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渡陳倉

    那人影漸漸上升,當它蹲伏於屋頂上時,在他的腳下現出一個磚砌的煙囪!

    此人正是范離憎!

    幽求雖然心計過人,但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他忽視了順牆而砌、直聳屋頂的煙囪。

    酒鋪煙囪本就頗大,范離憎又借生火引爐之機,將與煙囪挨著的牆內側掏空,只剩下外側薄薄的一層牆皮,他將煙囪一側掏出幾塊磚,再用火鍬之物什伸入其中,將土牆慢慢「鏟」

    下,這個計劃,他自三年前便開始小心翼翼地實施,每次皆只求保密,不求速度,以至於整

    整用了三年時間,才得償所願!為了轉移他人的注意力,范離憎還故意強闖「試劍林『,但

    總每每被突然出現的幾個蒙面人擋回。當范離憎的武功增強時,攔阻他的人的武功竟也隨之

    而增強!好在這只是范離憎」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但在范離憎內心深處,仍是暗自驚愕,不明白柳風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讓諸多高手為她日夜守在竹林四周!

    范離憎相信幽求在夜幕降臨時突然離去,必定會驚動柳風的人,事實證明他所猜不假,方才出現在酒鋪中的幾個黑衣人定是柳風的人!

    此刻,想必無論是幽求,還是柳風的人,都斷定范離憎真的已不可思議地遁出竹林了!

    在他們看來,這間屋子實在無法藏住一個大活人!

    范離憎長吸了一口氣,頓時心生脫出囚籠、天地遼闊之感!

    按構想數年的計劃,范離憎如夜鳥般劃過夜空,隱入竹林中,隨即向東潛行!

    東邊有一條小溪,平日他與幽求飲用之水正是取自小溪之中。

    安然抵達小溪旁,范離憎激動至極!小溪的流水聲可以為他作掩護,使他人難以憑聲音分辨出他的行蹤!

    范離憎如魚般悄然鑽入一個水潭,隨即順流而下。小溪一直在山谷谷底蜿蜒前行,在亂石叢中時隱時現,范離憎則一忽兒將身子沉入水中,一忽兒又在亂石中騰走挪掠。水路雖然

    曲折艱險,但范離憎身懷武學,自然不在話下。

    前行五里左右,竹林消失了,兩側山上長滿大片大片的松林,小溪裡的岩石不再如先前那般龐大如磨盤,而兩岸的灌木卻越發茂密。

    再行一陣,山谷豁然開朗,水流聲亦突然加大,卻是從斜刺裡,又衝出一彎溪水,與這邊匯作一處,成了一條小河!

    范離憎心道:「想必離酒鋪已甚遠了!他們又怎會想到我竟由此途徑逃走?」思忖間,前面出現一個大水彎,水流也變得緩慢了。

    范離憎毫不猶豫地扎入水中,向前滑出老遠!去勢盡了,范離憎仍不肯鑽出水面,他四肢攤開,舒展身軀,任憑它隨波遙流,讓自己的心去體驗獲得自由的愉悅!

    原來,自由竟是如此美好!

    范離憎的內力已頗為深厚,他在水中潛行將近一盞茶的時間後,方破水而出!

    甩一甩頭,還沒來得及呼出一口氣,范離憎突然發現岸上有一個人正面向自己而立!

    范離憎魂飛魄散!他無暇思索,猛地再次扎入水中!

    剛扎入水中,范離憎立即想到自己如此舉措實在可笑!既然自己的行蹤已被他人發現,潛入水中又有何用?

    同時心中飛速轉念:「此人是幽求嗎?若不是他,又會是誰?有誰會在深夜來到此荒野之中?」方才乍見岸上有人,范離憎極度驚駭之下,竟根本沒有看清那人的身形容貌!

    正準備鑽出水面之際,忽聽得有破空之聲倏然響起,范離憎一怔之後,立刻明白過來!

    是暗器!而且此人的暗器手法頗為高明!但同時范離憎亦斷定此人絕不會是幽求!因為幽求

    一定怕傷及他的性命而不會使用暗器的,范離憎知道在幽求的內心深處,已然將自己當作了

    他的化身!

    幽求費盡心思培養他,並非因為對他有某特殊的感情,而是因為幽求想再塑造一個自己!

    「既然此人不是幽求,就更不應平白無故地對自己痛下殺手!」范離憎心中如此想著,早已反手抽出劍來,破水而出,疾迎暗器!

    以范離憎之劍法,已難有暗器能傷著他!「當當」兩聲,暗器已被擊飛!同時范離憎立覺虎口一麻,一股大力由劍身湧來,令他暗吃一驚,雙腳一壓,人已沖天而起!

    身在空中,只聞一個嘶啞難聽的婦人聲音喝道:「好小子,原來還有兩下子!」

    暗器破空之聲再起!其聲竟飄渺不定,時顯時隱,讓人難以捉摸!

    好可怕的暗器手法!

    范離憎不明白此人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即對自己痛下殺手,但他已不及辨解,而是強擰身軀,生生止住上升之勢,如同秤砣般急墜而下!

    數枚暗器自他身子上空掠過!

    長劍疾出,倏然點地,「噹」地一聲,劍身彎曲如弓,復又彈直,范離憎藉著這一點之力,人如輕葉,飄然飛出!

    他不願與這來歷蹊蹺的婦人纏戰,是因為他擔心打鬥聲會引來幽求,或者柳風的人!

    心意已定,范離憎全力施為,將自己的輕身功夫發揮至極限,如箭射出!

    但那婦人卻陰魂不散,對他緊追不捨!

    范離憎又驚又怒,卻仍是不肯停下!

    一路上婦人罵個不停,言語粗俗不堪入耳,不過片刻,兩人已在數里之外,那婦人與范離憎的距離漸漸遠了,卻也只不過是七八丈之隔!

    眼看即可脫身,范離憎忽聽得身後傳來「撲通」地一聲悶響,然後是一聲痛呼,身後衣袂掠空之聲突然消失,范離憎只恐有詐,再行數丈,方驀然轉身,長劍護胸!

    月光下,哪裡還有婦人的身影?

    范離憎反而更是百般警惕,他的全身肌肉放鬆了,神經卻繃得更緊,隨時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襲擊!

    呻吟聲忽起!卻是在離范離憎十幾丈外!

    只聽得那婦人一邊呻吟一邊罵道:「小雜種,你有種就過來把老娘一刀砍了!欺老娘眼瞎,一味逃跑算什麼本事……啊喲……小雜種,你過來,讓我一刀砍了你的小腦袋……」

    范離憎又好氣又好笑,心道:「腦袋是隨便砍的嗎?」婦人的話語惡毒,范離憎很是憎厭,但聽她呻吟之聲不絕,不由又有些不忍,忖道:「她說自己是瞎子,方纔那一聲響,大

    概是撞在物什上了。此人雖然可惡,但多半是因為有所誤會,她才如此對我!她的武功未必

    比自己高明,我只需小心提防,她也休想傷得了我!」

    當下,范離憎慢慢地向婦人走去,口中說道:「前輩只怕有些誤會了,在下從未見過前輩……」

    話未說完,那婦人又是一聲:「小雜種……」忽然靜了片刻,語氣變得有些和緩地道:

    「難道真的是我找錯人了?無怪乎你的武功似乎更為高明了……」

    范離憎試探著問道:「前輩,你傷得重嗎?」

    「死不了!」說完,婦人到吸了一口冷氣,顯得甚為痛苦。

    走得近了,范離憎依稀看出這是一個形容枯瘦、頭髮花白的婦人,年約五旬,眼睛雖是睜著的,卻顯得黯然無光,果然已雙目失明!此刻她的頭髮披散,滿臉血污,模樣甚是猙獰

    可怖!范離憎雖知她臉上血污只是皮外傷,卻仍心悸不已。

    范離憎在她身前二丈遠的地方站定,道:「前輩的傷如果不礙事,我這便先行離去了!」

    婦人嘶聲道:「你是做賊心虛了麼?」

    范離憎為之氣結!好不容易才平靜心緒,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心虛』二字從何說起?」

    婦人「嘿嘿」冷笑兩聲,道:「你不是要竊我刀訣嗎?刀訣現在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將刀訣取去!」

    范離憎強抑怒火,道:「既然你如此想,我離去之後。你大可放心!至於所謂的刀訣,我用的是劍,要刀訣何用?」

    正待轉身,那婦人已叫道:「且慢!你道我不知你的狼子野心嗎?你定是要隱在暗處,以圖謀暗襲我,或是去邀來幫手,不利於我!……『話音倏止,隨即森然道:」哪一路的朋

    友?是與這小於一條道上的嗎?「

    范離憎心中一震,雙目電掃,卻未見有人影!

    便在他一愣之間,婦人已暴然而起,自身下抽出一把長刀,悍然撲向范離憎!

    無形刀氣漫射而出,刀勢如虹,隱然有氣吞萬物之勢!

    如此醜怪老嫗,竟擊出驚世一刀,讓范離憎震愕不已!

    這等刀法,絕對應是不世高手方能擁有的刀法,一刀甫出,立時遮天蔽日,凌壓世間萬物——包括對手的心志。一招之間,仿若已有鬼神難測之玄機!若是常人,面對如此驚天地、

    泣鬼神的刀法,休說應戰,只怕早已為對方的不世刀氣所懾服,束手待斃!但,范離憎並非

    常人,縱然今日他的武功並未達到絕世高手之境,而他的心靈卻已遠遠超越了他的武功修為,

    達到風雨巋然之境!

    無暇思索,范離憎立時將內家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縱橫怒」全力擊出!

    縱如驚電、橫如風雷,劍網恢恢,密而不漏!

    刀劍相接,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響徹夜空!

    兩人身形一錯即分!

    范離憎落地時,已是冷汗涔涔!

    一直以來,他心中都暗自覺得幽求所創的「破傲四式」已是驚世不凡,沒想到今夜這婦人的刀法竟比「破傲四式」猶要略勝一籌!雙方一接之下,范離憎險些命喪對方刀下!

    奇怪

    的是對方的刀總是功虧一簣,在最關鍵的一刻必會變向!

    是否因為她雙目失明,才使刀法打了折扣?

    范離憎身形堪堪落定,婦人已沉喝一聲,刀芒狂捲過來!

    竟然仍是方纔那一招刀法!

    范離憎不敢怠慢,一式「無情冷」疾出,劍挾冷風,一往直前!

    「噹」地一聲暴響,范離憎只覺劍身上一股絞勁傳至,劍身立時扭曲!大驚之下,范離憎急忙順著絞力的方向,團旋疾飛!

    堪堪化去斷劍之危,刀身顫鳴中,刀氣再次漫天而至!

    刀法如前!

    范離憎突然明白婦人為何攻得這麼緊了!她雙目失明,對敵時自然不利。唯有不間歇地進攻,方能知曉對手所在方位,否則一旦給對方騰挪掠移之機,便很是危險了!

    范離憎雖然明白了這一點,卻並無破敵之術!婦人雖是將一招刀法連使三次,但一旦范離憎出招應戰,所感受到對方刀法的特徵卻一變再變,不可捉摸!

    刀勢雖同,刀意懸殊——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刀法?!

    在范離憎的感覺中,對方驚世的一招初使時凌厲狂野無匹,第二次使出時卻是快捷辛辣!

    范離憎好勝之心大起,心道:「我倒要看看你這一招刀法能隱含多少刀意?能接我幾招劍法!」

    一式「傲滄桑」傾灑而出,灑脫而傲然!彷彿是信手揮就,沒有半分雕琢之感,卻偏偏又渾如天成,無懈可擊!

    疾速相接,范離憎倏覺右肋一痛,大驚之下,一招「無情破蒼穹」全力擊出!

    「噹」地一聲暴響,范離憎堪堪擋住反抹向自己咽喉、如幽靈般的寒刀,身形順勢倒翻!

    右肋濕熱一片——他竟已受了傷!

    婦人吸了吸鼻子,怪笑一聲:「小子,你掛綵了嗎?好極好極!」

    「好極!好極!」

    遠處忽然有人隨聲附和,婦人一張口,兩粒暗器倏然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與此同時,她的身形暴起,如撲食之鷹,向那邊疾撲過去,那曠世一刀遙遙揮擊而出!

    「叮」地一聲暴響如雷,火星四濺,碎石進飛!顯然,婦人砍中的是一塊巨石!

    婦人破口大罵道:「小雜種,你就是縮進烏龜殼中,老娘也要把你這個龜兒子揪出來!」

    范離憎被這意外之變故弄得目瞪口呆,他一招失利,正擔心難以抵擋對方循環不息卻又無懈可擊的一刀時,突然有人將婦人引了開去,一時間范離憎不知是驚是喜!

    正自怔神間,倏覺身側有異響!

    側身一看,赫然發現一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隱於一塊岩石後,正對著自己拚命地搖手,並不時指指他自己的嘴巴。

    范離憎頓時明白過來,此人一定是要自己不要出聲!不知為何,范離憎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同時心中轉念道:「這少年是什麼人?方才說話者的聲音略顯稚嫩,莫非就是他?

    那

    婦人要追殺的其實是他,卻誤將自己當作是她追殺的人了吧?」

    那婦人兀自在那邊罵不絕口,不時揮砍幾刀,木折石裂,聲勢駭人,卻不知這少年是如何迅速潛行至這邊的。

    只見那少年忽然從身側提出一件東西,范離憎定神一看,才知那竟是隻兔子!

    少年招了招手,然後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隨即指著范離憎,再指向東北方向。

    范離憎心道:「對方是讓我分頭逃走!」他心中本就不欲與婦人糾纏不清,當下又點了點頭。

    那少年齜了齜嘴,也不知是笑了笑,還是做了個鬼臉。

    婦人手中之刀「噹」地一聲砍在了一塊岩石上,喝道:「小兔崽於,你在哪裡?若不早早出來,老娘定把你碎屍萬段!『說到這兒,她霍然轉身,直向范離憎這邊走來,一臉猙獰

    怨毒之色,范離憎雖知她雙目失明,並不能看見自己,而且她的武功未必比自己高明許多,

    卻仍是心驚肉跳!

    那少年緩緩起身,靜立片刻,猛地把手中兔子扔了出去!兔子在地上滾了滾,急躥而出!

    婦人冷笑一聲,飛身撲向兔子逃遁的方向!

    少年在婦人身形乍起之時,立即向西北方向疾掠而去,范離憎微微怔了怔,也迅即反身掠起,朝東北方向急奔!

    他希望婦人察覺上當後,會沿他這個方向追擊,因為他已看出那少年的輕身功夫不如自己,而自己的輕身功夫又略高於婦人,她縱是追擊自己,也是徒勞!

    但那婦人察覺上當後,淒聲長嘯,竟自向那少年逃走的方向追去!但見月色下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向西北方向標射而去,而且彼此間距離越來越近!

    范離憎心道:「那少年在我受傷之時突然現身,顯然是為了幫我,否則他悄悄逸走,又怎會有危險?」如此一想,范離憎再不猶豫,竟悄然追隨婦人的身後而去!

    疾行片刻,前邊出現了一片極為茂盛的灌木林,少年與婦人一下於全沒了蹤影!

    范離憎躊躇不前時,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范離憎幾乎驚呼失聲!擰腰、滑步、拔劍、出招,動作一氣呵成!電閃石火間,范離憎已反向攻擊出快如驚電的一招,同時他的身形迅速平滑出二丈開外!

    驚魂甫定,卻聽得一聲輕笑,一個聲音道:「兄弟好快的劍法!」竟是那少年!范離憎心中「咯登」一下,愕然忖道:「他的輕身功夫並不如何高明,為何竟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

    到我身旁?而且還從容逼開我的劍招?」

    轉身一看,幾乎啞然失笑!但見少年手持一根長木棒,棒子一端繫著一條甲魚,猶自掙扎不已,想必方才搭在范離憎身上的就是這只甲魚!

    范離憎暗自佩服少年的逃生本領,口中道:「多謝你方才挺身相助。」少年輕笑一聲,低聲道:「錯了,錯了,應該是你救了我!若非你突然從河中出現,那麼現在就不是我吃甲

    魚,而是甲魚吃我了!那老婆於好厲害的刀法,我是一招也接不了的,好在總算有些逃命的

    本事!」

    頓了頓,又道:「幸虧你竟然有那麼棒的劍法,否則定是要連累你了。」

    未等范離憎開口,他忽然「噓」地一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老婆於發現中計後,一定會折回的,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慰勞慰勞肚子!」

    范離憎這才記起自己已一日未進膳食,腹中一陣亂響,但還是遲疑著道:「我……」

    少年道:「若是怕我害你,我也不敢勉強兄弟你了。」

    范離憎心道:「即使你想對我不利,只怕也難以得逞,何況我身上可沒有刀訣劍訣之類的!『當下點了點頭——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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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