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戰魔之子

    小木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從四周向自己的心中侵入!

    這種寒意,是因眾人的目光而生!

    齊子儀、韓貞、徐達的眼中充滿了憎惡之意,甚至還摻雜了一絲莫名的懼意。莫非,他們是想到了范書可怕的手段?

    秦月夜的神情則更為複雜,她早已感覺到小木的容貌與她記憶中的某一人極為相似,待知道那人是范書,而眼前這冷靜得有些異平尋常的孩子就是范書之子時,她的心中頓時百感交集!雖然她對范書的事亦有所瞭解,但與他人相比,她對范書並無多少憎恨之情,讓她難以忘懷的卻是范書的溫文爾雅與善解人意。有時候,人們即使知道一些美好的東西是虛假的,也樂於接受它、惦記它、懷念它……秦月夜亦是如此。

    古治身列武林七聖之位,德高望重,一生經歷無數,此刻仍不由震驚不已!

    十年前范書在江湖中攪起的風風雨雨,又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閃現!

    范書是一個天才的魔鬼——那麼,范書之子呢?一—這是存於眾人心中共同的疑慮,而小木的冷靜與非凡悟性,更讓他人不由聯想到范書的深沉如海!

    肅穆沉寂終於被齊子儀打破,他嘶聲道:「范書之子的話,不信也罷!」

    小木的心頓時如同被重錘狠狠一擊,奇痛無比!

    他的雙手越握越緊。一直未開口戴無謂這時緩聲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木一怔,不解戴無謂為什麼突然有此一問,他不由向戴無謂望去,只見戴無謂的目光慈祥溫和,仿若一陣清風拂過,讓本是煩躁、沮喪、委屈的小木心情為之一振!他相信戴無謂如此發問,絕無惡意,當下便如實相告道:「晚輩范離憎!」

    戴無謂緩緩點頭,道:「不錯,你的名字就是范離憎。」

    「范離憎」三字,戴無謂說得頗為鄭重!

    古治低聲重複了一遍「范——離——憎」,隨即若有所悟地道:「這個名字,還是武帝取的,唉,轉眼間,十年已逝!」

    他的神情變得和緩了,同時又隱隱有種落寞之感流露出來,他此時是否記起了他的兄弟古亂?記起了當年武林七聖並耀江湖的那段歲月?

    武帝祖誥在臨終前為即將來到世間的范書之子取名為「離憎」,是心存一個願望。他願世人能遠離憎恨,不要因為范書而去仇恨范書的後人;同時也期待范書的後人不會因為父親的死而仇恨世人。武帝祖誥是因范書而死,如此心願,足見其心胸之寬廣!

    戴無謂一語驚醒眾人人暗叫一聲慚愧,自是再不對小木——亦即范離憎冷眼相看,徐達、韓貞對古治的話自然深信不疑,古治讓他們對付幽求,必是胸有成竹!

    當下兩人便欲出手,忽聽得幽求冷笑道:「古朋友,你讓兩個無名小卒出手,是否欲藉機窺得我的武功來路後,方出手與我一戰?」

    古治淡淡一笑,道:「這是激將法嗎?」

    幽求不置可否地道:「無論如何,他們根本不配與我一戰!」

    不錯,在幽求看來,與徐達、韓貞這等武林末流交戰,即使勝了,也是一種恥辱!

    此言一出,幽求再不多言,沉喝一聲:「與武林七聖一戰是我多年夙願,你接招吧!」

    沉喝聲中,他已將體內殘剩的內家真力全力提聚,如箭射出!

    重傷之下,竟仍有這等身手,古治暗讚一聲,道:「既然如此,我必在五招之內敗你!」

    說話間,雙方已閃電般接實!

    古治自恃身份,面對重傷的幽求,出招時僅用了七成功力,一接之下,雙方齊齊退出二步!幽求所退的方向正是齊子儀所立之處,但見幽求身影一閃,右掌借勢拍向齊子儀的腰間!

    古治大驚,以為幽求要對齊子儀施下毒手!

    而立於齊子儀身側的韓貞立即揮刀向幽求斜掃而至,已求救齊子儀!

    齊子儀心中大凜,卻已無力拒敵,正待側身滾將開去,幽求右掌已拍在他的腰間劍鞘上,一股內力傳入劍鞘,劍鞘立即應聲飛起!幽求的身軀仿若一抹淡煙,肘掣之間,左腿順勢反掃,正好掃中飛於空中的劍鞘,劍鞘被腿勁一帶,斜斜滑出,「噹」地一聲,正好擋住韓貞的全力一刀!

    未等韓貞回過神來,倏覺腳下一緊,他的整個身軀在幽求右腿一拔一送之下,身不由己地斜斜飛出,正好阻於古治之前!

    古治大驚之下,唯恐傷了韓貞,急忙左掌以極為精絕的巧勁在韓貞身上連拍十一掌,電閃石火間,便化開韓貞身上的衝力!這時,幽求以鞘代劍,以腿御「劍」,如風而至,鞘身在腳尖壓挑之下,如波狀蜿蜒疾進,招式之絕,讓人驚為鬼神!

    古治雖覺對方腿法招式神鬼莫測,但他仍不願以兵器應敵,一聲暴喝,雙掌疾然交替拍出!兩道無形勁氣交替循環纏繞,帶著駭人的旋繞之力,逕直迎向悍然而至的劍鞘!

    一連串劍鞘錚鳴之聲不絕於耳,古治已將對方劍勢悉數化去!更還以顏色,擰腰旋身之際,並指如劍,挾凌厲氣勁,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疾戳幽求右足!幽求凌空倒翻,劍鞘正好在雙膝間時,他的雙腿一進一退,「嗡」地一聲顫響,劍鞘團旋如盾,迎向古治!

    一聲冷哼,古治化指為掌,準確無比地拍在劍鞘上,同時左手後發先至,閃電般刺中幽求右足足底!這正是古治的成名絕學「戰筆十式」中的一式「筆點江山」!

    幽求反應極快,在對方指尖堪堪觸及自己右足的那一瞬間,他已迅速屈身收腿!

    但「筆點江山」是以絕快著稱的招式,「噗」地一聲,幽求的靴底竟被生生刺穿,他只覺足下一痛,古治如鋼錐般的手指已沒入他肌膚寸許深!奇痛徹骨!

    幽求再添新傷,本就有些虛浮的真力突然渙散,頓時如秋葉般飄然落下!

    此時,三招已過!古治再不容情,反手一拍,戰筆赫然在手,一顫之下,幻影無數,以鋪天蓋地之勢,傾灑直下,戰筆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戰筆十式」中的「沙場秋點兵」!此招融入古治八成功力,威勢如排山倒海,剎那之間,酒樓已被戰筆攪起的勁氣所充斥,空氣頓時仿若變得稀薄了,讓人艱於呼吸視聽!恍惚間,此時雙方拚鬥的場所似乎已不再是酒樓,而是戰馬齊嘶、刀槍林立的沙場!

    武林七聖終究是武林七聖,一招之下,絕世風範展露無遺!

    幽求重傷之軀,根本不能硬接此招!但在幽求心中,永遠沒有「退避」二字!在身軀即將墜地的那一瞬間,幽求憑借自身不死不休之意志,再次將渙散的真力聚起,彈身而起,全力一拼!

    一拼之下,強弱立現!

    幽求鮮血狂噴,如斷線風箏跌落!

    「沙場秋點兵」餘勢未盡,挾駭人之氣勁,傾灑直下!

    木板鋪就的地面如何能承受這驚世一擊?「嘩」地一聲暴響,塌陷大半!

    秦月夜、展初情、戴無謂所站立的地方未曾受損,而齊子儀、韓貞、徐達、范離憎則與幽求一同急墜!

    古治知道齊子儀、韓貞、徐達三人定可自保,唯有范離憎太過年幼,也許會有意外,當下在一塊下墜的木板上一點,向范離憎疾撲過去!

    卻見幽求驀然甩頭,披肩白髮疾捲而出,向范離憎的身軀直迎過去!

    古治大驚失色!他不知幽求此舉的目的其實也是為救范離憎,還道幽求殺人成性,受挫之下,要遷怒於范離憎!

    范離憎雖是范書之子,但當年武帝祖誥為之取「離憎」之名,便是要武林中人摒棄過去的恩怨,武帝在江湖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古治乃武林名宿,又怎能讓一個十歲孩子在自己面前被他人格殺?

    驚怒之下,古治心萌殺機,戰筆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無缺的曲線,以其十成功力,直取幽求前胸!

    戰筆疾如驚電,仿若可以追回流逝的時光,劃空之時,駭然有「辟啪」之聲!死神以不可逆轉之勢,向幽求撲噬而去!

    就在戰筆即將洞穿幽求身軀之時,古治倏覺一股強大到不可思議的氣勁自身側向自己席捲而至!

    古治心中的驚駭無法言喻!因為,襲擊自己的氣勁之強大,已有滅絕萬物之勢!縱使武帝再世,只怕也沒有如此可怕的修為!難道,世間竟有凌駕於武帝祖誥之上的武功?

    古治已沒有更多的思索時間!他不得不放棄幽求,強擰身形,將自己畢生修為提至極限,直迎如驚濤駭浪般捲向自己的氣勁!

    兩股強大到讓人窒息的曠世真力以驚人之速暴然相接!

    「轟」地一聲,一撞之下,真氣如驚濤駭浪般向四周狂捲而出!

    古治只覺胸口一悶,如遭重錘猛擊,一時氣血翻湧,倒飛而出!

    在雙方接實的那一瞬間,古治只看到襲擊自己的是一個身著青衫的人,此人臉上赫然戴著青銅面具,根本無法看清他的容貌!

    酒樓在兩大絕世高手的驚世內力衝擊下,如同怒海孤舟,不堪一擊,一陣震顫後,轟然塌陷!

    在碎瓦、斷壁傾塌前的那一瞬間,古治赫然看到那青衣人已一把扣住幽求的右臂,而幽求的白髮則纏在范離憎的左手上!

    與此同時,一抹幽光自青衣人腰間閃現,幽冷如夢!是兵器之冷光!這時,碎瓦、斷木如雨而下,塵埃瀰漫,古治的視線登時一片模糊!

    ※※※

    塵埃終於落定。一片殘壁斷桓!

    古治靜靜地站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嘴角竟有一抹血絲!

    一招之下,武林七聖之一的古治竟已受傷!若非親見,誰人會信?

    與他一樣站著的還有三人:戴無謂、秦月夜、展初情!

    齊子儀、韓貞、徐達卻已倒下!永遠地倒下了!

    每個人的傷口都在咽喉處,傷口很小,卻足以致命!他們根本無法對青衣人構成任何威脅,但青衣人仍是取了他們的性命!

    強弱太過懸殊,青衣人取他們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信手拈來!

    如果一個人連對自己構不成威脅的人也要殺,那麼只會有一種可能,便是此人生性殘忍嗜殺,視他人性命如草芥!

    若非戴無謂等三人是在青衣人出現後躍下,也許他們三人也難以倖免!

    戴無謂重傷之下,再難施展曠世絕學,此時的武功修為,只等同於一般高手!

    四人怔怔而立,一時無語!

    唯有痛苦的呻吟聲不時響起,酒樓未走脫的客人尚有不少,酒樓一塌,眾人不諳武學,自然遭殃,好在酒樓是木質的。

    酒樓的倒塌引來成百上千的人,古治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到一張張驚愕隱含懼意的面孔,而青衣人早巳蹤跡全失,幽求與范離憎也不知去向!

    一切都虛幻得如同一個夢境!青衣人的身手之快,堪謂神龍見首不見尾!

    青衣人的武功之高,已臻通靈如神之境,心狠手辣,他救下幽求,必是與幽求關係密切!

    一個是十七歲便蕩平洛陽劍會、殺人逾百的幽求;一個是一招之下可傷古治的世外高手;還有一個是心計陰沉如海的范書之子!這三人在一起,將會為武林帶來什麼?

    歷盡無數險惡的武林名宿古治,此刻竟突然心泛寒意!他隱隱覺得江湖中將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

    竹影婆娑,陽光斑駁凌亂。

    青衣人背向幽求、范離憎而立。幽求則盤膝坐在草地上,默默地調運內息。良久,幽求方緩緩睜開眼來,顯得有些疲憊地道:「尊駕何人?為什麼要出手相救我們?」

    靜默片刻,青衣人答非所問地道:「這小子是什麼人?你為何危在旦夕,還要救他?」

    他的聲音極為奇特,讓人過耳難忘!

    幽求目光一閃,道:「尊駕不但不以真面目與我相見,甚至連聲音也作了偽裝,如此看來,多半是與我幽求相熟之人了!」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只想知道這小於是什麼人!」青衣人的語氣忽然加重,顯得甚為慍怒。

    幽求冷笑一聲,道:「別以為救了我,就可以對我氣指頤使!至多不過讓你把我的性命取去!」

    青衣人道:「你一向沒有弟子,這小子來歷蹊蹺,你若不說出他的身份,我便殺了他!」

    頓了一頓,又道:「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他的右手貼在了自己的腰間劍上,雖未有更多的舉動,卻有無形殺機悄然瀰漫開來!

    幽求感覺到了。

    但他的臉上卻有了難得的笑意:「我已知道你是誰了!」

    青衣人「哼」了一聲,道:「如此小計,也想詐我?」

    幽求緩緩道:「樽中有酒不成歡,一夜蕭聲入九天。」

    青衣人的身軀突然傲微一震,幽求繼續道:「……醉愁蝴蝶夢來纏,賺得月下酒千杯……」

    青衣人忽然怒聲道:「住口!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幽求對他的喝叱毫不在意,自顧道:「……身如棉絮風飄蕩,千古恩怨一笑間——你是柳風,對不對?」

    他的眼中竟有了一絲柔情!有了柔情的幽求,就不再是幽求!

    范離憎驚詫地望著幽求,不明白他怎會有如此變化。

    青衣人的身子忽然顫慄如風中秋葉!

    幽求低聲道:「我早知你身懷武學,而且很高!只是沒想到你的武功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

    青衣人輕輕歎息一聲,道:「你我已有數年未見,甫一見面,你又論及武學,難道你的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武學嗎?」

    他——不,應該是她的聲音已不再尖銳詭異,而是恢復成女性的聲音,聲音很悅耳動聽,隱隱有絲幽怨之意。

    范離憎心中暗暗稱奇,忖道:「沒想到青衣人竟是位女子!她既然與幽求相熟,又為何不肯以真面目與他相見?」

    幽求沉默了良久,方道:「在我心中,也許曾經有比武功更重要的,但那已是過去的事。」

    青衣人輕輕地道:「是——她?」

    幽求緩緩點頭,道:「不錯,但她在我心中,於四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一陣沉默。青衣人始終不肯回頭——所以,幽求與范離憎都不曾看到她的眼中有熱淚湧出!熱熱的淚滴落在冰涼的青銅面具上,緩緩滑落……她為什麼而流淚?是否世間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隱藏著不可觸及的傷痛?甚至連幽求這樣為劍執著一生的人也不能例外?

    青衣人道:「既然你已知道是我,為什麼還要隱瞞這小子的身份?莫非一一莫非他與你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幽求哈哈一笑,道:「他乃昔日霸天城城主范書之子,今日成了我的弟子——不過,他卻始終不肯認我這個師父!」——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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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