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智魔聖心

    斷歸島上的風宮玄流弟子一直在焦慮地遠望三里開外的那兩艘船隻。不過,他們並沒有太多的不安,因為他們相信容櫻的驚世武學足以傲視天下。

    眼見三里之外的海面上突然風起雲湧,濁浪滔天,風宮玄流弟子皆興奮莫名。

    他們知道那定是容櫻以其生平絕學「風魔訣」對敵,對於風宮鎮宮絕學,他們有絕對的信心。

    雖是相距三里之遙,但驚天地、泣鬼神的洶湧海嘯聲仍是清晰可聞,只見那邊海浪澎湃,而數十丈開外卻風平浪靜,實為奇象。

    倏地,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過後,一切歸於平靜。

    平靜得有些詭異!

    風宮玄流弟子見三里之外的海面歸於沉寂,立知戰局已定。

    孰勝孰敗?

    倏地,有人低聲驚呼:「那艘黑色的船隻離開了。」

    聞者皆驚,定睛一看,果真如此。

    ——這豈非預示著敗的人是容櫻?

    立即有兩艘快舟如離弦之箭般從斷歸島劃出。

    遠遠地,他們看見容櫻佇立在船頭,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容櫻的快舟結構獨特,足以抗拒驚濤駭浪。

    雖然有兩艘船向容櫻靠近,但她卻始終未轉身看一眼,兩艘船上的玄流弟子心中不由忐忑不安,驚惶失措地道:「宮主……」

    容櫻終於轉過身來,掃了他們一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淡然道:「回島。」

    ※※※

    斷歸島天符樓底層。

    在戒備森嚴的一間屋子裡,只有兩個人:容櫻與枯智。

    此時,容櫻臉上的一慣平靜已蕩然無存,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更有怨毒之色!

    她聲音有些低啞地道:「枯老,風宮鎮宮絕學『風魔訣』是否真的有秘笈傳世?」

    枯暫深深陷下的雙目微啟,道:「『風魔訣』的確有一部秘笈。」

    「如此說來,那部秘笈如今是在白流群逆手中?」容櫻道。

    枯智微微點頭。

    容櫻忽然咬牙切齒地道:「幽無尊那老鬼好不陰毒,沒想到他已命歸九泉,仍能害我!」

    她的眼中閃著如毒蛇般的光芒,瘋狂而怨毒。

    枯智心中「咯登」一聲,容櫻這種目光對他而言,印象太深刻了。

    四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容櫻與他密謀對付幽無尊時,他在她的眼中便看到了這樣的光芒。

    在她逐出牧野靜風的祖母——牧野笛之母時,他在她的眼中也看到了這種光芒。

    但他卻只有恭敬地道:「宮主息怒……」

    容櫻正視著他,道:「枯老,你可知幽無尊當初如何待我?他假意傳我『風魔訣』,其實傳給我的『風魔訣』有所殘缺,根本無法將『風魔訣』的絕世威力發揮至極限!」

    說到這兒,她的呼吸略顯急促,臉色更為蒼白,半晌方又道:「他如此老奸……巨滑,始終……沒有完全信任我。」她說得極為緩慢,緩慢得讓人吃驚。

    枯智忽然道:「宮主,你……是否受傷了?」

    容櫻身軀微微一震,立即斷然否認道:「沒有。」隨後面無表情地道:「枯老此言何意?」

    枯智道:「屬下只是聽宮主說習練的『風魔訣』有所殘缺,方斗膽相問。因為越是玄奧莫測的武功,就越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容櫻目光一閃,道:「枯老果然獨具匠心,所知甚多。」

    枯智忙道:「不敢,屬下知道宮主智謀絕世,任何人都不能與宮主相比,所以屬下也就不怕在宮主面前露拙了。」

    容櫻將枯智的言行神情前前後後迅速回憶了一遍,當下道:「我要在天符樓三樓獨處一日,試著將『風魔訣』殘缺之處彌補起來。你要讓人好生守護,宮中事務,就由你及兩位宗主暫且代為處理即可。」

    枯智心中略感有些意外,卻仍是不假思索地道:「屬下謹遵宮主令諭!」

    容櫻點了點頭,轉過身向外走去。

    枯智臉上出現了複雜莫測的神情。

    容櫻離去之後,他在一隻蒲團上盤膝而坐,雙目微閉,雙手交疊於膝上,似乎已無思無慮,如老僧入定。

    多少年來,他就在這種靜坐中度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彷彿這就是他永恆的生存方式。

    一個能在這種獨自靜坐中度過如此長的歲月之人,一定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事實上,枯智的確是一個有著驚人耐心的人,他深深地知道,在這種無聲的日子中,其實暗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

    儘管他在風宮玄流的地位極高,但尋常玄流屬眾與他謀面的機會卻極少。

    也許,孤寂是世間最可怕、最難以忍受的,因為它吞噬的不是人的血肉軀體,而是人的靈魂。而在漫長的孤寂中生活過的人,必然有著超越常人的敏感。

    因為,他更多地是用心去感知外界的一切,而非聆聽。

    看似沉寂如石的枯智此刻心中卻是思緒萬千,一個個念頭閃過他的心間。

    「她究竟有沒有受傷?」

    「為何幽蝕下落不明,她卻如若無事?」

    「在海面與她一戰的人,究竟是何方高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哨然滑過,在這間地下室中並不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但枯智卻能憑著不可思議的直覺,感覺到黃昏的降臨。也許這與他數十年如一日地靜坐於地下室中不無關係。

    過了一陣子,屋內漸漸變得昏暗了。也就在這時,有短促而尖銳的鳥鳴聲傳入室中,枯智雙目倏睜,他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熠熠生輝。

    他站起身來,在光線黯淡的地下室中默立了片刻後,毅然走出了地下室。護守天符樓的精銳好手齊向枯智施禮,枯智只是微微頷首,其中一人在他身後恭聲道:「枯老,是否需要人隨行?」

    枯智道:「不必了,宮主在天符樓靜休,你們要好生守護,不可讓宮主受到絲毫驚擾。」

    那人恭然應「是」,隨即重新隱入天符樓陰暗不顯眼的角落裡。

    枯智離開天符樓後,朝歸斷島西向而行。斷歸島西向設有「觀天台」,「觀天台」在西方一開闊處,仰望星空,一覽無遺。枯智除了在天符樓地下室靜坐外,偶爾也會在「觀天台」

    觀摩天象。正因為枯智能洞悉天象玄機,所以他在風宮玄流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與作用。

    也許是因為白天孤絕無相驚擾後,斷歸島的防衛力量大概已集中於島嶼四周,在斷歸島核心地帶反而防務疏鬆,一路上,枯智並未遇到多少玄流弟子。

    夜空中,那短促而尖銳的鳥鳴聲又響了起來,此刻枯智正穿行在一片高大茂盛的松林之中,他忽然停下了腳步,靜靜立於林間,屏息凝氣,剎那間,靈台一片清靈,週遭一切聲音都清晰入耳,卻並不嘈雜。

    枯智靜立了片刻,忽然有了奇怪的舉止。

    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撥開木塞,隨即將瓷瓶中之物傾倒於自己的衣襟上。

    黑暗中,無法看清瓷瓶中倒出來的為何物,也未聽見任何聲音,想必應是水狀之物。

    做完這一切,枯智繼續前行,但腳步卻明顯放慢了許多。

    「噗噗噗……」林子上空忽然傳來了鳥兒振翅的撲擊聲,枯智眉頭微微一挑。

    幾乎就在同時,一隻夜鳥在夜色下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穿過松林,射向枯智,臨近枯智時,雙翅一斂,準確地落在了枯智的肩上,發出低沉而短促的鳴叫聲。

    此鳥身子並不甚大,羽色幽暗,雙翅收攏後,體形猶如紡錘,在鳥的爪子上,赫然繫著一隻小竹管。

    枯智迅速解下小竹管,從小竹管中取出一卷紙團,那鳥低聲鳴叫後,雙翅一振,已如箭般在密林中穿飛,瞬間消失無蹤。

    枯智將紙團攏在手中,繼續前行,似乎方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半個時辰後,枯智從「觀天台」返回「天符樓」,進入幽暗的地下室中。

    他對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熟悉,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他也能準確地判斷出室中一切擺設所在的位置。

    數十年來,枯智一直孤身獨處,很少讓人伺候他。事實上他幾乎沒有什麼需要他人伺候的事,枯智一向只吃粗茶淡飯,從沒見他飲過酒,與斷歸島的奢華形成一個十分鮮明的反差,枯智的生活幾近於清苦。

    那個紙團仍握在他的掌心,按照常規,他應點亮油燈,看一看紙團中究竟寫了什麼。

    但,自從枯智跨入門內的那一刻起,他便一動不動地立於黑暗中,似乎突然間他已化作一尊無聲無息的石像。

    室內一片死寂!

    枯智的心卻漸漸提起,他的身心彷彿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因為在跨入門內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室內隱隱有一絲異乎尋常的氣息。

    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生活在這裡,縱是有極為微妙的變化,亦足以被他敏銳地捕捉到。

    更何況此刻充斥室內的是比殺氣更為可怕的——死氣!

    殺氣是尖銳的,而死氣卻是無孔不入,那是一種可以在瞬息之間摧毀人的鬥志的絕霸之氣。

    修為稍弱者面臨這比驚人殺氣更為可怕的氣息時,無疑將鬥志全無,心膽俱裂。

    枯智一動也不動。

    他知道在黑暗中隱有一個絕對可怕的對手,以至於在這個本應為他所熟悉的空間,他竟絲毫沒有佔盡地利的感覺。相反,在跨入門內的一瞬間,他便驀然感覺到自己步入了一個必殺之局。

    對手藏於黑暗之中,殺機卻無處不在,充斥了每一寸空間。

    能夠數十年如一日孤寂靜坐的人,他的冷靜絕對是很少有人能夠企及的,但此刻枯智的手心卻有冷汗滲出。

    最讓他心驚的不是隱身於黑暗中的對手的武功,而是在這戒備森嚴的斷歸島最核心處,怎會有如此可怕的對手?

    倏地,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頓有所悟,心神大震,脫口道:「是你!」

    就在他的話剛出口的那一瞬間,一股空前強大的氣勁已以滅天絕地之勢席捲而至。

    對手趁枯智心神震愕的那一瞬間發動攻擊,實是高明至極。

    枯智不敢怠慢,立時將自身修為提至極限,向那股空前強大的氣勁疾迎過去。

    兩股驚世力道悍然相撞,頓時爆發出一聲可怕的巨響!勁氣橫溢,以青石相砌的牆壁再也無法承受這股氣勁的衝擊,轟然倒塌。

    枯智只覺胸中氣息一滯,如受重錘悶擊,他的身形立即順勢向後倒飛,去勢極快,立時將身後的門框撞得四碎。

    枯智未作絲毫停滯,單掌順勢拍擊側牆,身形更快,仿若有一根無形的繩子在牽引著他的身軀反向倒掠。

    天符樓地下室甬道曲折,但枯智卻極為熟悉,他的速度快不可言,身形如電,仿若在天符樓地下室穿掠的旋風。

    就在他離入口處不過數丈遠時,倏聞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枯老,如此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是君火宗宗主鮮於皆安!

    鮮於皆安在入口處叉手而立,背插那把曾殺戮無數的「火冷刀」,刀身狹長,通體赤紅,邪氣逼人。

    他立身於入口處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望著枯智,一臉驕橫霸氣,這是他面對枯智時從未有過的表情。

    枯智頓知鮮於皆安在此出現並非偶然,而是要將他攔截於此。

    身形略停,身後已有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一個身影快如無形之風,飄然落在他身後三丈開外。

    枯智頓時身陷困境!

    「枯智,你已沒有機會再見天日了,因為此處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枯智身後那人道。

    「果然是你。」枯智道。此人的聲音對他而言太熟悉了——他身後的人赫然是容櫻!

    「原來你根本沒有受傷。」枯智又道。

    「不錯,我只是要讓你放鬆警惕而已。數十年來,我一直視你為心腹,沒想到最終連你也敢背叛我!」容櫻的聲音極冷,冷若千年玄冰,那股寒意足以穿透人心。

    枯智緩緩轉身,終於看到了容櫻,容櫻的眼中有驚人的殺機!人世間最不可忍受的也許就是背叛,而自信自負的絕世高手更難以容忍他人對自己的背叛。

    在他們心中,所有的一切必須以他為中心,一切都應在他的運籌掌握之中。

    枯智曾猜測容櫻已受傷,但容櫻卻予以否認了,正因為她否認了,枯智反而更堅信容櫻的確已受了傷——而這正是容櫻所要達到的效果!

    洛陽之行,使她對枯智已起了疑心,所以枯智的一舉一動其實已在她的嚴密監視之下,枯智在樹林中所做的事,自然也沒能避過她的耳目。由這一點,足以證明枯智的身上隱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方才容櫻與枯智一拼之下,已感覺到枯智的武功之高,尚在她的意料之外,這顯然是因為枯智一直有意隱藏了自己的武功修為所致,這使容櫻更添恨意。

    她寒聲道:「知道戰魔甲隱藏之地的人,本只有你我二人,如今戰魔甲卻已不知所蹤,定是你洩露了這個秘密。非但如此,你還向他人透露了本宮與幽求有關的秘密,以至於使風宮玄流陷入不利之境!你追隨我數十年,應當很瞭解我的性情,沒有人可以阻礙我,任何不利於我的人,都必須死!」

    枯智的眼中忽然閃過驚愕之色,似乎對容櫻所言有些疑惑不解。

    容櫻察覺到了他的神情變化,但在她看來,這定是枯智為混淆他人視聽,她絕不會再為枯智的假象所蒙蔽。

    想到幽求、幽蝕因為枯智的緣故而落入孤絕無相手中,容櫻恨意狂枳,不除枯智難消她心頭之恨。

    容櫻對枯智一向倚重,以至於在幽蝕對枯智有所排斥時,她對枯智的信任並未因此而改變。而今日卻在未給枯智任何申辯機會的情況下對他出手,枯智如何不知容櫻殺他之意已不可更改?此時他面臨容櫻、鮮於皆安兩太強故的攻擊,形勢危在旦夕。

    飛速轉念間,枯智心意已定,一聲沉哼,身形驀然暴起,浩然真力疾貫右掌,向頂上樓層全力轟擊。

    震天巨響聲中,以青石鋪砌而成的底層樓板被擊穿,枯智亦由破開處穿掠而上。

    天符樓乃枯智一手規劃營建,第三層為藏放風宮宗卷秘笈之處,故這一層結構最為複雜,不但暗藏機括,其佈局更符合陰陽五行之理,縱是身為風宮玄流之主的容櫻,對其中的佈局仍是無法與枯智相比,若是枯智退守於此樓層中,只怕對付起來極為棘手。

    想到這一點,鮮於皆安立即隨之而起,直撲樓層破口處——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