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燭賭徒 老魔斷指

    慈雲大師忽軒眉笑道:「你不是說過你暫不離山嗎?但究竟逃不出你師神算中。」

    南瑞麟睜大了眼睛詫異道:「難道他老人家算出上清宮將有殺劫之事發生,那麼他老人家為何見死不救,真個忍心。」

    老和尚被他說得呆住,半晌,才微笑道:「孩子,你莫急,萬事皆逃不出因果二字,究竟邙山出了什麼事,你且說給老僧聽聽看。」

    這時小沙彌送上兩盞松子茶,南瑞麟謝了一聲,取過一飲而盡,只覺清香甘列無比。

    南瑞麟默了默神,道出經過,把上清宮發現紅鷹會刀頭滴血起,以致於現在,一一說出,老和尚閉目靜聽,俟他說完,才睜目微笑道:

    「邙山三子,就是昔年『南天三凶』,手中血腥殺孽無數,雖說放下屠刀,回頭向善,我們佛家首重因果循環之說,終就逃不出報應二字,就連香火執役及小道喪身,可能是前生之孽今世應報,你豈不聞白起變豬之說,即因他坑殺無辜趙卒七十萬之故,所以為人在世,一步都走錯不得,老僧推測,你師算出後,心下盤算一番,總不能逆天行事,才致離山,再則也因本身有什麼急事,非離開不可」,說此,望了南瑞麟一眼,見他一臉憤激之容,不由陪歎了一口氣,忖道:

    「此子真個至性過人,松隱兄見事明白,命他下山歷練主意不錯。」,又微笑道:

    「你說鏢局之事,不過是江湖上詭計兇殺陰謀而已,倒是『降龍真訣』重現江湖確是一件大事,老衲曾聽聞本門長輩說過此書來歷,這班魔頭得到手中,不能契悟書內無窮禪機,也是廢物一樣,你有心於此,未嘗不可,瞧瞧你的緣份如何,但不可勉強……你可知道梧葉上人是老僧什麼人?」

    南瑞麟搖搖頭表示不知,只見慈雲大師道:

    「梧葉上人就是老僧師兄,羅喉魔君雖負精湛武功,恐怕也不容易到手,等會老衲派人去通知一聲,作個預防也好,你想出的以毒攻毒之計甚妙,可從城北群英館著手,其地龍蛇混雜,泰半進出為武林中人,又與鐵塔近在咫尺,呼應方便,那等神兵異珍,那有不上鉤的」,說完,呵呵大笑,當年行道江湖之豪邁氣概,又重現於眉目之間。

    慈雲大師笑完,繼又面色一正道:

    「至於你的故居,老衲已派人照料,無庸探視,日後行道江湖時,不得說出你是南星白後人,於事不但無補,而且有害,記著了麼!」

    南瑞麟噙淚點首應了,從懷中取出紫檀木佛珠手串交還大師,立起告辭,大師忽道:

    「且慢著走,你來此一趟也不容易,老僧無物相贈,有點說不過去,這樣吧,老僧傳你一套『乾坤九式』掌法,雖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與你師傳之『太極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多學一點總比較好。」

    南瑞麟大喜,先拜謝了,慈雲大師緩緩立起,離開雲床,拉著南瑞麟步出雲房,向桂香院中走去。

    尚未踏進院門,就嗅得一種濃郁桂花香氣,瀰漫空中,風送十里,這桂香院不過十丈方圓,院中一片蔥綠草地,牆隅植有一株金桂,高約四丈,在北國如此高的桂樹,甚是罕見,氣候地土關係,不易生長,這株金桂怕不有數百年壽齡。

    兩人立在草地中,大師道:

    「乾,天也,天有四時變化,風雲雷電之-,含有純陽至剛之氣,乾有三象,故乾坤九式掌法,乾掌佔有三,訣云:『剛強流純,乾之無際,賦性無常,乾之易動,陽分有定,乾三剛強而偏弧』,坤、地也,地有孕育萬物之機,生老病死之忌,蘊有陰柔之氣,坤有六象,中分為二,又謂坤六二,乾坤九式坤掌佔其六訣云:

    『柔順正固,坤之有直,賦形有定,坤之端方,德合無疆,坤之至大,六二柔順而正中』。

    乾坤九式心訣雖簡,寥寥雖數十字,其實義理深奧,極不易解,不過以你姿質而言,又學養有素,倘假以時日當不難悟澈,老僧雖身列禪門,但生平服膺陽明先生『知難行易』之說,現在先演練一遍,讓你知道用法,再慢慢體會出其中玄妙」,說著,一撩僧袍,立好椿式。

    此種椿式別人不知者,尚以為是極普通之身架,卻在南瑞麟眼中瞧出,這是「十八善才拜觀音」步法,暗藏詭奇變化。

    但聞慈雲大師高聲道:「孩子,你要瞧清楚了,乾坤九式共是八十一招,一式九招,乾坤二十七,坤式五十四」,說時一掌緩緩推出,身法如行雲流水地自然晃動,接著掌式演開來,風雷之聲嗡嗡不絕。

    南瑞麟嗜武成癖,心知慈雲大師此時此地傳他掌法,必不尋常,因此,心不旁騖專心觀摩。

    他瞧出慈雲大師此刻所展的正是乾天廿七式,陽罡真氣充沛,至大至剛,因大師只使出二成真力,不然,這桂香院必定頹廢。

    一轉至坤象五十四式,陽剛罡氣盡飲,一變為陰柔,略不帶風,猶如柳絮沾水,軟不著力,他又瞧出乾坤九式無論那一招發出,似緩實速,含育著無盡禪機變化,極難封架閃避。

    慈雲大師將乾坤九式施完,笑道:「孩子,你記下了沒有」,南瑞麟點點頭,道:

    「待晚輩演練一遍,倘有錯誤之處,尚望大師指正。」

    慈雲大師心甚駭異,暗忖:「我這乾坤九式,雖是基本招式,但小動作甚多,且含有無數變化,休說演了一遍,再演十遍,外人也無法在短短時間內可以學全」,意似不信。

    但南瑞麟一演展開來,非但一招一式無舛連小動作也不改分毫,遂慨歎一聲,道:

    「好孩子,果然你師說得不差,根骨絕乘,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希好自為之,老僧回房去了,日後有緣相見」,說時,袍袖一揚,微風颯然,身形頓杳。

    南瑞麟默默神,將乾坤象訣背默了一遍,口訣雖不礙口,只覺玄奧費解,心知欲速則不達之故,於是澄心慮志把「乾坤九式」從首至尾又練了一遍,被他悟出不少道理,心喜之餘,看看星象,此刻已是亥初時分。

    他由寺後小門而出,逕往城北群英館。

    夜涼似水,盈月中天,映在偌大的汴京,一片清輝,萬里無雲,繁星滿天,南瑞麟迎著習習清風緩緩而行,白色紡衫微微飄動,月色之下見著,有一種出塵絕俗的感覺。

    群英館座落於城北一條大街上,建築古雅,因其烹調甚精,燴乏人口,汴京居民,趨之若騖,從早到晚,嗜口腹之慾者,川流不息,每有三更將盡,猶如食客臨門,又因其名「群英」,武林人士甚是偏愛,大小酒宴恆在此舉行,故群英館之名,借武林中人之推薦,不陘而走,中原五省無不知汴京有家群英館的。

    南瑞麟猶未出雙龍巷口,老遠就見群英館華燈高張,人笑聲嘩,他一踏上樓口,便有店伙迎著,高嚷道:「樓上看坐啦!」

    樓上幾乎滿座,上了九成半,食客泰半都是虎背鳶肩大漢,眉頭絲穗晃飄,

    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人物。

    恰好窗口側首空著一付座頭,酒保引著南瑞麟入座,送上手巾把。

    南瑞麟隨便要了兩三個菜,兩斤荷葉青,抬目望了望自己這付座頭上三人。

    對面坐著一個鷹眼長頸的中年漢子,左頰上有三處紫紅刀疤,

    一臉奸狡之容,見南瑞麟望他,面上泛上笑容,這笑容只是嘴角牽了一牽,南瑞麟微微頷首為禮。

    左面一個是白淨臉瞠四十不到的漢子,疏眉豆眼,面闊目小,甚是不相稱。

    右側坐的一個身材瘦小,面色薑黃,小口鼠鬚雙目斜視的老者,這三人都不似正派人物,南瑞麟垂首盤算以毒攻毒之策。

    人聲笑嚷,有幾張桌面的人,正在猜掌行令,樓板被跳躍得震天價響,南瑞麟不禁皺了皺眉。

    此刻,酒保已送上酒菜,南瑞麟舉杯獨酌,面望著窗外,正好望著鐵塔,玉蟾輝映之下,似一具巨人矗立著。

    南瑞麟故意做作,時而望著鐵塔皺眉,時而向樓口張望,意似等人模樣,又漫不經意地用手按按肩頭刀柄。

    同座三人雖然在互說著一點不著邊際的話,但眼中對南瑞麟這種動作,可留下了心。

    南瑞麟英俊不凡,丰神如玉,整座樓面上獨有他鶴立雞群,是以十分顯目,他這一做作,更招來鄰座兒注意。

    群英館生意興盛,顧客我紛至沓來,每有一人踏上樓面;南瑞麟都張望了一眼,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輕敲,自言自語道:「怎麼還沒來,可誤了大事啦!」

    同桌的鼠鬚斜視老者,見情有點心奇,忍不住出口相問道:

    「這位小哥兒尊姓,是等人麼?」

    南瑞麟知計將售,心中微喜,面可不露神色,望著鼠鬚斜視老者微笑道:

    「小可姓南,正是等著一個人,約定此時在此晤面,不想還未見來………老丈尊姓?」

    那老者手持鼠鬚,斜祝了南瑞麟一眼,笑道:

    「哦,是南小哥,老朽姓曹,方才見小哥焦灼不安,敢莫是有什麼重大的事待辦麼?」

    南瑞麟故作沉吟為難之狀,遲疑了一陣,微歎了聲道:

    「說給老丈聽也不要緊,只是恐會引起一場紛爭,反正小可一人之力也不能到手,看老丈的形像,必是武林名宿,俠義中人……」

    這一記摸著了曹姓老丈癢處,聽得耳內十分受用,數十年來非但沒有人稱他是武林名宿,俠義人物更不消說了,樂得一張口直合不攏,不覺把語聲放高了一點道:

    「南小哥有什麼為難的事,說出聽聽,不論大小老朽總要給你拿個主意。」

    語聲甫落,右側鄰座忽起了一聲雄沉冷笑道:

    「年歲輕輕,什麼人不好交,單與下三濫人物攀上了交情,吃了虧時已來不及啦!」這個話,任誰聽見,即指明南瑞麟這張座上發的。

    姓曹的老者及另二人面上微微變色,南瑞麟眼角一掠,見那張座上滿坐了四人,發話的卻是一個年歲極大,七旬左右老者,

    一部花白鬍鬚,精神矍爍,氣度不凡,身著一件土黃色川綢長衫,袖管高高捲起,左手帶著一枚漢白玉板指,按著酒杯,望著對面人,神氣極似方才說話是向著對面的人而發的。

    那坐著對面及老者左側的都是年未三旬青年人,一臉誠謹之色,那右側的是一花信年華的少女,眉目娟好,皮膚白嫩,清秀端麗,聞老者說話,即嬌笑道:

    「爺爺,您可別錯怪了人家,也許他年歲輕,閱歷淺,錯把冤家當親家,您不是常說,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可不能以貌分清善惡呀!」

    那老者呵呵笑道:

    「你這丫頭,可抓著爺爺話柄了,你可知:逢人只說三分話,莫全拋棄一片心,交淺不可言深,這個道理他都不懂嗎?」

    少女格格嬌笑道:「爺爺又來說教了,酒涼啦,趕緊喝吧!」

    南瑞麟心中一動,心知這一老一女都是把話點破他,好生感激,不過他們可不知道自己的心機,當下向曹姓鼠鬚老者笑道:

    「這個消息不知三位知道沒有?」,音量放得極小,神情甚是詭秘,接著又道:

    「就是關於『降龍真訣』的事。」,曹姓老者詫道:「那本上冊,你得知下落嗎?」

    南瑞麟眼角微掠,見少女那座上的三人都在按杯凝身靜聽,他語音雖放得極小,但有意將真氣斂聚可放得極遠,故那座上聽得十分清晰,遂搖搖頭道:

    「小可並不知道,所約的人略知端倪,可是他守口如瓶,隻字不露,小可也無可奈何,不過小可無心於降龍真訣,因為只粗知拳技,對這部奇書莫測高深,到手亦同廢紙一般,所以小可需要的是另一物,就一是一柄千古神兵,湛盧寶劍。」

    同席三人都睜大了眼睛,這等神物,那能不要垂涎,曹姓老者忽低聲問道:

    「湛盧寶劍是與『降龍真訣』上冊在一處嗎?」,其他兩人雖是一言不發,可臉上都露出貪婪希冀之色。

    南瑞麟對這問話避不作答,接著道:

    「小可雖然年輕,對如今武林形勢可瞭然於胸,天下英雄紛聚於中州道上,莫不與『降龍真訣』有關,小可深信三位也都是有心而來的,是麼?」

    三人點點頭,又互望了一眼,只聽南瑞麟又道:

    「小可所約朋友,原是萍水相逢,由隴西一路而來,蒙他十分瞧得起小可,推心置腹,除開降龍真訣上冊下落無話不談,後來到得洛陽,小可為事耽誤,他逕來開封,約好今晚會晤,卻未料他竟失約,無奈湛盧寶劍之事,許多人士都已知道,不先下手為強,到時劍已化龍,徒喚奈何了」,說至此處一頓,忽又轉口道:

    「三位還是志在降龍真訣,還是志在寶劍呢?」

    曹姓老者人最好狡,鑒言辨色,方在聽南瑞麟說是需要湛盧寶劍,那會直認志於寶劍,便道:

    「小哥兒需要之物,老朽縱然心愛,豈能奪人所好,你且放心,老朽等必助你完成心願」,俠心義風,溢於言表,懇切之至。

    南瑞麟心中為之一笑,面露感激之容,道:

    「如此小可放心了,這寶劍的藏處,也是那朋友說的,他說,降龍真訣中冊落在八爪龍叟蒲勝手下,下冊又落在嵩山,想逐個到手,實要費一番手腳,何況中冊被蒲勝用十萬斤鋼鐵鑄成一藏書庭,除開它的重量體積不算,單那厚度就有三尺,無論以何種凌厲的掌力均劈他不開,是以非用寶劍切開不可,小可那朋友因人單力薄,堅邀小可相助,小可就提出條件,得來寶劍賜小可所有,但可借他切開書庫,他應允了,可又今天失約,不知何故?」

    左首白淨臉瞠漢子此刻也發話了,他道:

    「也許你那朋友事後反悔,如此奇珍豈可由你所有,故而失約,或者他找得另一人助手,亦說不定,這湛盧寶劍究竟落在何處呢?」,他究竟忍不住了。

    南瑞麟笑笑,道:

    「就在那鐵塔十一層內」,用手指了一指窗外。

    同席三人隨著手指方向都張望了一眼,曹姓老者遲疑了一會,面露不解之色,問道:

    「即然小哥朋友知道藏處,那麼為何不自己去取,反借重他人相助」。

    南瑞麟笑道:「談何容易,塔內隱著一位奇人,功力絕世,只可智取,不可力奪,不然,小可何以這等焦灼,就是要等那朋友商量步驟」。

    三人互望了望,這種神兵利器對他們誘惑太大了,可又不知道塔內奇人是誰。

    很久的沉默,曹姓老者終於決定了,對南瑞麟道:

    「老朽說話,素來是一不二,說了助小哥一臂之力,決不反悔,既有奇人守護寶劍,我們四人似嫌力薄,老朽等現去邀請能手,四更天我們在塔前見面吧」,說著,與另二人使一眼色,道了聲再見,同時起立步下樓去,咚咚咚,走得很快。

    南瑞麟心中好笑,但又泛起一陣歉疚,這不是驅使別人去送死麼?但為了維護武林正義,「降龍真訣」絕不能落入邪惡手中,不得不如此。

    忽聞鄰座老者低語道:「這不是與虎謀皮麼,我老人家越聽越氣。」

    又聽得少女格格嬌笑道:「爹爹,您老就是這直心腸,孫女猜測世間沒這蠢的人,難道不許人家使詭,驅使唐家門三個鼠賊去送死嗎?」

    那老者似乎一怔,猛拍一下左腿,道:

    「對,我老人家怎想不及此,嗯,如今年青人越來越聰明了,我們這班老頭子被他們耍了狗熊,還不知道。」

    說得少女及兩青年人都哈哈大笑,他們也不好意思過來問問南瑞麟詳情。

    南瑞麟暗讚少女聰穎靈慧,卻不好意思望她,依然正襟危坐。

    此刻,天將亥正,離四更天已自不遠,遂要了兩碗飯,就冷菜冷湯,胡亂塞飽,丟下一錠銀子,離座自去。

    街道行人絕跡,燈光全無,只有幾條野狗逡巡街頭。月色倍明,清風悠悠,南瑞麟施展「浮雲掠月」絕世輕功飛馳,瞬眼就到達鐵塔寺前,寺門緊閉著,他雙臂一振,嗖地拔上牆頭,接著往裡直翻,越過三座殿脊,輕輕落在塔前。

    只見鐵塔矗立雲霄,四下寂然,了無人跡,他暗忖:

    「我不免隱身樹上,看看羅喉魔君來未」,想定,倏地一鶴沖天,拔上塔旁一株大樹,隱於密枝繁葉中。

    鐵塔,其實不是用鐵鑄造,塔始建於宋仁宗慶歷年聞,用鐵色瓷磚砌成,每磚模佛像,或羅漢,或諸禽獸狀,巧思匠心,塔為八稜十三級,高十九丈,巍然矗立,高出雲霄,由北洞門入,盤旋而升,如行螺殼中,極頂盡處,坐鐵佛一尊,每層俱有門戶可以眺望,當門壁上都嵌有黃琉璃佛一尊,高約三尺,由最上級北望,只見黃河一線,白沙萬頃,蔚為壯觀,寺本名上方寺,明天順年間改名鐵塔寺,清乾隆十五年又漱賜名甘露寺,當地居民還是以鐵塔寺為名,可惜道光廿年間,黃河氾濫成災,河水圍汴,居民不得已拆取寺磚碑碣護城,寺遂廢,只剩一塔,令人惋惜。

    且說南瑞麟存身樹間密枝繁葉中,聞得城樓更鼓頻催,已是四更敲罷,傍西月華似玉,不由屏息以待,這時萬籟俱寂,僅餘蟲聲唧唧,風韻樹濤。

    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由寺牆前翻入,在塔前停住身形,仰首端詳一下塔身,咧嘴獰笑。

    月色清輝,織毫畢露,看得來人身形十分清楚,南瑞麟心內暗驚,忖道:

    「這魔頭果然來了」,只是他一人來到,卻未見有人相助。

    原來這正是羅喉魔君丁翰,只見他繞著塔身盤旋一匝,又立定原處默默沉思,諒是思索入塔之策。

    南瑞麟心中焦急,酒樓上曹姓老者三人還未見來,莫不是他們付出自己使詭不成,倘為羅喉魔君輕易得劍,豈不是一番苦心付之流水。

    他正在心煩意亂時,嘍,嗖……五六條身影翻牆過來,直撲塔前。

    那五六條身影似是被羅喉魔君巍立在塔前所驚,同地剎住,雙方不過相距三尺之遙,夜風吹著他們衣袖,獵獵作響,尤其是羅喉魔君的一頭蓬長亂髮,似一團柳絮般柔波晃漾,月夜下,這幾人,均是黑色長衫,更默不作聲,雙方僵立,宛如鬼魅,膽小人見了,怕不毛骨悚然。

    雙方僵持了片刻,羅喉魔君發出低沉聲音,道:

    「你們是什麼人,來到鐵塔前為了什麼?」

    跟著回了一個聲音,道:

    「朋友,你不要問我們是什麼人,就像我們也不問你一樣,彼此裝一個糊塗,反正我們與朋友是同一目的而來。」

    這聲音很熟,南瑞麟悟出酒樓曹姓老者果然邀請助手來了,因為,後來的五六人,卻是東向而立,西斜月色照不著臉部,故他不能立刻判出來者是誰。

    南瑞麟此時內心暗怪那姓曹的,為何要說出同一目的而來,若被羅喉魔君套出是自己透露……嗯……這個陰魂不敵,極難招惹。

    果不其然,羅喉魔君發出低沉喉音,怒道:「這事你們從那得知的,快說」,這魔頭盡量抑壓憤怒,恐驚動塔中梧葉上人。

    南瑞麟心頭大急………

    那姓曹的發出尖銳笑聲,憂戛怪鳴,道:「朋友,你這問話忒也奇怪了,你能知道,難道不准我們知道嗎?」姓曹的腦際體會出,這當前的怪人,就是南瑞麟所說的那位朋友。

    羅喉魔君從三十年歸隱以前,就是名負一時,威震海內的魔頭,武林中差一點的高手,均不敢對他正眼相視,甚至於老遠見他迤迤而來,即刻避道而來,不料被姓曹的左一聲朋友,右一聲朋友,已自有氣,又將自己問話頂撞過來,心頭更是火發。

    倏地,羅喉魔君電似地全身筆立騰起,只提到一丈左右,猛一擰身,雙掌猛揚齊壓,這種掌力,逼出勁風,似一串密浪,緊接著發出波波聲響。

    曹姓老者大驚,疾往後躍,退得雖快,羅喉魔君掌力更疾,右股已沾著一點,只見他全身半栽,叭地一聲大震,伏在地下慘-怪叫,羅喉魔君身形堪堪落地,緊接著又是一掌打下。

    隨著曹姓老者同伴五人,見勢危急,五件兵雙紛紛指向羅喉魔君重穴。

    羅喉魔君冷哼了一聲,將打向曹姓老者的掌勢撤回,雙腕一擰一甩,五件兵刃登時脫手震飛,

    一截短戟恰與南瑞麟擦身而過,篤,插在另一株樹桿上。

    南瑞麟驚出一聲冷汗,羅喉魔君這種凌厲掌力,更合他心駭,因為他這掌力似乎奇怪,

    一掌推出的勁風,宛如數十掌連續推出,綿綿不絕,大逾常情之事,怎不捨他駭異。

    曹姓老者幸得同伴搶救,解開掌下之危,奮力縱起,可顯已受傷不輕,身形有點蹣跚,只聞他大叫道「合字,點子硬,暗青子餵他。」

    話聲甫落,但見斜月光輝下,數十百件銀芒黑點,如毒蜂歸巢般,群向羅喉魔君身上打到。

    羅喉魔君一聲狂笑,袍袖連揮,將打來的暗器,悉數震飛。

    那知打來的暗器,經他袍袖一震,波的一串脆響,進出千百蓬綠色光雨,向羅喉魔君電疾地射來,假如這不是生死博鬥-會,月夜之下,的是奇景。

    原來這暗器是雙層脆銅鑄造的,內蘊毒針蛇涎,若周這種陰毒暗器,只能閃避,不能硬擊,打出的力道越大,反作用力越強,不明此理的人,喪生更速。

    羅喉魔君丁翰猝不及防,幾乎被它揚得手忙腳亂,百忙中雙袖掩護頭面,兩足一蹬,全身拔起半空,可是那千百蓬綠色光雨,卻已射在他那寬大袍面上,立時燃著起來,火焰並不甚強,黯綠蜿蜒流動,活似鬼火,敢情暗器內含有陰磷。尚幸羅喉魔君拔起時,雙足縮在袍內,否則,不堪設想了。

    羅喉魔君半空中大叫道:

    「好個唐家門下鼠賊,竟敢在老夫羅喉魔君面前賣弄暗器,你們在找死!」聲出之際,一擰腰,全身猛向唐家門六賊撲去,箭似地疾,無與倫比,這魔頭連袍面上磷火也無暇撲滅,自顧傷人,想是憤怒已極。

    那六賊聽得是羅喉魔君,一聲風緊扯活,各個回頭竄去,

    一賊慢了一步,被羅喉魔頭一掌叭地打出寺牆外面,只聞得一聲慘-,隨之寂然。

    羅喉魔君丁翰不追,定住身形,用雙袖撲滅袍上磷火,袍面卻已燒得千瘡百孔了。

    只見他狠狠地自言自語道:

    「以後若遇見唐家門鼠賊,老夫不把他神銷魄散,誓不為人」,繼又輕笑一聲,搖搖頭,道:

    「想不到八十老娘,今晚倒繃在孩兒手中」,說完,又緩步走近塔前,仰面端詳塔頂。

    忽地,底層塔門「呀」聲緩緩開啟,走出一面像清,身材乾瘦的老僧人來,右手持著一支紅燭,發出的光亮雖不大,但老僧的面目輪廓,瞧得極為清晰。

    那紅燭光焰在風中仍是屹立不搖,這一點令樹上的南瑞麟驚異不止。

    卻見那老僧緩緩說道:「是那位施主,半夜三更還要來驚擾老衲的禪課。」

    羅喉魔君大笑道:「梧葉賊禿,你裝得很像,老夫就立地你身前,怎麼視而不見?」

    梧葉上人緊走出一步,將紅燭揚了揚,微呀了一聲,單掌問訊道:

    「恕老僧雙目唇花,竟至有目無睹,夤夜施主光臨,請問其故?」

    羅喉魔君暴喝一聲,道:「梧葉,聞得你有一柄湛廬寶劍,你留著也沒用,不如借老夫一用,

    一年後當面奉還」,這魔頭實在自負得可以,當著梧葉上人自稱老夫,其實他比梧葉上人還相差了幾歲年紀呢。

    梧葉上人微微一笑道:「原來施主是為著湛廬寶劍而來,不錯,是有的,不過老衲並非得主,長年護持無非是等候有緣人來,老衲看施主並不是得主,依老衲奉勸,別動這種妄念吧。」

    羅喉魔君嘿嘿冷笑,心存惡念,雙掌由外向內一圈,倏又交叉伸出,猛向梧葉肩搭去,電璇飛射,去勢之疾得未曾見。

    這一手,令南瑞麟大為吃驚,與夜襲鏢局蒙面人手法如出一轍,卻奇詭得多,但蒙面人身材瘦小,與身高體碩的羅喉魔君身形迥異,但這念頭掠過腦際後,就聯想到方凌雲失蹤的事,無疑與羅喉魔君有莫大的關連。

    且說梧葉上人見羅喉魔君實施殺手,眉頭一皺,身形微微一晃,輕飄飄脫出掌力之外。

    羅喉魔君這一招,辣手非常,他存心就不讓梧葉上人逃出雙手之外,他心知這湛廬寶劍不是善言可求故爾施出「陰陽連環扣」這一記絕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卻未料梧葉上人武學已臻化境,豈是他能傷得到的,當時羅喉魔君不禁一愕。

    皆因梧葉上人用的什麼身法,均未瞧清,極像是無意之間隨便一讓,就這麼輕易避開,在羅喉魔君眼中是這樣的,可是在他心內,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知今晚撞上了最厲害的高手,數十年的名望繫於一線,不禁凜凜自危。

    梧葉上人淡淡一笑,道:「老衲還道是誰,原來是丁施主。」

    羅喉魔君丁翰方才一絲凜戒之心,又被梧葉上人這一句話泯沒,化作萬腔雄心,忖道:

    「你這賊禿,原來從我這奇絕天下的妙招,看出我來歷,可見你心中還畏懼我。」於是沉聲道:

    「梧葉,你既認出丁某來歷,湛廬劍當能借我,丁某說話一言九鼎,以後你有什事尋我,丁某決不推辭。」

    梧葉上人搖頭笑道:「老衲佛門弟子,四大皆空,沒什麼相求人的,就有,也不會尋丁施主,你去吧,寶劍絕不能借你。」

    羅喉魔君哈哈狂笑道:「梧葉,話別說得這麼滿,丁某有這容易打發的麼?」

    梧葉上人長眉皺了一皺,微笑道:「那麼丁施主意待如何呢?」,音中帶沉,顯然上人動了真怒。

    那羅喉魔君厲聲道:

    「除非將寶劍又手奉上,不然手上見高低,丁某敗了,轉面就走。」

    梧葉上人祥和雙目突變冷電,刺人心胸。

    南瑞麟在樹上,屏息不動,從梧葉上人眼中瞧出蘊有無邊殺機,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隱約想見,片刻之後,塔前橫著羅喉魔君屍身。

    卻見梧葉上人雙目一閉一啟,後轉祥和,笑道:

    「原來了施主有意和老衲動手,可惜老衲五十年來,在我佛面前慚侮,永不起嗔念,故爾礙難從命,這樣吧……老衲與施主打個賭吧,施主若勝了,湛廬劍任憑借去。」

    羅喉魔君一臉詫異之色,道:「怎麼個賭法,且說出聽聽。」

    梧葉上人道:「這個極容易,就拿老衲手中紅燭為賭……」

    羅喉魔君睜大了眼睛,更為驚愕。

    連樹上的南瑞麟都驚異不小,心想:「這老和尚,究竟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此時,只見梧葉上人接著道:

    「只要了施主在一丈外,能以掌力打滅老的手中燭焰,便算勝了,老衲再寬個限吧……以十掌為限,只要其中一掌滅得燭焰,老衲就算落敗,不過,老衲有個小小要求,施主從今以後不得過問降龍真訣之事,若施主仍有意伸手逐鹿老衲也不好勉強,惟需自斷一指……施主意下如何?」

    羅喉魔君也是一代怪傑,將心比心,他知奇人行事,必違反常例,每每怪得出奇,當然梧葉上人也是奇人之一行事亦不例外,越是極簡單的,分外艱難,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他聽得梧葉上人說出「降龍真訣」的事,更使他驚駭,忖道:

    「難道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嗎?哼,必是這小子走漏了風聲,往後遇見這小子,倒得問問他……我想這小子不會做這傻事,這對他沒有好處。」

    最後他聽見梧葉上人要他自斷一指,不禁怒憤油然而生,仔細望了望梧葉手中紅燭,只見燭焰在風中仍自屹立不搖,這一來,被他看出了蹊蹺,心驚忖道:「莫非這賊禿學得『小金剛不動禪功』,導物傳體,是以燭焰不搖」,繼又忖道:

    「聽說『小金剛不動禪功』是釋家上乘心法,五百年前已自失傳,怎麼會被他習得,大概是什麼邪術」,於是大叫道:

    「梧葉,你手中燭焰,為何在風中不會搖晃,你莫不是用邪術不成。」

    梧葉上人微笑道:

    「善哉,善哉,說這話實在罪過,有道是邪不勝正,只要施主行得正,邪惡不復存在,老衲為見信於施主,將紅燭交付施主手,放在塔前由四塊青磚夾緊,老衲置身遠處,這個……施主大概沒有問題吧?」

    噗的一聲,梧葉上人將燭焰吹滅,將紅燭遞過。

    羅喉魔君接在手中,藉斜月光輝仔細觀察這支紅燭,有無玄虛,今晚較賭,有關一生榮辱,不得不慎重。

    梧葉上人見他執著紅燭,作猶疑不決狀,不禁笑道:

    「丁施主囊中有燭,也是一樣,不一定非要這支紅燭不可。」

    羅喉魔君忖道:

    「看來,這支紅燭並無玄虛之處,總我這『羅喉玄陰掌』力與眾不同,雖然頗耗真元,但蓄聚勁力可綿綿不絕,十丈以內,不要說是小小燭焰,人若中上,也須筋斷骨裂,我不要被這禿驢攻心之策所中,貽人笑柄」,越想,越對,便敞聲大笑道:

    「梧葉,丁某不是虛聲恫嚇得到的,休說小小燭焰,說是一顆大樹,也不能禁受了某一掌之力,你想丁某不戰而退,簡直是癡人夢想。」

    梧葉上人微笑不言,移步退在南瑞麟寄身的樹下。

    南瑞麟覺得這種賭法,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所以睜大眼睛,瞧在羅喉魔君手中紅燭,一瞬不瞬。

    此時,只見羅喉魔君咧了咧嘴角,快步走近塔前,取了四塊青磚將紅燭夾好,懷中取出火鐮石與紙煤,一敲一燃,燭焰登時冒起老高,在晚風中不住地搖曳。

    這一來,羅喉魔君信心大增,他堅認這紅燭執在梧葉手中,是梧葉用本身真氣裡著燭焰,故而屹立不搖,現在梧葉力所不及,晚風又正勁,就是自己不用掌力,恐怕也會被風吹熄。

    老魔頭面溢歡愉,洋洋自得。

    南瑞麟不由大為擔心,唯恐羅喉魔君賭勝。

    人人均有此癖病,愛好站在自己認為心喜這一邊。此刻,月落西沉,寒星稀疏,在曙光初現時,

    一段無比的黑暗籠罩大地,遙聞寺雞初啼,離天明已是不遠了。

    晨風撲衣生涼,紅燭光焰搖曳不停,發出一圈黯淡光輝,羅喉魔君立在那,只是一幢黑影,衣袖鬚髮在晨風中不停飄舞著,乍看起來猶如一具幽靈。

    驀地,羅喉魔君發聲吐掌,大喝一聲:

    「滅」,一股綿綿強勁掌力,隨掌吐出,呼呼不絕。

    只見夾著紅燭的四塊青磚被掌力一迫,猛撞在塔身,「咯」的一響,原封不動,紅燭依然不倒,那燭焰突然一暗,又往裡一傾,皆因羅喉魔君掌力持續著,燭焰繼續偏向塔身,若暗若明,差不多已近熄滅,等到掌勁使竭,奇怪那燭焰又是一亮,較前者為旺盛。

    這不但羅喉魔君大出意料,連南瑞麟也驚奇不止,思索不出是何道理。

    梧葉上人高聲數了聲:「一」

    羅喉魔君獰笑了聲,又推出一掌,比前更為強烈,地面野草盡偃,可是燭焰仍自不滅,又是一暗一亮。

    「二」,梧葉上人口中唱出,悠長響亮。

    羅喉魔君大發凶威,雙掌交錯打出,野草砂石四飛……

    「三、四、五、六……」隱約看出羅喉魔君額角青筋凸出。

    燭焰仍是向塔身內煩,僅有一點紅亮,推出最後一掌俊,燭光竟然似熄,羅喉魔君長吁了一口氣。

    突然燭蕊又現紅亮,晨風掠過,頓時燭焰又冒起老高。

    羅喉魔君神色大變,瞥見梧葉上人含笑凝視著他,頓了頓足,轉面便欲離去。

    梧葉上人高聲道:「請問丁施主…從此不過問『降龍真訣』這事麼?」

    羅喉魔君緩緩轉過面來,一語不發,只聽「克吱」一聲,只見一物向梧葉上人迎面飛來,道了聲:

    「三年後再來取還。」轉身疾去,眨眼,形跡隱沒於昏茫之中。

    梧葉上人伸接過飛來之物,低誦了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遂將此物納於僧袖中。

    「敢情那是一截手指,」南瑞麟心頭駭然。

    這時梧葉上人忽抬頭微笑道:

    「小施主,露冷風寒,早點回去歇息了吧。」說著步向塔前。

    南瑞麟更是驚駭,自己隱身樹上,人家早知道了,飄身而下,見梧葉上人已將走進塔門,急叫道:

    「上人且請留步,弟子身負血海深仇,請釋弟子癡迷。」

    上人也不回頭,只道:

    「茫茫人海,自有因果,老衲也不攔你,只是凡事三思,不可堅持己見,佛在心頭上,明心見佛,有何癡迷可言?」說著,人已飄身進入,塔門闔然緊閉。

    晨雞再唱,魚肚泛青。

    寺鐘響亮,與湖西孝感寺,城中相國寺鐘聲彼此呼應,梵唱初起,鐘鼓鐃鈸聲盈耳。

    南瑞麟默然半響,轉面正待啟步離去,忽見迎面樹上嗖嗖落下四人,原來是昨晚群英館鄰座上的老者,及二男一女。

    南瑞麟見是他們,本不出意外,卻因片刻以前緊張氣氛吸引住,心不旁騖,直至此時才憶起昨晚故意送聲與他們,遂點首微笑為禮。

    只見那老者大笑道:「果然不出老朽孫女所料,少俠到是有心人,羅喉魔君不料卅年後遭此逆事,今後凶焰要滅卻許多。」

    南瑞麟見這老者豪邁得緊,心底泛上無限敬仰,抱拳笑道:「老前輩名諱可否見告?」

    原來那老者是三湘大俠鷹爪手羅浩,世居醴陵,孫女賽隱娘羅飛鳳,衡山神尼門下,另二青年人,

    一是羅浩長孫達摩八劍羅華,一是摩雲書生魏貽春,同是嵩山監寺廣智長老俗家弟子,這次也是為著「降龍真訣」,鷹爪手羅浩受嵩山柬邀,協助查訪「降龍真訣」上冊下落,再就是為了防避群邪生心攘奪在嵩山下冊,鷹爪手羅浩自思長孫羅華既出身嵩山,自己也當為嵩山稍盡綿薄,是以,這才由湘至汴。

    南瑞麟常聽見飛玄子說起羅浩大名,領袖江南群彥,遂一揖到地,道:

    「原來是羅老前輩,晚輩南瑞麟有幸親炙-儀,快何如之。」

    鷹爪手羅浩大笑道:

    「南小友,不要這麼前輩晚輩的,以後還是直呼老朽草名為是。」

    南瑞麟恭謹答道:「這個……晚輩怎敢。」

    羅飛鳳這時笑道:「昨晚南少俠支使唐家門鼠輩情景,現在想起來還覺好笑。」一對星眸望著南瑞麟面上。

    南瑞麟面上一紅,目視著鷹爪手羅浩道:

    「不料梧葉上人早有準備,激使唐家門下攔阻羅喉魔君之事,未免多此一舉,反令他們受傷,捨晚輩愧疚難安。」

    鷹爪手羅浩微笑道:「小友不要心中不安,這等下三門鼠賊著實也要懲處他們一下,虧得小友有此一舉,老朽癡長了幾歲,深知梧葉上人來歷,五十年前也是嫉惡如仇,雙手血腥的人誤殺在所難免,其後,深悟前非,入夜時分在塔內參悟『大金輪法華經』,俾證上乘禪果,小友或許奇怪此種避世高僧為何要在這繁囂人世中修行,皆因鐵塔磚模上有全部『金輪法華經』文,他在閉目研悟時,功力全失,好得有唐家門下對羅喉魔君阻擾,說不定梧葉上人難逃毒手咧。」

    南瑞麟方始悟出慈雲大師贊同自己以毒攻毒之策。

    這時,羅飛鳳笑道:「爺爺,立在這兒說話,太累了吧!」

    羅浩撫髯呵呵笑道:「你這孩子,說話還要繞彎子。」轉面對南瑞麟笑道:

    「老朽現寓城東興隆客棧,小友倘目前無事,何不一同前往敘敘。」

    南瑞麟頷首應了,眾人一行出得寺牆而去。

    旭日東昇,朝霞漫天。

    途中談起燭焰不滅之故,以鷹爪手羅浩經驗及閱歷,也瞧不出什麼端倪。

    七轉八彎,不覺經過南瑞麟故居,只見鐵門重鎖,朱漆斑落,簷前蛛細密結,荒廢淒涼,無限幸酸湧上南瑞麟心頭,雙目噙淚,垂首疾走。

    達摩八劍羅華摩雲書生魏貽春均對南瑞麟人品談吐十分傾倒,只這一小段路程,三人極其熱絡,羅華對南瑞麟突然無故垂首疾走,有點疑惑,緊走了兩步,道:「南少俠,你怎麼了?」

    他看出南瑞麟雙目微紅,更是困惑。

    南瑞麟定了定神,微笑道:「小弟因身世孤伶,見羅兄天倫美滿,不覺引起企慕之心,以致失常,令羅兄見笑。」

    達摩八劍羅華心頭甚是難過,不免安慰了數句,鷹爪手羅浩方才隱身樹上,也曾聽及南瑞麟追問梧葉上人,說他身負血海深仇,但現在不便問,俟將來有機會再說。

    五人到得興隆客棧後,喚店伙叫來早點胡亂塞滿肚子,正在房內談論「降龍真訣」主事,忽然店伙走進,手上捧著一方紅紙拜帖,道:

    「斜對過平泰棧昨晚有個姓黃的達官,聽說老英雄在這,連來過兩次,方才又命平泰棧店伙打聽老英雄回來未,拜帖命小的先呈,黃爺隨後就到。」

    鷹爪手羅浩接過拜帖一看,上書黑字:「長沙武英鏢局黃弟應魁拜」

    羅浩「哦」了一聲,隨著立起,間道:「黃爺在那裡,啊!他怎麼來了?」

    店伙還未回答,卻聞門外起了洪亮笑聲:「羅老哥哥,想不到我們在這又會面了。」

    語未落,已轉進一個黃面小耳,花白長鬚老者。

    羅華兄妹及摩雲書生魏貽春都是熟人,過來見禮,黃應魁拉著羅飛鳳雙手,笑道:「啊,經年未見,賢侄女出落得越發越俊了。」

    羅飛鳳粉面一紅,低首閃在羅浩身後,黃應魁呵呵大笑,雙眼轉向南瑞麟打量了一眼。

    鷹爪手羅浩道:「老朽倒忘懷了與你們引見,這位是小友南瑞麟。」繼又向南瑞麟說:「這位是長沙武英鏢局局主鎮三山黃應魁老英雄。」

    南瑞麟施禮說了聲「久仰」,即退在一旁。

    黃應魁見他年輕,英華不露,目中神光與常人無疑,見羅浩又沒說出南瑞麟師承何派遂起了輕視之心,隨便問道:

    「南小友想必是名家門下,不知令師何人?」神色甚是倨傲,鷹爪手羅浩不禁皺了皺眉頭。

    南瑞麟看在眼裡,腹內冷笑兩聲,不經意答道:

    「在下幼遭孤露,為家師收養,家師不過在鄉間設場授徒餬口而已,名諱不值一提,恐有污老英雄清耳。」

    鎮三山黃應魁被說得老面上一紅,乾笑了兩聲,面顧羅浩道:

    「這位南小友口齒伶俐得緊」,又是乾笑了雨聲。

    鎮三山黃應魁人最驕傲,目無餘子,平常做人喜倚老賣老,故此甚不得人緣,其實人並不太壞,可是勢利得緊,只因鷹爪手羅浩名望俱隆武學出奇,黃應魁與羅家套得十分熱絡。

    鷹爪手羅浩深恐黃應魁下不了台,笑道:

    「我這南小友與孫男孫女絆嘴慣了,就連我這老頭子,他都敢抓話柄,挖苦得體無完膚,哎,這年頭,年輕人真不好惹……賢弟,你為何來到汴京,難道你接了暗鏢麼,不然,你是不大親自出馬的。」

    鎮三山黃應魁大笑道:

    「有什麼事逃得過你老哥哥的法眼,不錯,小弟是接了一批暗鏢」,隨著長歎了一聲:

    「鏢局這買賣真不好做,無論鏢貨來路正不正,生意上門總得接下,這趟暗鏢就是我們丁憂湘臬所委託,價值不貲,小弟同得局中二個得力鏢師將這批暗鏢分做三批,隨身攜帶,內中有顆千年琥珀珠,能除百毒,單此一項就是無價,啟程之後,可疑人物頻現,小弟原本定取道鄂省抵湘臬原藉寶豐,縮短路程一半,只是慮及武勝關是必經之地,與蒲家寨近在咫尺,八爪龍叟蒲勝是個親疏不認的人物,最近又為得『降龍真訣』召開群雄大會,氣焰萬丈,路經該地必無倖免,不是小弟越來越膽小了,只感責任重大,又不想好不容易掙來的小名氣如此付之流水,是以取道蘇北輾轉來汴,可是可疑人物屢次現身示警,但又遲遲不動手,

    一日數驚,這滋味最不好受……」

    賽隱娘羅飛鳳忽接口笑道:

    「說不定黃前輩疑心所致,那有截鏢賊人千里之外還不動手的。」

    鎮三山黃應魁尷尬地一笑道:

    「原先我也是這麼想呀,後來證實不對,有一晚在客棧中賊人留下字條,志在千年琥珀珠,別的不要,果然賊人有意而來,奇怪抵汴後,卻並未發生事故,心下怔忡難安,聽說老哥哥旅居此地,特來求救並請援手,由汴至寶豐,必有意外發生,小弟只得三人,似嫌力薄。」

    鷹爪手羅浩沉吟一會,抬面目凝著黃應魁道:

    「鳳兒說得不錯,那有賊人躡蹤千里之外不出手的,既是賊人留字志在千年琥珀珠,抵汴後,又無事故,這個很是費解,豫南是蒲家寨勢力所及,洛陽一帶是神掌無敵裘飛轄境,豫西是臥龍山主樊稚範圍,寶豐縣就是樊稚勢力圈,我看賊人不是裘飛手下,

    聽說樊久已收手,足不出莊,雖然他不大約束手下,可也不敢在臥龍山莊附近妄為,這就奇了,愚兄實在猜不出。」

    鎮三山黃應魁露出惶惑不安狀,道:「如此說來,小弟非要請老哥哥相助不可了」。

    南瑞麟聽得臥龍山主樊稚,不禁心頭顯上兩個綺麗絕艷面孔來,這時見黃應魁說出這話,暗中冷笑兩聲忖道:「我說你有什麼蓋世武功,不過是畏首畏尾之徒。」

    鷹爪手羅浩情面難卻,道:「那末賢弟何時動身呢?」

    這句話,無疑問是首肯了,黃應魁大喜道:「小弟定明兒一早動身」。

    鷹爪手羅浩點點頭,黃應魁遂起身告辭,道:

    「小弟先回棧通知二個鏢師,中午在群英館設下水酒一席,恭請老哥哥等,到時小弟還要過來勸駕」。

    鷹爪手羅浩客氣了兩句,諸人起身送至門首。

    賽隱娘羅飛鳳忽笑道:「南少俠無事他去,何不伴我們去寶豐」。

    南瑞麟心想自己既要去臥龍山莊,又是順路,遂答應了。

    四人又談了半個時辰,南瑞麟總覺羅飛鳳與自己過分套近,又看出摩雲書生對羅飛鳳鍾情,心中猛起剔念。

    從來薄命苦多情,這句話男女都可譬如,自己既對樊氏雙妹夢思魂繞,何苦牽涉另一三角漩渦中,遂起立笑道:

    「晚輩還要去客棧中取行囊,片刻即還」,告辭離去。

    南瑞麟回得客棧後,即有店伙迎出哈腰笑道:

    「南少俠,沈大爺等三位於今晨離此往蒲家寨,命小的傳話,請少俠事畢定要去蒲家寨晤面。」

    南瑞麟點點頭,進房躺在床上小睡一會,將近午刻,收拾行囊離店走回興隆棧。

    走近興隆客棧轉角處,忽見斜對過平泰客棧圍著一大堆人,嘈雜異常,聽不清說什麼,不過直覺判出有點不對,緊趕了兩步,用手分開了圍觀人群。

    這才瞧起了那是兩個鏢師倒在地下,面色灰白,閉緊雙目,右胸衣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涔涔溢出,似是受了極重的內家指傷,烈日照在兩鏢師面上,汗珠密麻淌出如豆,渾身抽縮不止。

    只見達摩八劍羅華賽隱娘羅飛鳳兄妹二人在旁,急得直搓手。

    南瑞麟一現身,羅飛鳳一把拉住,急道:

    「南少俠,你看怎麼辦,兩鏢師身負內傷,又不能搬動,真氣死人。」

    南瑞麟面上一紅,因姑娘在大庭廣眾前太親熱了,忙道:「待小弟看看傷勢」,輕輕掙開了手蹲下,

    一面道:「羅老前輩他們呢?」

    羅飛鳳道:「黃老英雄,家祖與魏貽春追賊去了。」

    南瑞麟低喟了一聲,一瞧兩鏢師傷勢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兩鏢師受了極利害毒爪,將右胸劃破三寸長傷口,皮肉外翻,在理早該死去,只因下手賊人過份陰毒,又點了「太乙」,「氣捨」兩處穴道,使血液逆行筋脈錯轉,毒氣不致很快竄至臟腑,居心待兩鏢師受盡痛苦慢慢死亡,南瑞麟不由氣憤填膺,忖道:「將後遇見這賊,我非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不可。」

    達摩八劍羅華問道:「南少俠,看他們還有救嗎?」

    南瑞麟只點點頭,也不講話,右手五指向兩鏢師胸臍間重穴如雨般點去。

    羅華兄妹二人見他運指如飛,手法詭異,以他們二人出身衡山嵩山,

    一代宗匠門下,只覺他手法大逾常規,不由心頭駭然。

    只見他先後扶起兩鏢師,在他們後胸猛擊一掌,兩鏢師抽縮已停,悠悠醒轉,胸口溢出血液見少,只是右胸顯出巴掌大紫黑毒淤痕跡。

    南瑞麟吁了一口氣,對羅華兄妹笑道:「現在暫時無礙,先扶回房躺下再說」,遂喚來兩店伙攙著進內。

    突聞得人叢內有人嘿嘿冷笑道:「這小子吃了龍心豹膽,仗著學了一點解穴手法,多管閒事,日後有得苦吃。」

    南瑞麟耳聰目靈循聲看出濃眉暴目大漢雜在人群中,嘴角尚帶著陰險笑容,南瑞麟一聲冷笑,兩臂一振驀地拔起五尺高下,

    一個「猛龍翻身」,兩手疾伸,平著人群頭頂,直望那大漢抓去,去勢如電。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