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雲三聖

    「為什麼不是韓信?」項羽的眼中充滿著欣賞之意。

    「沒有了劉邦,韓信尚不能單獨對我西楚構成威脅,而劉邦則不同,他不僅是漢王,統轄數十萬大軍,而且種種跡象表明,他與問天樓有很深的淵源。在這個亂世的時代,擁有一大批武功高強的人尤為重要,在某些關鍵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扭轉整個戰局。」范增的言語之間不免有一絲惋惜,當日在鴻門之時,若非項羽一意孤行,放走劉邦,今日的天下只怕早就姓項了,他范增無疑便是功勳卓著的開國元勳。

    其實鴻門宴上放走劉邦,也是項羽心中之痛,不過他沒有為此而後悔,因為處在當時的情況下,劉邦以一種非常的手段博取他的信任,他很難作出殺伐的決斷。

    更主要的是,從當時的天下形勢來看,他要統領諸侯滅秦,就不可能失信於天下,這才是他不殺劉邦的主因。否則,就算沒有范增的力勸,他也不可能縱虎歸山。

    項羽聽出了范增話中的弦外之音,淡淡一笑道:「亞父的分析一點不差,對本王來說,刺殺劉邦正是本王馬上要採取的行動!」

    范增心裡陡然一驚道:「莫非大王已經準備動手了?」

    他的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刺殺劉邦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決策,項羽居然瞞著他著手開始了行動,這是否說明項羽對他的依賴性有所減弱?

    項羽站了起來,緩緩地在帳中踱了幾步方道:「其實早在鴻門之時,本王就有殺人之心,只是礙於當時的時機不對,這才放棄。這兩年來,本王一直關注著劉邦的一舉一動,之所以沒有派人動手,是因為連本王也無法摸清劉邦的真正實力!」

    范增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難道說大王以流雲齋閥主的身份,尚且不敵於他?」

    「那倒不至於。」項羽的眼芒暴閃,渾身上下陡生一股霸氣,道:「就算他武功再高,最多與我也是半斤八兩。本王所想的是,不動而已,動則必取劉邦首級!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強行動手,萬一失敗,就再無殺他的機會了。」

    「大王所慮甚是。」范增沒有想到項羽的心思居然如此縝密,很是欣喜道:「那麼依大王所見,該派何人去執行這項任務最有把握呢?」

    「其實你應該猜想得到。」項羽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范增怔了一怔,一臉茫然。

    項羽緩緩而道:「亞父與我項家乃是世交,也是從小看著本王長大的,應該深知本王絕非是沉湎美色而胸無大志之人。就算本王是別人眼中的好色之人,也不會為了圖一時歡娛而讓自己的愛妃千里迢迢趕到軍營。本王之所以將虞姬接到軍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想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本王可以脫身軍營,前往南鄭,將劉邦的首級取回!」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到了後來,幾如蚊蟻,但聽在范增耳中,卻如一記霹靂,嚇得他驚出一身冷汗道:「大王,如此萬萬不可,您身為西楚霸王,直統數十萬大軍,豈能為了一個劉邦而去冒這些凶險?」

    「本王豈能不知個中凶險?但若是本王不親自前往,又有誰可擔此重任?」項羽顯得十分沉著冷靜,顯然對計劃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相當周全:「滅劉邦,乃是勢在必行,一旦讓他成勢,出兵東進,那我西楚將面臨最大的威脅。到那時,我西楚軍所要面對的就不單單是齊國軍隊,甚至將經受三線作戰的考驗!」

    「可是……」范增心裡知道,項羽的擔心絕非多餘,其決策也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不過讓他一人去冒這種風險,實在牽涉到太大的干係。

    項羽看出了范增臉上的關切之情,心裡也有幾分感動,微微一笑道:「沒有可是,本王的行程已定,不可能有任何更改。不過,亞父大可放心,此次隨我前往南鄭的,還有我流雲齋中經武堂的三聖。有這三位前輩高人的保駕,此次行動絕對是萬無一失!」

    「三聖?」范增的臉上頓時輕鬆了不少,他與項梁本為世交,當然清楚此三人的實力。當年大俠荊柯刺秦失敗後,天下間的有志之士從都末放棄過刺殺秦王的念頭,而他們卻是唯一幾次都能從秦宮全身而退之人。故此項梁才讓范增千方百計的請三人加入流雲齋,而此三人也以自身的實力助項梁平定了西楚武林。

    「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在暗,劉邦在明。當天下人都道本王尚在城陽肅清叛軍餘孽的時候,本王卻悄然到了南鄭。」項羽淡淡一笑道:「所以,在閻王的生死簿上,劉邦的大名已被勾了一筆。」

    他很自信,在他的身上,的確有一股常人沒有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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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都南鄭位於沔水之濱,乃是沔水與褒水的河流交匯處。

    在劉邦進入漢中之前,南鄭作為漢中郡府的所在地,就已經極具規模。到了劉邦進入漢中之後,大興土木,鞏固城防,使得南鄭變得易守難攻,固若金湯。

    南鄭作為緊依三秦的戰略重鎮,又是漢王劉邦的建都之地,市面十分繁華。這固然與它緊扼著水陸交通的要塞有關,也與劉邦鼓勵、支持各工商的政策大有關係。

    劉邦與紀空手、龍賡闖過末位亭後,進入巴蜀,便遇上了蕭何派來的援兵護送。一路上走了十來日,南鄭古城已然在望。

    這時蕭何親自率領的先頭部隊在城外十里相迎,數千騎兵擺開陣勢,列隊恭迎。

    作為漢王丞相,蕭何已是今非昔比,漸漸表現出他治理國家的才能,深得劉邦器重。

    紀空手自沛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蕭何,今日乍見故人,他的心裡感慨萬千。不過,由於他身份的改變,並沒有將自己的這些情緒流露出來,反而更加收斂自己的言行舉止,以免被人看出破綻。

    幾句寒暄之後,繼續上路,一直進入南鄭城。

    南鄭城高牆廣築,城廓相連,周圍城壕深廣,氣象萬千,沿途戒備森嚴,每一隊士兵都顯示出極高的戰意。在南鄭城中,籠罩著一股非常緊張的備戰氣氛。

    「漢王不愧為漢王,良將手中無弱兵,有這樣強大的一支軍隊,項羽不敗的記錄只怕就要在你的手中改寫了。」紀空手由衷讚道。

    劉邦坐於馬上,兩眼精光閃閃,顧盼生威,聽到紀空手的誇讚,神情不由一黯道:「本王的確有東進之心,可惜的是,本王卻錯失了出兵的最佳時機。」

    「此話怎講?莫非事情已生變故?」紀空手大吃一驚。

    「城陽一戰,田榮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幾乎是全軍覆滅。」劉邦很是痛惜地道。他所痛惜的不是田榮之死,而是痛惜項羽又少了一個對手。

    紀空手沒有說話,田榮戰敗顯然是在他意料當中的事,但他絕沒有想到田榮會敗得如此之快,數十萬大軍竟守不住一座孤城。由此可見,項羽統兵打仗的確有其過人之處,這讓紀空手愈發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擔子沉重。

    「如此說來,漢王已經不準備東進了?」紀空手輕輕一帶手中的韁繩,勒馬駐足道。

    劉邦回過頭來道:「你想走?」

    他的眼芒暴射在紀空手的臉上,讓紀空手的心裡為之一緊。

    「漢王既已不準備東進,我留在南鄭也就全無意義了。」紀空手淡淡一笑道。

    「不!」劉邦沉聲道:「本王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真的離開了,本王也許才會放棄東進。」

    他凝神看了一眼紀空手,這才緩緩接道:「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你與龍兄都不是甘於寂寞的人,夜郎雖好,卻容不下你們這兩條蟄伏池中的蒼龍,只要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就會騰雲於萬里長空,呼風喚雨,叱吒天下。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需要你們這樣的朋友!」

    這的確令人感動,也讓人感覺到其話中的真誠是發自肺腑。如果站在劉邦面前的人不是紀空手,也許會為遇上劉邦這種明君而感動不已。

    可惜的是,聽者是紀空手,他太瞭解劉邦了,當劉邦將一個人當成朋友時,只不過證明你對他還有一些利用價值。以劉邦的為人處事,他根本就不會把任何視為永久的朋友。

    「好!就衝著你這句話,我們留下!」紀空手表現得非常激動,猛地點了點頭。

    進入南鄭之後,便見這南鄭比之咸陽雖然規模不及,但繁華有餘,城內街道之寬,可容十匹馬並肩齊行。大街兩旁店舖林立,商業發達,人流如織,卻緊然有序,可見在劉邦的漢王朝統治之下,一切都顯得生機蓬勃。

    在衛士開道下,大隊人馬通過一段熱鬧的大街,來到了以原有的漢中郡府為基礎而擴建的漢王府前。

    漢王府巍峨矗立於長街的盡頭,府前有一個佔地數百畝的廣場,高牆環繞,古木參天,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極為森嚴。

    紀空手與龍賡被安排在府中的一座宅院中,這裡的環境清幽,很適合於像陳平這種棋士的清修。為了讓紀、龍二人感到舒適,劉邦還專門派了十二名千嬌百媚的美婢前來貼身侍候。

    紀空手並沒有刻意推辭,因為他心裡明白,這十二名美女中,必有劉邦安插的耳目。

    經過一番梳洗過後,紀空手精神為之一震。

    他終於進入了劉邦權力的心臟——漢王府!

    可奇怪的是,他的心裡並沒有多麼地興奮,多麼地緊張。

    雖然他心裡清楚,只要自己一步走錯,就將永遠要葬身於此。

    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有一種天生喜歡冒險的人,在平時的時候,他也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哭而鬧,甚至表現得緊張焦慮。可是當他面臨真正危險的時候,他反而會變得非常冷靜,就像是一頭冷血的野狼。

    紀空手無疑就是這種人,所以當劉邦領著一個人進來的時候,他看見紀空手正在與一位美女打情罵俏,一隻大手還停留在那位美女傲挺的豐臀之上。

    「哈哈哈……」劉邦笑了起來,道:「男人好色,英雄本色,看來陳爺雖然潛心棋道,美女當前,卻依然不能免俗啊!」

    紀空手忙與龍賡起身恭迎,當他看到劉邦身後之人時,心裡不禁「咯登」了一下。

    來者竟是身為大將軍的樊噲!他與紀空手一向頗有交情,劉邦叫他來此,莫非是對紀空手的身份已有所懷疑?

    「這位是……」紀空手眼中的樊噲,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好像這兩年來的時間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在下樊噲,忝為漢王帳下的東征大將軍,見過陳爺、龍爺。」樊噲說起話來就像是一陣風,顯得乾淨利落。

    他刻意將「東征大將軍」這幾個字說得異常清晰,似乎是在向紀空手表明,東進伐楚並不是停留在紙上的計劃,而是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紀空手笑了一笑道:「久仰大名,我聽說將軍正率領十萬大軍搶修能往三秦的棧道,何以又到了南鄭?」

    樊噲怔了一怔道:「陳爺怎麼知道這個消息?」

    紀空手道:「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不行,像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修復棧道,是否想迷惑章邯?因為稍具土木知識的人都懂得,這數百里棧道,全在地勢險峻之中,沒有三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修復。」

    樊噲望了劉邦一眼,沒有作聲。

    「你很聰明。」劉邦淡淡一笑道:「本王之所以要修復棧道,其意的確是想迷惑章邯,而我東征的線路,將另闢蹊徑,惟有這樣,才可以做到出其不意,在最短的時間內搶佔三秦之地。」

    「那麼,我能為此做些什麼呢?」紀空手請戰道。雖然他的心裡非常清楚,劉邦前往夜郎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如何才能取到登龍圖的寶藏。

    「你什麼也不用做。」劉邦的回答出乎紀空手的意料:「這三天之內,你將由樊將軍陪同一道,盡情地領略我南鄭風情,三天之後,你們夜郎國的第一批銅鐵將運抵南鄭,我們將對這批銅鐵的價值進行估算,然後再以貨易貨,等價交換。」

    紀空手明白在沒有完全取得劉邦的信任之前,劉邦是不會將登龍圖寶藏的事宜和盤托出的,所以這三天絕不會如劉邦所說的那麼輕鬆悠閒,而是其刻意為自己設下的一個局,其中必定有種種試探與考驗。

    「既然如此,那我就樂得清閒。」紀空手非常平靜地道。

    劉邦凝神看了他一會,淡淡而道:「我原以為,你一定會感到詫異。既然我親自去夜郎將你請來,就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交給你,為什麼又讓你去忙活這些破銅爛鐵的事情呢?」

    紀空手道:「我雖然嘴上沒說,可心裡正是這樣想的。」

    「在城外的大營裡,現在已經聚齊了巴、蜀、漢中三郡的所有優秀工匠,共有一千七百餘眾,其中不乏經驗豐富的鑄兵師。如果這些人從現在起開始做工,忙活一年,可以保證我漢軍數十萬人的全部裝備。」劉邦緩緩而道。

    「這麼說來,東征將在一年之後進行?」劉邦怔了一怔道。

    「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據最保守估計,我漢軍也需要一年的時間來準備。可是,我剛剛接到了一個消息,說是齊國那邊的事情又有變故,假如一切順利的話,三月內,東征可行。」劉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東征在一年之後進行,隨著項羽勢力的擴張,會使東征變得愈加艱難,勝率也會大大地降低。

    「齊國那邊又發生了什麼變故?」紀空手心裡一陣激動,他隱約猜到,這變故也許與他的洞殿人馬有關。

    「城陽一戰,田榮雖死,但他的兄弟、大將軍田橫卻逃了出來,聽說正在濟境的琅邪台召集舊部,繼續抗楚。只要他的聲勢一起,勢必會拖住西楚大軍,讓他們撤兵不得。到那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劉邦說到這裡,整個人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許的亢奮。

    紀空手想到了他留給紅顏的三個錦囊,淡淡一笑,心中卻對五音先生多出一股崇敬之感。這三個錦囊之中,其實都是五音先生生前的智慧,想不到在他死去之後還能派上用場,可見高人風範,不同凡響。

    「就算田橫能夠拖住項羽大軍,可是軍隊的軍備卻需要一年才能完成,漢軍在三月內又如何可以東征呢?」紀空手道。

    「所以我根本就不靠這批銅鐵與匠人,而是另有裝備軍隊的計劃。這批銅鐵與匠人,就像我們修復棧道一樣,其實都是一個障眼法,取到迷惑敵人、麻痺敵人的作用,讓章邯和項羽都以為我軍若要東征,至少還需一年時間的假象。」劉邦信心十足地道。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而且為了使整個效果更加逼真,我們還要故意弄得煞有其事的樣子,讓這些消息傳到項羽與章邯等人的耳中,使他們相信漢軍在短時間內並無東征的能力。」

    「你說得很對,這也是我為何要在三天之後前往軍營與你就銅鐵貿易權談判的原因。只有我們鄭重其事地把這件事情辦好,才可以欺騙對方那些眼線耳目的眼睛。」劉邦得意地笑了一笑。

    紀空手不得不承認劉邦的計劃十分周全,幾乎考慮到了每一個細節。然而,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似乎並不在南鄭,而應該在琅邪台的田橫。他是否可以迅速召集舊部,成為一支新的抗楚力量,這無疑決定了劉邦最後是否能完成東征。

    劉邦對天下形勢的發展把握得極有分寸,更對各方的實力有著非常清晰的認識。如果沒有田橫為他吸引住西楚軍的大部主力的話,他是絕不會輕言東征的。

    這一點從他與項羽分兵進入關中一事就可看出,當時若非項羽率部拖住了章邯的秦軍主力,他劉邦憑什麼可以只率十萬人馬進入關中?

    這也正是劉邦的狡猾之處!

    「不過,你是否想過,如果項羽知道了田橫在琅邪台召集舊部的消息,他會無動於衷、任其所為嗎?而且,就算田橫召集到了舊部,他又能在項羽面前支撐多久?」紀空手的眉頭一皺道。

    「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劉邦所言出乎紀空手的意料之外,不過劉邦緊接著說了一句很富哲理的話,讓紀空手的心中一動。

    「我只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若不讓我劉邦得此天下,我百般努力也是徒勞!」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