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劍異鞘

    天黑時分,范離憎與燕南北終於趕到了思過寨。

    兩人剛到寨子正門前,就有人迎上前來,見有燕南北在其中,就退了開去,兩人匆匆入寨,沿途感到思過寨的佈防已恢復了,固定哨位相呼相應,巡守的思過寨弟子不時在夜幕中隱現。看來,佚魄擔負起寨主重任後,果然不負重望,思過寨已重現生機。

    寨中弟子見燕南北與范離憎—同安然返回,皆有喜色,當范離憎兩人行至半山腰時,佚魄已聞訊,親自率人前來迎接。

    佚魄雖然斷了一臂,但其威儀卻未減絲毫,只是眼神中飽含滄桑之感。思過寨的那一場劇變,在這個鐵諍錚的漢子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自己尊崇有加的恩師突然背叛俠義……

    同門師弟投身於敵……

    十三同門師兄弟折損五人……

    其中任何一件事,都讓人難以承受,而加諸佚魄卻要同時面對人生三重痛苦。

    而他的痛苦還需深深隱於心中,因為如今他已是思過寨寨主,他的喜怒悲觀對整個思過寨都有著莫大的影響,縱然他的心中有無限悲痛與失落,也必須以堅強與冷靜的態度去面對。

    在佚魂的身後,有穆小青、卓陽、弘月、鄭火及其他幾名思過寨帶職弟子,佚魄所有倖存的同門師兄弟中,惟獨不見杜繡然。

    佚魄遙遙招呼道:「范公子、燕師弟辛苦了。」

    范離憎表面只做了粗略易容,此時又與燕南北同在,佚魄自然能識出他來。

    范離憎忙道:「佚大俠客氣了。」

    佚魄道:「悟前輩已得知范公子與燕師弟帶回劍鞘,此刻正在思空苑等候著。」悟空為了血厄劍,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此刻劍鞘終於鑄成,自然迫不及待要一睹劍鞘真面目。

    范離憎立即道:「在下這就去見前輩。」

    當下,眾人一道自亂斬坡而上,佚魄、范離憎、燕南北走在最前面。

    范離憎與穆小青、杜繡然在留義莊相遇後,曾與牧野棲經過一番長談,只是他們之間究竟談了些什麼,這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絕無第三人知曉。總之一番交談之後,牧野棲答應寫一封書箋交與其父牧野靜風,勸其撤出留義莊。

    牧野靜風撤出留義莊後,范離憎即與穆小青,杜繡然辭別,趕赴天下鎮。當時他便隱隱察覺杜繡然神情有些異常,此時又不見杜繡然身影,心中頓生疑慮,他對杜繡然已頗為瞭解,知道她不如穆小青那般冷靜理智,有時難免會做出有些偏激之事。

    有心相問,終覺不妥而緘口默言。

    到了思空苑,不知為何,除佚魄之外,其他人相繼止步,不再踏足走進。佚魄對此似乎早已有所料,神色如常,范離憎暗讚。

    佚魄將范離憎與燕南北領入塵封殿,悟空老人早已在此等候,當燕南北步入殿中時,悟空老人的臉上顯出驚喜之色,若非在後輩面前顧及身份,只怕他早已搶步上前了。

    范離憎,燕南北見過悟空老人後,悟空老人連連頷首,道:「鑄造血厄劍鞘是老夫多年夙願,此舉亦關係著整個武林的正邪之爭,范公子此次可謂幫了老夫一個大忙。」欣然之情,溢於言表。

    范離憎歉然道:「只是機緣巧合,該由在下為此事盡帛薄之力而已,」

    悟空老人哈哈一笑,道:「劍鞘鑄成,老夫心病亦去!」言罷走至塵封殿中央,右掌自下而上虛掃一掌,無形掌風悄然而起,只聽「卡」地一聲輕響,塵封殿中央地面上幾塊方石竟被無形氣勁同時牽引飛出,悟空掌勢再出,掌法飄忽,方石猶如被人以巨掌所托,穩穩落地,落地時竟沒有重重相磕之聲。

    殿中出觀了一個長坑,血厄劍赫然橫置其中。

    目睹此劍,在場幾人心中都泛起異樣之情,血厄劍讓他們想起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燕南北神容一肅,取下肩上的木盒,雙手高舉於悟空老人面前,恭聲道:「師父,血厄劍鞘在此!」

    悟空鄭重接過長形木盒,燕南北倒退開去。

    悟空的神色顯得極其鄭重,他輕輕開啟了木盒。

    只見一道幽幽光亮立時由盒中透出,猶如皎月之光芒,絕無咄咄逼人之感。眾人只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感覺、心情頓時都安定下來,浮躁不安之情大減、悟空喃喃自語般輕聲道:「此劍鞘果然巧奪天工,已將」天隕玄冰石「與」海母「之珠的玄奇之處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極為鄭重地自盒中取出劍鞘,但見此劍鞘通體晶瑩,似乎可透視而過,非石非玉非鐵,其形狀與尋常劍鞘迥異,鞘體如同被剖成兩半的竹子,呈弧形,在劍鞘外側表面上嵌著七顆明珠,正是「海母」之珠。

    那幽幽光芒正是這七顆「海母」之珠發出的。

    悟空橫持劍鞘,凝視良久,終於內力一吐,沉聲道:「血厄劍鞘!」

    此聲甫出,坑中的血厄劍已被他的無上真力牽引,驀然騰空飛起一丈多高才下墜。

    悟空劍鞘一豎,迎向血厄劍。

    「鏘!」

    血厄劍直插鞘中,絲絲入扣,天衣無縫。

    劍鞘與劍身相摩擦的聲音悅耳至極,猶如天籟,讓人恍惚間會忘了這是兵器鏘然之聲。

    悟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緩聲道:「自從將血厄劍埋於此殿地下後,塵封殿已是雀鳥遠避,蟲鼠遁走,不見有任何生靈,如今血厄歸鞘後,若是能在塵封殿重見鳥雀蟲蟻,便可知劍鞘的確大功告成!」

    話雖如此說,但由其神色間不難看出,他對此事已有極大把握。范離憎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忖道:「眾人的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悟空將血厄劍交於燕南北,燕南北將劍背負於肩上。

    悟空轉而對范離憎道:「范公子旅途勞累,本當早些歇息才是,只是近日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與范公子有一定關聯,故老夫欲與范公子商議一番。」

    范離憎心中一震,心道:「莫非正是因為悟空有大事要與我商議,所以穆小青他們幾人才沒有隨自己三人一同進入思空苑?」心中想著,口中已道:「前輩有所垂詢,晚輩知無不言。」

    悟空微微點頭。

    佚魄與燕南北正待先行告辭,悟空已猜知他們的心意,阻止道:「你們亦非外人,不必離去。」

    佚魄雖是思過寨寨主,但思過寨本就是因悟空的意願而創,故佚魄對悟空自是尊敬有加,當下應了一聲,退到一旁。

    悟空直截了當地向范離憎問道:「范公子可曾聽說過洛陽劍會?」

    范離憎目光一跳,道:「晚輩有所耳聞。」

    悟空點頭道:「中原劍道中人皆知洛陽劍會,其實,洛陽劍會所聚集的劍客雖多,但真正的絕世劍客卻極少在洛陽劍會中出現。從這一點來看,洛陽劍會本無甚矚目之處,無非是一些武林中人藉以揚名立萬之地。」

    佚魄、范離憎、燕南北屏氣噤聲,靜待下文。

    悟空這一番話,若是由他人說出,無疑會被人視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畢竟洛陽劍會乃當年中原武林第一盛會,一場劍會不知關係到多少豪傑的興衰榮辱!但以悟空這等界外高手而論,尋常武林紛爭在他們眼中,已近乎百般無聊之舉,聚集於洛陽劍會的劍客佼佼者亦難入他們法眼,悟空說的這一番話,卻並無自尊自大之意,只是若是為他人聽見,難免會有英雄氣短之歎。

    悟空提及洛陽劍會時,佚魄神色平靜,顯然他事先已知道悟空說的就是此事。

    悟空繼續道:「但在四十餘年前,最後一次洛陽劍會中卻發生了一件讓武林震動的大事,正是因為那件事,洛陽劍會才名聲大噪,但也正是因為那一場變故,使洛陽劍會從此中斷。

    眾所周知,此變故就是叛出風宮的幽求誅殺洛陽劍會百餘劍客之事,正是因為那一場血腥屠殺,幽求一日名動天下,而中原武林卻從此劍道中落。」

    范離憎對四十年前洛陽劍會所發生的事倒知之甚多,當下只是恭然靜聽,並不插口,心中思忖道:「悟空前輩今日突然提及洛陽劍會,是何緣故?莫非是因為我的劍法是由幽求所授之故?」

    悟空接著道:「四十多年來,洛陽劍會再無人召約,誰都以為洛陽劍會就會如此一去不返,成為武林中人口中傳說的往事,如同二百年前東海刀會那樣。

    沒想到,事隔四十餘年的今天,突然又有人欲約集天下劍客齊聚洛陽,再續洛陽劍會!

    「

    此言一出,范離憎心中一驚!他脫口道:「難道是……是……」

    他本待說是幽求所為,但他的劍法是幽求所傳,對他有投業之恩,雖然范離憎對幽求心懷仇恨,但當著前輩的面直呼幽求之名,范離憎終覺有些不妥,若是讓他稱其為師父,更是絕無可能,於是欲言又上。

    悟空道:「那邀集各派劍客的人並未顯露身份,但老夫相信此事絕對不會是幽求所為。

    幽求自叛出風宮後,一向獨來獨往,行蹤不定,而風宮玄流、白流皆與他有著間隙,他又怎能獨自一人公然在洛陽劍會露面引來眾人圍攻?更何況邀約天下劍客之人行事周密,幾大劍派幾乎同時收到約函,他們散佈於大江南北,若非邀約者有諸多人手,是絕無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本來洛陽劍會只是中原劍道中人較技之會,並無特別重要之處,但因為有幽求四十年前剷滅洛陽劍會之事,此事就絕不尋常了,因為在幽求的身後是風宮!」

    「會不會電是有人要借洛陽劍會引出他?」范離憎疑問道。

    「老夫亦作如此猜測,眾所周知,幽求心高氣傲,是他親手毀去了洛陽劍會,並使之四十多年未再重複,如今若有人重組洛陽劍會,幽求勢必會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挑釁與藐視,他親手毀去之物,絕對不會容許它有重生的機會。換而言之,無論如何,若是洛陽劍會再現,那麼幽求必定會不請自來!照此推測,此次洛陽劍會的召集者應是幽求的仇家,幽求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他出現於洛陽劍會,即使邀約者不出手,幽求亦極可能被眾人群起而攻之。

    「幽求孤傲一生,劍法卓絕,殺人無數,他的仇家太多,若從此處著手,要想查出洛陽劍會幕後的主使人的確不易,只是無需知道此人是誰,我等亦必須對此事予以足夠的重視。

    因為既然幽求必定會在洛陽劍會出現,那麼風宮玄流、白流亦會在此劍會上有所舉動。照此看來,今日的洛陽劍會,已與四十餘年前的洛陽劍會有諸多不同之處,今日的洛陽劍會,名為『劍會』,其實所牽動的已絕對不僅僅是劍道中人,而幾乎是整個武林大局!」

    范離憎心知悟空此言絕非危言聳聽,當今武林之局便集中於正道與風宮之戰,既然風宮必定要介入洛陽劍會,那麼洛陽劍會就不可避免地會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

    那麼,這是否也正是有意重組洛陽劍會者所要看到的結果?若是如此,他的目的又何在?

    悟空看了范離憎一眼,道:「不瞞范公子,思過寨亦接到了帖子,邀請思過寨派人趕赴洛陽劍會。」

    頓了頓,又接道:「只是如今佚魄受傷在前,其他幾人或是太過年幼,或是姑娘家,都不宜赴洛陽之約,南北這孩子雖然可憑血厄劍力鬥禹詩,但此時身攜血厄劍拋頭露面,還為時過早,若無血厄劍,他的劍法武功未免太低,因此看來,思過寨內已無可派之人!」

    范離憎有些明白了,他道:「前輩若有差遣之處,晚輩必會全力以赴。」

    悟空道:「若只是普通劍會,我大可置之不理,但此次洛陽劍會卻非同小可。縱觀正道劍派,幾乎已無一名真正的絕世劍客!若是讓老朽出面,憑這把老骨頭也許還能應付幾人,但老夫卻不宜過早踏足江湖。范公子肯答應下來,實在是太好不過了,范公子與幽求有著特殊淵源,行事時也許更方便些。」

    范離憎暗自苦笑一聲,心中忖道:「以你如此身份對我開了口,我又如何能推辭?聽你口氣,顯然是早已料到我會應允下來,至於說我與幽求有淵源,行事更為方便,我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什麼方便之處。」

    悟空似乎窺出了范離憎心中所思,他哈哈一笑,道:「四十年前幽求能憑一己之力誅滅洛陽劍會,如今范公子若能以一劍震懾洛陽劍會,亦絕不遜色於他了。范公子的劍法已是極為精湛,老朽亦曾習練過數十年劍法,倒想與范公子切磋揣摩一番。」

    范離憎聽得此言,心頭震動不小,以悟空之修為,他既然說是曾習劍數十年,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可想而知他的劍道修為已臻何等境界!

    以,悟空的身份與修為,卻只說與范離憎切磋揣摩,竟不以長輩能者自居,范離憎立即明白悟空是要向自己傳授劍法,只是自己並非他的弟子,他才如此說而已。

    范離憎被幽求挾迫五年,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擊敗幽求,但同時他亦知道自己的劍法本是由幽求所傳,而且幽求自身對劍道的悟性極高,自己要想在短時間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絕對不可能的,要擊敗幽求亦是遙遙無期,而今若是能得悟空點撥,自然另當別論了。

    范離憎心中暗喜,他內心本未將幽求視作師父,而今悟空要傳他劍法,便欲拜悟空為師,但一轉念,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總覺得若是如此做了,就有「佔了便宜還賣乖」之嫌。

    范離憎當下恭然施禮道:「晚輩些微修為,怎敢與前輩切磋?若能得前輩點撥一二,范某將終生受用不盡!」

    悟空淡淡一笑,緩聲道:「我之所以要范公子前往洛陽劍會,是因為范公子也許是最適合習練我師門劍法的人。」

    范離憎奇道:「這……卻為何?」

    悟空道:「日後你自會明白。」言下之意是范離憎習練了他的師門劍法後,自會明白其中道理。

    頓了頓,悟空接道:「范公子劍慧不凡,想必會有所成。不過,在洛陽劍會中,還望范公子能記住一件事,只要可能,你大可擊敗任何劍客,惟有一人,你萬萬不能勝他。」

    此言一出,范離憎、佚魄。燕南北皆錯愕不已。

    范離憎暗自不解,道:「不知前輩所說的是何人?」

    悟空沒有回答,右手駢指如劍,凌空虛劃,青石地面頓時石屑飛濺,指風過處,石面上出現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三人屏息凝氣,緊張地注視著地面,范離憎已隱隱看出悟空是在青石地面上寫著什麼人的名字。

    順勢一帶,悟空劃出最後一橫的內力倏吐,立時粉塵飛揚。

    三個大字清晰無比地出現在青石地面上。

    范離憎側身一看,神色大變,眼中現出極度疑惑之色!

    ※※※

    一個偏遠的小鎮,鎮上民風純樸,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安於天命。

    歲月悠悠流逝,小鎮一如往昔。

    半個月前,小鎮忽然來了一個外人。鎮上的人本是朝夕相見,如此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自然極為惹眼。

    何況此人本就與眾不同,與平凡的小鎮中人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他白髮披肩,身軀高大偉岸,目光似乎從來不停留在鎮民身上,而是投向遙遠的地方。

    他的眼神孤傲而冷漠,讓人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及之感。

    他身上永遠穿著一襲白色衣衫,白衣勝雪,一塵不染!每當夕陽西斜之時,他就會從小鎮鎮西走來,穿過小鎮惟一的一條街,在鎮東的余記熟食鋪裡買些吃食,再去老馬的雜貨店打幾斤酒。

    一連半個月,天天如此。

    今天,亦不例外。

    當太陽西斜時,街道兩側店舖中的老闆、夥計都不由自主地不時向街道西頭望一眼。

    終於,一個白色的身影映入了眾人的眼中,不知為何,本是不時向那邊探望的人這時反而側過了身,再不向來人多看一眼。

    整條街忽然靜了下來,只剩下街東端那家鐵鋪的敲打聲。

    「噹噹噹……」

    那聲音顯得格外響亮刺耳,彷彿不是敲擊在鐵塊上,而是敲打在眾人的耳膜口,敲擊於眾人的心中——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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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