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洞中奇人

    正思忖間,前面忽然有亮光透出,范離憎心中一喜,再走一陣,光線越來越亮,洞內也顯得開闊了些,並且兩側有明顯的人工敲鑿痕跡,地上更有應勢而鑿的台階,兩人的腳步都不由加快了一些,十餘丈後,前面豁然開朗,呈現於范離憎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室,長寬各有二十餘丈,除了洞頂尚有凹凸不平的鐘乳石外,地面及洞壁皆已鑿過,頗為平整,石洞中間是一隻巨大的火爐,卻未被引燃。在大火爐四周,又有四隻與尋常火爐相似的小火爐。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石洞四周巖壁上所懸掛的數以百計的兵器,刀、槍、劍、戟、錘、斧無一不有,更有許多兵器是范離憎見所末見,聞所未聞的。

    只是,所有的兵器皆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未曾開刃。

    但置身於如此多的兵器之中,縱是未曾開刃,仍會給人帶來冷森之感。

    石洞中燃有四隻碩大的火把,范離憎方纔所見到的亮光,正是來自於此。

    此時,石室中空無一人,但范離憎留意到石洞四周,尚有出口與週遭小洞穴相連。

    范離憎見那年輕人止步不前,正待開口相問,卻聽右側一出口處傳來「嚓嚓」之聲,辨其節奏,應是步履聲,但又與正常腳步聲有迥異之處,正自疑惑時,已從那個出口處快步走出一人,此人身著極為少見的鐵灰色衣衫,身材高大偉岸,每邁出一步,腳下便有「嚓嚓」

    之聲,此聲與靴底磨擦地面的聲音不太相同,倒像是以鐵板與地面相磨擦的聲音。

    引范離憎入洞的年輕人立即上前恭聲道:「三伯父,范公子來了。」

    那人的目光向范離憎望來,目光炯然有神,仿若有兩團火焰在眼中躍動,相貌顯得甚為豪邁,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其魯莽,奇怪的是他雙手竟套著一副柔而薄的手套,多半是鹿皮製成。

    那人淡淡地笑道:「讓范公子輾轉而來,實非待客之道。」

    范離憎忙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可是鐵九鐵先生?」

    那人道:「正是鐵某,范公子的來意韋先生已與鐵某說過,妙門大師對鐵某有救命之恩,鐵某一直無以為報,此次若能為范公子盡綿薄之力,鐵某心中多少有些慰藉。」

    范離憎道:「聽說鐵先生鑄兵之術,舉世無雙,恰好在下有一異石,似鐵非鐵,似玉非玉,遍尋鐵匠而未能找出鍛煉此物者,只好前來冒昧打擾鐵先生了。」

    鐵九的目光落在密匣上,范離憎忙將密匣呈上,鐵九雙手接過,眼中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神色,他將密匣轉放於那年輕人手中,隨即神色鄭重地道:「此木匣中果非凡物,鐵某已感受到它的沁心涼意,想必以尋常爐火,根本無法鍛熔此物,反而會因它的玄寒之氣而被熄滅。」

    在此之前,范離憎已自悟空口中得知這事,如今此言自一個從未見過「天隕玄冰石」的鐵九口中說出,自然讓范離憎暗自歎服不已。

    於是,范離憎道:「那鐵先生有何良策可鍛鑄此物?」

    鐵九沉吟了片刻,道:「在此之前,鐵某一向本著若不是絕世之物、絕不開爐的原則,但如果是妙門大師的事,鐵某願破例一次。現在看來,鐵某根本無需破例,因為此物完全值得我出手。范公子只需說出所鑄是何種兵器,鐵某明日便開爐!」

    范離憎喜形於色地道:「密匣之中就有圖樣。」

    ※※※

    冥冥之中,白辰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熱流升騰而起,然後沿著七經八脈向週身流去,他的身軀仿若被浸於溫水之中,無論肌膚骨骼,都在微微發熱。

    當沿著七經八脈流動的熱流到達經脈的末端時,就開始如潮水般反捲而回,匯聚於丹田,旋即一股更強的熱流再度由丹田而發,向四肢百骸席捲而去……

    如此週而復始,那股熱流在他體內流竄的速度越來越快,亦越來越熱,到後來,白辰只覺體內有一股熊熊烈焰在燃燒,熾熱與劇痛使他五內如焚如裂。

    他很想睜開眼來,看一看自己身處何境,但雙眼彷彿已不再受他意識的控制,除了能無比清晰地感受體內難以忍受的熾熱之外,他無法分辨週遭的其他任何東西。

    到後來,白辰只覺體內五臟六腑皆在燃燒,血液亦在燃燒,甚至連他的靈魂也在燃燒。

    他的肌肉因為無法承受如此痛苦而不斷抽搐,身軀在不斷捲曲,時而彎如龍蝦,時而挺直如殭屍,汗如雨下,很快使他週身濕透,他的五官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不堪。

    他的四肢以及其他所有可能活動的部位都在極盡可能地挪位變形,以此來抵消體內焚燒之苦,以至於他的骨骼開始有了驚心動魄的暴響聲,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暴裂。

    白辰忍不住發出如獸般地嘶鳴,其聲低啞如受傷猛獸。

    不知何時,他的嘴角處已有血水滲出,定是其咬牙苦撐的結果,而剛剛由他體內滲出的汗水。很快又因為週身的熾熱而蒸騰,形成了瀰漫於他周圍的重重霧氣,甚為詭異。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週身幾大穴道處開始出現小小的紅色印痕。

    最終,白辰身上已不再有一滴汗,而這時他的面目已扭曲得不近人形。

    就在這時,身陷煉獄之苦的白辰突然感到有一股涼意自他的右掌湧入右臂,並向軀體奔湧而來。

    他的痛苦頓時消減少許。

    那股涼意開始在他的軀體內不斷蔓延開來,與體內的烈焰焚身相對峙,且此長彼消。

    白辰的面部表情開始漸漸緩和起來,身子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扭曲滾動,半刻鐘過後,他終於靜靜地躺著了,只有幾處肌肉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在他的肌膚表面,赫然有了幾處紅色的印痕,並未曾消散開去。

    白辰感到自己彷彿已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他漸漸恢復了神智,慢慢地、吃力地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確切地說,是躺在一張石床上,有一個灰色的身影坐在他的床邊,此刻白辰連動一根小指頭都很困難,他已幾近虛脫,所以沒能看清此人的模樣,因為他一時間很難側過身子,更不用說去仔細打量此人了。

    他以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水……水……」

    他的嘴唇已經乾裂了。

    「嘩」地一聲,一大瓢水突然自天而降,悉數潑在白辰的臉上,看來,早已有人準備了水在旁等候著。

    白辰下意識地伸出舌頭,去舔唇邊的水珠,其神情顯得很是滿足,彷彿他所吮吸的是瓊漿玉液。

    「嘩」地一聲,又一大瓢水潑在了白辰的臉上,當第三瓢水潑完後,白辰已稍稍緩過勁來,他將臉略略側了側,潑水的人竟也就此住手了。

    這時,白辰看到了坐在石床邊那人的正面。

    這是一張極為蒼白的女人的臉,蒼白得彷彿已不是來自人間,雖然此刻是白天,但她的臉仍是給人以森然可怖之感,讓人不敢正視!其實,單以五官而論,此人的五官倒極為標準,只是其臉色顯得過於蒼白,以至於讓人難以判斷出她的年齡。她的目光落在白辰身上,眼神中既沒有喜,也沒有怒,幾乎沒有任何情感夾雜其中,彷彿此時她所面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毫無生命的東西。

    白辰心中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覺——也就在這時,他開始憶起自己進入求死谷時,是在谷口倒下的,換而言之,此刻自己極可能是在求死谷中。

    想到這一點,白辰再也躺不住了,他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量,使他以右肘支起了上半身,道:「你……你是求死谷谷主?」

    話剛說完,連他自己都被其聲嚇了一跳,因為,此刻他的聲音極為沙啞粗獷!

    那灰衣女子冷冷地道:「你怎知自己還活著?」

    白辰右肘一鬆,又重重倒下,他感到體內的力量都已消失殆盡,連這樣的姿勢都難以保持很久,於是,他索性躺在石床上,道:「因為我……想不出應……應該死在求死谷的理由。」

    「私自進入求死谷的人,都是該死的,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白辰竟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至少,現在我還活著。」每說一個字,就像是有人以鈍刀在割著他的咽喉。

    灰衣女子眼中有一縷冷芒倏然一閃,她緩緩地道:「如果不是本谷主出手救你,你早已是隔世為人了!」

    白辰道:「看來,世人所言也並不屬實,事實上求死谷不只是會殺人,也會救人。」白辰初遇神秘莫測的求死谷谷主花輕塵,其實心中亦甚是志忑,但既然她肯出手救自己,那麼一時半刻,想必自己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他舔了舔嘴唇,苦笑一聲,道:「在下對這樣的說話方式,還不甚習慣。」

    「扶他起來。」那灰衣女子不帶絲毫感情地道。

    輕微的腳步聲過後,兩雙粗壯的手臂從左右兩側分別搭住白辰的胳膊,毫不費力地將他扶起,這時,白辰已可看見立於床頭向他潑冷水的人了,原來是兩個身材高大粗壯、面目奇醜的中年女子,她們神情木然,顯得有些呆滯。

    白辰這才留心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除了這張石床外,只有倚在牆邊的兩椅一桌。

    當白辰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灰衣女子的身上時,他神情一變,臉現驚愕之色。

    他赫然發現求死谷谷主花輕塵竟是一個半身不遂的女人,此刻,她自坐在一張下面安了輪子的椅子上。

    白辰很快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對於身有殘廢的人而言,長時間注視著她的缺陷,很可能會引起她的憤怒——照眼前情形,求死谷谷主一旦憤怒了,帶給白辰的極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其中一名醜女人已搬來一張椅子,然後兩女架著白辰往椅上一放,隨即立於他身後。

    那灰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擅自進入求死谷的人多半會死嗎?」

    白辰的目光避過了花輕塵的目光,搖了搖頭,他感到正視花輕塵時心中會產生一種異樣的不適之感,也許是因為她那過於蒼白的膚色,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所穿著的女性極少會穿的灰色衣衫,也許是因為她那帶有陰冷之意的目光,甚至也許是因為她的下半身不遂……

    「之所以進入求死谷者大多死於非命,是因為他們都不敢喝酒壺中的酒,不喝酒壺中的酒,就無法與谷中有毒的瘴氣相抵抗!」

    「有毒瘴氣?」白辰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對於帶毒的瘴氣,他只是稍有所聞,出身於武林世家的他,不可能對這種只有在山野中才會出現的事知曉太多,他略略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道:「也就是說,那酒中非但沒有毒,反而有化毒之物?」

    「不是化毒,而是可以與有毒瘴氣相抗衡的靈藥,喝了那壺中的酒,毒氣根本無法入體,只是想進入谷中的人,卻極少有人敢喝酒壺中的酒。」

    白辰此時已漸漸恢復了力氣,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誰,見了那樣的一壺酒,總會產生疑慮之心,心想無論它有沒有毒,只要不去沾它,就必定不會有事。」

    「那麼,你為何敢將它喝得乾乾淨淨?」說到這兒,連花輕塵的眼中也有了一絲淡淡的疑惑不解。

    「很簡單,因為我覺得只要客隨主便而不反賓為主,主人就不會對客人施下狠手,既然那張桌上寫下了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你喝得太多了,你的體內幾乎毫無真力,根本無法容納那一壺酒的驚人藥性!如果你知道為了釀成那一壺酒,我花了多少心血,也許你就不會那般大飲一氣了。實不相瞞,如果本谷主不出手,你方才定已因無法承受酒中的驚世藥力而五內俱焚,最終血竭心枯、經脈爆裂而亡!」

    白辰道:「多謝谷主救命之恩。」

    花輕塵道:「其實本谷主救你,是有原因的。」

    白辰早已猜知這一點,他沉默未語,等待花輕塵繼續說下去。

    花輕塵很直截了當地道:「本谷主之所以救你,是因為在此之前,求死谷的人已留意過你。」

    乍聽此言,白辰倒著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料到在自己還未前來求死谷之前,求死谷的人就已對他留意了。

    好不容易才穩定心緒,白辰道:「不知在下有什麼地方值得求死谷留意的?」

    「確切地說,本谷留意的本不是你,而是魚雙淚。」

    白辰更為吃驚了。

    半晌,他方猜測道:「莫非,是因為他以一件兵器與你們交換一味藥的緣故?」

    花輕塵微現驚訝之色,沉吟了半晌,隨即道:「不錯,不過在此之前,求死谷已留意他了,只是他來本谷換藥後,我們對他看得更緊了。本谷主奇怪的是你為何能夠從他手中逃脫,其實再過一些日子,即使他不放過你,我們也會設法將你救出的。」——

    感謝掃瞄的書友,破邪OCR、校對

    ********************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