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面迎敵

    殺機不會平空而生,它的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兩人手中的刀與鑭。

    刀與鑭居然可以如空氣一般瀰漫空中,這豈不是一個充滿玄幻的神話?但在長街兩端暗伏的人眼裡,卻絕對不會這麼認為,因為他們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這簡直有些讓人難以相信,但每一個人又都不能不信,因為這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象,這只是親眼所見的事實。那種瀰漫於虛空中揮之不去的鋒芒,像是一種虛無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似乎可以在任何時刻成為現實,所以沒有人會忽視它們。

    至少衛三公子不敢忽視紀空手手中的離別刀,只有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眼前這位年輕人給自己帶來的莫大威脅。

    離別刀雖是神兵,卻未必通靈,但在紀空手手中,它彷彿有了生命的激情,這實在是一個讓人心驚的感覺。

    衛三公子也不得不將自己更多的目光注視在這把刀上,看著刀鋒一點一點滲入虛空的軌跡,他感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

    雖然他很有自信,但是面對紀空手這樣的強敵,已不容他出現任何細小的失誤,鑭在右手,隨時準備著發出致命的一擊。

    可是兩人都沒有動,甚至連一點動的意思也沒有,因為他們無疑已是高手,懂得選擇最佳的出手時機。

    在等待中,他們同時感到了虛空中各種不同類型的生命與活力,其中有風,有塵埃,有落葉,有飛蟲,甚至接觸到了來自對方身上的一股龐大無匹的精神力。

    對紀空手來說,衛三公子絕對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峰,看似靜止不動,其實深藏活力,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貿然出手的。而讓人驚異的是,衛三公子雖然鑭已在手,紀空手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這實在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霹靂……」一聲驚響,雷電過後,長街上空黑雲疾捲,一時天昏地暗,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引發的狂風刮起漫天塵土,招幌飄搖,樹影晃動,可是紀空手與衛三公子不僅人未動,而且衣衫在獵獵風中也寂然不動,猶如雕刻在岩石之上的塑像。

    紀空手眼中鋒芒畢露,漫過虛空,與衛三公子的眼神如神兵利刃般悍然交接……

    此刻的紀空手,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紀空手了,他不僅充滿自信,而且充滿活力,縱然面對再大的困難,他也夷然無懼。可是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衛三公子眼睛的剎那間,曾經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失落與驚懼。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不暢,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驚悸,在那一剎那間,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全身的力量如洩洪的水流,消失得無影無蹤,渾身乏力,似欲軟化一般。

    紀空手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見過有誰的眼神比衛三公子更銳利,而更為可怕的地方還在於他的目光看似無神,實則犀利,形如實質,猶如一把無孔不入的利刃般從紀空手的眼中透入,然後穿過其思維神經,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的心靈深處。

    紀空手頓覺冷汗迭出,一種軟弱絕望的感覺如電流般蔓延全身,令他感覺到面對這衛三公子,根本就不是憑他一人之力可以扳倒的巨人。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自他出道以來,不管自己的武功有多麼低級,還是遇上的對手有多麼強大,他永遠是那麼地充滿自信,從不絕望,惟有這一次,是一個例外!

    例外就是超出了常規的事情,也是出現概率極少的事情。有些人一輩子也碰不上一次,但有些人只要碰上一次,就極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碰到的最後一次例外。

    天空一聲悶雷從遠方的天際遙遙傳來,風漸息,空中陡然下起了如注的暴雨。

    紀空手猛然打了個機伶,這才發覺自己亂髮盡濕,雨珠沿著髮絲流下,渾身上下無處不濕。驀然間,他的心變得異常冷靜,就彷彿心中高高懸起一輪明月,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似繁星捧月,圍繞著心靈做出有規則的運行軌跡。

    這種銘刻於心中的妙境,恰是他對心道武學的一種徹悟。當這幅天文般的圖畫一幕幕地在他心中展開時,剎那間使得他將整個人的精神融入於自然之中,透過空氣的傳遞,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不再絕望,反而勃發起無窮的生機,不知所蹤的自信在剎那間重新回到身上,比之先前不知增強了幾倍,整個人的氣質似乎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層次。

    衛三公子目睹著這一切,心中訝異。他以超強的精神力向紀空手發出如浪濤般的壓力,就是想在交手之前摧毀對方的鬥志,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卻沒有料到紀空手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平空生出一股抗力,使他的一切努力變成了泡影。

    他卻不知,正是因為他施予的強大壓力,激發了紀空手體內玄陽真氣的生機,遇強愈強,從而突破了人體本身對它形成的禁錮,達到了一種心道武學的全新境界。這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但紀空手卻能利用外力與天象形成突破,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這一變使得雙方在瞬息之間將相峙空間中的壓力提升到了極限,兩股無匹勁氣以沛然不可御之之勢相互擠壓,有質無形的氣流如惡龍般糾纏不清,隨時都可能發生爆炸性的變化。

    長街上積水愈積愈深,漫天水箭如注,傾盆而下,電光雷聲不時地閃爍天邊,使得天地變得忽明忽暗,異常詭異。

    紀空手站在街心,全神貫注。

    他在等待著衛三公子的攻擊!

    兩人相峙以來,紀空手的功力運聚於掌心,如上弦之箭,伺機待發,可是衛三公子的站位與氣勢絲毫不露破綻,令他失去主動之勢。

    對他來說,即使未失主動,他也不會急於攻擊,因為他需要有足夠的時間讓屬下與朋友順利地從地道中逃逸,,只有在心無旁鶩、毫無牽掛的情況下,他才能百分之百地發揮出自己的全部潛能。

    可是衛三公子顯然不想讓他有太多的時間從容準備,終於向前踏出了一步。

    紀空手只覺心中一窒,趕緊收攝心神,通過心靈感應,尋求對方氣機在這一刻間的變化。

    在一般高手的眼中,一步之距也許算不了什麼,但衛三公子的這一步跨出,其動作與動作之間,如行雲流水般渾然天成,明明在動,但給人的感覺卻始終處於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紀空手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乘之機。

    從衛三公子現身,迄今為止,他就沒有給過紀空手任何機會,自始至終,他都將整個戰局的主動權牢牢抓在手中,實力之強,無愧於他一代豪閥之名。

    紀空手卻夷然不懼,他也許最初有過恐懼,但很快就將自己的心理調節到了最佳的狀態,心態更是靜如止水,以感官與毛孔去觸及周圍的一切,將周圍十丈之內的一切動靜盡數掌握,沒有一絲遺漏。

    當衛三公子跨出第三步時,他的鑭稍稍動了一下,一股類似於蟲蟻聲的天籟之音驀然響起,隨著短鑭的擺幅一點一點地增大,由遠及近,直接傳入紀空手的耳際。

    紀空手眉鋒輕揚,只覺心中一片煩躁,初時其聲細不可聞,如針尖般鑽入,仿似遙不可及,但剎那間便已響徹了自己的整個聽力範圍,耳膜震顫,耳鼓嗡嗡作響,根本聽不到天上的雷聲,空中的雨聲,還有呼呼的強風之聲。

    一時間就只聽到這種異聲,詭異之極,令人心悸。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離別刀斜指虛空,冷汗濕透了整個手心。

    因為他明白,這是敵人要出手的先兆,等待他的,將是比這暴雨更烈,比這狂風更猛的攻擊。

    周圍十丈內的空間裡,洶湧澎湃的氣流急劇旋轉、竄動,一股股猶如利刃般強猛的氣鋒不斷地廝纏激撞,迸裂釋放,以紀空手所站之處為中心,形成了一道無形而強力的氣流漩渦。

    紀空手敏銳地感受著氣勢鋒端的衝擊,人在風暴的中心,卻凝視著人在五丈之外的衛三公子。

    他已全無退路!

    無論是進還是退,他都很難擺脫眼前的困境,更何況對手是衛三公子這等強者,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捲進這急流的氣旋之中,遭受巨力的毀滅。

    氣旋愈轉愈疾……

    壓力不斷增強……

    「嗤……」紀空手眼見刻不容緩之際,終於出手了。

    他右手所握的離別刀並沒有動,所動的只是他左手的飛刀。刀並不止一把,有三把之多,以一種驚人的高速陡然升空,攻向了衛三公子如山般移動的身形。

    每一把飛刀都化為一道虛幻的弧跡,自玄奧莫測的線路攻出,看上去是那麼地弱勢,是那麼地渺小,可是當它們強行擠入橫亙於它們面前的氣流中時,那因勁氣布下的氣場竟然不可思議地出現了裂紋。

    而更驚人的是,當飛刀劃出的同時,雨線驟然在這一刻間截成兩段,兩段的中間泛出一道白光,雨珠激揚四濺。

    衛三公子一聲長嘯,裂雲而出,再也無法保持原有的沉默與平靜,身形在一片雨幕下淡化為一段虛無的影子,向虛空直進。他手中的有容乃大鑭幻化無數鑭影,呈扇形般橫空掃出,如一頭龐大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擋阻在它面前的一切生命。

    五丈之距,在兩位高手的眼中,這已不成為距離。

    瞬息的時間,在高手的眼中,卻可以做很多事情。

    飛刀在剎那間發出的攻勢,竟然在無聲無息中消失於雨幕中,消失於鑭影裡,衛三公子的眼芒死死盯著雨幕之後的那雙眼睛,企圖從中看到那種對生命絕望的神情。

    他無疑是這場決戰的強者,在舉手投足間將敵人發出的攻勢盡化無形,這份從容不迫的態度,決定了他在實力上保持的那份優勢。

    可是他失望了。

    他看到了紀空手的那一雙眼睛,卻沒有看到那眼眸中有任何的表情,沒有驚駭,沒有訝異,更沒有他想看到的絕望……什麼都沒有,他甚至感到對方就像是一潭墨綠無波的靜水,令人根本無法揣測其深淺。

    無風無浪,無喜無憂,這是否是紀空手此刻心境的一種表現?

    在運動中對峙,眼芒於虛空中交觸,雖只一瞬時間,但對衛三公子與紀空手來說,卻感覺很長很長,彷彿進入了一個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這風,這雨,完全不能融入其中,從此與世隔絕。

    就在此刻,紀空手的人影終於開始了移動,他既不向前,也不後退,而是撞破了一堵牆,突然消失於長街之中。那一堵牆上留下了一個人形的圖案,彷彿是人為雕刻而成。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不算快,扭身、踏步、破牆、閃入……都顯得異常清晰。

    但不可思議的是,當這幾個動作組合一起形成一段運動時,卻快如閃電,渾然天成,根本就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

    衛三公子沒有追入,而是通過心靈感應來監察紀空手的動靜,可奇怪的是,他沒有感應到紀空手的存在。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衛三公子的耳目,十丈內的任何動靜根本逃不出他的掌握,惟一的可能性,就是紀空手平空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真實的情形當然不會是這樣的,只要是人,就有形神,就不可能如空氣般突然消失。紀空手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許是他找到了自己與這個空間隔離的辦法,換而言之,就是他體內的玄陽真氣來自於補天石異力,補天石吸收天地精華,自然與天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衛三公子心中大驚,只有等待,卻並不著急,因為他明白紀空手蟄伏的原因,只要紀空手一有動作,依然逃不過他的掌握。

    電光暴閃,半空打下了一個驚雷,天地間一片煞白,可以看到衛三公子那道人影佇立於長街,臉上一片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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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邦站立在城樓之上,臉上依然保持著那種高深莫測的笑意,只是那笑中略帶了一些憂鬱。

    侍衛們張開了一張面積不小的羅傘,高高地撐在他的頭上,為他擋風遮雨。如注的雨水沿著傘沿而下,就像是一幕水簾,很難看清遠距離外的任何情形。

    樂白已悄然來到了劉邦的身後,肅手而立,任憑雨淋。雖然他在問天樓中的地位已經十分尊崇,但在衛三公子與劉邦的面前,他依然不敢有半點放肆。

    他不知道衛三公子與劉邦究竟是什麼關係,也不敢問,因為這是問天樓的規矩:不該你問的事情,你就最好不要去問。

    但他知道劉邦絕對是問天樓的下一任樓主,也就是說,只要衛三公子一死或是退隱,那自己的主人就應該是劉邦。對於這一點,問天樓的戰士們從不懷疑,因為他們都可以從衛三公子的表情中看出這裡面的玄機。

    不過縱然沒有衛三公子的恩寵,劉邦此刻的身份依然顯赫。這數月來,沛公之名,已轟傳天下,其聲望大有直追項羽之勢。從一個微不足道的亭長做起,直到成為十萬大軍的統帥,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更何況劉邦不僅具有文韜武略,而且其本身的武學造詣,似乎也並不在五大豪閥之下。

    這只是樂白的一種直覺,不能確定,但樂白每次看到劉邦的背影時,總覺得有一股無所不在的壓力抑制著自己的呼吸,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可以歸類於一個人本身的氣質,也許這就是劉邦不同於常人的王者之氣。但要讓樂白這等高手感到壓力,僅憑氣質還遠遠不夠,所以在劉邦的身上,最讓人感到可怕的是他擁有的一代高手的自信與霸氣。

    當樂白又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劉邦的背影之後,劉邦並沒有回頭,而是眼望前方的天空道:「你失敗了,申帥也失敗了,你們都是我問天樓的精英,尚且不敵紀空手,難道說此人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樂白趨前一步道:「此人的確可怕,屬下兩次與他交手,都感到自己絲毫沒有必勝的把握,這種情況在屬下的這一生中並不多見。」

    「哦?」劉邦詫異地道:「他的武功真的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

    「這倒還不至於,但是屬下每一次與他交手,明明已經尋到了其破綻,可是一旦出手,總是栽在他露出的破綻上。」樂白的眼中現出一絲迷茫,顯然他也不能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就是說,他的武功不是沒有破綻,而是太多,所謂虛虛實實,反而讓人無從判斷他的破綻到底會在哪裡出現?」劉邦眼芒一亮道。

    「沛公所言極是,這也正是屬下心中困惑的原因。屬下雖然懂得他的破綻有些是故意擺出的迷魂陣,意在讓屬下臨陣之時生出輕敵之心,但饒是如此,心中已有警覺,最終卻仍不免上當。」樂白的表情極是懊喪,連連搖頭道。

    「這不能怪你,只能說紀空手太過狡詐,這也許與他的習武經歷有關。據本公所知,他涉足江湖以來,從來就沒有拜過師,一身武功全是憑著個人的悟性與後天努力而成,是以他與人對敵,從來就沒有一定之規,往往講究隨機應變,臨場發揮。」劉邦淡淡地道,口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欣賞之意:「也許他對你的性格極為瞭解,知道你忍辱負重,潛進入世閣臥底數十年,必定小心謹慎,所以才針對這一點來迷惑於你。日後你若與之對敵,憑你的功力,如不受其破綻的誘惑,只管一味搶攻,應該不至於總是處於下風。」

    樂白一聽,豁然醒悟,拱手謝道:「這可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沛公所言,字字珠璣,屬下受益非淺。」臉上盡現欽服之色。

    劉邦一揮手道:「你我同是一樓之人,不必客氣。不過按本公所想,只怕你再也沒有與紀空手交手的機會了。」

    樂白好不容易明白了劉邦話中的深意,點頭道:「有閥主親自出馬,自然是馬到成功,何況韓信的劍法端的精妙,有他相助,紀空手縱有十條命只怕也難以活在這個世上了。」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