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後初晴

    雪後初晴

    夕陽晚照,大雪已然散盡,只剩下爽朗晴空,清冷寒風。

    倚弦與耀陽兩人如同兒時一樣,頭項相接的仰躺在西歧城外一處小丘之上,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西歧兵士拖拉一具具屍身,收集著散落在地的兵戟盾箭。

    靜靜觀望著戰場硝煙冷酷的體現,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不多時,一位身披盔甲、滿身血痕的將領策馬來到小丘下,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大聲道:「稟報大將軍,城外戰場已然打掃乾淨,我軍陣亡戰士業已盡數收葬,並依照將軍的吩咐,將鬼方所有兵士的屍身全部火化,葬入萬人塚中。」

    耀陽一躍而起,大笑道:「劉將辛苦了!哈,今日托我兄弟的福,靠我西歧戰士的堅韌勇猛,不但將鬼方兵士擊退,更將鬼方主將利茸射殺。所以即刻傳我號令,今日軍中將士不妨盡情放鬆享樂……」

    話到此處,耀陽的神色轉為嚴肅,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凡事絕對不可掉以輕心,今晚更要加派人手嚴加監視西歧城外方圓百里之地,以防對方捲土重來!」

    那名將士見耀陽不但武功蓋世,神威無敵,更難能可貴的是在獲得勝利之後,毫不驕傲,並考慮周全細細提防,甚至毫不居功,直言承認今日一勝乃是靠了自家兄弟的緣故,如此似海胸襟,立時贏得了這名劉姓將領的尊敬,當即恭首道:「謹遵大將軍之命,末將先行告退!」

    倚弦靜靜躺在那裡,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想到以前耀陽口頭上唱到的牛皮話竟然可以成真,今日一戰不但將耀陽在西歧的地位變得更加牢固,如果再加上他自小圓滑,懂得察言觀色,拉攏人心,相信如此下去,日後封侯拜相都決不是兒戲,更何況這區區『建功立業』的小小計劃呢?

    但倚弦也知道,如此功績也將耀陽推向這亂世中最為凶險的高峰,想到日後自己的兄弟將會在戰場上血肉橫飛、刀光劍影裡,宮廷中詭秘莫側的政治鬥爭中渡過,一時間,倚弦的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憂。

    倚弦站了起身,說道:「你小子如今倒是風光的緊,功成名就,也算對的起花子爺爺了,不但大權在握,而且還收了幾位嬌美的妻妾,怎麼樣,日後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打算哩?」

    耀陽偏頭望了倚弦一眼,輕咦了一聲道:「經過了七道輪迴的錘煉,小倚是不是變老了?」

    倚弦被這話說得一愣,道:「為什麼這麼說?」

    耀陽大笑道:「只有老頭子感懷歲月蹉跎時日無多,才會時不時問一些你有什麼打算之類的話哦!」

    倚弦見他打趣,習慣性的抬腳就踹,失笑道:「去你的,我可是為了你好,才會這麼關照的問上一句!」

    耀陽閃身早已避開這一擊,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仰望夕陽無限好,道:「或許是因為咱們兄弟倆從前混日子的時間太長,所以滿腦子還是以前那種得過且過的想法,很少有過什麼打算,唯一打算的是,你小子失蹤那麼久,再不見你我就打算去找你了!」

    倚弦心中一陣感動,道:「其實,從碰上小仙他們開始,我就知道你在西岐了,只是很多事情一路來拖累的,使得現在才趕來西岐!」

    耀陽心中一動,奇道:「你碰上小仙了?他們還好嗎?」

    倚弦笑道:「你的兩個寶貝徒弟差點沒把你捅出來,好在當時大亂將至,才能趁機逃過神玄二宗的追查!他們都還好,只是小仙的身子因為受了昔日蚩伯所種的魔符影響,有些虛弱而已,不過你可以放心,病根已經被我拔出來了!」

    耀陽的心中湧起一陣愧疚,道:「只要他們現在還好就好,我總是感覺欠了他們很多,但他們已經不在身邊,想照顧也照顧不到了!」

    倚弦心中暗歎自己也是如此,不由輕拍了拍耀陽的肩臂,道:「很多事情原本都是這樣,由不得我們選擇的,所以只要想開了就沒事了!」

    耀陽點了點頭,舊態復萌,促狹一笑,問道:「嘿,小子,說說最近過的怎麼樣,防風氏那個大美妞兒你後來還有沒有見過?」

    倚弦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淡淡道:「見過幾次,只是事情變得越來越糟!噢,我還見到了幽雲……」說著,倚弦緩步踱下了小丘。

    耀陽聞言一震,好一會兒才追了上來,問道:「幽雲?她不是已經……你又怎麼見到她的?」

    「嗯,她現在是玄門三宗蜀山劍宗的幽雲仙子,洪鈞老祖的關門弟子。」說著,倚弦便將遇見幽雲的前因後果,以及分別之後的種種遭遇說了出來,當然將與幽雲、月嬌與恆恆兩姐妹之間難理難斷的糾纏匆匆帶過,未加細表。

    當倚弦說到九離晚宴雲雨妍艷驚四座時,耀陽頗為贊同的大點其頭。當說到倚弦與有炎遺女素柔相遇,知道煉獄頂上素柔身亡,耀陽不由睚眥欲裂,臉色陰沉,對申公豹的卑劣行徑恨不得當場予以殺之。

    當聽說倚弦精魄離魂天肉身莫名成鑄,巧得龍刃誅神,煉獄頂上一戰震驚四大法宗,聲名哄傳三界之時,耀陽不由也直感熱血沸騰。尤其聽到輪迴集驚險萬分的遭遇,耀陽大為感慨,大歎自己未曾趕上這等好場面。

    直說到倚弦將土行孫本命元根禁錮解去,救出有炎氏族人,更將魔宗五大宗主之一的祝蚺殺死之時,他又不由拍手叫好,大呼痛快。待到倚弦將近來諸般事情一一表完,耀陽才頹然蹦出一句話:「為什麼你碰見的事情都那麼精彩,見到的老熟人都個個是絕世大美女,我卻偏偏遇到那個姜子牙,然後還被人使喚孫子似的呼來喝去。」

    倚弦聽後登時頓住腳步,倒吸一口冷氣,驚訝道:「以你我的身份而言,姜先生怎會容你在西歧耀武揚威至今呢?」

    耀陽皺眉道:「我也不清楚,當時我一口否認魔星身份,姜先生只是後來隱約有對我說了句『虛實真假之辨,世上又有幾人可以看透呢?』,也許他是沒發現,也許是看咱們兄弟可憐,故意放我一馬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耀陽緩緩將別後所遇到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倚弦靜靜聽著耀陽的敘述,每當聽到驚險之處,都深深為之感同身受。

    當聽到夢塚碰上小千三兄妹的經過,不免為之莞而一笑。而他得知耀陽跌落萬丈懸崖,心中難免隨之一緊。尤其是聽到耀陽為了尋他重返朝歌的遭遇,心中頓時感動非常,特別是耀陽那把火,他更是拍手稱快。卻在聽到九尾狐用他的下落威逼耀陽的時候,心中悲憤莫名。

    當聽說耀陽義救西伯遭尤渾阻攔而受傷的經過,倚弦笑道:「我已經幫你報了仇,在我來西岐以前,尤渾就被我幹掉了!」耀陽聞言大感快慰。

    兩人且走且行,繼續聽耀陽說他的光輝發跡史。

    哪知耀陽說到中途,頓了頓搖頭道:「他奶奶的,除了去朝歌之外,別的時候混在西岐在朝為官,都沒什麼好說的,日復一日都是老樣子,悶得要死,所幸還有人兒她們陪著,儘管壓抑的很,不過還算得上消遙自在哩!」

    「好一個在朝為官,逍遙自在!」倚弦大笑道,「看你的樣子,倒還越來越有些官模官樣了!」

    「有官樣嗎?」耀陽好奇的擺弄一身的戰甲,甚至附帶整理了一下頭盔,道,「我自認還算有模有樣的,才不像那幫子庸庸碌碌的大小官員,你小子甭有事沒事來打擊我!」

    倚弦輕笑二聲,正色問道:「如今人間界大亂,四大伯侯,百鎮豪雄,蠢蠢欲動,加上妖魔二道各方勢力在後推波助瀾,尤其是西岐這暗流波湧的帝王之爭,著實已成為四大法宗爭奪三界主控權的前沿陣地……小陽,你真的決定要走這條路了嗎?」

    耀陽無奈的搖頭歎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踏足這個泥潭,現在各方面的關係已經搞得我焦頭爛額……只是一旦想到從前那般渾渾噩噩的生活,倒還真是比不上現在來得多姿多彩,應該說現在的生活更有意義吧!」

    倚弦默然,他知道三界是個大染缸,遲早會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尤其是他們的隱秘身份,一旦被神玄二宗得知,即便兄弟倆並未行兇作惡,最低限度也必會遭至禁錮自由。

    倚弦雖然很想勸耀陽打消這個念頭,但又素來知道耀陽心性從來要強的很,一旦認定的事情便很少去改動過,而且耀陽自小就有建功立業的夢想,而他現在既然已經非常好的朝這個方向走了,自己為何還要橫加阻攔呢?

    耀陽一手搭在倚弦肩背上,大大咧咧的說道:「咱們兄弟倆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我們以後可要好好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才對得起花子爺爺當年的教誨,讓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可以為我們感到驕傲!」

    倚弦想起花子爺爺,心中甚是懷念和神傷,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過,我不好與人交往,所以人前那些繁瑣的事情就由你去交涉了,我呢,只管盡量幫忙就是!」他現在心中最大的願望便是幫助耀陽完成他的夢想。

    耀陽看了倚弦一眼,笑道:「你還是跟從前一樣,羞答答的跟女孩子似的!」

    倚弦對耀陽的打趣早已習以為常,道:「只是因為這世間的紛爭是非難斷,糾葛不清,特別會遇到不少你不喜歡之人,還要迫不得已跟那種人打交道,你不覺得不舒服麼?」

    耀陽哈哈一笑,道:「老實說,虛與委蛇這一套跟那九尾狐用得多了,所以用來對付其他諸輩還是輕鬆自如的,在我感覺裡面,這就像是一個比較容易的遊戲而已,對手各有強弱,哪有什麼不舒服的?」

    倚弦又好氣又好笑道:「跟九尾狐虛耗是真的沒辦法,畢竟保命重要,現在我們單打獨鬥或許仍然不是那妖婦的對手,但若要說到逃生,料想應該還不是難事,而且我們兩兄弟聯手即便是那妖婦也未必是我們對手。所以從今往後,我們不必再去做這些虛偽之事?」

    耀陽道:「說來人世間的各種禮節也不儘是虛偽之事,其實都相差不大,我應付得多了,自然沒有問題。若說與妖婦動手,我還是有些顧慮的,萬一被妖婦說出我們的身份,就算是人兒她們也有可能受到連坐的威脅。」

    倚弦說道:「這個又有何難,我們若隱身三界中某個秘地,保管天下沒有幾人能夠找到我們!」

    耀陽不甘道:「但我辛苦創下的事業豈不就此毀於一旦?再則說來,西岐城的安危我豈能不顧?」

    倚弦滿面憂傷地看著此時滿地狼藉的戰場,終於忍不住語重心長的問道:「看看這滿地瘡痍,想想又有多少性命葬送於此,你難道想更多的人為了你的理想而犧牲?,建功立業,你真的看得那麼重麼?」

    耀陽聞言陷入沉默中,過了許久他才轉頭深深地看向倚弦,反問道:「小倚,你還記得王奕大哥他們嗎?那些跟從前的我們一樣,仍然在每日鞭撻壓迫下苟延殘喘的下奴兄弟們!」

    倚弦點頭道:「當然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他們哩!」

    「我當日在朝歌見過他們!」耀陽腦海中再度浮現當日在朝歌相見的事情,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

    倚弦眼中流露出懷念的神情,道:「真的嗎,他們現在還好麼?」

    耀陽將當日的經歷細細說了出來,語帶苦澀的說道:「以他們現在的身份,你想會好嗎?可恨當時我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無法救他們出來。即便救出他們以後呢?是任他們繼續挨餓受凍還是帶著他們修行法道,你應該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修練法道。」÷

    耀陽接著錚然道:「小倚,你可想過王奕大哥他們過得是什麼生活?我們幫助了王奕大哥他們又怎麼樣?整個天下何止只有王奕他們這些下奴在受苦,其他平民何嘗有好日子過。我答應了王奕大哥一定會讓他們重獲自由,以前沒有這種本事,現在我有了一定的實力怎麼能放棄呢?」

    倚弦微怔看向耀陽,訝道:「沒想到這些問題你想得這麼深,不過這些問題的確需要擔心,但你有沒想過,這場紛爭已經夠複雜了,若再加上你不知又會導致形勢向什麼方面發展?此紛亂天下對百姓加害太深。」

    耀陽毅然道:「正如你所言,所以我才不能獨善其身,我會跟西伯侯提出推翻殷商王朝的建議,務必盡快結束這亂世,重還天地一個清明,還千萬百姓一個安定。還有就是我不想讓神魔玄妖四宗出手干預天下大勢,塵世間的事情就只有塵世中人做主,那些在背後操縱的傢伙要不就親自出場,要不給我滾回鬼窩縮著去,少在一邊瞎攙和。這群傢伙明明想控制天下大勢,卻又裝作對塵世不屑一顧的模樣。」

    倚弦沒想到耀陽對神魔玄妖四宗的成見如此之深,道:「你不是想要憑一己之力來跟四宗做對吧?」

    耀陽撇了撇嘴道:「我才懶得跟他們鬧,只要他們別再來瞎搗亂就行。從我們遇到那些四宗人馬來看,他們差不多都是那副嘴臉,真讓人不舒服,惟獨就姜先生和雲雨妍好一點,嘿,特別是雨妍姐……」

    倚弦笑罵道:「臭小子,你已經妻妾滿堂了,又想打人家什麼主意呢?」他心中反倒想起上次牛頭山有炎氏的事情,再加上幽雲本身也屬玄宗弟子的緣故,他的心中對神玄兩宗沒有很大的厭憎感了。

    耀陽少見的面色一紅,嚷道:「你胡說什麼,她可是真心關心我的好姐姐,別用你的齷齪思想來度我君子之腹。哼,小子,為了這句話我便要與你一較高下,看看你近來到底有什麼長進!」

    「我也正有此意!」倚弦大笑出聲,順手從地上抄起一把長矛在手,他知道耀陽並沒有神兵相助,他自不會用出龍刃諸神,不過自得龍刃諸神以來,修為一日千里,學靈悟劍訣、悟八卦玄法,加上元能深厚,哪怕每一樣最尋常的利器到了手中也不亞於任何上等法道利器。

    耀陽玩心大起,更何況歷來修持玄法,身旁便無良友相伴,缺乏法能熟練的經驗,此時難得好兄弟重逢,豈能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當即喝道:「我來哩!」話音剛落,耀陽足尖從地上挑起一柄長戟,隨手開立,戟尖直指倚弦。他何嘗不是信心十足呢?得《幻殤法錄》以後,他進步神速,直到獨龍譚悟道殺崇黑虎,讓他的修為難以估計地大進一步,現在的修為已非常人可比。

    旁近負責清理戰場的兵士見到主將興致這麼好,都閃到一旁鼓掌歡呼起來。

    耀陽與倚弦正面對視,銳利的眼神在空中相觸,異能相互鎖定對方的身形,爆出一連串看不出的火花,兄弟倆發出撼人的無匹氣勢,晃若實質一般地對撞在一起,各不相讓。

    淒寒冷風捲起,吹過一片淒涼的戰場,帶著一陣逐漸減淡的血腥味,隨著前進,風勢不斷變強,慢慢地形成剛烈的勁風。但風勢再強卻始終無法減弱戰場上兩兄弟所發出的悍然氣勢,更令到旁近的兵將直欲窒息。

    耀陽的剛烈霸氣,倚弦的凌厲飄逸,兩人皆已非昔日無力之輩,一身法道修為足以馳騁天下,傲視同輩高手。兩人均知道眼前的好兄弟已不是當年任人欺辱的角色,而是叱吒風雲、能縱橫三界誰都不敢看輕的人物。

    無論是耀陽還是倚弦,想起以往的悲慘日子和現在終於有所成就,心酸之餘都不免為對方感到欣慰,相視一笑。

    「哈,看樣子不錯啊。那我就先來吧,小倚看招!」耀陽驀地大喝出聲,持戟一抖,頓時火氣四溢,狂猛的熱力瞬間四處散開,熾熱的五行玄能幻化出燃焰巨獸,對倚弦虎視眈眈,作勢欲撲,渾身焰火竄起狂漲,凶態暴露無疑。

    倚弦長笑道:「來吧!」揮矛連震,依然淡然卓立風中。

《封神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