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輕言御鳳憑靈舌

    金紫鳳咭咭一笑,掩口道:「雖然我一時還想不出來,你是在指哪件事,不過,這且不去管它,我答應原諒你就是了!」

    辛維正盡量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接著道:「姑娘誤會了。」

    金紫鳳益發笑不可抑道:「不是向我認錯麼?」

    辛維正頭一點道:「是的,在下指的是貴堡徐、蔡兩位。曰為在下昨日來此時不先出示姑娘那張條子,反而跟他們大吵一場,心中愈想愈過意不去。如果在下就此一走了之,也倒罷了;而今共事於一堡,不設法據實解釋一下,總覺不妥。」

    金紫鳳一怔,旋即皺眉道:「他們走了啊!」

    辛維正搖頭道:「不,他們兩位,如今可能還在百珍園。」

    金紫鳳又是一怔,道:「你是說」

    辛維正點頭道:「這正是我此刻急著趕來找姑娘的原因,不然我也不會知道姑娘已經返堡。」

    金紫鳳甚為迷惑道:「你既見著他兩位,為何不當面解釋一下?」

    辛維正歎了口氣道:「那還要再找您金大姑娘幹什麼呢?我不是說得明明白白,雖然心底自知不是,卻往往無法……」

    金紫鳳攔著道:「好,好,別嚕嗦了。你乾脆說了吧!要我代你怎樣做?」

    辛維正遲疑了一下,才道:「哦,咳,很想請他二位到岳陽樓去喝一杯,但是,心中很矛盾,又怕他二位……唉……我真不知道,這該如何說才好。」

    金紫鳳伸手一拉,叫道:「看你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真叫人洩氣,走,就算我金紫鳳請他們,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走出接待室,金紫鳳向一名堡丁招手道:「過來!」

    辛維正道:「喊他幹什麼?」

    金紫鳳道:「備馬。」

    辛維正道:「這麼一點路,走走豈不更好?」

    那名堡丁走過來打躬道:「金福聽候姑娘差遣!」

    金紫鳳手一揮道:」去吧,沒有什麼!」

    那名堡丁愣在那裡,只有一雙眼睛在不住眨動。他大概這一輩子也想不透,他們這位姑奶奶今天這一聲「來」,和一聲「去」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金紫鳳不理那名堡丁會有什麼想法,伴著辛維正徑向堡外走來。來到湖邊桑林中,辛維正不禁啊了一聲道:「好涼快!」

    金紫鳳指著堤旁一片樹蔭,笑道:「明天我們就在那裡釣魚好不好?」

    辛維正笑笑道:「改後天吧!」

    金紫鳳轉過臉來道:「為什麼?」

    辛維正笑道:「別忘了明天是我的一個大日子啊!」

    金紫鳳菱唇微披,哼了一聲道:「怪誰?全是自討苦吃!」

    辛維正笑了笑,沒有開口。

    他由明天的「考核」,不禁連帶想起那位尚未謀面的「錢總管」。「考核」之內容如何?「錢總管」又是怎樣一個人?他想問卻又忍住。因為他不願被小妮子誤以為他是「情虛」!

    就在這一瞬間,他匆匆由錢總管今天不克分身,接著又想到侯府那封書函那是一封什麼性質的書函呢?

    辛維正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臉去道:「在下想問一件事,未知是否得當?」

    金紫鳳漫不經意的點頭道:「問吧!不論得當與否,保證不打你嘴巴就是了!」

    說著,輕輕一縱身,伸手摘下一串熟得發紫的桑椹;自己先嘗了一顆,然後轉身一托,掩口咭咭笑道:「吃過沒有?」

    辛維正暗笑:沒有吃過?真是說笑話。武功山上,別的不怎樣,就是桑樹多,桑椹當飯吃,都吃過!

    當下扯了兩三顆,納人口中,邊吃邊笑道:「藥經有言:桑乃箕星之精,其英華盡在於椹,功能利五臟關節,生津止渴,安魂鎮神,耳聰明目……」

    金紫鳳止不住咦了一聲道:「你好像樣樣在行嘛?」

    辛維正微微一笑道:「為饞嘴找個動人的理由罷了。」

    金紫鳳玉頰一紅,嗔道:「誰饞嘴!」

    辛維正自知「交代不清」,如果加以分辨,可能「越描越黑」。乃決計採取「圍魏救趙」、「以攻消攻」的方法來化解!

    於是,點點頭道:「姑娘這種規避問題的策略,的確令人讚賞!」

    金紫鳳一愣,眨著眼皮道:「我……這話怎麼說?」

    辛維正側轉臉道:「我說饞嘴,本來是指我自己,就算話沒說清楚,姑娘也只佔著一半,如今竟欲大興問罪之師,其非為轉移話題而出此,尚復何解?」

    金紫鳳果然中算,咻咻然一甩頭道:「不論問什麼,問吧!」

    辛維正審慎地笑了一下道:「在下即將請問的這件事,關予動機方面,願先向姑娘聲明一下。就是在下純出一時之好奇。所以,我雖然問了,如有礙難處,姑娘盡可拒絕回答!」

    金紫鳳星眸滾,忽然搶著道:「用不著兜圈子了,你想問什麼,我已經知道啦!」

    辛維正不信道:「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金紫鳳睨視道:「想問剛才侯府差人送來的是一封什麼書函,對嗎?」

    辛維正由衷歎服道:「好厲害!」

    小妮子高興了,得意地笑道:「金鵬舉的女兒,假如連這點咳咳知道嗎?我是說……咳……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麼秘密!」

    辛維正口雖不言,心底下卻止不住暗暗納罕:妮子這話是真是假?「富國侯」與「霹靂子」之間的書函居然沒有秘密可言?

    金紫鳳接著道:「尤其是你今天已成為金湯堡中一分子,只要你聽到之後,放在心中,不向他人提起就得了。」

    辛維正忍不住想笑:好傢伙,這還不算秘密,秘密兩安,那就不知道該作何解了!

    金紫鳳繼續說道:」其實,這已是侯府來書的第三封。據姨娘說:第一封來書,是徵求家父的意見。第二封則是表示同意家父所推薦的協辦人手。現在,第三封,雖然除了錢總管和家父,尚無他人知悉內容,但據紫鳳揣測,很可能是催家父立即著手處理,紫鳳敢打賭,包管錯不了!」

    辛維正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妮子在念什麼天師咒?

    金紫鳳說至此處,忽轉恨聲道:「在別人看來,能獲得『公侯』之委任,也許是一種了不起的榮耀;但我金紫鳳就偏不服氣!他們一『公』一『侯』,最高的也不過只比家父高三級,為什麼這件事他們公侯兩人就不能自己出面?」

    辛維正咳了一聲道:「姑娘是指……」

    金紫鳳不禁一咦道:「問得真怪,你不是從廬山來的麼?」

    啊,原來是指廬山羅漢池,三王寶藏被盜一事!

    辛維正呆了一下,道:「『公侯』也認為廬山羅漢池,真的藏有三王寶藏?」

    金紫鳳仰臉道:「廢話!」

    辛維正又道:「寶藏被竊,先後才不過十天工夫,那公侯方面已經來過三封文書,這麼說來,公侯兩人之居所,都離此很近了?」

    金紫鳳淡淡道:「『美髯公』齊天王住桃源避秦嶺富國侯葛平章住辰州迷仙莊,離此都在二三百里左右。還有什麼,繼續說吧!我現在是百分之百相信,你閣下是的的確確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辛維正赧然一笑道:「謝謝,現在接著要問的是:在這件公雜中,誰和誰將是令尊進行追查的協助人手?」

    金紫鳳道:「一共兩位。『凶將』『雙戟天王』郭長空,『煞相』『五步奪魂』雷定遠還有沒有?」

    辛維正笑笑道:「沒有了!」

    其實,辛維正真的沒有什麼要問的了麼?要問的多得很!

    自適逢廬山一會以來,他遇見的武林名人,不能算少了:「糊塗伯」、「奸男」、「妙手」、「無情」兩卿、「刀劍」雙尉、「萬毒聖手」唐必達、「應天無常」郭七絕、「風雨棍」、「陰陽鏢」、「行空天馬」、「煞相」之子、「霹靂」掌珠……這些人之中,不少和他發生過交涉,也曾不止一次在交談中,有意無意地提到其他兩榜人物……然而,情形相同的是:始終未聽有誰提及「降魔子」或「黃逸公」幾個字!

    是因為受交談範圍所限,未有提及之必要?也許。

    過去,也一直都是這樣想。如今,情形就不同了。「霹靂」「降魔」,合稱「兩子」,地位平行,名分相等。「公侯」想追查三王寶藏被盜事件,為何有「霹靂」,而無「降魔」?

    甚至連充當一名副手的資格都沒有?

    為什麼?

    辛維正此刻心中,疑問千萬,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他覺得,事情愈是可疑,愈得沉住氣,慎重處對!

    他如果接著再就此點發問,一下子未免問得太多,也太快了。雖然他已經來到金湯堡,並已進入金湯堡,但到目前為止,他仍然不能算為堡中正式的一員。

    到目前為止,完全信任他的,只有一個金紫鳳。若惹得這惟一信任他的人,都對他生出猜疑,他還能在堡中呆下去麼?

    他絕不能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堅信:既然兩子齊名,他留在「霹靂子」的莊堡中,遲遲早早,他總會聽到「降魔子」這三個宇的!

    不一會,「百珍園」到達。

    金紫鳳見園門虛掩著,舉手一推,領先跨檻而入。

    由於兩人腳步輕,又沒有出聲招呼,直到兩人走到瓜棚外,郭、徐、蔡等三人方始抬頭發覺。

    看到辛維正果然如言將金紫鳳帶了過來,不但徐、蔡兩人無法置信,即連郭老頭都意外得瞳目接舌,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金紫鳳當然不會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惟其如此,才使得妮子的態度顯得自然非常。

    她向徐、蔡兩人笑著招呼道:」我們現在來,是來道歉的。怎麼樣,老徐、老蔡,兩位不會再生我們的氣了吧?」

    他自信這番話說得很「得體」,而且很「慷慨」。因為,她相信了辛維正的話,以為自己在這件事中,只是一名「和事佬」。如照一般和事的口吻,最後一句本應說:「兩位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吧?」

    而今,她將「他」易以「我們」,在她以為,這樣做,將可以使得辛維正不致太「難為情」,同時也會多多給徐、蔡兩人一點「面子」!

    可是這在郭、徐、蔡三人聽來,所領會到的,恰恰相反!

    郭、徐、蔡以為妮子不說「我」,而加上一個字,說成「我們」,是因為妮子畢竟老不起臉皮子來,硬將辛維正拖進去做個「陪襯」!

    饒得如此,也就夠徐、蔡兩人受寵若驚,進而惶恐不安的了,兩人幾乎不約而同的躬身賠笑道:「姑娘好說,小的兄弟,斗膽也不敢……」

    郭老頭突然手往耳根於上一招,傾身向前道:「姑娘怎麼說?」

    金紫鳳瞪大眼睛道:「什麼怎麼說?」

    郭老頭一臉正經地接著道:「姑娘剛才說,我們,咳咳,老漢沒有聽清楚,是的,『我們』『我們』以後呢?」

    金紫鳳雙腮泛霞,杏眸圓睜,本想發作,不知怎地,眼珠一轉,竟又自動干息下來;緩緩回答道:「底下麼?底下想做東請大家去岳陽樓喝一杯。」

    郭老頭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道:「妙啊,行,行,走,走了!」

    旋即望向徐蔡兩人,得意地道:「時已過午,老漢尚未為兩位忙吃的,兩位口雖不言,心裡必在嘀咕,現在兩位總可以發覺,這一餓,可餓出名堂來了吧?」

    金紫鳳淡淡接著道:「吃完飯之後,為酬謝你老郭這些年來,勤於園藝之辛勞起見,本姑娘還準備送你老兒一份小小的禮物!」

    郭老兒似已聽出小妮子語氣有點不對勁,笑容沒有了,眨眨,眼皮,問道:「什麼禮物?」

    金紫鳳淡淡說道:「聽說這位少俠昨天曾送過你兩副聯句,本姑娘打算來個東施效顰,送你老兒一首『七絕』!」

    郭老頭臉色一變,急叫道:「千萬使不得!」

    金紫鳳側目悠然道:「為什麼?是不是擔心本姑娘才力不夠?」

    郭老頭連連打躬道:「老漢知罪了,我的好金姑娘,銀姑娘,玉姑娘,金姑奶奶,無論如何,請高抬貴手,饒了老漢吧!」

    現在,辛維正證實,小妮子先前說的不假。別的不說,即連「風雨棍」和「陰陽鏢」兩人,似乎都不例外。

    徐、蔡兩人,此刻除了感覺有趣外,均於眉宇間,隱透迷惑之色,顯然全都弄不清郭老頭何以會前倨後恭。

    金紫鳳斜溜了一眼,輕咳著說道:「『我們』,咳咳,底下怎麼說?」

    郭老頭連忙答道:「聽憑姑娘吩咐!」

    金紫鳳仰臉漫聲道:「送禮遭人拒受,本姑娘認為是一種莫大的侮辱。除非,咳咳,除非能倒過頭來,從拒收的那方面,獲得一點小小的補償!」

    徐蔡兩人均忍不住哈哈大笑。辛維正也覺得很新鮮;主人「敲詐僕奴寧非奇聞」,他倒想看看小妮於能從這老頭身上,擠出一點什麼油水來!

    郭老頭歎了一口氣道:「好吧!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吃一次苦頭,學一次乖;能記取這回教訓,對將來做人處世,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頭一抬,苦臉接著道:「等會兒,姑娘請客,老漢付賬,這總該可以了吧!」

    金紫鳳嘿了一聲道:「想得倒好!」

    郭老頭眨著眼皮道:「否則怎辦?」

    金紫鳳悠悠然說道:…舊事重提』前頭走,先去開門!」

    辛維正不期然為之一愣。「舊事重提」,這句話,他明白。這就是說:小妮子曾對老鬼有過「需索」,結果「所求未遂」,現在,「舊事重提」,想必是要借此逼使老鬼答應下來!

    可是,「前頭走」,「先去開門」這,什麼話?別說此刻那兩扇園門根本沒有上閂,就算園門正關著,她以小主人之身份,叫老頭去才開它,難道後者還會拒絕不成?

    這算什麼「條件」?

    這算什麼「補償」?

    不過,此一謎團,馬上打破了。

    只見郭老頭在小妮子話完之後,頭一點,表示照辦。接著左腳向前一跨,便擬經由小妮子身邊,向園門方面跑過去。

    就在郭老頭擦身而過的一剎那,金紫鳳突然伸手一攔勘「且慢!」

    郭老頭滑步卸肩,右臂虛虛一格道:「有話等下再說不遲!」

    結果,前者一把撈空,後者繼續向前快步而去!

    辛維正恍然大悟,原來小妮子趁機向郭老頭逼出了一招不傳秘學!

    郭老頭這一手果然精絕異常。一招之中,兼含身、腰、眼、步、手等五方面之變化!

    這種近敵貼身穿走之招術,施於身陷。重圍之際,尤稱露要。

    按道理說:這位「應天無常」,再強,也絕強不過「兩子」

    中的那位「霹靂子」;何以這位霹靂掌珠,如今反要向這位應天無常討教起來呢?

    說開了,並不足異。

    須知武功之道,千變萬化,浩瀚無涯;任是一代大家,亦無法兼擅俱能。此亦即「掌」

    「刀」「劍」等「三王」之被「分封」的道理。

    試想:假如「掌王」在「刀法」和「劍法」上,亦足與「刀」「劍」二王分庭抗禮,媲美一時;則「刀劍」二王又憑什麼再稱「刀王』和「劍王」?

    辛維正雖然弄不清什麼叫做「應天無常門」,但對眼前這位向園門走去的「應天無常」,至此總算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今天的辛維正,「真人不露相」,成就早不在兩位師兄之下,能得到他喊一聲好,可說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他,現在非常公平的晶斷,這位「應天無常」確確實實在他之上。

    這一點,也正是辛維正惑然不解之處。

    因為武林之中,須除去「公侯」「將相」等兩榜人物,才輪得著其他門派,依次評別高下,那麼「四門」中的一名掌門人,怎會比他這位准「尉級」的人物還要高明?這是否即為這老兒今日淪為看園人的關鍵之一呢?

    只聽郭老兒於園門口叫道:「門打開啦,姑娘,老漢肚裡餓得咕咕叫,再不走,就得找人抬啦!」

    辛維正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守本身武功和師承之秘密,所以,這時不得不故裝糊塗地道:「金姑娘,您不是說要這者頭怎麼樣的嗎?何以雷聲大,雨點小,只罰他開了一次門,便放他過去了呢?」

    小妮子此刻似已心滿意足,搖頭笑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以後有機會,慢慢告訴你吧!」

    當晚,回到金湯堡,辛維正被安置在那間接待室裡。因為按堡中規定,外人非經總管批准,不得輕越內堡一步。

    一宵易過。翌日,辰初光景,那位行空天馬便來找他,含笑招呼道:「錢總管有請!」

    聲音放低,輕輕又接道:「我們金姑娘說,她為了避諱起見要等考核通過後,才會過來看望辛少俠。」

    辛維正連忙站起身來道:「勞動管事,真是不敢當之至!」

    他雖說在心理上早作充分準備,但經行空天馬現在這麼一說,又不免微微感到緊張起來。

    從小妮於金紫鳳自動迴避這一點上,可見所謂考核,並非敷衍公事。

    他心想:金湯堡的一名總管,該非泛泛之輩可比,屆時萬一露出馬腳,將會有著何等樣的後果呢?

    堡方會不會懷疑他別具企圖呢?

    如果堡方最後發現他所報身世不確,將會採取什麼處置手段?

    趕走?

    囚禁?

    還是拷逼到底,直到他將一切吐實為止?

    辛維正跟在行空天馬後面,向那座八卦圖似的內堡走去,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行空天馬李吉沖,未進迎面那座大門,而是踏著碎石道,一直向西走,走正正西,才折身右拐,由正西那座大門進人。

    這樣看來,這座金湯堡,就不止於它的形式像一座八卦陣圖了!

    這是一個很簡淺的道理:假如每一座大門的作用都一樣,行空天馬此刻就不該繞上這麼一個大圈子了!

    同時,依辛維正之猜測,金紫鳳那妮子,昨天出入所經由者,顯然也是現下這座西大門。

    那麼,他們現在走進去的,它是八卦中的哪一門呢?

    大門上不見任何題匾,甚至連表示卦象的符號也沒有一個!

    總而言之,他一路過來,兩處大門左右的情形幾乎毫無差別。由此類推,其餘六座大門,情形必也相同。

    不過,一進大門,來到過道中,辛維正便約略看出這是八卦中的哪一門了!

    哪一門?「震」門!

    由這座門之取位定向,辛維正原就揣忖它可能是八卦中的震門,如今則由地下鋪磚之圖案,獲得證明。

    地上那些青磚,鋪列之規則,一律為兩斷一連,成「三」狀,正是八卦卦象訣中的「震」「仰盂」!

    這些,在門外,是無論如何看不到的;也許這正是外人不准擅人內堡一步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不過,辛維正此刻雖然辨清這一點,他心中非但毫無自滿之感,反而更暗暗感到一陣驚訝!

    何以故?

    原來在八卦中,「震」為「卦足」,擬諸天象,則為「龍」,為「雷」:「帝出乎震」,帝者,主宰之謂也,此為文王所定。這言「震」主「動象」,為「萬變之始」。換言之:如用於戰陣,此門當為「殺機隱伏」,「險象叢生」之所。誘敵、困敵、擒敵,十九多賴此門以竟功。

    又道是:「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如依列陣常理,此門本應位於正東。辛維正現由正西方進入,而猜它為震門,是由於他相信那位霹靂子電許會「死法活用」,以盡「奇正之變」;結果,他猜中了。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座在卦象中列為凶險之門,卻為此堡用作平安出入之門,就憑這一點,即足證此堡已將這座固定的建築物,極盡「陰陽變幻」,「虛實奠測」之能事!

    因事察人,可知這位霹靂堡主之能列名五爵之中,絕非偶然。

    辛維正警覺一生,行動之間,立即加倍小心。

    行空天馬回過頭來,低聲笑道:「辛兄勿慮,我們這位錢總管,為人平易可親,加上您又是我們姑娘所引薦,保管你辛兄不致遭遇什麼困難就是了。」

    辛維正低答道:「謝謝管事錦注!」心中則在想:唉,我的為難處,你們哪裡知道!我要能實話實說,還有什麼問題呢?

    走完兩三丈長的甬道,眼前一亮,迎面人眼的是一座六角石亭。辛維正抬頭看清之下,不禁又是一怔。

    這座金湯內堡,從外面加以估計,佔地至少也當在十畝以上。可是,現在一眼望去,石亭後面是一片不算寬敞的院落,再過去是一排廳屋,兩邊各有廂房三四間,根本看不出什麼恢宏氣象來!

    另一點使人不解的是:昨天在岳陽樓,他獲知這座金湯堡內,上上下下,不下五百餘口之眾,可是,昨天到今天,除了「風雨棍」徐一鵠,「陰陽鏢」蔡伯堅,「行空天馬」李吉沖,以及少數三兩名傳遞飲食的堡丁之外,他幾乎沒有再看到任何一各閒人。

    那五百多口堡眾,都去了哪裡呢?

    眼前景象,亦復如是。整座院落中,既看不出通向別處的門戶,亦不見有人走動,四下裡一片冷清,頗有炎夏午憩,小院人靜的況味。

    行空天馬又回頭說了聲:「辛兄隨我來。」

    穿過石亭,逕向對面那一排廳屋走去。

    兩人登上台階,廳內有人問道:「是李管事麼?」

    行空天馬定步躬身道:「是的,敬回總管那位辛兄弟已經到了!」

    廳內那人溫和地說道:「很好,請進來。」

    從廳內此刻這種語氣聽來,不難想見裡面的這位錢總管,誠如行空天馬所說,果然不像是一個使人害怕的人。

    進入大廳,看到本人之後,益證言之不假。

    只見這位錢總管,約莫五旬上下年紀,矮矮胖胖,頭頂微禿,身穿一襲月白長衫,紅光滿面,雙目奕奕有神,手中開合著一柄長足尺餘的牙骨折扇,兩道臥蠶眉已微雜白毫,神態於端莊中不失祥藹之氣。

    大廳中除了這位錢總管,另外尚有兩名長隨模樣的壯年漢子:兩名壯漢垂手站在一張竹榻之後,錢總管則在榻前來回緩踱著。

    辛維正向前走上數步,躬身一揖道:「晚生辛維正,見過總管。」

    錢總管轉過身來頓首道:「很好,很好。」

    行空天馬準備退去,錢總管手一招道:「李管事別走,你也暫時留在這裡!」

    行空天馬恭應一聲是,立即垂手退向一旁。

    錢總管指著茶几旁邊的竹椅說道:「坐,坐,請坐。」

    辛維正欠身說得一聲:「謝總管。」隨即依言走至外側一張竹椅上緩緩坐了下去。

    「老夫可以問小兄弟幾個問題嗎?」

    辛維正又欠了一下身子,道:「總管盡請發問,晚生知無不言。」

    錢總管緩緩接著道:「本堡對新來的人,第一件想知道的事,便是來人隨身所帶物件。

    老弟這次來本堡,共帶行李若干,可否先行見告?」

    辛維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行李方面,只有一個小包裹,刻正放在外面客室中,裡面計有外衣一件,內衣褲鞋襪各一套,以及盥洗用具數件。」

    「另外,晚生隨身帶在身上的,則僅有兩樣東西:三顆「唐丹」,一兩多碎銀。以上所言,未知總管信得過否?」

    錢總管點點頭,未置可否,抬頭又問道:「『唐丹』何來?」

    辛維正答道:「唐家掌門人:『萬毒聖手』唐必達唐大俠所贈!」

    錢總管注目道:「緣何見贈?」

    辛維正答道:「為報晚輩一顆『長青丹』之小惠。」

    錢總管接著道:「『長青丹』又自何來?」

    辛維正答道:「系妙手卿神偷高樂仁,與無情卿蕭一士賭東贏得……」

    錢總管截口又問道:「神偷贏得長青丹,何故會分贈於你?」。

    辛維正答道:「因神偷曾偽稱手袋遺失,試出晚生對他頗具些許同情之心,而晚生當時實不知他即為鼎鼎大名之妙手卿。」

    錢總管又問道:「神偷分你之長青丹,僅有一顆麼?」

    辛維正答道:「三顆。」

    錢總管道:「尚餘兩顆何在?」

    辛維正道:「當天同時分贈與受傷的刀、劍兩尉服用了。」

    錢總管道:「你當時知不知道這種長青丹的珍貴之處?」

    辛維正道:「假如不知道,晚輩絕不會拿它去貽誤三名重傷垂危之人!」

    錢總管道:「刀、劍兩尉何恩於你?」

    辛維正道:「刀、劍兩尉義勇正直,年輕有為,相信換了你老,當時一定也會這樣做!」

    錢總管緩緩轉過臉去,向行空天馬問了聲:「如何?」

    行空天馬躬身道:「無一字虛言,這分誠實,堪稱難見!」

    辛維正一呆道:「難道」

    錢總管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們這位李管事,那天也在場,老弟剛才這段敘述,老夫早就聽他報告過了。」

    辛維正迅忖道:是了,這位李管事,當時可能是受命在暗中保護他們那位小女主人金紫鳳的!——

《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