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佛鎮六方

    天師和尚歎了一聲,緩聲道:「血厄劍雖然凶悍無匹、難道還能力壓正道?何況我師已有壓制血厄劍凶性之物,四劍老未必需要守劍一生,望貪劍老能迷途知返!」

    向問世冷笑一聲,道:「悟空他不能在今日趕到。必會後悔終生,他自以為能洞悉天機,看出血厄劍凶性最盛之時,卻不知我等已暗做手腳,血厄劍凶性最盛之時,並不是八日之後,而是就在今日!血厄問世,我必殺盡山寨中人,他們將老子當囚犯一般困了數十年、實是可惡至極!」

    —道驚電倏然劃破天空,如天之怒劍穿刺烏雲,天地間頓時出現了短暫的耀目亮光,隨即消失無形,天色更顯暗沉。

    天師和尚怒喝一聲:「冥頑不化,可恨可歎!」

    怒喝聲中,天師和尚沖天而起,落於劍簧閣頂,伸手一抄,已有六枚佛珠在手!

    「佛鎮六方!」冷喝聲中,六枚佛珠已破空而出,向劍簧閣地面六個不同的方向疾射而下!

    「轟」地一聲暴響,佛珠所及之處,六柄寒刃四射的長劍倏然同時自地面彈出,傲然「立」於地面之上!

    六柄長劍無論長短、寬窄、厚薄,皆在尋常之劍三倍以上,一時眾人只覺劍芒寒森。

    顯然,此六劍是天師和尚的師父在數十年前就已埋下的,故六劍彈出之時,連癡劍老也有驚愕之色,六柄巨劍埋於地下數十年,竟仍是寒刃如水,顯然可見六劍皆絕不尋常。

    天師和尚猶如一尊天神般屹立於劍簧閣之頂,朗聲道:「此六劍乃我師至友妙門大師贈與我師的佛門彗劍,必可抑止血厄凶性!」

    說到這兒,他向眾人遙遙一揖,道:「相煩諸位為我守護佛門彗劍,我要會一會貪劍老!」

    佚魄還禮道:「大師多加小心!」

    天師和尚微微點頭,腳下內力一吐,隨著閣瓦「卡嚓」一聲,人已自上而下,破樓而入!

    佚魄、文規兩人幾乎不分先後掠至癡劍老身邊,佚魄道:「請劍老三思而行,既然護劍是思過寨之天職,那麼無論如何,我等必會誓死守劍!」

    癡劍老環視眾人,冷然道:「你們都是寨中弟子?」

    佚魄不亢不卑地道:「我等乃思過寨寨主的弟子!」

    癡劍老忽然暴吼一聲:「老夫終於可以出出憋了數十年的惡氣!」

    一語未了,手中筷子倏分雙手,同時出擊,分襲佚魄、文規,所用招式竟然截然不同!

    佚魄、文規自恃名門弟子的身份,對方又是以竹筷分襲二人,皆不拔劍對敵,齊齊揮掌迎戰。

    癡劍老沉哼一聲:「徒手與老夫相戰?既然欲自取滅亡,我就成全你們!」內家真力疾貫左右手中的筷子,無形勁氣劃空而出,有如可削金斷玉的利劍,劍勢洶湧傾灑而出,銳不可擋!

    佚魄、文規奮力抵擋,但癡劍老劍法神出鬼沒,雖是左右手各施劍招,卻仍是驚世不凡,三招之下,佚魄與文規沉哼一聲,齊齊倒掠而退。

    佚魄的衣袖赫然被劃去一角,而文規右臂更被劃開了—條血槽。

    癡劍老數十年末臨陣對故,甫一出手,就旗開得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連挫佚魄、文規後,他並不趁勢而進,而是屹立原地,連聲道:「你們既然是燕高照的弟子,就快快拔出劍來,老夫已有數十年沒有聽到劍鳴之聲,沒有感受到手中長劍飲血的滋味!」

    佚魄與文規相視一眼,佚魄緩緩拔出腰間之劍,長劍橫眉!

    而文規反而按劍而退。他們相視一眼時,即已心領神會:既然是以師門劍法對故,身為大弟子的佚魄出手時,若非萬不得已,文規絕不與之聯手對敵!

    因為,他們是名門弟子,名門風範,絕不能輕易放棄。

    癡劍老雙眉微微皺起、凝視著佚魄,少頃,他方輕歎一聲,道:「你的劍法過於沉穩,若是與你武功相當的人對陣,你可立於不敗之地,但與老夫比試,太穩重的劍法,反而使你毫無勝算,因為你絕不會使出孤注一擲的一劍,自然也不能絕處逢生,你已注定敗亡!」

    佚魄的臉色竟沒有任何變化。

    范離憎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欽佩,忖道:「無論佚魄的武功在諸弟子中高低如何,單單是他的這分沉穩,就絕非其他人所能做到!」

    癡劍老亦是眉頭一挑,顯露出詫異之色。

    正待要痛快一戰之時,忽聽得劍簧閣內傳來貪劍老的聲音:「老夥計,你要試劍也不急在一時,只消離開這該死的劍簧閣,步入江湖,還不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要劍有劍?」

    眾人聽得此言,方留意到天師和尚進入劍簧閣內後,竟沒有任何聲音!此刻聽貪劍老如此氣定神閒,讓眾人心中不由一沉,暗忖難道天師和尚已遭了不測?

    正思忖間,北向的那扇門「卡嚓」一聲,隨即豁然洞開。

    所有的目光立即齊齊射向那邊,僅看一眼,眾人便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

    邑城,邑城十分繁華。

    但繁華的是城東,從城東走向城西,就猶如從天堂走向地獄一般。

    但有人說真正出人物的地方卻是城西,對於這種說法。贊同的人極多——這並不奇怪,在貧困的土地上能頑強活下來的人,必有其驚人的生命力。

    城東街多,城西巷多。

    這是城西一條極為普通的巷子,普通到即使你走過這條巷子一百次,到了第一百零一次,你仍是記不得它的寬窄,它的深淺……

    一進巷子,就可感覺到一股潮濕的氣息,縱是在日頭高照之時,仍是如此。

    巷子狹窄、骯髒,一條窪窪坑坑的麻石路面,兩側低矮簡陋的房子,彷彿隨時都會向置身其中的人壓下來。站在巷子中,可以看到掛在屋簷下的臘肉,晾曬的衣物——那衣物仍在沒完沒了的滴著水。

    走進這條巷子裡的人,應該是販夫走卒,應該是如巷子一般平凡的人。

    但,此刻,緩步走在巷子中的人卻是極不平凡!

    這是一位玉樹臨風般的年輕人,他的五官俊朗得無可挑剔,一身白衣,更顯出他飄然出世的氣度。

    這樣一個年輕人應該與寶馬香車為伴,與佳人美酒為伍。

    但他卻不可思議地走在了這條近乎醜陋的小巷子中。

    巷子裡本有幾個人在高談闊論著,忘乎所以,但在這年輕人踏入巷子裡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聲音全都不期然地靜了下來,人們以一種近乎敬畏的目光望著突然而至的年輕人。

    年輕人並未因為眾人有些失禮、驚詫的目光而惱怒,而是十分友善地向眾人點頭致意,笑意謙和。

    每個人都在惴度著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

    年輕人一直走至小巷的盡頭,方停下腳步,輕輕叩擊小巷盡頭旁側的那扇灰暗木門。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那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年輕人閃身入內。在他的身後,有人忍不住道:「那兒住著之人是新搬來的一對母女,莫非他……」

    下邊的話,被他人以眼色制止了。

    白衣年輕人走進屋中,屋內光線黯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朽木氣息。

    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道:「任少俠,多謝你為我娘找到這樣一間屋子。」

    被稱作「任少俠」的白衣年輕人正是任玄——亦即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牧野棲道:

    「些許小事,何需掛齒?」頓了頓,又道:「為何不見前輩?」

    那女子道:「我娘在裡屋。」

    牧野棲道:「這屋子如此簡陋,若不是前輩堅持,在下倒想為你們另覓一間潔淨些的住處。」

    那女子道:「怎敢再勞任少俠費心?其實我娘因為雙目失明,一向只願居住於陰暗的屋子。」

    是否因為在陰暗中,失明者的缺陷才不至於太明顯?

    那女子為牧野棲砌了一杯茶,道:「若非任少俠出手,只怕我們母女二人早巳被風宮中人所殺,如此大恩,我們不知何以為報,心中甚感不安。」

    原來,這女子正是段眉的女兒阿雪。段眉、阿雪逃離風宮時,幸得牧野棲相助,方脫離險境,牧野棲將她們安置於一個小村莊中,兩日前又為她們在邑城重覓居所,安置於這條巷子裡。一則她們先前的屋子與此屋環境頗為相似:二則此巷僻靜,隱身其中,不易為外人察覺。

    牧野棲接過茶放於一張小桌上,忙道:「風宮暴虐橫行,江湖中但凡有點血性之人,無不對風宮恨之入骨,在下所為,實是微不足道。不過風宮勢布天下,你們能從他們手中脫險,也算是幸運之至了。」

    這時,只聽得裡屋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方停下,段眉那枯澀難聽的聲音傳來:「阿雪,是任少俠來了嗎?」

    牧野棲當即恭聲道:「正是晚輩任玄,前輩是否身子欠安?」

    段眉苦笑了一聲,道:「我受了傷寒,並無大礙只是全身乏力,又怕傳染他人,望任少俠恕我不便當面向你致謝。」

    牧野棲道:「前輩言重了,前輩要好生歇養身子,」

    阿雪道:「我正要去藥店為娘抓幾副藥呢。」

    牧野棲道:「今日邑城內武林中人似乎甚是不少、不如我陪姑娘同去藥店,如何?」

    阿雪略一沉吟,道:「如此又要偏勞任少俠了。」

    牧野棲一笑,道:「姑娘再稱少俠,可真是要讓在下汗顏了。」

    ※※※

    邑城城西最有名的酒樓是「春晚樓」,但城西的「春晚樓」若是與城東的酒樓相比,則立時相形見絀「春晚樓」樓上臨街的桌上有六個人圍坐著,其中一人頭戴竹笠,笠沿壓得很低。

    在酒樓中還戴著竹笠,本就很不尋常,而此人還有不同尋常之處:無論端酒、握筷,他用的全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放於桌下。

    此六人自在「春晚樓」坐下後,幾乎沒有人說過一句話——當然,他們在此出現的時間並不長。

    忽地,面向窗外而坐的人低聲道:「他出來了——有一個年輕女子與之一起出現。」

    頭戴竹笠之人端著酒杯的左手停在了半途,他沉聲道:「他們向什麼方向而去?」

    「他們走得很慢,一時難以確定。」

    頭戴竹笠的人手中酒杯緩緩放下,道:「他們一定不會走得太遠,也許他們將去什麼地方,就在這條街上。」

    話剛說完,便聽得先前那人低聲驚呼道:「不錯,他們進了一家藥鋪。」

    「藥鋪?」頭戴竹笠者挾起一塊滷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著。

    過了一陣子,那人又低聲道:「他們出了藥鋪,重新往巷子那邊折回……奶奶的,難道他又要重回巷子裡?啊,他與那女子在巷子口分開了,藥交給了那名女子。」

    頭戴竹笠者終於略略抬頭,目光掃向窗外。

    只看一眼,他的神色立時大變!

    他就是奉命追查牧野棲下落的都陵!自從牧野棲進入巷子時起,他們就在「春晚樓」等候著。

    見牧野棲離開巷口,向東而行,都陵當機立斷,沉聲道:「蔣豪、沈雪進入巷子探個究竟,看看這女子的身份如何,也許她正是自風宮中逃離的人,此女身懷武學,你們要多加小心。韓塵留在這兒,留意巷子週遭的動靜,楊波、張文與我同去,但只可在離我二十丈之外追蹤!」

    言罷,再不多發一言,立時起身,向樓下走去,夥計見狀正待開口,一錠紋銀已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手中,他到嘴邊的話立時又嚥了回去。

    都陵不緊不慢地跟在牧野棲身後十幾丈之外,他絕不會追蹤得太緊,因為他知道牧野棲的武功極高,反應自然也極為敏銳。

    牧野棲的神情步態顯得很是悠閒,他一路向東而行,竟從城西走到了城東。

    都陵知道牧野棲走這麼遠的路程,絕不會毫無目的,但他的悠閒神情卻足以瞞過任何人,讓人以為他真的只是信步而行。

    也許,換了他人跟蹤牧野棲,長時間的波瀾不驚、毫無動情後,早已心煩意亂,自亂陣腳。

    對於追蹤他人的人來說,一旦心浮氣躁,急於求成,那麼他暴露的可能性就極大。

    這是不是牧野棲所使用的一種策略?看似不經意,卻有著驚人的效果,若非追蹤他的人是冷峻深沉的都陵,只怕他的策略早已成功!

    年輕人總是缺乏耐心,但都陵的耐心似乎比任何年輕人都好。

    他非但沒有自亂陣腳,反而越見沉穩!同時,他心中亦不免為牧野棲有著超越其年齡的沉穩而感到驚詫。

    終於,牧野棲第一次回頭了。

    他回轉身子的速度很緩慢,這與常人的做法亦是不同。尋常人總以為驀然回首,可使追蹤自己的人措手不及而暴露無遺,但他們卻忘了一點,那麼做的結果在有可能察覺對手的同時,自己也已暴露無遺。

    牧野棲選擇了更明智的舉措,他相信以自己的目光,任何追蹤者都難掩其形。

    他的目光掃過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沒有發現任何追蹤者!

    他曾懷疑身後頭戴竹笠之人,但當他的目光投向都陵時,都陵正好伸手去揭頭上的竹笠。

    牧野棲心中立時釋然。

    他卻沒有留意到都陵揭去竹笠,用的是左手,握著的卻是竹笠右邊沿,所以在他揭去竹笠的那一剎間,他的左臂正好擋住了整張臉。

    之後,一個高大肥胖的女子橫穿過來,擋在都陵與牧野棲之間。

    牧野棲確信無人跟蹤他,腳步這才加快,都陵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他已開始相信前面這白衣年輕人,可能真的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靜風是一個不凡之人,而眼前的年輕人亦絕不平凡!

    牧野棲轉入一條橫街,橫街盡頭,竟是邑江上的—個渡口,但見渡口泊著大大小小十幾艘船,一艘渡船上已坐滿大半的人,船老大正在大聲地吆喝著什麼。

    牧野棲並未上渡船,而是步入橫街盡頭的一家茶鋪中,要了一壺茶,自沏自飲。茶鋪為一涼棚,坐在茶鋪中,渡口、江中的景致一覽無遺。

    都陵見牧野棲的注意力一直在渡口那邊,再不躊躇,逕直走入茶鋪隔街相對的麵館中,揀了東北角的桌子坐下。在這兒,既可隔窗望見渡口、邑江,亦可由正門看向橫街上過往的行人。如此一來,他雖不與牧野棲直接照面,對方若有所舉動,必無法避過他的視線。

    都陵沒有留意跟隨於自己身後的楊波與張文,今日與他同赴邑城的全是風宮神風營的精英,對他的指令,他們能絕對遵從。

    都陵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邑江波光粼粼,極目遠眺,江水與晴空竟已連成一片,十分壯觀。

    都陵卻無意於欣賞江中美景,他料想牧野棲來到這個渡口,必有緣故。都陵的目光自遠處收回,不動聲色地投向渡口。

    倏地,他的目光一跳,神色倏變。

    他赫然發現江邊一艘船的艙內突生一點寒芒,都陵與此船雖然相距甚遠,而且那點光芒也是一閃即逝,但他仍是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

    都陵的目光立時落在那艘船的船身,果不出所料,船身沉水頗深,這說明此船絕非空船,或是有貨,或是有人。

    不等他細加思索,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自左近傳來:「等那艘船渡至江心,立即出手!」

    聲音壓得很低,但因為與都陵相距甚近,仍是字字入耳,他立即分辨出這是炎越麾下三大殿主之一的哈圖魯。

    據說哈圖魯是霸刀的傳人,乃蒙古族人,故言語獨特,極易分辨。

    哈圖魯莫非也是為對付牧野棲而來?——

    感謝掃瞄的書友,夜鷹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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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