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霸訣復現

    一座土地廟隱於參天古木間,廟內僅有一盞油燈。

    兩少年席地而坐,身前鋪著一塊紅綢,綢布上擺放著一些糕點水果。

    范離憎道:「這糕點水果是敬神的供品……」

    那少年不以為然地道:「神不分善惡,敬他何用?活該他們挨餓!『言罷抓起一隻鳳梨,大嚼幾口,忽然」撲「地一聲,將嚼過的殘渣吐在山神爺的臉上!

    范離憎大吃一驚,不知對方是生性頑劣,還是憤恨世俗!

    少年憤然道:「我最恨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狗屁神仙!大夥兒敬他畏他,只盼他能保佑好人,懲治惡人!卻不知老天也是欺軟怕硬之輩,與其靠諸般神靈保佑,倒不如靠自己的力量!

    只要你足夠強大,就是神也要敬畏三分!」

    范離憎見他年歲與自己相仿,卻如此敢作敢為,倒有些佩服,便也拾起一隻鳳梨,若有所思地嚼著。

    少年忽然道:「其實我已知道你是什麼人了!」

    此言一出,范離憎心中猛地一震,但他神色依舊平靜,淡然道:「是麼?」

    那少年道:「此地離『試劍林』不遠,兄弟你的兵器是劍,而且劍法不凡,嘿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無指劍客幽求的弟子范離憎!」

    范離憎目光倏然一跳,光芒一閃即逝。

    他閃爍其辭道:「聽說『試劍林』外人根本無法進去,而林中人也極少現身,傳言中的幽求弟子更是從未出現過,所以也不知關於『試劍林』的說法是真是假。」

    他的話已明顯否認了對方的猜測。

    少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道:「原來你並非范離憎。」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事實上你就是范離憎,那麼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因為你的神情太過於鎮定。」

    范離憎淡淡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年撫掌道:「不錯,范離憎若是能聽到你這句話,定會視你為知己!」

    「為什麼?」范離憎甚為奇怪。

    「因為在江湖人看來,范書之子必如其父,你卻不作如此想法,其實,世事多變,人心更是難測,如此武斷某人某物,真是可笑至極!說不定日後那范書之子成為大仁大俠者,而

    牧野靜風之子卻成了大奸大惡之人,也未必不可能。」

    范離憎暗自好笑,心想他言語雖然偏激,性情卻也直率。

    范離憎忽然想起一事,道:「那位前輩提及什麼刀訣,莫非……」

    少年不等他說完,已點了點頭,道:「不錯,她身上的確有刀訣,你看她的刀法,是否高明得有些不可思議?」

    范離憎沉吟道:「的確如此,以她的刀法,應早已名震江湖才是,但我卻從未聽說過武林中還有一位雙目失明的絕世刀客!」

    少年道:「她能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就與她的刀訣有關。」

    范離憎斟酌著對方字眼道:「縱使刀訣再如何神奇不凡,外人亦不便強搶。」

    少年詭秘一笑,道:「你是在指責我嗎?」

    「就事論事而已。」范離憎道。

    少年道:「我自知斤兩,以我的武功,又怎能從她手中奪得刀訣?實不相瞞,我這樣做的目的,其實是為?救她性命!」

    范離憎心中頓生不悅,暗道:「你是在消遣我嗎?救人哪有這種救法的?」

    當下再不多言。

    那少年也不以為意,自顧大嚼食物,風捲殘雲,很快將糕點水果一掃而光。少年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站起身來,道:「這一帶已是是非之地,呆在這兒凶多吉少,我勸你還是離

    得越遠越好,我可不敢在此地多作逗留。」

    言罷,逕自向廟外走去,走至門邊,忽又回頭,道:「那老婆子捨你追我,你本已可安然走脫,卻反而尾隨亍她身後,看來你心地頗為不錯,我叫白辰,他日有緣,也許還會相見!」

    范離憎微微點頭,道:「其實我就是范離憎!」

    白辰竟並無驚詫之色,他道:「你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早就斷定你是范離憎。『范離憎』三字在江湖中名聲鵲起,至少比我白辰響亮得多。江湖中有誰不知道『試劍林』?

    知道『試劍林,自然就知道無指劍客幽求與連挫劍道高手的少年劍客范離憎。」

    他老氣橫秋地拱了拱手,逕自離去!

    獨留范離憎一人呆坐廟中,思緒紛亂如麻!

    「這名叫『白辰』的少年所說的一切是否都是真的?他的年歲與自己相若,對江湖中事卻知之甚詳,言談間多有驚人之語,讓人難辨正邪真假……」

    心中轉念無數,終於拿定主意,追蹤白辰!此舉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作為權宜之策,亦無不可。

    ※※※追蹤至一個小鎮上,范離憎遠遠望見白辰悄然掠入一

    家客棧的院牆內!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鎮子中寂靜得彷彿已不在人間,白辰潛入客棧,意欲何為?

    「莫非他是一個小飛賊?」想到這一點,范離憎心中極不是滋味,隱隱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倏地入影一閃,一人飄然落於客棧外的巷子裡——正是白辰。他的懷中抱著一團東西,一時間也無法看清究竟是何物。

    范離憎心中倏緊,暗自忖道:「他果然品行不軌,竟做出這等下三濫的勾當!那老婦人大概也未冤枉他!」

    但見白辰迅速環顧四周,隨即將懷中所抱之物湊到嘴邊,仰了仰脖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在一個角落裡。

    范離憎一時雲裡霧裡。

    白辰又在懷中掏了一陣子,掏出一物,便見他右手上下揮動,姿勢甚為奇特,像是在塗抹什麼。范離憎好奇心大起,待白辰離去後,他急忙上前,躬身一看,發現白辰丟棄的竟是

    一隻半尺高的罈子,隱隱有酒香自壇中飄出!

    范離憎一時哭笑不得,難道白辰如此年紀,就已嗜酒如命,以至於星夜盜酒?

    或是其中另有蹊蹺?

    他一不做二不休,顧著白辰消失的方向繼續追蹤,但此刻他身處集鎮之中,街巷交錯,走出不遠,就再也難以迫尋白辰的下落!

    心念一動,范離憎身形一晃,如夜鳥般飄然掠起,凌空斗折,輕盈飄落一間屋頂上,了無聲息。

    范離憎伏在瓦背上屏息凝氣,悄悄地揭下一片瓦,再掰成兩半,扣於手中,內力疾吐,兩片碎瓦先後飛出,一前一後,但後者速度更快,飛出二十幾丈外後,前後猛地一撞,「啪」

    地一聲,立時撞得粉碎,碎瓦如驟雨急落,將屋頂撞得響成一片!在如此寂靜的夜裡,其聲

    格外驚人!

    很快,幾間屋子先後亮起了燈光,又有猶帶睡意的罵聲傳出。

    范離憎彷彿已與屋子融為一體,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屋頂上,頭微微抬起,警惕地留意著有無異常之處!

    與范離憎相去十丈左右的一間屋頂上驀然閃現出一個人影,如同幽靈乍現!

    范離憎一眼就看出此人身材比白辰高大許多,身上有幽幽寒光閃動,顯然攜著兵器。

    這一帶果然已成是非之地!

    那人多半是被范離憎有意弄出的聲響所驚動,但見他卓立於月光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手氣息!

    巡視片刻,那高大身影斜斜掠出,陡然折身,消失在一角屋簷下——他所站立的屋子亦亮著燈。

    范離憎迅速轉念,忖道:「白辰尚未離開鎮子,他若是有異常之舉,屋頂上的夜行人定能發現,但看情形此人並未發現異常情況,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白辰隱藏得極好;另一

    種可能就是此人與白辰本就是同道中人!」

    范離憎藉著樹影牆角的掩護,悄悄向那間屋子靠近,因為知道左近暗隱高手,范離憎極其小心翼翼,好一陣子,他才挨近那間屋子。

    這是一間民房,門窗皆閉,范離憎隱於暗處觀察片刻,發現西側的房內有人影晃動,當下他屏息凝氣,悄然向西側窗下摸去。

    貼身牆根,范離憎仔細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

    倏地,屋內響起一個蒼老而森然的聲音:「白辰,老夫吩咐你辦的事,你辦到了嗎?」

    范離憎心中一動:「白辰果然在此!卻不知喝問他的又是什麼人?」

    未聽見白辰回復,另一個粗啞的聲音卻又響起:「白老弟雖是嗜酒如命,但也不該在這種時候尋開心!」

    范離憎更為驚愕,此人之所以這麼說,定是察覺到了白辰身上的酒氣!

    但白辰盜酒之事,不過發生在片刻前,他怎麼愚蠢到即將向他人覆命之時,去大飲一通?

    那豈非主動授人把柄?

    惟一可以解釋的只有一種可能:白辰是有意讓他人認為他是因酒誤事!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這與常理顯然不符!

    范離憎好奇心大起,他發現白辰的舉止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范離憎冒險探出身子,從西窗的一個小洞中向裡面窺視,好在他所站的地方堆放著一大堆竹竿,可以略作掩護。

    只見屋內共有三人,其中一枯瘦蒼老、面目陰沉的老者朝南而坐,此入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與肅殺氣息,讓人望而生畏。他顯得極其的蒼老,勝上皺紋縱橫交錯,但他的目光

    卻是犀利如劍!

    側立於老者身旁的人身材高大偉岸,非常威武,他的背後有一截兵器高出雙肩,非刀非劍,因為只有小半截露出,故無法看清究竟是什麼兵器。

    立於老者身前的少年濃眉大眼,頗有英武之氣,正是巧遇范離憎的白辰。

    但見他雙頰微紅,雙目微微瞇起,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他的衣衫一片濕漉,被體溫一熱,渾身兀自冒著熱氣,模樣顯得可憎可笑。

    只聽得白辰道:「那老婆子的刀法……果然厲害,若不是有寒老傳的『聯扁步』保命,只怕我多半是回不來了。」

    范離憎一呆,暗忖道:「『聯扁步』想必應是一種步法的名稱,但以『聯扁』為名,未必太奇怪了。」

    卻聽得那高大雄偉的人冷笑道:「白老弟,寒老的步法乃獨步天下的『聯翩步法』,可不是什麼『聯扁步』,寒老待你恩重如山,傳你步法,也不是讓你用來逃命的,而是用來克

    敵制勝的!」

    范離憎心道:「『聯翩步』怎能稱獨步天下?難道比武帝祖誥的『風雲步』還高明嗎?」

    想到「風雲步」,不由憶起當年武帝祖誥曾將「風雲步」傳給父親范書,但父親最終卻不思報恩——一時間范離憎心中頗為複雜。

    白辰低聲道:「若是無法克敵制勝,用來逃命,亦無不可……」說話時,他的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嘴裡含了顆石子般。

    那高大偉岸之人勃然變色,低喝道:「你……」

    陰鷙老者竟無怒意,相反,他的神色反而顯得更為和緩,只見他緩聲道:「你將事情經過與老夫細說一遍。」

    白辰應了一聲,道:「是。」就開始敘說,但他似乎醉意頗濃,說話語無倫次,頭尾倒之,讓人聽得雲裡霧裡,大覺吃力,那高大偉岸之人眉頭越皺越緊,幾乎要擰作一團了,一

    臉憤恨之色,讓人懷疑他一個忍耐不住,就會拔刀撲向白辰!

    范離憎驚訝地發現自始至終,白辰沒有提到過他一次!

    從白辰的敘說中,范離憎可知白辰是為了一本刀訣,乃是奉了被他稱作「寒老」的老者之命前去老婦人家中,設法將老婦人引出,至於老婦人家在何處,白辰話意含糊,范離憎竟

    無從分辨。

    白辰被老婦人一路追殺,皆仗著「聯翩步法」才數次逃過厄運,不知為何,白辰逃走的線路出了差錯,沒能將老婦人引到這個鎮子裡來,卻引到了一片荒野之中。荒野中「聯翩步

    法」再難全力施展,白辰形勢危急,幸好這時前面出現了一條河流,白辰便跳入河中,老婦

    人再難憑聲辨別白辰的蹤跡,竟被他借水流逃脫了!

    范離憎聽到這兒,心想白辰所講多半是真的,只不過他隱瞞了與自己相見這一節未提而已。

    陰鷙老者雙眼倏然精光暴閃,冷聲道:「你是何時喝的酒?」神色甚為嚴厲!

    白辰「啊」地一聲,隨後低聲道:「我本不該……

    可是……反正木已成舟,大錯已成……「

    老者寒聲道:「你身上還有脂粉氣,又做何解釋?!」

    范離憎乍聽此言,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

    「脂粉氣?這又從何說起?先前我怎麼就沒有聞到?」范離憎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臉上有了惶然之色,他吱吱吾吾地道:「我錯了……我頭腦一暈,就出現了一個女孩……不對,是出現了一個女孩,我頭腦就一暈……『」住口!「老者倏然拍案而起,臉色

    陰沉至極!他森然道:」你可知這刀訣是為誰來取的?「白辰聲音更低:「宮……宮主。」

    「哼!宮主對刀訣甚為重視,你卻飲酒誤事,真是膽大包天!」

    高大偉岸之人手捋頜下短鬚,臉顯幸災樂禍之色。

    范離憎見老者似乎狂怒不已,心存殺機,心中登時一緊,忖道:「他若是要殺白辰,我救是不救?白辰為了刀訣而連累失明的老婦人在荒山野嶺中奔走,的確不該,但他畢竟有恩

    於我,父親當年有恩不報,方為天下人所不齒,我怎可步他後塵……」

    正自思忖問,卻見老者竟又慢慢坐下,聲音放輕了許多:「所幸老夫有先見之明,知道靠你辦事,多半難以成功!所以在計劃中就沒有指望你把目標引到這兒來。她的刀法雖好,

    終不可能高明過我,我之所以沒有直接上門去取刀訣,而用此計,不過是想知道刀訣是在她

    身上,還是隱藏於其它地方,現在看來,刀訣應該是在她的身上。只怕她不會想到,在她全

    力追殺你的時候,她的女兒已落在了我們手中!」

    白辰大吃一驚,愕然望著陰鷙老者,很快醒過神來,恭維道:「寒老英明!我白辰雖然不濟事,但跟著寒老,總是不會出太大的漏子!」

    寒老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道:「有老婦人的寶貝女兒在手,就不怕她不交出刀訣來!婁射日,你去將她的女兒帶過來!」

    那高大偉岸之人見寒老不再問白辰的罪,心中頗為不服,卻又不敢違逆寒老的意思,應了一聲,便向門外走去。

    范離憎見他將要走到門前,便準備退出。

    就在這時,只聽「砰」地一聲,木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影飛身而入!

    婁射日大驚之下,立即做出反應,側步斜滑之間,已迅速反手拔出兵器,一道光弧劃空而出!

    卻倏然而止!

    因為飛身而入的人竟已砰然落地!

    此人赫然是負責看押那老婦女兒之人!只見他腰間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

    寒老驀然起身,臉色鐵青!婁射日手持兵器,一時不知所措。

    白辰亦是目瞪口呆,一臉驚愕之色。

    這時,范離憎終於看清了婁射日所持兵器的真面目,但見他的兵器狹長尖銳,分為三個平面,與「刺」有些相像,但份量卻重得多,更大區別在於這件兵器三面有刃,可砍可削可

    刺,比「刺」更具殺傷力!范離憎雖不能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自屋內三人的反應亦可

    猜出此事決不尋常!

    婁射日將倒在血泊中人的上半身扶起,焦急地道:「是誰下的手?那丫頭是否已經走脫?

    其他三人何在?」

    那人臉如白紙,剛一張口,便已鮮血狂噴!

    「寒老」自然是風宮四老之寒掠,他知道負責看守那女孩的四個人是由風宮死士中精心挑選出來的,武功都足以躋身一等高手之列,而關押那女孩的屋子與此處相距不過數丈,是

    什麼人能夠在毫不驚動這邊的情況下,連殺他的四名屬下?

    其他三人顯然無生還之理,而眼前此人也是危在旦夕,那麼救走小丫頭的人為何不索性將此人也一併殺了?要殺一個傷得如此嚴重之人,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寒掠心中疑雲重重。

    他快步走向傷者,看樣子像是要設法延長他的生命,以問出自己想要瞭解的事情。

    就在他剛要蹲下身之時,目光倏然一沉,冷笑一聲,身形暴起!

    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范離憎大驚之下,立即反身倒掠!掠出幾丈之外,仍不敢駐足,雙足在地上一點,便如夜鳥般飄然而起,射向幾棵梨樹之間!

    身在空中,只聽得「轟」地一聲響——寒掠並不是攻向他這邊,而是沖天而起,破出屋頂!

    隨即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之聲倏然在那邊屋頂上響起,范離憎遠遠望去,只見火星四濺,場面甚是壯觀!

    范離憎吃驚不小,這才明白寒掠所發現的並不是自己!

    當他右腳在一截橫枝上一鉤,如同一隻壁虎般緊緊倚附在一棵梨樹上時,那邊已有一個人影沖天而起,凌空倒翻,向遠處飄射而去!

    身法之優美灑脫,讓人歎為觀止!——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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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