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招中創招

    幽求正自思忖間,但聞一聲輕哼,范離憎倏然倒飛!身在空中,劍尖疾然下指,直抵地面青石,頓時火星四濺,如同在地上蜿蜒奔走的火龍!空氣中瀰漫開一股硝石般的氣息!

    借此下壓之力,范離憎終於止住去勢,飄落地上!

    他的胸前衣襟赫然被劃出一道劍痕,而這條劍痕竟然彎彎如月!

    范離憎的神色卻平靜依舊,似平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是處於生死之間!

    縱觀古今少年高手,也許范離憎的武功並非最出色,但他的定力卻極可能是最驚人的!

    王世隱心中豪氣大增,目光一寒,第一次主動發起攻擊!

    一挫一揚,橫如風雷、縱如驚電——范離憎竟然未曾以「破傲四式」的第三式「破蒼穹」,

    卻再次以「縱橫怒」拒敵!

    難道,他是不甘心「縱橫怒」的失利,欲再以此招與王世隱一拼高下?

    電閃石火間,雙方急速相接!王世隱施展開來的「旋字劍訣」,再次將自己的劍勢破入范離憎的劍網之中!

    幽求的呼吸漸顯急促!范離憎揚言三招勝敵,此時三招已出,其言是虛是實,立可見分曉!

    在王世隱空前強大、綿綿不絕的旋劍之下,范離憎的縱橫劍網已處於支離破碎的邊緣!

    他的劍法雖然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但內家真力卻略顯欠缺,一旦雙方呈膠著相持之狀態,

    對范離憎而言,自是有弊無利的!

    范離憎終於退了一步!

    腳步所及,青石板同時粉碎!可見此時范離憎所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金鐵交鳴之聲響如驟雨!

    范離憎再退兩步,而且身子有後傾之勢!

    幽求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如同一桿標槍!

    「嗽」地一聲,一道近乎完美無缺的劍弧斜斜劃出!

    一聲輕哼,范離憎自腹部至右肋被劃出長長一道血槽,鮮血立時將他的衣衫染紅一片!

    幽求大驚失色!

    驚呼聲未及出口,然而驚人之事發生了!

    只見范離憎一聲暴喝,本是向後倒傾的身軀倏然反彈,下挫的長劍突然自下而上劃空而起,如同蟄伏已久的狂龍驀然驚醒,直入雲霄!

    長劍一反劍道常規,棄輕盈靈動而取大開大闔,劍勢剛猛無匹,幾可開天闢地!

    王世隱只覺右腕一涼,隨即便見一柄利劍拋飛而出!

    劍上赫然還有一隻手!一隻齊腕而斷的手!

    驚駭之下,王世隱猛一低頭,赫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斷,鮮血正如噴泉般自傷口處湧出。

    這時,一種刻骨銘心的劇痛方傳遍王世隱的軀體,他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飛快地滲出。

    范離憎收劍之時,才知自己竟一劍斬下了王世隱一隻右手!這是他所意料不及的,當下萬分疚歉地道:「王前輩,晚輩一時失手……『王世隱嘿嘿冷笑,以萬分怨毒的目光注視著

    范離憎,顫聲道:」王某學藝不精,怎敢怪責他人?「言罷,只覺眼前一陣發黑,竭力支撐

    著,方未倒下!

    幽求這才從極度的驚愕中驚醒過來!

    他一躍而起,高聲道:「好!好!小子竟能臨陣創招!第三招既非『無情冷』,亦非『破蒼穹』,倒像是融合兩招而成的招式!」

    狂喜之情難以渲洩,幽求忍不住仰天長嘯!

    嘯聲貫入了他的驚世內力,源源而出,一時鳥驚葉落,恍如海嘯席捲而過,聲勢好不駭人!

    幽求所言不假,范離憎克敵制勝的招式的確是他自己所創,不過此招范離憎平日就已細細揣摩過,但一直難以真正成招,直到今日,目睹王世隱施展出的「旋字劍訣」,為「絕」

    字的精絕之處所觸動,靈機一動,將「旋」字融入招中,一試之下,果然成招!

    他從未使過的招式,以至於雖無傷王世隱之心,卻有傷王世隱之實,而且是斷腕之傷!

    對使劍的人來說,斷腕幾近於取其性命!

    范離憎心中大為不忍,對王世隱的恨意也不再計較,他忙關切地道:「前輩身上有無金創藥?」

    未等王世隱有所表示,幽求已搶先道:「有!我這兒有上等良藥!王世隱,我徒兒已將你擊敗,你自可離去了,那件東西日後我自會送還給你。」

    他的心情極佳,以至於一反平日之冷酷無情,竟真的將一瓶金創藥遞給了王世隱。

    此時王世隱已自封右腕幾處穴道,接下幽求的金創藥後,也不道謝,便用牙咬去瓶塞,將藥一古腦兒全倒在傷口上,但見傷口處冒出一股淡淡青煙,隨即傷口處的鮮血變成了淡褐

    色——血已然被止住了!

    王世隱對幽求道:「王某不想勞閣下大駕,東西還是由我自己帶回去吧。」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是怕我言而無信嗎?難得今日我心情極佳,便成全你!」

    言罷探手入。懷,掏出一物,擲向王世隱!

    王世隱伸手接過,原來是一個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他也不打開,只是隔著油紙摸了摸,隨即放入自己懷內,匆匆道了一聲:「告辭!」便跌跌撞撞地離去了。

    王世隱此刻的心情猶如翻江倒海,複雜至極!幽求將他困擾多年之物交與了他,便了卻了他多年以來的心病,但斷腕之痛卻亦是刻骨銘心,他心中對范離憎之恨己深至無以復加的

    地步!

    對一劍派掌門人來說,敗於十六歲的少年之手已是奇恥大辱,而斷腕之傷,更使他無法用劍,縱使能練成左手劍法,也不知何時方成!要想達到右手劍法的技藝,更是難比登天!

    絕望在吞噬著王世隱的心,他不顧重傷失血,身子虛弱,在竹林中如受傷的野獸般飛速奔走,口中發出低啞的嘶叫,如瘋如狂,一派掌門人的風範蕩然無存!

    王世隱根本沒有察覺在高他十丈開外的地方,有一個如幽靈般的身影悄然追隨著他,任憑王世隱如何左奔右突,那人影始終與他保持十丈之距!

    ※※※范離憎怔怔地望著王世隱踉蹌而去的背影,心中鬱悶

    難渲,絲毫沒有大敗劍道高手的快意!

    幽求卻是興奮異常!

    他大聲道:「今天恰好是柳風送酒菜來的日子,我定要喝個痛快!」說話時,他的目光並非投向范離憎,而是投向遠方,好像是漫無目的。五年來,他已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范

    離憎極少開口,縱使是幽求向他傳授劍法,他也只是靜靜地聽著,從不插話,亦不詢問不解

    之處,但最終他卻總能將幽求所傳授的招式悉數領悟,納為己用!

    正因為如此,范離憎暗中以「無情冷」與「破蒼穹」相融相輔,創出一招「無情破蒼穹」,

    幽求對此竟一無所知!

    范離憎依舊望著王世隱消失的方向,對幽求的話置若惘聞!

    幽求也不介意,雙足一點,人已飄然掠出!

    他的輕功已臻化境,此刻心情愉悅,更將之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竹林中飛速掠走,如行雲流水,姿勢灑脫至極!遠遠望去,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飄然進退,如夢如幻!

    片刻之後,幽求一聲清嘯,腳尖在竹竿上一點,如滑翔飛鴻,貼著地面射向一塊平整的山巖!

    山巖上赫然置放著兩罈酒、一些米糧及換洗的衣物,一隻風乾的獵獐,還有一床棉被。

    幽求這才想起此時已是深秋,冬日即將到來。

    幽求雙掌在兩隻酒罈側壁一拍一帶,酒罈立即飄然飛起,一前一後,離地二丈多高!幽求的身軀突然憑空飄升,將頭一探,一隻酒罈已落在他的頭頂,隨即人與酒罈一起落下!

    落地之時,第二隻酒罈亦直落而下,向幽求頭頂的酒罈子撞去!

    幽求雙腳一曲,便巧妙化去酒罈下墜之力,一聲輕響,兩隻酒罈穩穩地落在幽求的頭上,他這才蹲下身來,右臂夾住棉被,再用左手手肘處鉤住米糧、獵獐的網兜,正要起身之際,

    忽然發現在棉被下還壓著一張素潔的信箋!

    幽求驚愕之下,就那麼半蹲著身子,拆開信箋。

    只見上面寫道:「幽郎,光陰如水,你居於『夜蕭灑鋪』已有五載,不知棲身其中,能憶起初逢之夜否?柳風有意與幽郎雙棲雙飛,然人本即飄泊,身不由己,幽幽之心,幽即可

    知?五年中柳風一直謹守諾言,保『試劍林』平靜,然近些時日,試圖進入『試劍林』的高

    手日益增多,幽郎弟子的劍法亦是日進千里,不知何時,柳風會力不從心。」

    「我思,我念,知否知否?柳風筆!」柳風的筆跡竟甚為蒼勁有力!幽求閱罷,長吁一聲,右手一揚,信箋飛往空中,左手無形掌力劃空而出,信箋立時碎如亂蝶!

    幽求心道:「想必是因為數次為那小於覓找試劍者,已驚動江湖,難免有人來此尋仇雪恥。如此看來,柳風果然神通廣大,竟能為我們抵擋至今!至於她說那小子劍法日進千里,

    極可能是那小子曾試圖離開這裡,卻屢屢被她擋回!江湖多好事之徒,竟已將這片竹林取名

    為『試劍林』,倒也名符其實!柳風亦是有心人,為這酒鋪取了個『夜簫酒鋪』之名。」

    他緩緩起身,向「夜簫酒鋪」走去,四十多年來,柳風的身份一直是個不解之謎,但幽求的愛早已因「阿七」的背叛而永遠消失,他自覺對柳風並無真愛,至多只是將柳風視作惟

    一可以親近的人,所以他從未想過要瞭解柳風的身份。

    但此刻,他的心中忽然湧起強烈的好奇,他的思緒冥冥之中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但卻是若有若無,難以捉摸!

    苦思冥想之際,酒鋪那邊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幽求一怔:「難道真的有人越過柳風的阻擋,衝入酒鋪了?抑或是那小子意欲離去,被柳風或柳風的人擋回?」

    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疾提內家真力,向酒鋪如飛而去!

    ※※※酒鋪寧靜如昔,似乎金鐵交鳴之聲根本不是由此傳出

    的!

    但酒鋪週遭的竹子卻已被斬斷不少,當幽求匆匆趕回時,竹葉猶自如同一個個小精靈般打著旋風飄落!

    涼棚下的一張方桌赫然被斬去一角!

    但沒有血跡。

    「小高」不知從哪個角落中飛躥而出!它已頗為老態了,毛色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亮澤,它跑到幽求腳邊,嗚咽般地叫著,顯得極為煩躁不安!

    幽求更為心煩意亂,右腳一掃,「小高」慘叫一聲,飛出老高,「砰」地一聲撞在一張桌上,方落下來後久久站立不起!

    幽求試著叫了一聲:「范離憎!」

    沒有回音。

    其實平日幽求呼叫范離憎時,他也多半是不予應答的,但這一次,幽求卻是又急又怒,頭猛地一晃,「光當」兩聲暴響,兩壇「老刀燒」齊齊落到地上,摔個粉碎!米糧與獵獐同

    時被幽求擲出老遠!

    幽求搶步入屋,屋內一切如舊,放著一些用具,東窗下砌著一隻爐灶,西邊的牆角處則堆著四隻空酒罈,旁邊有一口大水缸。

    幽求將屋子中的角角落落翻找一遍,甚至連水缸中、爐灶內也不放過,但仍是一無所獲!

    正自驚怒之時,老狗「小高」已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腳邊,「汪汪」直叫!幽求大怒,力逾千斤的勁腿疾掃而去,眼看「小高」即將斃命之時,幽求忽然強擰身軀,腳風由「小高」

    身邊呼嘯擦過,「轟」地一聲,爐灶登時被蹋坍?一大片!

    幽求的目光落在「小高」的頸部,那兒赫然吊垂著一塊捲成一團的青布!先前他心如亂麻,竟未曾留意到。

    匆匆展開,只見上面有殷紅的字跡:「我已離去,他日必與你一決勝負,以了卻你我之間的恩仇!」

    字定是以鮮血寫的,字跡粗陋,因為范離憎本就識字不多!

    幽求的心倏然一沉!

    但很快全便變得格外冷靜!

    幽求終是幽求,絕世不凡之人必有一顆「泰山崩於前而不驚」之心!

    他默默地站了片刻,心中閃念無數!隨即神情一定,長嘯一聲,高聲道:「范離憎,你不可能走脫的!」

    話音未落,他已如箭矢般射出!

    去勢雖快,但僅僅掠出半里遠,幽求凌空斗折,如雁翔魚落,悄無聲息地撲向一片亂石之後。

    甫一著地,雙足一點,已平滑出數丈遠,身法之陝,不可言喻!

    隨即再展絕世身手,向酒鋪折回!

    其速猶勝於前,幾可追星趕月!

    瞬息之間,幽求已返回酒鋪。原來,他料定范離憎絕不可能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衝出「試劍林『,之所以在青布上的留下字跡,不過是為了使他信以為真,追出」試劍林「,以

    便自己就可從容離去!他索性將計就計,假裝離去,卻又以驚人之速折返!他相信必定可以

    在酒鋪中見到范離憎!

    他甚至能想像得出范離憎失望、驚愕的神情——幽求本就是一個自信得近乎自負之人!

    但,他失望了!

    酒鋪中竟仍是空無一人!

    一切都寂靜如死!

    幽求這一次是真正地不安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絕對低估了范離憎!

    無論劍法、心智,范離憎都比他想像的更為高明!

    思及這一點,幽求一時不知是喜是驚是怒!

    他步入涼棚,端坐於椅子上,雙目微閉,提神凝氣,內息奔騰不息,呼吸卻變得格外綿長,幾近於無!

    週遭的一切聲音忽然顯得無比清明,連風吹葉落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此刻,方圓一里之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逃過幽求的捕捉!

    日頭漸漸攀升,當空而照……

    日頭偏西,晚風開始輕輕吹拂……

    當殘陽如血、鳥兒歸巢之時,幽求方輕歎一聲,緩緩站起,再也不看酒鋪一眼,逕自飄然離去!

    夜色漸濃,夜鳥的啼聲不時響起,半弦月亮在烏雲中時隱時現,將斑斑駁駁的陰影撒向了大地。

    秋涼如水……

    時間悄然無聲地滑過,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二個時辰……

    幾個黑色人影突然閃現在酒鋪中,並迅速翻找一遍,隨即嘀咕了一陣子,又悄然退去!

    酒鋪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一隻貓頭鷹從樹影中倏然飛出,一個盤旋,落在了屋頂上,它的雙目熠熠生光,身子躬起,準備隨時撲向獵物!

    它卻不知危險正悄無聲息地向它逼近!

    一個黑影竟從它身後二尺遠的地方悄然升起!

    是一個人影!

    貓頭鷹隱隱感覺到不安,它焦燥地低鳴了兩聲,猛地偏過頭去,就在它側身的一瞬間,一道光芒閃過,它的頭顱已驀然飛起!

    但卻未能落地,因為光芒再閃,它的頭顱與身子已同時串在一柄長劍上!

    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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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