼續道:「說來慚愧,最後我們尋了一個乾涸了的糞池,大夥一齊藏入池裡,上邊蓋了一張葦席,再讓老鄉在葦席上潑上……咳……潑上幾勺子污穢物,我們便在下面頂著,藉著這個法子,在裡面藏了一天一夜,才有老鄉來告訴我們對方的人已撤退了。」

    他口中說「慚愧」,臉上卻並無多少慚愧之色,皆因他們本是為旦樂效命的殺手,殺手的宗旨便是只求目的,不計手段,所以只要能逃生,什麼方法都是可行的,這在十大門派的人聽來,自然是大丟顏面的事。

    敏兒這時已明白了個大概,心知他們用了一天一夜,卻到了方才才來山上,自然是因為試探著上山時受到了黑衣人的阻攔了,雖然這未免有不夠英勇之嫌,但敏兒很瞭解聞侏人這一群人,知道他們未作鳥獸散,已是相當不容易了,他們為了她,的確吃了不少的苦頭,同時她也已猜到他們之所以被包圍,定是由牛戒引來的,牛戒能夠死裡逃生,是對方故意放他一馬,否則一個傷得如此重的人,又豈能夠活著離開青城山,回到千杏村?

    對方放牛戒一條生路,目的就是為了找到牛戒的同伴,但敏兒見牛戒己傷成這模樣,又怎會再指明這一點,讓牛戒內疚?

    當下,她便道:「是我錯怪了你們,聞侏人,你可知道當時攻擊你的人是什麼人?」

    聞侏人臉色微微一紅,道:「這卻不知,對方勢力太強,我們被死死地壓在林子裡!」

    敏兒立即明白他們一定是心慌意亂,以致於連對方是什麼來頭也未分辨清楚了,否則以殺手的敏銳,又怎會連自已對手是誰也分不清?

    她也無意再指責聞侏人什麼,只是揮了揮手,對聞侏人道:「你要好生照料牛兄弟!」

    聞侏人恭聲應「是」,然後道:「姑娘是否與我們同行?」

    敏兒搖了搖頭,見聞侏人有些失望之色,便道:「日後我會去找你們的。」

    間侏人道:「我們雖不是大英雄大豪傑,但為死難兄弟報仇這一點,我們還是能做到的。」他的話很平常,簡明卻自有一股慨然之氣,讓本還對他們頗有些不屑的十大門派中人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敏兒點了點頭,聞侏人這才帶著二十多人告辭而去。

    卻聽得牧野靜風喃喃地道:「奇怪……」

    司如水見他神色有異,便道:「何事奇怪?」

    牧野靜風道:「在下曾被困於黑衣人一個神秘的地下山莊中,而且期間數次欲逃離山莊,故與他們有過不少衝突,我記得地下山莊的人至多不過一百多人,為何這一次圍住青城山的約有二百多,而圍攻千杏村的又有二百人呢?」

    古亂坐在一副用革籐樹枝製成的擔架上,插了一句道:「誰說這些人非得是同一批人馬?」

    他只是信口插一句,並未深思熟慮,卻一下子提醒了走入了「死胡同」中的人,牧野靜風輕輕地「啊」了一聲,道:「不錯,我倒糊塗了,他們為何一定也是地下山莊的人呢?真有可能是另一撥力量!」

    問題在於圍攻千杏樹的人與殺了等在山崖上接應敏兒弟兄的人,應該是同一股勢力,這兩件事之間之間恰好以「牛戒」可以將他們串起來。

    那麼,這些人的目的何在?

    這時,青城派的一名堂主馬永安道:「是了,我等本就在奇怪以黑衣人的力量,為何竟能加害於武帝前輩!」

    但立即有另外一人道:「誰說武帝前輩他老人家被害了?只是遲遲不見他的出現而已。」

    馬永安給問得一愣,遲疑了一下方道:「武帝前輩這數十年來,極少離開青城山,又怎會湊巧在這時候離開,即便離開了,知道青城山有變,他老人家又怎會不返回?所以在下便猜測多半武帝前輩他……己有了不測!」

    其實這樣猜測的人為數不少,只是沒有人說出而已,如今馬永安先說了出來,立即引來一陣議論紛紛。

    牧野靜風一聽,吃驚不小,心忖:原來武帝他已不知所終了,這倒真是有些蹊蹺!

    想到自己曾傷及武帝,不禁又是一陣自責。

    這時又有人道:「武帝前輩武功蓋世,又怎會出什麼差錯?」

    話雖不錯,但經歷這一場變故之後,眾人皆想連苦心大師、古治、古亂、蒙悅、月刀這些絕世高手同盟都可能同時身處危在旦夕之間,又何況武帝一人。

    牧野靜風因為內傷太重,所以一直是默默地沉思著,暗自調息,不經意間一抬頭,發現天色已漸漸變暗,不由心中一沉。

    眾人都為武帝之事在猜議著,誰也沒有留意到牧野靜風的神情,唯有水紅袖暗自留意到了。

    這時,忽聽得有一個華山派的弟子道:「我看不如乾脆直搗什麼黑衣人老窩,一來讓他再無藏身之地;二來可以出出惡氣;三來麼,還可能由此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十大門派這一次傷亡了不少人,對「黑衣人」自是恨之入骨,聽華山派弟子這麼一說,都齊聲應和,眾人的目光又都一齊集中在牧野靜風身上,因為只有牧野靜風知道所謂的地下山莊在什麼地方,如果他沒有欺騙世人的話。

    卻見牧野靜風神色古怪,呆呆地望著天邊那一抹即將消失的晚霞。

    敏兒、司如水頓時明白過來,心情也都齊齊一沉。

    黑夜,對於常人來說,不過是區別於白天的一段時間而已,但對於牧野靜風而言,卻是一段靈魂的煎熬!

    牧野靜風受內傷後,臉色本就不好,此時更是蒼白得可怕!

    青城派掌門人遭了毒手,所以青城派的人對「黑衣人」仇恨最深,一聽華山派弟子所言,正極合他們心意,當下馬永安上前幾步,對牧野靜風道:「還要勞煩兄弟為我等指引路徑!」

    牧野靜風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回過頭來,看了看馬永安一眼,有些虛弱地道:「馬大哥,要我指引什麼?」

    馬永安心中微有慍意,卻也不便發作,於是道:「指引眾兄弟去你所說的地下山莊之路。」

    在他看來,牧野靜風沒有理由拒絕。

    而牧野靜風也的確沒有拒絕,他只略略愣了一下,便點頭道:「自當效勞!」

    敏兒忙道:「穆大哥,你……」

    牧野靜風強自一笑,接下道:「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放心了,一旦有什麼事發生,我相信你知道該如何處置的。」

    敏兒見他心意已決,只好應允。

    在敏兒與水紅袖的扶持下,牧野靜風才下得山來,馬永安見牧野靜風已傷成這模樣,倒有些愧疚了,於是找人去替牧野靜風找來一輛馬車,牧野靜風倒也沒推辭,坐上了馬車,只是要讓敏兒也一同上車。

    他相信敏兒在他發生變化的時候,能夠知道如何應付。

    少林寺終是佛門淨地,為了武林正義,他們可以破例出來,但這樣直搗老穴的事他們卻是不會去的,當下苦心大師、癡愚禪師及門下弟子與眾人辭別,向嵩山少林而去。

    悲天神尼也告辭而去,而古亂因為雙腳傷勢大重,不便同行,古治便與他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了,臨分手時司如水又對古亂的腳傷細細察看了一番,還開了一張方子,讓古治去藥店裡照方抓藥。

    眾人心道:司先生不愧是懸壺老人的高徒,非但學得了懸壺老人的醫術,還學得了懸壺老人的醫德,想到懸壺老人在死谷一戰前為了武林正義而不吝惜自己性命,卻有些感慨。

    眾人與古亂、古治分手中,水紅袖拉著古亂的衣角,有些羞澀地道:「前輩,可莫忘了我與你的約定。」

    古亂哈哈一笑,摸了摸稀稀朗朗的山羊鬍,道:「忘不了,忘不了,什麼時候我吃到了嘰哩咕嚕肉便立即給你辦。」

    眾人見他們一老一少神神鬼鬼的,都大為好奇,卻又無從考問究竟是什麼事。

    與牧野靜風一同去地下山莊的有司如水、水紅袖、敏兒、及清風樓七名弟子,青城派四十幾名弟子,以及其他門派中的十幾名弟子,為了不太招人注目,眾人便分作幾拔,牧野靜風與敏兒、水紅袖、司如水走在最前面,跟隨他們同行的尚有青城派的幾名弟子,其作用便是在沿途留下一些幫中所用的暗記,指明他們所走的路線,這樣一來,後面其他青城派弟子就可以依照這樣暗記,遠遠地跟在牧野靜風諸人後面,而在第二撥人當中,雖以青城派弟子為主,但其中也雜了三個清風樓的人,而清風樓的人又如法炮製,把訊息及時傳到第三撥人馬中。

    三撥人馬之間相距約三四里路,因為牧野靜風說地下山莊在湘鄂交界一帶,與青城山相去頗有一些距離,所以七十多人都買來馬匹代步,銀兩自是清風樓的人出的,清風樓雖名日「清風」,卻是十大門派中最有財富的,據說遍佈各地的錢莊便有十餘家之多。

    「清風樓」這一次來青城山的人總計不過十幾個,如今這十幾個只剩九人,七人跟隨牧野靜風前往「地下山莊」,另外兩人則飛速趕往「青風樓」報喪,自龐予前往青城山後,「清風樓」的局面便由少樓主龐紀主持,江湖中人皆知龐紀少年老成,穩妥持重,「清風樓」

    在龐紀的支撐下,想必日後的局面也不會太難看。

    可青城派卻是不同,藏習在世之時,青城派的局面已是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幫內又是紛爭不息,如今藏習一去,誰也不知道青城派會何去何從,這四十幾名弟子之所以湧躍前往地下山莊,有不少是為了迴避幫內的紛爭!

    牧野靜風與眾人辭別風塵雙子上了馬車後,立即神色緊張地與他同坐於一輛馬車上的敏兒道:「敏兒,我該如何是好?不如……不如你便廢了我的武功吧!免得我再作惡事!」

    敏兒靜靜地看著他,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等牧野靜風感到有些不自在時,她才幽幽地道:「我如何不知你此時心情?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到此時天色己一片黑暗了,你卻仍能如此對我說話,這豈不是說明你已恢復了不少?」

    牧野靜風遲疑道:「是……麼?」他本想探出頭去看看車廂外的夜色,但終於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對黑暗已形成了難以泯滅的懼意。

    其實,此時天色並未完全黑下,敏兒之所以這麼說,是想讓牧野靜風更加自然些,讓他誤以為自己在黑夜來臨的時間,已不再如以前般立即改變。

    牧野靜風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顯得有些興奮地道:「也許,又是百字劍訣起了作用。」

    敏兒見他此言頗為突兀,不由奇怪地道:「何為百字劍訣?」

    牧野靜風將自己如何得到大俠谷風的有情劍,如何遭遇大蟒蛇,如何死裡逃生,如何無意發現劍身上的百字劍訣細細說與敏兒聽。

    說了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上,神情頗有些詭異。

    敏兒心中「咯登」一下,暗忖:也許牧野靜風的心靈已開始有所變化了,她強自說服自己平靜下來,以柔和如水的目光看著牧野靜風,道:「為何不接著說?」

    「我……」牧野靜風的眼中有一絲光芒在閃動,彷彿是一團隱藏在他心靈深處的妖火,他顯得有些乾澀般舔了舔嘴唇,在敏兒澄明清朗的目光漸漸地恢復了平常,又繼續往下講述。

    敏兒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知道牧野靜風的傷勢極重,換了一般人,只怕早已倒下了,所以她一直不願以封住穴道來防備牧野靜風可能發生的變化,人體穴道一旦被封,氣血淤塞,對於體內有傷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聽罷牧野靜風的講述,敏兒「啊呀」地一聲,急切道:「既然,這百字劍決有這般奇效,何不再加以利用?說不定能破解你身上所中之邪門手法呢!」

    牧野靜風喃喃地重複了一句;「邪門手法?」表情顯得有些呆滯了!

    敏兒心中一痛,心知此時牧野靜風的良知已在作苦苦掙扎,而處於即將被邪惡之心泯滅,卻尚未混滅的時刻。

    她趕緊偏過身子,要去拔牧野靜風腰上的「有情劍」

    不料牧野靜風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目光有些陰冷地嘶聲道:「你想做什麼?」

    敏兒那雙如春水般的眸子緊緊地望著牧野靜風,柔聲道:「我是敏兒呀!」

    牧野靜風道:「敏兒……」頓了頓,又道:「敏兒又如何?」

    敏兒心焦如焚,卻不甘就此放棄,她的聲音益發溫柔道:「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把劍給我。」

    她知道一旦牧野靜風的心完全被邪惡佔據,那麼她這些話都毫無用處的,那時的牧野靜風的一切思想言行都是敏銳的,只不過變得邪惡了,甚至那時自己是否會被他欺騙尚未可知!

    唯有在這正邪交替之機,才有可能憑借牧野靜風對敏兒的長期積累的信賴,延緩靈魂的蛻變,畢竟身具邪惡之心的牧野靜風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地殺了與他最親近的敏兒。

    正所謂毒蛇也有溫柔的時候。

    但這僅是「有可能」而已。

    敏兒的目光再一次地「逼回」了牧野靜風的邪惡之心,他鬆開了他的手。

    敏兒趕緊抽出他腰間的「有情劍」一看,上面果然刻了小如蟲蟻的字,「野有蔓草,清揚婉兮,城之北矣,雲誰思之?習習谷風,流水潺潺……」

    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誦念出聲,深深地為這百字劍訣所描繪的清朗明麗之景所打動。

    牧野靜風靜靜地聽著,眼中那團邪異的光芒漸漸消退而去。

    敏兒一遍念畢,驚訝地發現了牧野靜風的變化,不由又驚又喜。

    同時也頗為迷惑,不明白僅僅不過百字的劍訣,會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她初見成效,當下便又將『有情劍」舉起回,重新調念一遍,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為流暢,加上她神態清雅,讓人聽著不禁心搖神馳,如癡如醉!

    牧野靜風的雙肩也輕輕地顫著,顯是被敏兒的誦念聲所吸引,不知不覺中,也默默跟隨誦念了。

    他對此百字劍決已是滾瓜爛熟,所以已能將整體融匯,敏兒只念一句,他便已想到這一句的前前後後,如此一來,更易滲入百字劍訣之中。

    忽聽得敏兒「咦」了一聲,顯得頗為驚奇——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