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損兵折將

    容櫻大驚,她心知枯智極富智謀,鮮於皆安雖然悍然絕霸,但與枯智相比,只能算是一介勇夫,他如此貿然追擊,極可能會吃虧,想要喝止,卻已遲了。

    鮮於皆安的身形從那道缺口處疾閃而上。

    就在他上半身穿過缺口的那一剎那,一股驚人氣勁已以排山倒海之勢當頭壓下。

    鮮於皆安倏然反手拔刀。

    「火冷刀」拔出的一瞬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火冷刀」刀身太長,而破開的洞口空間有限,絕難施展。

    進退兩難之間,不容他有更多的選擇,惟以左手單臂強拼。

    「卡嚓」一聲驚天動魄的暴響,鮮於皆安的單臂與枯智全力一撼,立處下風,左臂骨骼盡斷,一聲悶哼,鮮於皆安的身軀更斜斜跌撞而出。

    枯智一擊得手,末做絲毫停滯,立即施展絕世身手,自樓內甬道樓梯直上三樓!

    幾乎就在他離開的同一刻,容櫻已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天符樓第一層——這正是枯智沒有趁鮮於皆安受傷之機擴大戰果的原因。他知道一旦被容櫻纏住,就絕無脫身的機會。

    容櫻眼見枯智的身形在二樓的樓梯口一閃而沒,心知他必然會在瞬息間退入第三樓層,略一猶豫,她並沒有繼續追擊。

    這時,鮮於皆安亦忍著傷痛趕到,他的五官因痛苦與憤,恨而扭曲了,顯得猙獰可怖。

    未等鮮於皆安開口,容櫻已道:「枯智老匹夫早存異心,一定已在天符樓內的各種機關上做了手腳,不必追了。」

    話音剛落,倏聞上方接連響起短促而淒厲的慘叫聲,隨即是人體倒地之聲。

    容櫻、鮮於皆安神色皆變,他們心知一定是天符樓的護衛被枯智所殺。為了保密以求奇襲之效,除了鮮於皆安外,容櫻並未對他人透露此事。她擔心枯智潛伏於風宮數十年,已在暗中形成一股勢力,值守天符樓的人當中,或許會有他的人。

    正因為他人對此事不知情,所以對枯智毫無防備,難免使枯智有了可乘之機。

    正在這時,斷歸島警號四起,是因為天符樓的異變已驚動了全島。

    畢竟,天符島乃斷歸島的核心,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全島的震動。

    樓外四起的警號聲提醒了容櫻,她暗自忖道:「玄流屬眾尚不知內情,一旦枯智從天符樓脫身,自己的部屬未必會攔截他,雖然斷歸島孤處大海之中,要離島而去絕無可能,但以枯智的武功,除自己之外,斷歸島上尚無一人能超越他,島上莽林叢生,要圍殺枯智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容櫻念及此處,立即與鮮於皆安一道撤出天符樓外,聞風而至的風宮玄流弟子一見容櫻安然無恙,心神略略一鬆,幾名統領紛紛上前,靜候容櫻的吩咐。

    容櫻沉聲道:「枯智叛逆風宮,已為本宮察知,此時正在天符樓負隅頑抗,爾等速速在天符樓四周佈防,不可讓枯智走脫!」

    乍聽此言,眾皆大驚失色,誰會想到引起紛亂的竟會是地位尊崇的枯智?若非是由容櫻親口說出,只怕他人會認定這是內部爭權爭勢所致。

    很快,數以百計的風宮屬眾已將天符樓團團包圍,無數支火把將方圓數十丈內照得一片通明,枯智絕無脫身的機會。

    鮮於皆安振聲呼道:「枯智,今日你已插翅難飛,橫豎難逃一死,不如與老子痛痛快快地一戰,勝過做縮頭烏龜!」

    喊聲未落,忽聞「砰」地一聲響,便見一個人影自天符樓東側破窗而出,眾人一愕,心道枯智怎會如此經不住激將?卻見那人已如秤砣般急墜而下,砰然落地,腦袋重重地撞在岩石上,白花花的腦漿四濺。

    卻是一名早已斃命的天符樓守衛!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又有一個身影破窗而出,此人身在空中便大聲呼道:「救我……」

    聲音嘶啞扭曲,讓人不忍多聽。

    地上立即有幾個人同時掠身而起,向那人迎去,準確地將其接住。

    但那名守衛卻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他的身子一陣劇烈地抽搐,喉底發出「咕咕」的聲音,終未再吐出一個字,就此而亡。

    容櫻臉色陰沉得可怕,殺機在她眼中猶如毒蛇般閃動。她心知枯智此舉的用意是欲激起她的怒火,一旦她中計闖入天符樓,他便可以借助天符樓內的重重機關,暫時困住她,而他則藉機脫身。故容櫻雖然恨不得一舉斬殺枯智,但也只能強捺怒火,幾名「吉祥營」弟子欲守護於容櫻周圍,卻被她怒聲喝退。

    而這時枯智已將天符樓上所有守衛制住,天符樓守衛的武功並不弱,但枯智甫一出現,猝然出手,出其不意的攻擊使對枯智毫無戒備的守衛立時被斃殺數人,隨即枯智啟動樓內機括,對樓內情形頗為熟悉的守衛突然發現他們再也無法在樓中從容進退。本是被他們用以防禦攻擊外敵的機括已無法啟動,而從不為他們所知的機關卻對他們發起致命的攻擊。

    一時間,枯智雖是獨自一人對敵,身陷困境的反而是天符樓眾守衛,枯智在天符樓傾注的一番心血,此時終於大顯神威。

    枯智望了望被自己點了穴道放倒於地的四名守衛,腳下一挑,又有一具守衛的軀體穿窗飛出,樓下立時響起一片怒吼聲。

    枯智嘴角處浮現出一絲冷笑,他與容櫻共處數十年,知道自己此舉反而會讓容櫻強耐性子。

    他這才取出那張早已被揉成一團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展開。

    無須點燈,樓外的光線足以讓他將紙條上的內容看得清清楚楚。

    枯智對於紙上的筆跡是那麼熟悉,他的目光匆匆掃過,看著這熟悉的筆跡,心中思緒萬千,難以自己。

    只見紙條上寫道:「枯智,自你潛入風宮數十年來,一直未忘師門重任,忍辱負重,終使風宮形成白、玄兩流對峙的局面,其勢力因此而大減,為師甚感欣慰。只是如今局勢已變,為師得知風宮玄流之上已察覺了你的身份,雖然暫未對你不利,想必只是欲將計就計。虎狼之穴,不宜久留,為師盼你早日設法脫身。如今風宮勢力已遠不如前,你我師徒重聚之日,就是江湖正道剿滅風宮的揭幕之時!」

    原來,枯智竟是悟空老人的三大入門弟子中的大弟子!

    這是一個隱藏了數十年的秘密。

    ※※※

    悟空老人、天師和尚、枯智皆為「玄門」傳人,玄門與儒門一樣,皆為隱世武門,門中弟子雖有驚世駭俗的武功,但江湖中人卻對此知之甚少,甚至不知「玄門」、「儒門」的存在。

    「皇、儒、玄、墨」四大隱世武門自他們誕生之日起,便肩負著維世之重任。他們以壓制乃至最終剿滅蚩尤戰族後人為宗旨,為達到這一目的,四大隱世武門的弟子不惜忍辱負重,隱姓埋名,蚩尤戰族後人未出,四大隱世武門絕不會輕易插手江湖中事。

    蚩尤戰族之人自然也深知由軒轅黃帝身邊四士所創的四大隱世武門絕不可小視,故他們一直在等待五星逆行之時,試圖借助天象異變之機蓄勢而發。

    但五星逆行乃千年罕遇之天象,故自軒轅黃帝以來,蚩尤戰族多在蜇伏之中,而四大隱世武門亦極少現身於江湖中。

    數百年來,多少人為爭奪武林至尊的地位而紛爭不息。笑傲江湖者,或為英雄,或為梟雄,風雲一時,世人又何嘗知道,那些曾被世人公認為絕世無雙的高手之所以能「無雙」,只是因為四大隱世武門從不輕易插手江湖爭鬥之故。

    武帝祖誥為「武林七聖」之首,被視作武林第一人,世人皆相信其時江湖中沒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超越他。而事實上,當祖誥被世人尊為「武帝」之時,其師奇儒、師兄天儒的武功皆在他之上。

    數十年前,風宮尚未分裂為玄、白二流,風宮宮主為幽無尊,其時風宮的勢力已強大到無以復加之境。江湖傳說以當時風宮的勢力,足以與整個中原武林相抗衡,此言並未誇大其辭。

    一直對風宮暗中關注的四大隱世武門對此憂心忡忡,「玄門」悟空最終使出一著奇招,讓他的大弟子枯智設計進入風宮內部,伺機引起風宮內訌,從而削弱風宮力量。

    枯智在風宮潛伏數年後,他的武功心智皆出類拔莘,數年間便成了「吉祥營」統領。

    「吉祥營」乃風宮精銳,幽無尊身邊的侍衛便是由「吉祥營」中人擔任,其統領的地位僅在當時三大宗主的禹詩、炎越、寒掠之下。

    枯智之所以能在幾年時間內榮升為「吉祥營」統領,是因幽無尊、幽求、容櫻三者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十分微妙,使得枯智有了可乘之機。

    容櫻本為風宮一位小統領之女,自幼便有驚世容貌,心智過人,幽無尊偶然發現自己的屬下有如此女兒後,竟為之心動,起了佔有之心。只是當時容櫻年僅十三,故幽無尊只是先將她召至身邊,容攖之父如何不知幽無尊的心思?但能有討好宮主的機會,他又怎會放過?

    容攖在幽無尊身邊侍候他時,方深深感受到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快樂,當時風宮的勢力如日中天,幽無尊一呼萬應,那種睥睨眾生、惟我獨尊的感覺,絕非常人所能想像的。

    容櫻當時雖然年幼,卻已會觀顏察色,當她知道自己雖然名義上只是幽無尊身邊的一名侍女,而事實上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會改變這一點時,她開始嘗試著玩弄權術。

    很快,與她父親有宿怨的另一名小統領因為她的略施小計,而被幽無尊下令處死,成了她最終步入風宮最高地位過程中的第一個犧牲品。

    小試牛刀,即獲得成功,容櫻頗為興奮——也就在這時,枯智開始留意這位貌如天仙,卻狠辣歹毒的容櫻。

    容櫻漸漸不滿足於僅僅依賴幽無尊的庇護,她設法讓幽無尊答應傳她武功,她要擁有自己的力量。

    幽無尊身為一代戰魔,最終卻抵不住容櫻的廝磨,答應了她的要求。從此容櫻成了幽無尊的第六個弟子,與她五位師兄及幽無尊的長子幽求一道習練武功,因為容櫻年齡最小,固其師兄及幽求皆稱她為阿七。

    也就是從那時起,容櫻與幽求開始了那段注定難得善終的孽情。

    幽求雖比容櫻的五位師兄年少,但他資質異稟,天分極高,其武功修為尚在五位師兄之上,尤其以劍道修為最為出神入化。容櫻在初見幽求的那一剎那,就被眼前這位高大偉岸、冷傲不凡的年輕人所深深吸引。

    在此之前,她已知得到她是幽無尊的最終目的,雖然幽無尊比她年長許多,但在她看來,幽無尊的地位權勢以及他身上那股強者霸氣足以彌補這種不足。

    但在遇見幽求之後,容櫻的想法卻動搖了。

    如果某種情感可以勉強、可以將就、可以權衡利弊,那這種情感絕不是真正的情感,這種情感是極為脆弱的。容櫻與幽無尊之間甚至連這種脆弱的情感也不存在。所以,當她遇見幽求後,心緒的改變在所難免。

    而幽求雖然孤傲,但卻無法抵抗容櫻的魅力,兩個年輕人不可避免地互生情愫。

    幽無尊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本欲強行阻止幽求與容櫻來往,但最終因念及幽求是他的長子,且極具武學天賦,他已有意把將來的宮主之位傳給其子,故思忖之餘,終還是聽之任之。他自視為一代絕強霸者,建立戰族不世基業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他又怎會因為一個女人而與自己甚為倚重的兒子反目?

    容櫻之所以願意捨幽無尊而轉投幽求,除了幽求的確有讓她心動之處外,更因為她相信幽求將來亦會成為至高無上的風宮宮主。

    但兩人相處久了,她忽然發現幽求太過執迷於劍遒,既不屑於權力角逐,亦不擅於此。

    對幽求而言,「劍」才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甚至連她都無法超越「劍」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是容櫻所絕對不能容忍的。

    冷靜下來之後,種種顧慮在容櫻心中浮現。幽無尊可以捨棄她,但日後極可能會出現第二個「容櫻」,也許幽求在風宮中的地位會因此而改變。而迫在眉睫的威脅則是來自幽求的母親——亦即牧野笛之母米煙。

    米煙身為幽無尊之妻,對容櫻自然絕無好感,先前若非幽無尊一力維護,容櫻多半已被米煙剷除,這時米煙已有身孕在身,若是產下一子,雖然此子與幽求一樣都是米煙的親子,但米煙極可能因為對容櫻的憎惡,而偏向幼子。米煙近些年來雖已不再受到幽無尊寵愛,但她身為宮主夫人多年,宮中自有不少親信,而幽求又無意於爭權奪勢,也許將來的宮主之位反而會落入米煙的幼子手中。若是如此,那時容櫻必然會處處受制,舉步維艱。

    念及這一切,容櫻對自己的選擇萌生了悔意,與幽求的相處亦因此而疏遠了一些。

    這便給了枯智實現分裂風宮的一個絕好機會。

    容櫻在權欲與情感之間難以取捨,枯智便伺機接近容櫻,然後告訴她有一計可以讓她既擁有風宮至高無上的權力,又不會失去幽求,那就是除去幽無尊!

    幽無尊一死,米煙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再無人能對他的地位構成威脅。

    枯智提出此計,無疑要冒極大的風險,但容櫻在此之前所顯示出來的果斷、狠辣,使枯智堅信容櫻的膽識野心非比尋常,只要有成功的把握,她一定會付諸於行動。

    而枯智向她獻上的計謀無疑是出奇致勝的一招。

    容櫻與幽求情愫暗生之後,幽無尊就開始潛心修練戰族的最高武學「劫魔道」,枯智身為玄門弟子,對戰族這一至高無上的武學自然有所瞭解,知道修練「劫魔道」時,必須斷情斷欲,若妄動情慾,必將真氣逆岔,心碎而亡。幽無尊之所以在容櫻離開他之後,才開始修練「劫魔道」,就是因為顧忌這一點。

    枯智為了使容櫻不起疑心,在全盤托出他的計劃的同時,亦提出了要求,他與容櫻約定一旦容櫻執掌風宮大權之後,必須使他的地位凌駕於禹詩等三大宗主之上。正因為如此,容櫻才相信枯智之所以要與她攜手對付幽無尊,是出於他自己的利益。

    容櫻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最終同意了枯智的計劃。

    他開始藉故疏遠幽求,幽求性情狂傲,雖然難以忍受容櫻的冷淡,但卻絕不會乞求容櫻。

    容櫻卻並不就此罷休,她終於使幽求在忍無可忍之下,與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爭執,從此形同陌路。

    幽無尊身為容櫻之師,自然要過問此事,容櫻伺機對申無尊顯示出她嬌媚的一面,這一次她是有意而為,自是風情萬種,幽無尊對她的佔有慾重新燃起。

    容櫻趁機提出要委身於他,驚世艷女失而復得,幽無尊欣喜之餘,便應允了,並令精通玄術的枯智擇一黃道吉日,他準備接納容櫻為第二夫人。

    這正中枯智下懷,當下他便有意說出一個早在他計劃中的時間。

    幽無尊感到在枯智所提議的時間內成親,他的「劫魔道」武學尚未大成,恐有不妥,本欲推遲,但最終仍是答應了。

    幽無尊何嘗料到三四年前還是爛漫無知的少女容櫻竟會包藏如此大的野心?幽無尊具備了一個強者的一切優點,同時也具備了強者常有的弱點——那就是極度的自負。何況他有自負的理由,自他成為風宮宮主之後,風宮勢力日漸膨脹,風宮弟子數以千計。

    無須幽無尊做任何事,與容櫻成親的一切皆由他人打理。在成親之日即將到來之時,風宮中人發現幽求忽然不知所蹤,眾人當然能猜出其中原因。

    婚禮如期舉行。

    有關「劫魔道」的秘密,縱是連禹詩這等身份的人也無從知曉,因為一旦被太多的人知曉「劫魔道」修練時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對幽無尊將會增添不少潛在的危險。所以,幽無尊雖然暫時無法接近女色,卻並不曾讓風宮中人知曉。

    直到圓房之時,幽無尊找了個借口,要容櫻與他分室而居——當然,以他的身份,不需任何借口,容櫻亦必須完全遵從。只是在這種事上,男人絕不願讓女人對自已有所懷疑。

    他卻不知這早已在容櫻的預料之中,更不知道這正中容櫻下懷——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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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