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官場現形

    辛維正閉目如故道:「代謝過府尊了,辛某人身為階下囚,羞為座上客,等還我清白之身,回堡後再拜訪可也。」

    班頭急得顫冒汗珠,低聲下氣地:「辛老弟,這是別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機會,你去見過大人,不就……」

    辛維正冷然道:「青天白日,和黑夜差不多……辛某人受此大辱,只要留得命在……哼!

    哼!不是說夢話。」

    班頭激靈打一冷戰,他到底是吃公事飯的,方才不過是事出意外,有求於辛維正,心慌意亂之下亂了手腳而已。

    這時,他乾咳了一聲:「辛老弟,咱家再不夠意思,也是奉令行事,誰叫祖上無德,吃上這碗飯呢。你怪上了咱家,咱家也無可奈何,大不了拚著挨一頓訓斥,回家吃老米飯,照實回復上去好了。」

    辛維正哼了一聲:「很好,看閣下也有一把年紀了。公門之內好修行,害人大多,會遭惡報的,趁有權時多抓幾把黃的白的,回家享老福是對的……」

    班頭搖著頭,苦笑道:「老弟,你這張嘴真厲害!是挖苦我年紀活在狗身上?」

    辛維正微啟半目道:「好說,人為財死,活在『四方孔』裡罷了!」

    班頭一揮手,把手下一律揮退,近於耳語道:「老弟真不愧闖出恁大的萬兒,你每一句話都像刀子挖肉一樣。咱們明白人面前不說暗話,因為這裡面有人得了大好處,為了吃飯,不得不讓老弟多受點委屈!」

    辛維正認為差不多,見好就收,喊了一聲:「是哪一方面打點的?千兩?萬兩?」

    班頭苦笑道:「老弟,這個,咱家怎能知道?聽說是咱們大人的頂頭上司有話……咳咳……由上頭吩咐下來的,當然是該老弟有點小霉氣!」

    辛維正道:「這且不說,那麼你們貴上為何前倨後恭,請辛某人去作甚?」

    班頭是笑道:「這個,老弟見了敝上自然知道!」

    「不!」辛維正道:「別是你們又做了什麼鬼圈套,讓辛某人去鑽…-」

    班頭忙道:「老弟別挖苦了,咱們是幾塊什麼料?瞞不過您老弟的」

    辛維正道:「那麼,到底何事?」

    班頭悄聲道:「敝上只叫咱來請老弟入內院談話,詳情咱確實不知……」

    辛維正接口道:「那就免了。瓜田李下,辛某人絕對不去沾惹嫌疑,如再加上一個企圖行刺,豈非……」

    班頭著急道:「絕沒有這種事。據咱家看,是有人對敝少爺下了什麼手法?留下字條……

    咳咳,敝上大約認為非老弟您莫辦,才叫咱來奉請的。」

    辛維正冷然道:「笑話!堂堂知府衙門的內院重地,怎會有歹人入侵,且是青天白日?

    一定又是有人對辛某人栽贓了,不去,不去!」

    班頭打拱作揖道:「辛老弟,算是咱家求你,看敝上那種火燒眉毛模樣,官腔打下來,咱實在吃不消。」

    辛維正閉目道:「吃官腔,是閣下家常便飯,有什麼大不了的!」

    班頭咳了一聲道:「老弟,咱家服了你了,您行行好,咱給磕頭了。」當真跪下。

    辛維正連皮肉之傷也沒有,只是無端受了悶氣,不得不給點顏色。既然已經出了這口氣,便趁勢落蓬,「呀喲」一聲:「即鍘辛某人自甘人阱,也得避避耳目才好。」

    班頭如釋重負,道:「老弟放心,由這邊暗門人進甬道,就直通內院的垂花門,咱們大人就在月洞門那邊的『問心齋』等候大駕!那兒,也可說是咱們大人的書房,任何人不准擅入!」

    辛維正側目悠然道:「辛某人呢?」

    班頭道:「是咱們大人奉請老弟,自是例外!」

    辛維正哼了一聲:「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萬一辛某人無以報命,又不知會加上什麼不赦大罪?」

    班頭裝傻地不答腔,在前引路。

    辛維正四顧無人,目光一閃,已有了計較。

    他不動聲色地跟著班頭,一陣轉折,甬道盡處,果然是一道垂花門。

    辛維正暗忖道:「常聽人說官場內幕重重,官場老手都懂得『開後門』的妙處,所謂『匯緣』是也!由羈押犯人的班房,竟可直通內院,原來如此,天下事真是學到老學不了……」

    一個丫鬟和一個健婦,正在垂花門邊探頭探腦,焦急不可名狀。

    一見到班頭,丫鬟先怨聲道:「老頭,你怎麼啦』夫人急得要……和老爺打架了,你……」

    大約發現了班頭後面的辛維正,忙住了嘴,漲紅了臉。

    那健婦大約是奶娘之屬,接口道:「老江,你快些兒,走路怕踏死螞蟻呀?老爺已經催問了幾次了!」

    那姓江的班頭,還得陪著笑臉,連道:「來了,來了,你們快讓開,先去告訴夫人,請夫人放心,咱已請得辛少俠來啦!」

    她倆似乎怕見陌生的男人,低頭退去。

    江班頭帶著辛維正穿過花徑;敞開的月洞門中一片來回的腳步聲。

    岳陽府知府正在像老牛拉磨一樣地急得轉圈子呢!

    大約也聽到了江班頭的腳步聲了,乾咳了一聲:「怎麼……」

    是怪他來遲了?

    江班頭惟恐上司打官腔,激惱了辛維正,忙接口道:「小的已請得辛少俠來見大人!」

    辛維正冷峭道:「恕草民身受刑傷,舉步艱難,不知府尊有何見教?」

    知府一聽辛維正已經請到,也顧不得擺官架子了,忙道:「下官在此苦候已久,咳咳,請進。」

    一面已強笑著,迎出月洞門,向辛維正作肅客人內狀。

    江班頭正要拔腳開溜,見狀忙打了一個千,請安道:「辛少俠,咱們大人禮賢下土,親自出來迎接您了。」

    辛維正仰面道:「好說,階下囚愧為座上客,恕刑傷在身,不便行禮。」

    江班頭尷尬地直遞眼色。

    知府也是窘促不安,卻一瞪眼,喝著江班頭:「你這狗頭,呆什麼!還不快去找金創藥來!」

    江班頭如聞聖旨,喏喏連聲:「是!是!小的就去…-」

    又打了一個千,向後轉。

    辛維正暗笑道:「這就是吃公門飯的嘴臉!難怪陶淵明不願為五斗米折腰了。大官老爺都喜歡這一套,看別人向他們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有氣節的人,當然不吃……」

    對方不過是一個五品知府,就如此神氣活現,官居一品者難怪更贏得世俗的爭羨了。

    他屹立不動。

    這時的知府大人可不是方才高坐公堂,拍驚堂木,打官腔發官威的知府大人了,為的是惟一愛子命若游絲,奄奄一息,僅存的希望,全寄托在辛維正身上。此刻他對辛維正的兀傲無禮,不敢以為忤,強笑道:「辛少俠,咳咳,武林人物,下官素知不拘俗禮,請!請」

    再次舉手肅客。

    辛維正想到對方方纔的可惡,倒不是存心報復,而是想挫下挫對方的官威,以便達到心中所假定的「鵠的」,因此,他冷峭道:「不錯,看來府尊對江湖間的人與事知道得不少。」

    知府硬著頭皮道:「哪裡,哪裡,下官曾讀太史公『史記』,對『遊俠列傳』中的朱家,郭解及唐人小說中的紅線,聶隱之交亞,一向傾心羨慕,辛少俠更是此中之佼佼者-…」

    辛維正截口道:「豈敢,豈敢,區區金湯堡,辛某人原微不足道,不然,何能受人誣陷,成了階下囚,受辱於大庭廣眾之下?」

    知府窘迫地搓搓手,道:「辛少俠勿怪,下官實有……難言之苦……請到內面再談如何?」

    辛維正揚眉道:「府尊可知江湖上人,恩怨分明,動輒流血五步,殺人不眨眼麼?」

    知府一驚,神色一變,強作鎮定道:「聽……聽說過,咳咳……」

    辛維正沉聲注目道:「如果辛某人興起,此時正是大好機會!」

    知府連退幾步,駭然失聲道:「辛少挾,勿爾,勿爾!」

    辛維正接口道:「天下最使人痛恨的事,莫過於含冤受屈而不能伸,苦無處說,府尊是否認為辛某人無膽對朝廷命官下手?」

    說時,目射神光,神色肅殺。

    知府幾乎全身軟癱了,兩腿不聽話地不住篩糠,口中連道:「哪裡,哪裡……下官知……

    道少俠是被冤的……」

    辛維正欺近一步,一手徐徐揚起,哼了一聲:「天下最使人憤怒的是莫過於明知故栽……」

    知府連連搖手道:「少俠,下官請……你來,就是為了向你解釋……」

    辛維正仰面道:「請說!」

    知府吸了一口氣,定定神,道:「立談不便,請入軒再奉告如何?」

    辛維正點頭道:「辛某人講理通情,只要不是知府故意誣陷,自當盡庶民尊重父母官之理!」

    知府忙先拾階引行。

    辛維正跟著進入「問心軒」。

    「請坐,請坐。」知府親自移動一把太師椅道:「辛老弟台!咳咳!這是下官私室,彼此以賓主相見如何?」

    辛維正拱手道:「好說,謝過賜坐,刑傷不便,心領了。」

    知府窘笑著,似想叫人奉茶,但又頓住,苦笑道:「老弟台,下官現在是身不由己,吃了皇上俸祿,這頂烏紗帽並不好戴……」

    辛維正道:「多少人求官若渴,不惜千方百計鑽營;土子十載寒窗,想穿鐵硯,與其說是為了一舉成名天下知,不如說是為了得到一官半職,再高昇,多發財……」

    知府忙道:「老弟台,宦海艱辛,不下於你們江湖險惡,下官是魚兒飲水,冷暖自知!」

    辛維正道:「千里求官只為財,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府尊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何以似有了退隱之意?」

    知府正色道:「老弟台有所不知,下官雖非幹吏,但也決非貪墨之流。為了老弟台這樁事,下官已自知解甲歸田只是遲早之間……」

    辛維正接口道:「是哪那一方和辛某人過不去?」

    「老弟台,請看看。」知府伸手掀開繡幃,推開幃後一康暗門,舉手遭:「老弟台,這是下官藏放絕密檔案之處,有關老弟台一案,請與下官二人四日,共同看一下便知!」

    自己已先入幃。

    幃內是一間大約二丈許的房間,除了一張建漆書案與一把太師椅外,只有四壁圖書,淨無纖塵。

    這便是秘室中的秘室。

    知府親自把室門嚴加封閉,再由襟底取出鎖匙,開了書案的抽屜大銅鎖,取出一疊檔卷。

    再由檔卷中取出一封密柬,見柬套的上下燙了火漆,當知其機密性。

    知府鄭重地把柬中的精緻「泥金箋」取出,展開,往書案上一放,道:「辛老弟台,請過目。」

    辛維正也不客氣,只道了一聲:「謝過了,有僭。」

    他迅閱一遍,不由又驚,又怒!

    原來,密柬乃兩湖巡閱使親筆寫的一手「蔡京式」字條,花押簽名下,還加了官印。

    內容大意是說據查金湯堡勾結江洋大盜,密植黨羽;堡主金鵬舉死後,由黃某人繼續網羅爪牙,密圖不軌。如讓金湯堡做大下去,佈置一廣,一朝將成大患。

    尤其是黃某人門下三徒,無一善類。黃某人第三徒辛某人公然在宜昌殺官留名,顯系準備公然叛逆,即將大舉之先聲。

    由於該堡為岳陽所轄,照理應由該縣府負責防患並拘訊,但惟恐岳陽縣膽小畏事,不敢招惹該堡,故特準直由貴府重辦,絕勿徇情袒顧。事關重大,務必嚴予查究,徹底根除。如該堡膽敢抗拒,火速驛馬八百里上報,當派幹員協助處理等。

    最後這兩湖巡閱使還以好人姿態,表示除了公事下達外,特再以私函關照,系本愛護嘉勉之意,務期嚴辦。有功受上賞,誤事則難再加維護為詞,頗有「一帷劍匣燈」之妙。

    這種密柬,確實緊要,不經六目的。

    辛維正心中明白,知府所以不惜洩漏如此重大機密,以示討好,並非只是為了畏懼金湯堡的嚴厲報復,而是病急亂投醫,想借他辛維正之手,對他惟一的愛子加以援手。

    內情顯然出人意外的複雜,決非移禍江東的簡單。

    顯然,這裡面有極可怕的陰謀,不止於對付他辛維正一個人而已,而是要徹底消滅金湯堡!

    叛逆罪名如天大,非同小可,輕則滅門,重則株連九族,這不是小事!

    只是,兩湖巡閱使為何會有這一毒手』

    是否金湯堡與兩湖巡閱使有過恩怨?

    江湖人物與官府,談不到直接的恩怨,惟一的解釋,是根本上就站在對立地位。

    平時相安無事是勾結得好,或因各有顧忌。

    一旦一方受到「嚴重損害」時,就會動腦筋,下殺手了。

    金湯堡為何成了兩湖巡閱使的背上刺!眼中釘!這是一個主要問題的癥結所在。

    或者,另有人策動兩湖巡閱使借刀殺人?

    當今之世,有誰有此巨大潛力,能使官府受他驅策呢,所加給金湯堡的「罪名」實在太大,叫人沒有說話的餘地。

    可是,兩湖巡閱使至少該明白,如果只憑岳陽一府、一縣的官兵,即使傾巢而出,也動不了金湯堡一分一毫!

    那麼,何以一愚至此?

    答案是:一定另有自命可以一舉消滅金湯堡的人在暗中主持,且必已到了岳陽。

    如此,則金湯堡已經在強敵壓境之下,尚不明對手是誰?也非坐著挨打,太危險了!

    這一發現,對辛維正說來,真是意外不小的收穫!

    也是使他驚怒交進的原因。

    他迅即撩定心神,摒去紛亂的思潮,沉聲道:「多謝府尊厚愛,既蒙如此高誼,必能有以教我?」

    知府在一旁直搖手,雙眉緊皺,聞言苦笑道:「老弟台,下官正要向你求教哩。下官方寸已亂,還能說什麼呢?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辛維正平靜地道:「請問府尊準備如何善後此事?」

    知府神色慘淡,擺手道:「這是最扎手的事!老弟台當知道下官不會輕信上面一面之詞,更不會妄陷無辜於罪的,這是大辟之案!下官能做到的,只有掛冠求去一途了……」

    辛維正笑道:「即使知府有此雅意,恐怕求去也不可得……」

    知府道:「明知左右為難,唉!據本府江班頭說老弟足智多謀,年紀輕輕的,已經是天下武林皆知的人物,必有妙策以解下官之困?」

    辛維正搖頭道:「現在,金湯堡危如累卵,辛某人也是泥菩薩過江!」

    知府忙道:「老弟勿謙,時機急迫,下官是真心求教!」

    辛維正暗笑道:「該我拿主意了!」

    口中忙道:「這種事,不能急,急則亂,讓在下想想再說。」

    知府直播頭,在一邊自言自語:「拙荊早就勸下官告老還鄉,唉!只為戀棧,惹上了這樁麻煩!現在是悔之不及!」

    自怨自艾之餘,又哼呀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下官現在是欲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五柳都不可得了,唉……唉……」

    辛維正暗暗好笑,付道:「到底讀書人都只能做官,而經不起大風大浪。一到生死關頭,得失之心太重,就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古來奸臣多降臣,都是些平時自命清高,誇誇其談,臨大節即怕死苟活之輩,難怪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又想:「兩湖巡閱使這官崽子走錯了一步棋,要托辦這種事,非心毒手辣,又城府深沉的酷吏命官不可。委諸這種書生氣太重的人,未有不誤事者。也許,上天有眼,金師伯有靈,默佑金湯堡……」

    他心念動處,脫口道:「請問府尊大人,能拿得起,放得下麼?」

    知府一愕,呀了一聲:「老弟台要下官如何做,」

    辛維正道:「請問府尊大人,捨得這頂烏紗帽麼?」

    知府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頭上,苦笑道:「事到如今,能夠平安歸去,已是很好的了。只要計出萬全,下官一定答應。」

    辛維正點頭道:「府尊能有這份心意,可謂難得。多少人為了貪圖爵祿,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何況是這種難得的邀功獲賞的機會……」

    知府忙道:「下官絕無此意,如有……」

    辛維正接口道:「知府如有此意,也不會如此厚待在下了!」

    「對!對!」知府道:「老弟台有何良策以教?」

    辛維正道:「這很簡單,只要府尊不戀於這頂烏紗帽,就等於豁出去了,沒有了什麼顧忌了,當能據實告訴在下實際情況,在下才好代籌」

    知府道:「只要下官知道的,敢不坦誠以告!」

    辛維正欠身道:「謝過了。請問府尊,上面是要貴府協助岳陽縣的兵馬對付敝堡麼?」

    知府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一答,大出辛維正意外,忙又道:「府尊認為能夠做得到麼?」

    知府一呆,搖頭道:「當然做不到!」

    辛維正道:「既然做不到,為何……」

    「這個……」知府附耳道:「這就是上頭的毒計了,也是官場秘密。本官大不了犧牲一些人馬,即使片甲不回,咳咳……」

    「哦!」辛維正恍然大悟道:「確實毒辣!如果敝堡敢於反抗,就是拒捕,坐定了叛逆大罪名了?好毒!好辣……」

    知府搓手道:「正是……」

    辛維正道;「假定如此,由誰善後,是上面再派人馬來?抑是?」

    知府道:「那……就非下官所知了!」

    辛維正一指密柬道:「這上面不是有指示麼?」

    知府點頭道:「是不錯。在公事上,是要本府向上司報;在私底下,卻說已有周密佈置,諭令本府只管放手做去,不必有任何顧忌!」

    辛維正點頭道:「這就是了,上面必已振了大批高手到了岳陽,他們有人來見過府尊麼?」

    知府搖頭道:「尚沒有見過!」

    辛維正道:「如何聯絡法?」

    知府道:「上面還未通知下來!」

    辛維正道:「以府尊看,上面可會派什麼人來?」

    知府道:「尚不清楚!」

    辛維正道:「能猜測麼?」

    「可以可以!」知府沉吟道:「據下官所知,宜昌知府,乃上面的內親,因該處是水陸碼頭,一向被視為優差,當然是上面的私人親信!……」

    辛維正哦聲道:「如此,就難怪了,上面不過公報私仇之外,另有陰謀而已。」

    「老弟台所言不錯!」知府道:「下官對官場以外的事,實在所知有限!」

    辛維正道:「上面可曾收羅江湖人物?例如護院、侍衛之類。」

    知府道:「聽說是有的!但下官沒見過。」

    辛維正心中有數,點頭道:「在下已經知道了一二,不知府尊準備如何應付他們?」

    知府一呆,道:「下官一時也想不出妥當之法,老弟台如能受委屈,就由下官再升堂。

    暫為收監聽審如何!」

    辛維正道:「可以的,但必須讓在下通知家師一聲!」

    知府道:「可以!可以……」

    辛維正道:「承情了,不知府尊還有什麼見教否?」

    知府如夢初醒,尷尬地道:「下官方寸不寧,幾乎誤了大事!咳,除了向老弟台請教一下此事應付之策外,還有一事相煩!」

    「只管說好了。」辛維正道:「只要在下綿力所及的。」

    知府道:「事情是這樣的,就是方纔,老弟台也看到下官匆匆退堂,就是為了犬子突然得了急病……」

    「哦!」辛維正接口道:「這就難了,在下不精於歧黃之學……」

    知府搖手道:「這與江湖人有關……」

    「怎麼說?」

    「下官因只有此子,平日十分嬌寵。方纔,由小婢數人,陪著犬子在後花園蕩鞦韆,突然犬於由鞦韆上摔了下來……」

    辛維正接口道:「這個,只要沒有摔得……太重,皮肉之傷在下倒有把握……」

    知府搖頭道:「雖然摔下時離地不過二三尺,只跌破一塊皮無甚大不了……」

    辛維正道:「這就簡單了!」

    知府一歎道:「老弟台,如是這樣,不會勞動你,而是不知被人用了什麼手法?全身在抽筋,眼看……只存下……一口氣了,下官只此一子……」

    辛維正失聲道:「有這種事,怎麼有人如此大膽?在青天白日進入宮府內院?」

    知府苦笑道:「為此,拙荊幾乎要同下官拚命了,只好煩請老弟台特別幫忙,愚夫婦感激不盡。」

    說著,連連作揖。

    辛維正對這官兒已經去了惡感,聞言忙道:「不敢當,在下自當一效綿薄,只是,尚不知是哪一種手法?」

    也抱拳還禮。

    知府道:「這-…個,據小婢說,當犬子掉下時,樹上有人說話,說是下官枉屈無辜,他路見不平,所以對犬子施以獨門手法,除了立即釋放老弟台,請老弟台解救外,天下無人能得為力……」

    辛維正道:「有這種事?這人也太大膽妄為了,也許是故作危言……」

    知府搖頭道:「實不相瞞,那位俠士還說如果不是老弟台動手解救的話,別人一動,立時……會完了。如一個時辰不解,便是老弟台動手解救,也只能保住一命,犬子將終身變成白癡一個!」

    辛維正暗忖道:「莊老弟雖然聰明,也太缺德了!」

    又想:「如果莊老弟不如此危言聳聽,他們可能會另外請人來施救,那樣也許又生枝節,又起變化,事急從權,莊老弟有一手!」

    他口中卻連道:「豈有此理,敢煩府尊將令公子抱出讓在下一看如何?教人如救火,看在下能否效勞!」

    知府道:「就請勞駕隨下官來。」

    一面已移步向外走。

    辛維正剛一躊躇

    忽聽內院粉牆那邊,又哭又叫,是女人的尖銳聲音:「你們這些賤人,還不快去請老爺來……他死到哪裡去了?連自己兒子死活也不管了,乖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聽,便知道是知府夫人的口氣,大約慈母痛子,連潑婦罵街的詞句也出口了。

    知府吸了一口氣,著忙道:「老弟台,請勿見怪,拙荊是婦道人家,難怪她出言無狀,她是急瘋了……」

    難道他本人不急,他腳下已不是八字方步,而是大失官態的奔跑。

    辛維正只好緊緊跟著。

    進入內宅,丫鬟僕婦都在發怔,面面相覷。兩個向外探望的丫鬟一見知府與辛維正來了,都同聲叫:「好了,老爺和……人來了,夫人……」

    知府喝道:「別鑼嗦!」

    舉手內讓,道:「老弟台看你的了,辛少俠來了,你且退開!」

    只聽屋中帶著哭聲道:「呀!請他進來吧,快來救救我的嬌兒啊……」

    知府苦笑道:「老弟台,不必拘禮了,請。」

    一面舉步入內。

    辛維正只好跟進。

    繡榻上,錦被微動,只露出一個蒼白小臉蛋在枕上。一位滿面淚痕,眼紅紅的,正在用手巾拭淚的中年婦人欠身而起,向辛維正點點頭,還報了一福,低頭道:「全仗……您啦。」

    辛維正一拱手,知府夫人已退向床頭。

    辛維正輕輕揭開棉被,只見那小倌兒,大約只有七八歲,全身在不住抽筋,口張開,直流白沫,面無血色,額上青腫,擦破一塊油皮,已上了藥。

    辛維正輕輕地一把抱起他,知府夫人一驚,剛要開口,辛維正道:「夫人且安心,這不算太難,晚生自有辦法施救」

    又向知府道:「請府尊同晚生回到軒中去,這裡不便施展!」

    知府點頭,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放心,一面道:「好的,要靠老弟台費心了。」

    二人匆匆回到「問心軒」,辛維正輕輕把小倌兒放在太師椅上,解開了小倌兒外衣,仔細看了一下經脈穴道,點頭道:「這是一種『拿筋』手法,不算毒辣,但很麻煩,必須先解開令郎奇經八脈主穴,再把錯開的筋骨移回原處就好了,因恐尊夫人擔心駭怕,只好抱來此處施救!請放心,約一炷香即好。」

    知府噓了一大口氣,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連連稱謝。

    辛維正真的迅速施救,當小倌兒醒轉後,又閉上他黑甜穴,抱給知府道:「為免令郎受驚,先讓他睡一覺,交尊夫人好好調料著去。」

    知府忙叫人抱走小倌兒,道過謝,吩咐備酒,沉重地道:「老弟台,下一著棋該如何走?」——

《公侯將相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