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盟主角逐戰

-!一聲脆亮的金鐘之聲,悠然揚起。鐘聲起處,副壇上突然其疾無比地先後射出四道橫空長虹:四名身披大紅描黃袈裟、少林生字輩的高僧,先後落在主壇之前,合掌垂眉,端立於壇前兩側。青衫飄飄,華山逍遙劍客白樂天,也同時自主壇中躍身而出。    逍遙劍客緩緩步向場中央白線,臉上雖仍現著微笑,神態也跟先前一佯的瀟灑從容,但於雙目之中,這時卻煥射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光,儒雅中更顯英挺之氣。他在距白線五尺處站,雙手一拱,含笑朗聲道:「英雄無老少,達者為先。白某人只要開得眼界,願以紅榜相讓。」話剛說完,歡呼已起,原來十六下金鐘業已敲完。

    一道清音,於歡呼聲中脫穎而出:「貧僧眾悟,恭賀華山白大俠榮登紅榜!」

    逍遙劍客微微一笑,長揖而退,舉止沉靜,毫無驕容。

    少年吐出一口大氣道:「果如師父所說,他進了紅榜啦!」

    老人微微一歎,少年調臉訝道:「師父,您,您歎什麼氣?」

    老人目注少年,正容低聲道:「維之,聽師父告訴你一件事,這位華山逍遙劍客白樂天,他的武功並不怎麼高,但他能直升紅榜卻早在為師的意料之中。孩子,你想得出這裡面的道理嗎?」

    少年星目閃動,旋即點點頭,已有所悟。

    老人望著他,不容他開口,點頭又道:「不用說了,你是聰明的孩子,師父知道你會知道的。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實,大家都知道,逍遙劍客本人也知道,他沒有盟主之望。因此在前五榜中,有盟主雄心的人沒有趕他出榜的必要,因為他無法越過升入紫榜的雙闖。」

    微頓又道:「而不想爭奪盟主的人,更沒有趕他出榜的理由。孩子,由此可見一個武人必須德能兼修的重要,你應好好記取這個親眼所見的寶貴教訓啊!」跟著又仰臉歎道:「絕學失傳,辜負這等人才,華山真是不幸。」

    少年忙問道:「要是逍遙劍客習得了那種失傳的絕學,他能當選盟主嗎?」

    老人沉吟著道:「這個問題很難肯定答覆,那得看情形而定,若以今夜來說,他如有華山絕學在身,再加上他目前的人望,雖下敢說十成十,卻也差不多了。」

    少年道聲可惜,又道:「那是一種什麼武功?」

    老人道:「金龍三式。」

    少年追問道:「當初怎會失傳的呢?」

    老人又歎了一聲,方欲啟口,金鐘又響,隨即改口道:「這些事,將來你都會知道的,現在且看下面吧!」放目望去,那位紅光滿臉的洞庭叟關勝,正大步朝場心走來。

    少年見是洞庭叟,精神一振,暗忖道:「師父預言這紅臉老人進不了紅榜,且看到底靈不靈?」

    十六響金鐘,業已敲過半數,西半圓內並無絲毫動靜。少年暗喜,心想:「好!金鐘快敲吧!等這位老人安然過關之後,我倒要問問師父他該怎麼說?」

    金鐘滿十響,西半圓內仍然安靜如常。少年耐不住心頭喜悅,不禁回頭朝老人望了一眼,同時扮了個鬼臉,老人還會不知他的心意麼,當下輕聲笑罵道:「小子,你等著瞧吧!

    現在得意還嫌太早呢!」

    金鐘十三下,少年笑了,他又朝西半圓內掠了一眼,正想回頭問難之際,毫無徵兆的西半圓內,驀地響起悶雷似的一聲喝:「闖榜!」

    聲先發,人始出,副壇金鈴之聲大作。來人不待副壇依例傳諭,已自挺直一副鐵塔般的身軀,隔著白線,朝副壇舉拳大喊道:「雲夢雙蛟老大,黑蛟雷堅闖紅榜,向洞庭高人請教。」

    但見此人身高八尺以上,膚黑如炭,雙目炯炯有神,聲宏如雷,震耳欲聾。一聲喊出,萬谷回應,舉止透著一派粗獷豪邁之風。他跟魁梧的紅臉洞庭叟,在外形上,恰好旗鼓相當,不分軒輊。

    副壇傳音道:「令鼓三通,依例競榜!」原來鐘鼓作用,至五榜互遞。

    鼓聲起處,黑蛟哈哈一笑,朝洞庭叟大步走去。

    這時松頂老人在少年耳邊笑道:「小子,這下服氣了麼?」

    少年跺足恨恨地道:「要出來不早點出來,真可惡!」跟著偏臉低聲央求道:「告訴維之,師父,您怎會樣樣事先知道的啊。」

    老人微笑道:「這種本領想不想學?」

    少年高興地道:「想,想!」

    老人一抬下巴,笑道:「好,師父教你看下去!」少年聽了,正自茫然不解。副壇令鼓恰於此時撾罷最後一通,當下只好懷著滿腹狐疑,依言朝場中望去。

    場中,闖榜、衛榜雙方,兩陣業已對圓。衛榜的洞庭叟關勝,這時頭一抬,首先打著哈哈道:「真想不到會是雷老大,哈,哈,哈哈哈!」

    闖榜的黑蛟雷堅環眼一翻,冷冷笑道:「雲夢雙蛟兄弟,對好朋友一向講究先禮後兵。

    我說關老兒,你是明白人,這一榜讓我姓雷的出出風頭如何?」

    洞庭叟大拇指一豎,哈哈笑道:「雷老大快人快語,痛快!」跟著笑聲一收,正容道:

    「老實說,話要是說開了,雷老大你,姓關的我,彼此都是來自三湘七澤,我們之間誰人上榜可說都是一樣,咳咳,雷老大,你說對不對?」

    黑蛟哼了一聲,沒有開口。洞庭叟乾笑數聲,緊接著又道:「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假如老夫遵從了你雷老大的吩咐,老夫將拿什麼向放老夫安渡黑、白、藍、青諸榜的朋友們交代?咳咳,所以說,關於這一點,還得請你雷老大為老夫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才好。」

    少年輕哼道:「儘是廢話。」

    老人輕歎道:「廢話?這是可貴的教訓啊!」

    少年輕哦一聲道:「這是教訓?」

    老人點點頭,感慨地低聲道:「不會錯的,孩子!再看下去,你就明白了。到時候你將可以體會到一件事,那便是『謹言慎行』四個字對一個武林人物的重要。」

    這時忽又聽得黑蛟冷冷一笑道:「嘿,我就是等你說這個呢!」

    少年連忙抬頭望去,場中黑蛟正手指洞庭叟,怒聲喝道:「姓關的,還記得十年前的今夜麼?」只見他仰天大笑了一陣,隨後又恨聲說道:「十年前的今夜,當我們華老二被你老兒趕出青榜之先,你老兒為我們華老二設身處地的想過沒有?哈哈,真虧你老兒說得出口!」

    少年噢了一聲,恍然大悟。卻見場中洞庭叟乾笑了一聲,紅臉微紫。耳聽老人輕聲歎道:「這是言多必夫之辱。」

    老人感歎剛完,只見場中的黑蛟大笑著又道:「今夜,別的沒什麼,雷老大也要將你老兒自青榜上趕下來。公公道道,一報還一報,就是這麼一回事!」語畢狂笑不止。

    洞庭叟紅臉暴紫,他忍著怒火,朝黑蛟強笑道:「但望天從人願,雷老大,劃道兒出來吧!」

    「如法炮製。」

    「跟十年前一樣。」

    黑蛟大笑道:「早說過了,你關老兒是明白人。」

    「好!」

    「請!」

    二人互喊一聲,同時矮身亮掌。四掌疾合,一聲巨響,黑蛟倒退了一步,洞庭史卻倒退三步。

    「後會有期!」

    「哈哈!承讓,承讓!」

    歡呼聲中,副壇傳出清音:「貧憎眾悟,恭賀雲夢雷大俠競登紅榜!」

    老人輕聲歎道:「這是輕易結怨的必然後果。」少年轉過臉來,老人又道:「因為師父在中年前,曾親眼見到洞庭叟將雲夢雙蛟老二白蛟華表趕出青榜,師父深知雙蛟為人,睚眥必報,且功力均與洞庭叟不相上下。十年前,洞庭叟贏白蛟的那一掌就贏得非常勉強。雙蛟年紀輕,經過十年苦練,洞庭叟非雙蛟之敵自存意料之中。加之十年內雙蛟兄弟一直未向洞庭叟找過麻煩,其蓄意要在本屆武會上雪洩一掌之恨,可想而知。

    所以師父斷定洞庭叟不能進入紅榜,就是這個原因。」

    少年笑了笑,意思似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以為有多玄呢!」

    老人見了,臉色一沉,肅容沉聲道:「是的,這件事拆穿了可說是一文不值。但師父剖解給你聽的用意並不是說這件公案本身有甚價值,而是要你明白另一件事:經歷和閱歷的可貴!

    師父讀的書再多,假如師父十年前沒有來過此地,假如師父對十年內的武林動態一無所知,試問一聲,師父剛才敢下那種斷語麼?」微微一頓,沉聲又道:「記住!孩子,經歷、閱歷加上縝密的觀察與分析,便是學問。」

    少年俊臉微紅,點頭低高道:「師父說的不錯,維之知罪。」跟著抬臉猶疑地又道:

    「洞庭叟肯就此甘休。」

    老人道:「很難說。」

    少年道:「像這樣彼此循環報復下去,雙方仇恨豈不愈來愈深?」

    老人慨歎道:「孩子,這就是武林中何以多事的原因啊!」

    「闖榜!」一聲雄渾的喝聲,猛將松頂老少二人的話頭打斷。

    原來金鐘早已敲響,依次出場的是武當一塵子。就在金鐘敲至第七下,身材瘦長、相貌奇古、雙目神光充足、身背長柄拂塵的武當一塵子道長抵達場中央白線之際,兩半圓內突然走出一人。

    來人年約五旬,虎背熊腰,生相威武,背著左手,右手嘩啦啦的搓著一副精鋼英雄膽。

    他舉拳向副壇通名道:「衡山喬樵,匪號英雄膽!闖紅榜,向武當一塵道長領教。」

    老人輕歎一聲,少年忙道:「師父,您為誰歎息?」

    「不為誰,為的是武林中永無休止的恩恩怨怨。」

    「這位英雄膽跟一塵子道長過去有過節?」

    「很久很久啦!」

    「誰是誰非?」

    「一言難盡。」

    競榜開始之前的三通例鼓業已撾畢,全場寂然。這時,闖榜的衡山喬樵手搓英雄膽,大跨一步,哈哈大笑道:「一塵道長別來無恙?喬某藉此機會又想向道長請教幾招大羅神掌,以續年前岳陽樓未盡之興,還望道長海涵則個。」

    一塵子雙目神光閃射,一聲冷笑,手已探向身後拂塵。忽然間不知為了什麼,微微一歎,手又放下,口喧無量壽佛!同時單掌一打問訊,躬身朗聲道:「喬大俠一身武學,久為敝派上下所景仰,一塵子自度功力淺薄,絕非喬大俠之敵、俗雲識時務者為俊傑,貧道甘願以紅榜相讓。」語畢返身朝副壇遙一稽首,口喧無量壽佛,飄然跨過白線,向場外走去。

    「貧僧眾悟」副壇傳音未畢,英雄膽在一怔之後,突朝一塵子背影高喝道:「止步,一塵子!」

    一塵子愕然回頭,強笑著和聲道:「喬大俠還有什麼吩咐。」

    英雄膽喬樵激動地高喊道:「你回來,牛鼻子!我,我姓喬的不跟你爭啦!」跟著語音打顫地掙扎著又道:「咱們之間的恩怨……自此兩清!」勉強說完,虎目中業已閃著淚光,再也說不下去了。全場靜得落針可聞。

    一塵子也是一怔,呆了很久之後,才合掌低聲顫語道:「喬兄如此見諒,敝派當代代傳喬兄盛德。」語畢一躬,飛身下崖而英雄膽一個縱身,隨後跟上。二人先後消失不見,夜空中隱隱傳來崖下斷續的呼喊:「牛鼻子……牛鼻子……等等我。」

    老人閉目仰臉喃喃地道:「可惜沒帶酒,唉!」

    副壇傳出兩聲善哉和佛號,金鐘開始四度敲響。鐘聲一響,那位黃河丐幫掌門人、外號「人見愁」的老化子,便自青榜縱身跳下,他如飛一般地跑達白線,雙手摟著那只破籃子,不住地朝西半圓中的人群打躬作揖,口中一面高喊道:「大人不跟小人爭,千萬別找我化子麻煩。拜託,拜託!」

    眾人哈哈大笑,十六響金鐘敲畢,居然沒見有人出場。他不等副壇致賀,霍然轉身向副壇抖嗓高喊道:「大和尚,化子又紅了麼?」

    副壇上報以帶笑的清音道:「貧僧眾悟,恭賀古掌門人榮登紅榜。」

    化子高興得拍手大笑道:「又紅了,又紅了!」跟著搖搖頭,大聲自語道:「第三次呢!不簡單,不簡單!人貴知足,知足常樂。」話說完,朝副壇扮了個鬼臉,人便一溜煙似的出場而去。

    轟笑聲中,副壇第五度敲響金鐘。

    現在出場的輪到那個身背藥箱的黃山要命郎中崔魂。金鐘甫響第一聲,要命郎中崔魂剛剛自青榜跳下,一聲:「闖榜!」

    西半圓已自躍出一名長鬚老者。

    金鈴乍振,長鬚老人高聲道:「如意鞭吳振宇,闖紅榜,會黃山高人崔大俠。」

    要命郎中抬眼朝場中望了一眼,嘴角噙著一抹陰笑,腳下依然不疾不徐地向前走來。等他走近白線,競榜鼓三通恰好撾畢。他側臉望著問榜的長鬚老人如意鞭吳振宇,一言不發,好似沒事人兒一般。如意鞭吳振宇手中這時已掣定一根粗如兒臂、長可八尺有餘、烏黑髮光的七節鞭。當下只見他雙目火赤,朝要命郎中怒喝道:「齊魯雙鞭死了一個還有一個。姓崔的,你心裡有數!有本領就將老夫這條老命解決掉,留下一個活日你姓崔的可安寧不了。」

    要命郎中側目陰笑道:「你以為姓崔的辦不到?」

    如意鞭吳振宇怒吼一聲,一招烏龍卷水,長鞭帶著呼呼勁風,疾向要命郎中攔腰掃去,要命郎中嘿嘿一笑,身形滴溜溜一體脫出鞭影之珠同時其疾光比證反手一招「倒探藏鯉」,就勢抄住鞭梢。接著一聲咦,右手一抖,便已將如意鞭自吳振宇手中奪了過來。

    滿場齊齊驚呼,副壇急急傳音道:「勝負已分,如意鞭吳大俠速退!」

    長鬚老人既以「如意鞭」三字為號,可想而知,這根既長且粗的七節鋼鞭就是他的成名兵刃。如今一招未滿,賴以成名的兵刃就被對方奪去,這等羞辱,如何能堪?當下只見長鬚老人狂怒如虎,置到壇傳音於不顧,猛吼一聲,掄著一雙肉掌,又向要命郎中崔魂和身捨命撲上。

    要命郎中嘿嘿笑道:「留下來果然是個麻煩。」動作與陰笑齊發,倒握鞭梢,一鞭掃去。如意鞭吳振宇這時似乎理性全失,根本不知閃挪迴避,一鞭掃個正著,一聲悶嚎,身軀已被打出八尺之地,踉蹌栽倒。栽倒後一動不動,竟已氣絕。

    少年驚啊一聲,同時恨恨地道:「我如學成武功,必定先殺此人。」老人輕歎了一聲,沒有開口。

    西半圓內竊竊私議了片刻,旋即平息下來。副壇中發出兩聲善哉,然後傳音道:「貧僧眾悟,謹賀黃山崔大俠衛榜成功,高登紅榜。」

    要命郎中隨手扔去手中那條七節如意鞭,看也不看地上長鬚老人的屍身一眼,若無其事地緩步走向主壇。地上屍鞭經人移走後,金鐘再度響起。

    第六名出場者是那位目閃綠光、身長不滿五尺、一臉森森鬼氣的眉山天毒叟,金鐘十六響,他在場中安閒地踱了一圈,順利過關,進入紅榜。

    第七名在鐘聲中出場的,是賀蘭五虎之首的病虎黃皮。少年暗忖道:「假如這傢伙也能進紅榜的話,那就真是怪事了。」他一面想,一面全力注意西半圓內的動靜。可是西半圓內人數不下千餘,黑壓壓的一大片,他始終無法發現絲毫有人出場的跡象。

    這時病虎已抵白線,金鐘也已敲至第十四下。少年正自皺眉之際,驀地一聲銀鈴似的「闖榜」叱聲,西半圓內竄出一條苗條身形。少年連忙正臉一看,目光至處不禁一呆。

    您道怎麼了?原來出場是竟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而且還就是日間在酒樓上形似母女模樣的二女中的年輕的一位。

    少女仍是日間打扮,一身青布衣褲,修眉鳳目,臉蛋嬌嫩得吹彈可破,這時她於出場之後,一雙小巧玉手在胸前一疊,朝副壇俯腰一福,同時笑嘻嘻地脆聲高喊道:「後學小雪,闖紅榜,伏病虎。」人群中又是一陣驚歎,至此又不禁發出一陣大笑。

    老人忽然自語道:「還好,唔,總算病虎命不該絕。」

    少年一驚,忙回頭道:「怎麼說,師父?」

    老人點頭道:「看樣子受辱是免不了啦!」

    「師父指的是病虎?」

    「依你想呢?」

    「少女能令病虎受辱?」

    「你很稀奇是不是?」

    「維之真不敢相信。」

    「在病虎來說,已是夠便宜的了。」老人微微一笑,即未再說什麼。

    少年一面急急望向場中,一面忖道:「小雪!雪,雪,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梅,雪,這個雪就是那個雪麼?」抬眼再看時,鼓聲已息。

    只見那位小雪姑娘這時正朝病虎刮著粉額道:「你看你那副尊容,一點血色也沒有!上上青榜,因為你的臉孔青得可以,還可說是顏色相當。誰想你依依不捨,居然想紅,真不識趣!」人群中又是一陣大笑。

    少年異常奇怪,那些人竟無一人為眼前這位自稱小雪的少女擔心,難道這位小雪姑娘真有驚人武功?再看那位病虎,雖天生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氣,但這時也給少女譏刺得兩眼亂翻。也許由於對方年紀太小,又是個女孩子家,當著天下群雄,好多話罵不出口。由於有氣無處出,直憋得一張臉孔由青轉黑,十分難看。他掙扎了好久,才嘿嘿笑道:「不知天高厚的黃毛丫頭!嘿,換你家大人出來吧!」

    少女拍手笑道:「唷,唷!真像個大英雄,哼!本姑娘來拆穿你吧!要不是你顧忌有少林九位大師在場監視著,見到本姑娘,你不嚇得招呼另外四條呆貓一齊出手才怪呢!」玉手一刮粉頰,翻唇又羞道:「哼!我娘出來你還有命嗎?我娘脾氣雖然不好,但也得看人教訓。像你這等貨色,就是想死在我娘手下也沒資格呢!」緊接著又道:「再說我娘可也沒有黃山那個獨眼郎中那樣心狠手辣!」說著,居然朝主壇紅榜排座上的要命郎中遙指了一指,好似根本沒將要命郎中放在眼裡。

    老人輕歎道:「謙受益,滿招損。這女娃兒被他外祖寵得太過分了!」

    少年忙接道:「師父,她外祖是誰?」

    老人笑罵道:「好小子,你倒滿能把握機會呢!」

    少年忙笑道:「維之既然挨過罵,師父總不忍心不說吧?」

    「可以,小子,你先去吩咐大會就此中止。」

    少年無奈,只好繼續望向場中。這時只見那位病虎恨恨地道:「橫豎你丫頭是你家大人放出來的,說不得老子只好教訓你丫頭一頓了。」

    少女驀地睜眼嬌叱道:「不乾不淨,該掌嘴!」人隨聲發,身形有如一條穿波出水的青色小魚,疾向病虎揚掌撲去。病虎矮身揮臂迎架,青影一間飄開,啪地一聲脆響,病虎已挨了一記巴掌。

    病虎挨了一記巴掌,竟連人家衣邊也沒碰著。西半圓內哄然喝了一聲采。少女喝道:

    「這是左邊,再來右邊一算日間酒樓上的掛欠。」

    照理說,這次病虎有了準備,少女該無法得手了吧?可是,說也真奇怪!少女喝完,直欺中宮,左手驕指疾點病虎雙目,長喝:「二龍搶珠,快讓!」待病虎一偏頭,卻又喝道:

    「右頰送上來。」啪地一聲脆響,病虎右頰上又挨一掌。

    這一下似乎打得較重,病虎踉蹌退出一步,同時吐出一口鮮血。

    打完了,少女便遠遠閃開,拍手笑道:「見紅了,見紅了,病貓兒,你已如願已償啦。」話說完,人已溜出場外。病虎成了瘋虎,緊追而出。西半圓內讚歎大起,副壇金鐘第八度響起。

    少年羨慕道:「好俊的身手啊!」

    老人卻歎道:「有了這麼個寶貝孫女兒,那老兒要想享清福可不容易呢!」

    少年知道問也徒然,是以只朝老人瞥了一眼,便又朝場中望去。

    此刻站在場中的是青榜上的最後一名天山藍鳳余美美。金鐘十響,有人闖榜。來人現身,所有的人眼前全是一亮。原來出場闖榜的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少年。但見這位少年,面如敷粉,唇若徐朱。身穿一襲黃綢長衫,背背長劍,步履灑脫,神態從容。除了一雙奕奕有神的目光稍微有點顧盼不定之外,端的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

    老人凝目諦視之下,點頭自語道:「晤,大概就是他這樣看來天山藍鳳可能無法升入紅榜了。」

    少年忙問道:「他,他又是誰?」

    老人朝場中少年又瞥了一眼,眉頭微皺,沒有開口。

    這時場中那位美少年容得金鈴聲息,立向副壇含笑抱拳,遙遙報名道:「廬山黃衫客黃吟秋闖紅榜,向天山余女俠請教。」

    「令鼓三通,依例競榜。」

    令鼓聲中,少年忍不住又向老人悄聲問道:「師父,剛才您說這人是誰呀?」

    老人瞪眼道:「廬山黃衫客黃吟秋,你沒聽到?」

    少年有點發急道:「不,這個維之當然知道。維之的意思是,師父剛才說什麼大概就是他,話裡面好像另有某種意義,維之是指那個呀!」

    老人哼了一聲,搖搖頭道:「問的不是時候,繼續看下去吧。」

    三通鼓畢,黃衫客滿面春風地朝天山藍鳳一揖,笑道:「在下久仰天山劍法,願向女俠請教兩招。」天山藍鳳還以淺淺萬福,粉面微微一紅,什麼也沒說,退後兩步,玉手一按劍鞘,一聲龍吟,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長僅尺半的短劍。

    西半圓內好像有人低聲驚呼道:「啊,啊!魚藏劍!」

    黃衫客雙目一亮,跟著微微一笑,也從背上將創掣出。美少年黃吟秋手上這把劍也是異常奇特,劍身狹長,鋒刃極薄,微微顫動,燦華有如月下寒波。西半圓內又發出一陣讚歎。

    很顯然地,美少年黃衫客手上拿著的也不是一柄普通寶劍,不過這一次卻沒有聽到有人喊出劍名。

    少年身旁的老人,這時點頭輕聲道:「武聖遺物,盤龍劍。」

    用劍的人,似乎對寶劍有著一種特別的敏感。美少年長劍亮出,天山藍鳳一雙秀眸也是微微一亮。她輕咦一聲,玉手同時朝美少年手中長劍一指,薄唇半啟,才待開口要說什麼時,美少年卻已搶先笑說道:「是的,在下也是使劍。」緊接著又笑道:「班門弄斧,還望女俠不要見笑。」

    美少年說完不容對方再有開口的機會,口道一聲「有稽了」,先自亮開門戶:右手橫劍胸前,左手捏訣搭於劍尖,目光平視,側身向左邊游步走開。天山藍鳳輕哼一聲,臉上微現慍色。當下她略微一凝神,也將門戶亮開。

    天山藍鳳這一招起手式,比起黃衫客來,又自不同。美少年黃衫客是橫劍擋胸,劍尖左指,左手劍訣搭於劍鞘,雙目平視,臉帶微笑,而天山藍鳳余美美卻是右臂向前方筆直伸出,劍尖指天,挺堅如柱。左手劍訣貼於右肩,隱藏劍後,與劍身采同一形式。食中指朝天上指,目光平掠劍訣,端視劍尖,神色肅穆。

    只有一點相同,便是兩人均是向左遊走。由於兩人遊走方向相同,便形成了兩人繞著一個無形的大圓圈在相互追逐。兩人步法均極飄逸,不疾不徐,有如行雲流水,一直保持著相等的距離。

    居高臨下,放眼看去,只見一藍一黃兩條身形追逐盤旋。氣氛寂靜,只有兩支劍身上的寒輝,在月光下畫著一高一低的兩道銀圈。全場靜得出奇,是以在和諧中又給人一種莊嚴之感。

    一圈又一圈,很多圈過去了。場中仍無絲毫變化。少年偷偷打量了一下西半圓內的人群,並未發現誰有不耐煩的舉動,不禁低聲自語道:「難道這就是叫做劍術麼?」

    一絲細如蚊蚋的聲音,立即在他耳邊應聲答道:「是的,孩子!

    這就是劍術,而且還是當今一流的劍術。」

    老人的聲音很嚴肅,微微一頓,接著又道:「兩人的起手式,黃衫客用的是降龍伏虎劍法中的『靜觀龍虎鬥』,天山藍鳳用的是魚龍十八變劍法中的『變生一元』。魚藏劍與盤龍劍均為劍中五大極品之一,魚龍十八變跟降龍伏虎兩種劍法更是所有劍法中之上乘武學。這兩種劍法同出一源,傳自當年武聖。由於說來話長,師父要你先知道一點,這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劍術印證,你該特別注意。將來師父傳你劍術時,你就容易領悟了。」

    少年心神凝注,老人繼續說道:「劍術名家內重精、氣、神,謂之三華;外重手、眼、身、腰、步,謂之五品。劍經雲,『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又云:『出招閃電轟雷,撤招雲散煙消。』快飄甚難,慢步亦不易。動靜、陰陽、剛柔,不但要互為生剋,更要處處講求穩准、輕靈、固逸。精足氣定神閒,眼明、手快、身靈、腰活、步健,缺一不能大成。」微微一頓,又道:「說到這裡,你心底也許禁不住要問:那他們兩個始終遊走,誰也不肯搶先出手,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好的孩子,讓師父告訴你。」

    老人朝場中瞥了一眼,又繼續說道:「他們雙方心意相同,全使的是似動實靜、以靜待動的打法。心聚神會,只要一方功力稍差,微露破綻,另一方變化立生。這是一種雙方在武學成就上的總體相較,一著失機,輕則殘廢,重則喪命,存亡主宰皆操敵手。」

    少午驚忖道:「難怪人人如此緊張。」想著想著,不禁有點不安,於是悄聲問道:「師父,您看他們誰會贏?」

    「應該是黃衫少年。」

    「師父不會看錯?」

    老人瞪了他一眼,哼道:「怕師父斷得不准,做什麼要問?」

    少年臉一紅,連忙低聲笑辯道:「師父別誤會,維之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意思是什麼意思?」

    「維之實在是希望他們兩個都不輸。」

    「兩個都不輸?」

    「是的。」

    「那麼要師父輸了?」

    少年笑了,老人也笑了。

    老人笑得一笑,又歎道:「說實在的,孩子,師父也有這種想法呢!他們兩個誰都輸不得!誰輸了,對整個武林來說,均屬不幸。」

    少年驚哦一聲,老人又道:「他們兩個所用的兵刃和劍法,軒輊難分。師父斷定天山藍鳳可能要落下風的原因,只不過因為她較黃衫少年在內力上似乎略遜半籌罷了。」

    少年暗忖道:「什麼,誰輸了都會為武林帶來不幸?」可是,由於今夜不便長談,像這種情形,每至重要關頭,老人就不肯再說下去。他知道問也是徒然,心想:「錯開今夜日子還長,我又何必急呢?」這樣一想,心中立即泰然,又復凝神注視場中。

    這時場中黃衫客和天山藍鳳不知要什麼時候開始,雙方業已分開,相隔丈許,黃衫客正將長劍納向劍鞘。少年疑忖道:「誰勝了呢?」他打量黃衫客,黃衫客神態悠閒,不像輸家;再看天山藍鳳,天山藍鳳臉色嚴肅,劍仍在手,也不像落敗的樣子。又回頭看老人,老人眉頭緊皺,面現困擾之色。少年不敢啟口動問,卻在心頭一動,暗忖道:「難道真如我所希望的,勝負不分,雙方平手?」他這樣一想,大為高興,再看場中,仍然很靜,副壇也未傳報竟榜結果。

    那位儀表脫俗的黃衫客這時已長劍歸鞘。當下只見他目光一抬,雙拳一抱,朝天山藍鳳躬身一揖,微笑朗聲道:「余女俠劍術造詣驚人,在下知難而退。」語畢,眉飛目揚,朝天山藍鳳遞了戀戀一瞥,毅然轉身大步出場而去。

    歡呼聲起,副壇也開始傳出清音:「貧僧眾悟,恭賀天山余女俠榮登紅榜!」

    天山藍鳳余美美呆立如癡,直到那俊美少年黃衫客的背影在人群中完全消失,這才輕哼一聲,恨恨地納劍入鞘,轉身走向主壇。

    少年見了,有點莫名其妙,不禁低聲問道:「師父、天山藍鳳勝了怎麼還有氣?」

    老人點點頭,自語道:「照這樣看來,一定是他了!」答非所問,少年正感茫然,老人已自側過目光道:「什麼?孩子,你剛才說什麼?」

    少年本待重問一遍,話到嘴邊,星目微滾,忽然改口道:「維之是說,師父,天山藍鳳勝了麼?」老人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少年忍笑又道:「那麼輸的是黃衫客了?」老人又點了點頭,少年卻搖搖頭,忍住笑道:「不對,維之以為黃衫客也沒有輸。」

    老人似有心思,全未注意到少年的臉色,這時又點頭道:「是的,他們誰也沒贏,誰也沒輸,事實上是勝負未分。師父以為你沒看出,想不到你竟也注意到了,確很難得。」

    少年接口道:「兩個都不輸怎行?」

    老人道:「黃衫客自願退出,那是他的自由。」

    少年搖頭道:「應該分出輸贏才對。」跟著,故意哦了一聲道:「噢,對對,維之想出輸家來了。」

    老人詫異地道:「誰是輸家?」

    少年咬唇低聲道:「師父好健忘。」

    老人目光方轉,少年已忍俊不住,倒入老人懷中,喘笑道:「兩人交鋒,輸了裁判!好了,維之等著挨罵啦!」老人聽了,臉色忽然一沉,同時伸手將少年身軀扶正,雙目注定少年之面,神色至為嚴肅。

    少年滿以為會博得老人一笑,但知事實不然,不禁一呆。

    老人肅容沉聲道:「記住,孩子,這是師父第一次嚴厲的吩咐:以後,你進入江湖之後,如果遇上剛才那個廬山黃衫客黃吟秋,不許你得罪他,也不准你與他交往結納。」

    少年又是一怔,老人臉色微緩,接著又遭:「關於這件事,你不必追問為什麼!你要知道,孩子,像這這樣的年紀,許多事,你可以先知道結果而不必查究原因。等你長大了,有資格明白某些事的原因的時候,你可以憑自己的能力深入瞭解,那將比師父的說明要來得真切而可貴得多。」

    這時,副壇上傳出清朗的宣告:「紅榜結束,紫榜開始!」

    ☆☆☆

    多事的紅榜,終於過去了。

    由於武當一塵子、黃河丐幫幫主人見愁、賀蘭病虎等退出戰圈,以及雲夢黑蛟入替洞庭叟,大勢已有更動。現在排座於紅榜之內,等待競登紫榜的人,共只剩下五名。五人排名次序為:華山逍遙劍客白樂天、雲夢雙蛟中的老大黑蛟雷堅、黃山要命郎中崔魂、眉山天毒叟和天山藍鳳余美美。

    金鈴三搖,全場寂靜。副壇繼續宣示道:「依大會成例,自紅榜開始,進人準決賽,一律採取複式淘汰,進行循序登錄名次。首由第一人在七響金鐘之內向同榜一人挑戰,敗者落第;勝方在十九響金鐘內接受天下同道的考驗,再次獲勝,便可升格進人紫榜。」微微一頓,接著又道:「如接受考驗時不幸失敗,考驗者即可取而代之,依樣等待他人考驗,再次得勝即可升入紫榜,考驗限一次,先出場者優先。兩人同時出場而無法判別先後時,兩人對抗,以決取捨。貧僧業已交代完畢,敬請眾俠準備起鍾!」鏘然一聲,金鐘應聲而起。

    華山逍遙劍客白樂天似乎早就蓄勢以待,是以金鐘甫響,一個穿簾式,身形已巧妙地投射場中。逍遙劍客落地後,一個旋身,背西面東,目光在主壇其餘四人身上逐一緩掃。這一剎那,全場寂靜得像每個人的心房都停止了跳動,因而鐘聲也顯得特別的悠揚嘹亮,聲聲叩人心弦。

    少年不安地搓著雙手,他在心底發急地暗喊道:「橫豎也沒有盟主之望,進不進紫榜都是一樣。你千萬不能挑選要命郎中或眉山天毒叟啊!」

    老人這時自語道:「如選黑蛟,可望升格。」

    少年立於心底喊道:「那就選黑蛟吧!一舉兩得。以黑蛟那股魯莽勁兒,落在別人手裡一定會吃大虧的。」

    老人緊接著又輕輕歎道:「但我猜他可能不會這樣做。」

    果然一老人話剛說完,場中逍遙劍客白樂天的目光已從黑蛟臉上一掃而過,落向了黃山要命郎中的臉上,同時抱拳高聲道:「白某人願向黃山崔大俠討教幾招。」鐘聲嘎然而止,要命郎中崔魂嘿嘿一笑,躍身而下。

    二人分南北站走後,逍遙劍客舉劍躬身道:「敢請崔大俠亮兵刃。」

    要命郎中陰陰一笑道:「用不著,白大俠請便。」

    逍遙劍客仍是聲色不動,當下只微微一笑。口道:「有僭了!」

    便即活開步眼,自轉一圈,左手揚訣,右手劍一招「仙人指路」,劍尖緩緩伸向要命郎中面門。

    老人輕聲道:「這一招名叫『仙人指路』,是劍招中的『禮招』。

    如此出手,就表示相當尊重對方。唔,這樣看來,逍遙劍客可能不會吃什麼大虧。」少年聽了,心中微微一定。

    原本面現不屑之色的要命郎中,一瞥對方出手,獨眼一睜,點點頭洞時臉色一整,左手駢指遙向來劍一指,右手一拂,人已閃至逍遙劍客身側。

    老人點頭道:「遙叩紫府,算是還禮。」

    「要命郎中素來就心狠手辣,更擅一手百發百中,除了他自己無藥可解的流星芒,殺人不可勝數,而博得『要命郎中』這四字封號。照道理,逍遙劍客很難擋過他三招以上;但今天他居然用出這等溫和的手法,可說還是第一次,可見此人天良尚未全泯,孩子,俗云:

    『投桃報李』,他是受了逍遙劍客高尚風度的感召,才會如此的啊!」沉聲又接過:「記住,維之。這便是以德化人的例子。」

    說著之間,場中雙方已拆滿三招。老人又歎了一聲道:「勝負在這一招上了。」

    這時逍遙劍客正揮劍如虹,以一招「雲龍三現」,劍閃金光,疾削要命郎中左肩。要命郎中口喊一聲:「好劍法!」左肩一偏,避過來勢,左手同時一抓一送,人即倒縱而退。

    逍遙劍客方待乘勢而上,要命郎中卻已抱拳淡淡一笑道:「承讓,承讓!」

    逍遙劍客順著對方目光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那襲青衫下擺上,已多了五個作梅瓣式的小孔。俊臉微赤,迅速納劍入鞘,同時長揖朗聲道:「崔大俠手下留情,白某人無任感激。」再抬頭時,臉上已恢復了平靜,四下拱拱手,從容出場而去。

    老人歎道:「要是人人能像這位逍遙劍客,武林中何至充滿是非。」

    一通鼓響,副壇傳聲道:「請黃山崔大俠準備接受十九響金鐘考驗!」跟著,金鐘響起,全場經過一陣小小騷動,復趨平靜。

    要命郎中崔魂開始沿著白線負手緩步,閒散地欣賞著已漸西移的明月,一副誰來了也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金鐘十響,一聲:「闖榜!」西半圓內同時竄出兩人。左邊一個是紫臉短鬚的駝子,右邊一個則是臉色青白的中年文士。說巧也真巧,二人開聲,現身不差分毫。出場後,雙方面對面,同時一怔。

    要命郎中腳下一停,朝二人分別溜了一眼,陰陰一笑,依舊負手緩踱如故。副壇搖出一陣亂鈴,隨後傳音道:「請同時出場的兩位大俠依例分別通名,然後依例爭取闖榜。」

    紫臉駝子揚聲先喊道:「太原八指神駝方守金。」

    接著臉色青白的中年文士也喊道:「高唐秀士俞振江。」

    令鼓三通,高唐秀士首先朝八指神駝走去。兩人照面後,好似異常熟識,互相拱拱手,高唐秀士開口道:「想不到這麼巧,碰上方老。」

    八指神駝大聲埋怨道:「俞兄要出來就該早一點。」

    高唐秀士淡淡一笑道:「小弟也是這麼說。」

    八指神駝大聲道:「咱們不是外人,俞兄最好讓了老夫。」

    高唐秀士強笑道:「如方老見讓,小弟感激不盡。」

    八指神駝忿然一翻眼道:「那麼我跛老兒的一條命向誰討?」

    高唐秀士乾笑了一聲也道:「小弟義妹紅娘子的一條命又該如何?」

    人指神駝一時好像無詞以對,紫臉愈紫,掙扎了一陣,才又恨恨地道:「這樣看來,俞兄是非要老夫現醜了?」

    高唐秀士兩手一攤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還望方老多多見諒才好。」

    二人因無商量的餘地,只得互道一聲「請」,交起手來。

    少年趁空忙問老人道:「師父,要命郎中到底殺過多少人?」

    「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

    「殺的多是好人吧?」

    「有好有壞。」

    「那麼這位神駝口中所說的『跛老兒』以及高唐秀士口中所說的『紅娘子』,被他殺得冤不冤呢?」

    「不太冤。」

    「不太冤?」

    「解釋這三個字太麻煩了,師父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你聽了之後。自己慢慢去想吧!」

    「什麼事?」

    「場中正在交手的兩人,報名報得都不太老實,人人都將自己綽號更動了幾個字太原八指神駝該是『八指醬臉天王偷』,高唐秀士則該喊做『白面風流秀士』。孩子,這麼一說你總該明白了吧?」

    少年哦了一聲,老人朝場中瞥了一眼,緊接著又歎道:「這情形真像一齣戲。」

    「什麼戲?」

    「搶生死板。」

    少年沒聽懂,才待再問時,老人已一抬下巴,示意他注意場中。僻正臉一看,原來場中勝負已分,自稱高唐秀士的俞振江贏了,八指神駝臉紫如醬,正一步一呼地大步朝場外走去;自稱高唐秀士的中年文士,則在他身後遙遙乾笑著拱手道歉不已。

    副壇傳音道:「三通鼓罷,請高唐俞大俠依例競榜!」

    三通鼓罷,全場一片寂靜,要命郎中伸了伸懶腰,淡淡地轉身朝高唐秀士走來。高唐秀士嘿嘿一哼,要命郎中報以陰陰一笑,二人不交一言,立即捨命狠撲起來。

    老人注意了片刻,忽然詫異地低聲道:「風流秀士的陰風掌力居然精進到如此地步,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少年忙問道:「這麼說要命郎中要輸了?」

    老人搖搖頭道:「哪也不至於」

    一聲大吼,高唐秀士突然縱身後退,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立呈灰黑,身軀也搖搖欲墜,掙扎著蹌步走出場外。要命郎中則臉色微白,閉目盤坐當地。這時,副壇傳音道:「貧僧眾悟,道賀黃山崔大俠高上紫榜。」

    傳音甫歇,要命郎中已自地上一躍而起,如飛地飄向主壇,這是進入紫榜的第一人,全場發出一陣熱烈的鼓掌與喝采之聲。老人望著要命郎中的背影,自語道:「這樣一來,這傢伙的夢想就只剩下一小半中的一小半了。」

    金鐘再度響起,黑蛟雷堅奮身跳下主壇,前跨三步,然後調轉身,現在壇上還剩兩人,眉山天毒叟和天山藍鳳余美美。黑蛟濃眉緊皺,咕噥了兩聲,終於昂首高喊道:「眉山苗大俠,咱們耍耍吧!」

    誰都看得出來,黑蛟之所以選上眉山天毒叟,全是為了一句老話:「好男不跟女鬥!」

    西半圓內有人喊了兩聲好,由於黑蛟人粗喉嚨大,土音重,修辭又欠文雅,是以也同時引來了一陣大笑。

    眉山天毒叟,慢條斯理地踱至場中。雙方分南北站定後,黑蛟首先抱拳粗聲道:「苗大俠請賜招!」

    天毒叟眼皮撩也不撩一下,冷冷答道:「雷大俠儘管出手,用不著客套。」

    黑蛟大聲吼道:「那咱們就不客氣啦!」一聲吼出口,掄拳如斗,鐵塔般的身軀捲起了一陣勁風,招演「雙虎競食」,雙拳先後奔向天毒叟心窩。

    老人看了直搖頭,歎道:「唉唉!簡直是作孽!」

    說著之間,天毒叟容得黑蛟拳風迫近,身軀紋風不動,左手背剪如故;僅僅以右手迎著黑蛟的左拳,迅速一拂,人便閃退一邊。黑蛟怪吼一聲,左腕已折,直痛得他額汗如豆。他以右手托著左肘,朝天毒叟咬牙切齒地道:「姓苗的,算你狠!」

    眉山天毒叟兩眼望天,漫聲道:「好說,好說!」

    「姓苗的,你記著!」

    「好說,好說!」

    副壇傳出清音道:「請眉山苗大俠準備十九響金鐘考驗。」

    金鐘響了,一下又一下,悠揚嘹亮,綿綿不斷,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闖榜!」一聲低沉而雄渾的勁喝,隨著最後一響金鐘同時發出,副壇金鈴之聲大作,金鈴聲中雜著木魚脆音,木魚脆音一歇,西半圓內走出一名披髮頭陀。

    這位出場的頭陀,生得好一副惡相!一臉橫肉,塌鼻闊嘴,眼窩深陷,乍看像兩個黑洞;長髮披肩,頭頂一道月牙金箍閃閃發光;手中木魚大如米鬥,一根木棰足有一尺半長,黑黝黝的均像生鐵鑄成。

    老人皺眉自語道:「真想不到這廝還沒死!」

    這時頭陀已向副壇報名道:「沒廟沒寺,無名無姓的龍虎頭陀,闖紫榜,向眉山朋友請教。」鼓撾三通,龍虎頭陀朝天毒叟大步走去。此刻的眉山天毒叟,神態已與先前微有不同。很明顯的,現在來的是個頭痛人物。當下只見他雙目綠光一閃,冷哼一聲,同時放開後背的雙手。

    龍虎頭陀將木魚朝左肋一夾,右手執棰一指天毒叟,怪笑道:「苗大施主,你今夜風頭出足啦!底下一榜由洒家過過癮,怎麼樣?」

    天毒叟嘿嘿一笑道:「哼!大家心裡有數。」

    龍虎頭陀愈發怪笑起來。道:「真是愈說愈妙了!難道洒家還怕了你不成?哈哈哈!可惜一品蕭白衣儒俠武施主今夜沒現身。如武施主今夜在此,你苗大施主仍有這股勁兒,洒家就真的佩服你苗大施主啦!哈哈!哈,哈哈!」天毒叟臉色微微一變,當下也冷曬道:「如果一筆陰陽金判韋大俠今夜在此,你和尚又該怎說?哼!咱們是大哥碰二哥,最好誰也別拿這個來說。」

    龍虎頭陀哼道:「洒家就不相信武林中還有什麼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

    天毒叟也喝道:「老夫也不相信一品蕭還在人間。」

    龍虎頭陀怪笑道:「那好,那好,咱們兩個敗軍之將就擠出一個來揚眉吐氣吧!」

    天毒叟哼道:「反正輪不著你。」

    龍虎頭陀怪笑道:「洒家如果輪不著,你也別想!」

    話不投機,誰也不讓誰,跟著兩人就交起手來。

    少年因場中雙方話中忽然提及一、二兩屆武林盟主,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和一品蕭白衣儒俠,不禁精神一振,脫口低聲問道:「他們說前兩屆盟主都死了,這話可真?」少年沒聽到老人回答,回頭一看,老人正倚身閉目養神,臉上神色特別寧靜,像無言表示著:別吵!

    讓師父安靜一會兒。

    少年不禁暗忖道:「這就怪了,現在正是最精彩緊張的時候,師父怎的忽然不想看了呢?」他心中納悶,卻不敢開口驚動,只好獨自朝場中看去,少年目光一落場中,不禁大奇,口中同時低呼道:「師父,師父!快看他們兩個。」

    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在他耳邊責備道:「師父知道,你只管看你的吧!」

    原來這時場中二人正由三丈開外的距離面對面,矮身亮掌,逐步走近。二人腳下都移動得很慢很慢,雙方面目同樣地猙獰可怖。你瞪我,我瞪著你,好像都想將對方一口吞下似的。

    一個眼中閃著陰森怕人的綠光,一個眼中進射著帶芒的寒電。雙方每移一步,便各自在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全場聽不到一絲聲息,只有樹葉的抖顫,以及秋蟲的悲嗚。

    二丈、丈五、一丈、五尺……接近,再接近。摹地一聲悶雷般的大震,沙土飛揚,身形搖晃。雙方同時跌退數步,翻身倒地,嘴角流出絲絲鮮血,閉目不省人事。

    副壇一聲佛號,跟著傳音道:「全鍾七響中先起立者為勝,否則以兩敗俱傷論!」

    一聲起鐘,鐘聲悠然而起!

    一、二、三……雙方毫無動靜。

    四、五、六……雙方仍無動靜。

    鏘!第七響,也是最後一響的鐘聲敲起了。兩條身軀同時微微一陣翻動,但卻無人起立。鐘聲驟止,副壇傳音道:「依例兩敗俱傷。」微微一頓,又道:「天山余女俠準備出場接受十九響金鐘考驗。」

    金鐘敲響,龍虎頭陀和天毒叟方掙扎著站起。二人各吐了數口鮮血,失神地互瞥了一眼,各自顫巍巍地挪出場地,消失於西半圓內的人叢之中。

    天山藍鳳余美美手按短劍,儀態萬千地走向場中央白線。鐘響五下,一聲:「闖榜!」

    西半圓內踱出一人。出場者是一位年約七旬的者者,鬚髮皆白,慈光鑒人。

    松頂老人忽然失聲輕輕一啊,跟著點了點頭道:「哈,你老兒來了也好。」

    金鈴聲息,白眉老人撫鬚朗聲道:「天山白眉叟余桑,闖紫榜!」

    西半圓內突然大嘩,再看天山藍鳳余美美,口喊「爺爺」人已飛燕般投入白眉老人懷中。白眉老人手撫藍鳳秀髮,微笑著呵責道:「你這丫頭,愈來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說要去巫山找你姑姑,卻瞞著你爹到了這兒來。唉唉,下去吧!說不得只好由爺爺出來丟次老臉啦!」

    「除非爺爺讓,爺爺還會輸給誰?」

    「胡說,快出去。」

    天山藍鳳雀躍而出,副壇傳音道:「貧僧眾悟,恭請天山余老前輩依例接受十九響金鐘考驗!」白眉老人向副壇遙遙躬身,副壇主座上的眾悟大師也欠身合掌答禮,十九響金鐘在歡呼聲中敲完,無人出場。

    副壇傳音道:「貧僧眾悟,謹賀天山余老前輩高上紫榜!」微微一頓,緊接著又道:

    「紫榜結束,黃榜開始。」

    清音一出,會場寂靜如死。副壇上又躍下兩位生字輩的少林紅衣高僧,會會先前的四位,由主壇延伸至場中央白線;一邊三人,對排兩列,圍成了一塊十丈見方的空地。

    大會進行至此,已進入最後也是最緊張的階段。

    現在,名登紫榜者只有兩人,黃山要命郎中崔魂與天山白眉老人余桑。誰勝了目下這一陣,誰就登黃榜了,這時,那位白眉覆目、銀髯垂胸的天山白眉老人,於登錄後並未升壇,逕自於少林六僧圍列的空地下首,撫髯而立。副壇傳音畢,黃山要命郎中立即飛身下場。

    「令鼓三通,開始競榜。」

    咚!咚!咚!鼓聲沉悶,有如敲在每個人的心頭上。三通鼓罷,天山白眉老人首先朝黃山要命郎中抱拳含笑道:「崔大俠請!」

    要命郎中抱拳一拱,陰聲笑道:「請老前輩先亮兵刃。」

    白眉老人微笑道:「老朽封劍,已有十年之久了。」

    要命郎中獨目中亮光一閃,白眉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此為個人間的武學印證,理應各施所長。老朽封劍在先,無法自毀。崔大俠不受任何約束,如需用兵刃,只管請便。」

    要命郎中陰陰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口中如此說著,手往懷中一探,已掣出一柄似刀非刀、似劍非劍、長僅半尺、薄刃帶鉤、通體晶藍、冷光森森的兵刀來。

    松頂老人輕聲道:「哈,驚魂刺。」

    少年忙道:「怎會發藍的呢?」

    老人道:「刺身有毒,見血封喉。」

    少年驚道:「白眉老人知道麼?」

    「白眉老兒贏定啦!」

    「這怎麼說?」

    「等著看吧!」

    這時場中,要命郎中一臉陰詭之色,口喊一聲:「前輩留意!」刺閃藍光,疾點白眉老人喉下突結重穴,左掌一圈,一股暗勁橫掃老人下盤。白眉老人慈容一整,兩隻袖袍上下分別向外一拂,人已閃退八尺。要命郎中嘿嘿一笑,就勢撲上,左掌右刺,招式既猛且疾,忽上忽下,玄奇莫測,刺指處,皆是人身重穴。

    白眉老人似對要命郎中手上那柄驚魂毒刺甚為顧忌,每次不等毒刺近身,便以寬大的袖袍捲出一股勁氣將對方來勢略略一阻,然後閃身避開。袍角飄飄,銀髯飛揚,身形輕靈美妙至極。

    老人輕歎道:「魚龍步法,果然極盡魚龍變化之奧妙。」

    晃眼之間,十招已過。白眉老人一聲龍吟長嘯,守勢一變,忽然揚掌劈出一股疾勁掌風,要命郎中驀不防此,雖點足猛閃,身軀仍被勁風邊緣帶得微微一晃。

    老人又歎道:「要命郎中應該知難而退了。」

    就在這時,一絲奸笑在要命的中臉上一現而逝。他狠命攻出一刺,然後藉白眉老人的掌風拔升而起,空中轉身,驚魂刺迅交左手,右手同時在腰帶中一探。身形甫落即旋,口中暴喝一聲,覷定白眉老人停身處,揚手便打!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要命郎中右手暗器將發未發之際,獨目一閃,要命郎中忽然怔住了,同時緩緩放落了高舉空中的右手。

    原來白眉老人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左手已經多了一支長約尺許的黑色鐵尺,這時正悠然挺立,臉帶微笑,目注要命郎中,不稍一瞬。

    要命郎中脫口一聲低呼:「啊!量天尺?」

    白眉老人微微一笑道:「崔大俠的暗器太過狠毒,老朽不得不作自衛打算。」

    要命郎中臉色頓沮,當下拱拱手,強笑道:「老前輩一尺在手,崔某人業已無力相爭。

    但願老前輩能順利登上三屆盟主寶座,崔某來日請教不遲。」話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場而去。

    西半圓內歡呼如狂,少年興奮地忙問老人道:「師父,白眉老人就是第三屆武林盟主了?」

    老人尚未有所表示,副壇上已自傳言道:「貧僧眾悟,恭賀天山余老前輩榮登黃榜,請升座!」

    鐘鼓和鳴,采聲雷動。主壇前六僧一致合掌恭身,白眉老人緩步登主壇頂層,西向一躬,然後含笑撫髯,坐上那張高背黃緞錦墊龍鳳太師椅。

    副壇急鼓三通,會場肅靜。這時副壇上最後兩名生字輩的少林紅衣高僧也相繼飛身下壇,一僧將副壇前那座大蒲團移至主壇正前方;另一僧則在蒲團前面安放了一具小型紫金香爐,同時在香爐內引燃起一撮檀香。安置完畢,兩僧復歸副壇。

    副壇這時傳出一聲佛號,隨後宣示道:「儀式就緒,恭請天山余老俞輩下壇在天下同道之前接受甘一響金鐘考驗!」

    少年聽了,恍然大悟,忖道:「原來還有最後一關。」

    忽聽身邊老人喃喃自語道:「黃山要命郎中崔魂還算知趣,這一走,我可真看不出還會有誰出頭」

    少年忙道:「這麼說,白眉老人盟主有望了?」

    「到目前為止,七成定局。」

    「難道還有變化?」

    「很難說。」

    少年想了一下又道:「對了,師父剛才何以預知要命郎中會敗的呢?」

    老人輕歎道:「要命郎中實在是個非常人物,只可惜不入正道而已。他一身功力本就比白眉老兒相差有限,但白眉老兒長於劍術,如今因封劍已久,而棄劍就掌,功力不免大打折扣。加之要命郎中暗器不受會規限制,兩人之間業已拉平有餘。問題就在要命郎中進紫榜時力拼高唐風流秀士吃了虧,他雖然重創了對方,但本身元氣也損耗不少,這就是他無法通過最後一關的主要原因之一。」微頓又道:「其次就是白眉老兒身上有一支專破暗器、兼破各種橫練功夫的量天尺。要命郎中身負內傷,賴以成名的流星毒芒又無法逞威,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焉得不敗?」

    「什麼叫做量天尺?」

    「太難說明了,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去問白眉老兒。」

    「那麼師父又怎知白眉老人身上藏有這支尺的呢?」

    老人微微一笑道:「量天尺是師父送給他的,師父怎會不曉得?」

    少年一怔,星目睜得滾圓,心道:「這種寶物也肯送人,師父真慷慨!」他點頭不語,心中愈發感到自己師父值得敬愛。他方想再問點別的什麼,老人已一推他的肩頭道:「金鐘響了,孩子,別錯過最後這一刻。」

    金鐘一下又一下,夜深了。少年覺察到身邊老人的呼吸微顯急促,這是前所未有的現象,因此少年的心情也不禁隨著緊張起來了。

    鏘!第十九響。

    鏘!第二十響。

    夜風蕭蕭,好似每個人都在顫抖。

    鏘「闖榜!」

    啊!啊啊!一片驚歎聲,此起彼落。

    副壇傳出一陣金鈴,千百雙目光一致射向正朝場中走去的一條修長的身形。每個人所能見到的就是只有這麼多,一襲天藍長衫罩在一條修長的身軀上。為什麼呢?因為來人臉上垂著一幅只露出雙目的藍紗。除此之外,細心而敏感的人可能會想像到來人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因為來人目光精湛,令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松頂老人身軀微傾,似乎要自面紗中看透來人的真面目。一道中氣充沛的聲浪自來人口中發向副壇:「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競黃榜,爭第三屆武林盟主!」

    「啊?」老人脫口一聲驚呼。

    「啊?」驚呼之聲如潮湧浪騰,整個西半圓內騷動了起來。

    「金判韋公正!」

    「金判韋公正!」

    「啊啊!金判韋公正!」

    白眉老人也自蒲團上霍然起立。白眉老人目注來人,銀髯飄揚,神色至為肅穆。

    「敬情肅靜!」

    「敬情肅靜!」

    副壇連呼兩聲後,隨後傳音道:「貧僧眾悟,敢請韋大俠先行除下面紗。」

    全場沉靜,來人朝副壇躬身朗聲道:「上復大師,韋某人深知大會並無此項規定,韋某無法從命,尚望大師特別見諒是幸。」

    副壇傳音又道:「韋大俠非他人可比,可否對此舉略作解釋?」

    藍衣人躬身道:「大師明白,韋某有權拒絕。」

    副壇念出一聲佛號,然後宣示道:「令鼓三通,依例競榜!」

    三通鼓畢,白眉老人向前走上數步,朝藍衣人注目了片刻,忽然面轉副壇,正容大聲報道:「韋大俠一代英才,德能俱備,天下景仰,老朽自願退避賢路。」話說完,轉身朝藍衣人抱拳沉聲道:「老朽前許韋大俠願心已了,韋大俠珍重。」

    藍衣人躬身答禮,未出一言。白眉老人撫髯哈哈一笑,飄然出場。

    全場仍無聲息,副壇傳音道:「貧僧眾悟,恭賀中大俠竟登黃榜!」頓得一頓,又繼續宣示道:「依大會成例,即請韋大俠於主壇下接受二十一響金鐘考驗!」

    直到這個時候,歡呼聲才突然爆發開來。藍衣人轉身朝西半圓內人群一躬,然後瀟灑地走向主壇前的蒲團,盤膝坐卞。

    副壇金鐘再度悠悠敲響。

    少年前南地道:「噢噢,這就是第一屆的武林盟主,這就是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果真是氣度非凡!就只,只只好像有點不夠謙虛。」說著回過臉來,向老人道:「師父,您說是麼?」

    老人仰臉向上,沉思不語。少年不敢驚動。過了片刻,才見老人搖搖頭,自語道:「眾悟和尚情有可宥,白眉老兒實在該打。」

    眾悟大師情有可宥?白眉老人則就該打?這,這是什麼意思?

    少年忖道:「師父喊眾悟大師為和尚,喊白眉老人為老兒。瞧不起第一屆武林盟主,更未將天下武林人物放在眼裡。他,他老人家到底是誰啊?再說,他自己怎不競取盟主的呢?

    如說他老人家根本不關心這個,那他老人家為什麼要來參觀?為什麼怕給別人看見面掩藏起來?為什麼一連看了三屆?為什麼?為什麼?」少年可說是愈想愈糊塗了。金鐘一下又一下地緩緩敲響著,主壇前面蒲團上的藍衣人神態寧靜。西半圓內沸議已止,大家一致望向副壇,好像肯定地以為一切都已決定了,現在只等待看最後一下鐘聲來結束大會。換句話說,這便是結果第三屆武林盟主就是第一屆的武林盟主,先後一人,即「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

    少年受了下面那種眾望所歸的氣氛影響,這時怎麼也忍不住,不禁悄聲又問道:「師父,大局現在該是十成決定了吧?」

    老人哼了一聲,悠悠地道:「等金鐘敲完二十一響後師父口答你。」

    「什麼?還會變?」

    「現在是第十五,還有六下噢,還有五下。」

    老人最後一個字落在第十六響鐘聲上。

    鏘!第十八響。

    鏘!第十九響。

    鏘!第二十響。

    鏘!第二十一響。最後一響,歡呼大作。其中雜著一聲清越的朗喝「闖榜!」

    什麼?闖榜?幾乎沒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信也得信!副壇上驟然響起的金鈴說明了兩件事:眾悟大師的武功成就已至不可思議之境;其次便是誰也沒聽錯,確實有人闖榜!

    所有的人,全覺眼前一亮。原來出場者一身雪白,但見來人朝副壇躬身報名道:「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品修,競黃榜,爭本屆的盟主。」

    誰?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品修?

    一身白衣就已夠讓人觸目驚心的了,這一通名,更不啻平地一聲雷!也分不清是喜是優是惑是疑?全場所有的人,全都在一愕之下,成了一座座姿勢不同的化石,甚至連驚呼也沒聽到發出一聲。

    眾悟大師於副壇上微微欠身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佛號誦出,有如澆頂醍醐,人人神智為之一清。人們在神智稍稍清醒之後,忽又發覺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現下這位自稱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品修的白衣人,除了一身的白衣之外,臉上也正無獨有偶地垂著一幅僅開了兩個眼孔的白紗。

    但見他舉止從容、風度儒雅、身軀修長、眼神精湛。外在的一切,均與前次入場、業已名題黃榜、刻下閉目端坐在主壇之前、自稱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的藍衣人不相上下,軒輊難分。

    副壇宣出一聲佛號之後,接著說道:「武大俠別來無恙,貧僧眾悟這廂有禮了。」

    白衣人躬身作答,眾悟大師緊接著又道:「本屆大會得蒙韋大俠、武大俠先後相繼蒞臨,實為吾儕之光,本屆大會亦因之生色不少。貧僧於榮幸之餘,尚有些許愚忱敢瀆武大俠清聽:正如韋大俠所指正的,大會除了入場者必須通報名諱外,並無不許佩戴面紗之規定。

    不過,話雖如此說,貧僧總以為韋、武兩俠均曾分別榮膺本會第一、二屆盟主,身份實非他人可比。濟濟同道,渴欲一瞻兩俠神采,當在意中。貧僧忝充本屆大會主持人,體仰眾意所歸,雖明知此為非分之請,卻不敢托詞於口舌之勞,有佛眾意。」微微一頓,又道:「此請適才已遭韋大俠拒絕,不知武大俠意下如何?」

    眾悟大師此言一出,西半圓內立即熱烈地響應起來。高喊聲、怪叫聲,此起彼落,人們又一度掀起於沉寂已久的情緒高潮。

    松頂少年情不自禁地低聲喃喃自語道:「啊啊!金判韋公正、白衣儒俠武品修全到了,真想不到!」

    少年身邊的老人則倚枝閉目,又回復了先前金判韋公正出現不久之後的養息神態,對現下場中的喧雜、少年的言語,渾似全無所聞。

    「敬請肅靜,敬請肅靜!」

    副壇傳呼兩遍,場中方始逐漸平靜下來。

    這時,西半圓內千百雙眼光,全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到白衣人身上。當下見那位白衣人俟人聲完全平靜之後,這才微作顧盼,並朝主壇前的藍衣人瞥了一眼,方朝副壇遙遙一躬,緩緩朗聲回答道:「武某人願援韋大俠前例,尚望大師見諒。」

    「噢噢!」「唉唉!」西半圓內瀰漫起一片失望的怨歎。

    松頂少年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堂堂兩位一代大俠,兩屆武林盟主,竟雙雙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想想有氣,不禁哼了一聲又道:「這種盟主實在是不選也罷。」

    老人沉聲斥道:「慎言,維之!」

    「維之無法佩服。」

    老人微慍道:「武林浩瀚似海,恩怨是非層出不窮,他們兩位這樣做,也許自有他們的難言之隱。所謂有非常之舉,必有非常之目的。在真相未明之前,連師父都不敢妄置一詞,你才多大年紀?你又懂得多少?」

    少年吐吐舌頭,老人沉聲又道:「記住,維之,尋求真理時,最怕的就是遇事先有主見,知道麼?」少年點點頭。

    眾悟大師靜默片刻,這時又開口了:「阿彌陀佛,善哉。」大師宣畢一聲佛號,跟著說道:「武大俠既然如此表示,貧僧當然不敢相強。退而求其次,只有寄望於武大俠在蕭招上,以及韋大俠在筆招上的絕世成就,一開吾人眼界,並為武林樹立武學印證的楷模,傳為千古美談了。」

    大師此話一出,沸議立起:怪了,看到沒有,金判身上沒有金判,一品蕭身上沒有一品蕭?

    松頂老人輕輕歎道:「也真虧了這和尚」

    這時,白衣人又是遙遙一躬,同時朗聲道:「謹稟大師,大會似乎並無一定得以兵刃過手的規定。」

    眾悟眼皮垂合,合掌沉聲道:「韋、武兩俠一再以會章見責於貧僧,貧僧甚為適才絮絮煩言深感慚愧。並此向兩俠請罪,尚祈見宥。」說至此處,音調愈沉,陡接道:「令鼓三通,依例競榜。」

    風蕭蕭,夜涼如水,全場雅雀無聲。咚!一聲令鼓,有如悶雷響自遙遠的天邊。

    松頂少年心頭一震,不禁又愁又急地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師父,誰輸了都不好!這,這怎麼辦?」

    老人慈目半啟,悠閒地笑道:「最好兩人都不輸,再由師父輸一次。」

    少年跺足大急道:「師父,維之不是開玩笑啊!」

    老人微笑道:「那你要怎麼辦呢?」

    是呀!競榜的是目下場中二人,師父跟他一樣在作壁上觀,他就是急死了,師父又能幫他什麼忙呢?一通鼓過,二通鼓起……鼓聲悠悠然向四方消散,全場聲息俱寂。少年搖頭、歎氣、絞衣角,愁急不可名狀。老人瞥了他一眼,輕哼道:「渾小子,關你什麼事?要你急成這剛鬼樣子!」

    少年恨聲頂撞道:「維之年紀小,沒師父懂得多!」

    老人有點好笑,雙目一閉,輕哼道:「有的急就不錯了。」少年一怔,忙道:「怎麼說?」

    老人漫聲道:「咱們師徒眼福也許不夠呢!」

    少年兩眼睜得滾圓,愕然不知所對。他迅速地訝忖道:「一個是第一屆盟主,另一個是第二屆的盟主。憑他們兩人的身份,當著這麼多武林人物之前,難道還會有誰讓了誰不成?」他搖搖頭告訴自己道:「我不相信,一定不相信!」

    二通鼓過,三通鼓起。

    老人微笑道:「我也不相信。」

    少年不滿地道:「話是您說的呀!」

    老人搖搖頭,微笑著糾正道:「那只能算是師父的一種猜想。」說著,微微一笑,又道:「你要認真那是你的事,在師父來說,猜想得不對算不了什麼,橫豎師父料事不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知道老人此話系針對天山藍鳳余美美升紫榜遇上廬山黃衫客,老人判斷落空,他抓著機會愚弄了老人一番的前事,故意也在這要緊關頭風涼他一下,不禁又氣又急又好笑。笑既笑不出,急也無用,氣更無法可洩,只好翻翻眼睛,哼著別轉臉去。老人卻在他耳邊輕聲笑說道:「知道麼,孩子?不招惹別人,就別擔心別人招惹你。」

    「維之不要聽這個啦!」

    老人又是輕聲一笑道:「好的,孩子,等著瞧這句話的後果吧!」

    三通鼓畢,全場死寂。自稱為「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的藍衣人自蒲團上緩緩起立,同時舉步從容地向前走了數步,在少林六僧圍成的空地中間,與自稱為「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品修的白衣人,南北相對。

    藍衣人抱拳一拱,白衣人也是抱拳一拱。

    藍衣人沒有開口,白衣人也沒有開口。

    二人默默無言地拱拳見了禮之後,面面相對地靜立著,你望向我,我望向你,四目相接,有如寒電交閃。全場的空氣為之凝結。

    隔了片刻,藍衣人終於首先朗聲一笑開口道:「武老弟別來無恙,近日可好?」

    白衣人微微欠身,口中答道:「托福韋兄,韋兄您好。」

    藍衣人朗聲又笑道:「武老弟風采如昔,令人快慰。」

    白衣人也微微躬身道:「韋兄英姿亦復不減當年。」

    藍衣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老弟會來,真是幸會。」

    白衣人欠身朗聲道:「韋尼先我一步,也甚出小弟意外。」

    藍衣人哈哈大笑道:「早知武老弟遲早要來,愚兄根本不會出場。」

    白衣人慌忙欠身道:「韋兄德能兼俱,向為小弟所景仰。小弟其所以不辭現醜於十年前的二屆武會,本意就是為了要向韋尼討教討教,孰知韋兄不知何故沒有參加,當時頗令小弟失望。小弟今夜出場,仍是一本初衷,如韋兄認為小弟可教則教,否則小弟就此告退,欲說爭盟,小弟萬萬不敢!」

    藍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好說,羞煞愚兄了。」

    白衣人欠身誠摯地道:「小弟言出肺腑,韋兄俯察。」

    藍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一身成就,黑白兩道有目共睹,同時天賦洵洵儒士氣質,足否儒俠美名。不似愚兄秉性剛烈,寧折勿撓,根本不是盟主人才」

    白衣人急急攔阻道:「韋兄言重了。」

    藍衣人大笑繼續說道:「況且方今武林暗流洶湧,劫運在即,殺機四伏!武老弟年事較愚兄為輕,盟主一職,司掌武林正義之伸張,其責匪輕。愚兄癡長幾歲,樂得倚老賣老,偷享清閒。武老弟理應蟬聯,千萬推辭不得。」說至此處,雙拳一併,正聲道:「愚兄一片誠心,老弟不應辜負,咱們來日再見!」話說完,人便轉身朝場外大步走去。

    白衣人緊追一步,高聲道:「韋兄留步,小弟尚有話說。」

    藍衣人停步回頭,微顯不悅地道:「老弟如有話說,錯過今夜也不遲!」

    白衣人又上一步,抬臉平視著藍衣人,目射精光,朗聲說道:「韋見如果就此一走,老實說,小弟也不會繼續留於此地,一切可能發生之後果,韋兄應負全責。」緊接著沉聲又道:「如韋兄不願成為今後武林的罪人,韋兄就得慎重地考慮考慮了。」

    話說完,抱拳一拱,就等對方答覆,同時腳下挑開半步,表示著藍衣人如不採納他的忠告,他隨時準備著一起離場。

    藍衣人微微一怔,喃喃地道:「這,這叫愚兄如何是好?」

    白衣人微微垂首,語帶歉意地說道:「一切都怪小弟不好,如非小弟冒昧現身,可能大局早定。不過現在為時未晚,小弟這廂謝罪,還請韋兄多多擔待。」說著又是深深一躬,轉身便欲離去。

    藍衣人連忙擺手阻止道:「且慢!且慢!」

    白衣人半偏身軀,靜待著藍衣人說話。藍衣人臉上藍紗飄動,精目閃光不定,好似想說什麼一時卻又不知說什麼是好,神態至為困擾,二人靜靜僵立著,誰也沒有開口。

    西半圓內讚歎四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慨歎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一生中可算只見到過這麼兩位人物。」

    松頂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氣,臉色因過度感動而微顯蒼白。身邊老人卻於這時深深一歎,搖頭喃喃地說道:「這一來,我可真是給弄糊塗了。」場中藍衣人和白衣人僵持如故,副壇忽然一通令鼓。全場一靜,眾悟大師清越的聲音便自副壇頂層傳送出來:「貧僧眾悟,忝充本屆大會主持人,茲面對天下武林同道宣讀大會約章最後一條條文,敬請天下同道聽真!」

    全場寂然,清音微頓,接著一字一字地朗聲高宣道:「大會約章最後一條條文,大會進行期中,如遇疑難不決之事而會章未有明白規定者,得由大會主持人臨時全權決定。」所有的目光,一致射向副壇,遙見眾悟大師合掌垂後又道:「關於本條文,如有異議,請於三響金鐘之內當場提出!」

    金鐘緩緩敲完三下,全場只有熱烈歡呼,並無一人異議。眾語大師高宣一聲佛號,俟全場聲息平定之後,始繼續說道:「荷承眾意支持,貧僧感激不盡。」微微一頓,接著說道:

    「竊查北邙武林大會成立主旨,乃鑒於當今武林門戶冗雜,爭端時起,而吾人大多習於獨善其身,不願輕易介入是非漩渦。因而欠人從中調度,每因小故而釀成巨禍,恩怨愈結愈深,授少數狂徒以唆惑之機柄,製造事喘,以臻整個武林公義泯失,日趨不寧,方由先師與各大門派聯名公議以比武方式選出盟主一人主政其事。此為大會成立之緣起,想已人盡皆知,毋庸貧僧贅述。」

    眾悟大師略一沉吟,宏聲說道:「大會成立以來,於今已進入第三屆期,第一、二屆所選出的盟主大家都知道,便是現下場中禮讓難決的兩位:一筆陰陽金判韋大俠和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大俠!」

    采聲四起,大師繼續說道:「韋、武兩俠主政期間,成績斐然,有口皆碑。今宵有幸兩俠連翩而至,如由兩俠依常規取捨其一,不論勝負誰屬,均將使吾人有焚琴煮鶴之憾,自不待言。萬幸兩俠氣度恢宏,竟作堯舜美遜!吾人於擊節三歎之餘,當不免有此異想,與其如此,又何不珠玉並收?」

    說至此處,大師語意已明,狂呼立起。

    「是以貧僧鄭重宣佈:依大會末條條文所賦職權,貧僧決定韋、武兩俠雙登黃榜,同時依例接受二十一響金鐘考驗。人人可以指名挑戰一人,勝者取得爭盟權。連勝韋、武兩使者當選第三屆盟主,否則即視為韋、武兩俠雙雙當選!」

    狂呼如沸,大師沉喝道:「請韋、武兩俠就位,起鍾!」

    藍衣人、白衣人互望一眼,默默並肩走至主壇之前,傍著蒲團就地坐下。金鐘聲起,狂呼更烈!二十一響鐘聲人狂呼聲中敲完,西半圓內人人手舞足蹈地,形似瘋狂。

    副壇傳音道:「韋、武兩位盟主請升寶座!」

    藍衣人、白衣人分傍主壇黃榜內那張龍鳳椅兩側,齊齊朝西半圓深深一躬。西半圓內秩序大亂,一齊湧過白線,朝主壇狂呼高叫,聲達雲漢。

    副壇傳音道:「今後十年,韋、武兩俠共主武政,兩俠令符所至之處即視為兩俠親臨。

    違誤惡果自食,無可怨尤。眾悟謹代表少林眾僧立證如上。」

    鐘鼓齊嗚,清音遽滿全場:「禮成,第三屆武林大會宣告結束!」——

《風雲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