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金天觀中

    金天觀外松柏參天,濃蔭匝地,濤聲喧耳,清靜蔭涼,微風襲身有著飄然之感。

    南瑞麟懷著微懍心情,走進金天觀,只覺此觀有著一種不平常的氣氛,靜得出奇,空無一人。

    他不禁一怔,但身形還是緩緩走去,先不進大殿,只朝兩廊繞行,佯裝流覽兩廊壁間壁畫。

    金天觀為明肅藩所建,宮殿巍峨,松柏參天,丹楹畫棟,大殿為雷祖殿,風師雨伯,雷霆將吏,雕塑精緻,栩栩如生,兩廊壁間滿繪老君應化圖,雷祖出巡圖及回宮圖,筆畫細緻,每畫寬約六七丈,高八九丈,誠為鉅觀。

    南瑞麟本無心及此,但為它畫筆傳神,不覺為之吸引注目。

    忽聞身後起了一聲陰沉低笑,道:

    「尊駕好閒情逸致。」

    南瑞麟心中一凜,掉面回望,只見適才在小店中雨矮小英悍的漢子,並肩而立,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

    他皺了皺眉頭,冷冷說道:

    「在下是否閒情逸致,不干二位之事?你們是什麼人?」

    斜眼漢子陰惻惻地一聲怪笑,大喝道:

    「本不干我們之事,那麼尊駕為何追蹤我等,請問意圖又何在?」

    驀地廊角忽傳出朗朗笑聲道:

    「隴西雙凶,你別丟醜現臉啦,是老夫追蹤你們,麥老二,自已眼睛不靈,就該少出來現世。」

    斜眼漢子面色泛青,陡然左足一滑,激射而出,一掌呼地劈向廊角。

    朗笑聲中,一條身影在掌風中閃出,身形疾晃,躍在南瑞麟及另一矮小漢子之間,望著南瑞麟笑道:

    「方纔老夫有目如盲,未知尊駕也是武林奇士,竟失之交臂。」

    南瑞麟見陸逢春尚未察出自己是何人,只微微一笑。

    這時,斜眼漢子已一閃而回,但見陸逢春續向南瑞麟笑道:

    「這兩位是橫行西北,惡名卓著之隴西雙凶,麥鯤、麥鰍,他倆大名在西北可算是如雷灌耳,無人不知,再加上兩位形像突奇,宛如廟寺中黑白無常,無人不識,尊駕竟有眼不識泰山,難怪這兩位動氣。」

    這種明誇暗揶之言,南瑞麟聽得暗笑不止,隴西雙凶嘿嘿冷笑不住。眼中凶光陡然逼射。

    待陸逢春話音一落,麥鰍怪笑道:

    「你說完了沒有,現在要問你追蹤我等做甚?」

    陸逢春微笑道:

    「志在分一杯羹水。」

    此言一出,隴西雙凶面色疾變,麥鯤忽然大喝一聲,身形一錯,右掌暴伸,對準陸逢春「章門」穴上,呼的一掌劈去,疾抬左腿飛出,踢向陸逢春「膝眼」穴。

    麥鯤這一掌一腿動作疾快絕倫,勁力呼嘯奇猛,攻向部位令人無可閃避,無愧雙凶之名。

    陸逢春哈哈大笑,右足提起,左足尖著力一個旋轉,極輕巧地避過這一掌一腿。

    他一旋之下,右足踢出,雙掌交揮,閃電之間已是攻出九掌,敢情他展出成名絕技飛花手法,掌影繽紛,奇詭之極。

    麥鯤大喝一聲,奇招迭出,勁力愈發奇猛,打得難分難解。

    片刻之後,兩人拚搏之勢愈來愈烈,不啻是生死大仇,激盪旋風,波及數丈以外,風雷之聲盈耳。

    麥鰍斜著一對眼,面色凝重,雙掌平胸,蓄勢待發,一見乃兄若呈敗象,立予加入拚搏。

    飛花手陸逢春不時吐出譏諷之語,激得麥鯤怒喝叫吼頻頻。

    南瑞麟見陸逢春出手投足,無不精妙非凡,暗暗點頭稱讚,他兩眼凝定場中拚搏形勢,心中只是思忖陸逢春方纔之言志在分一杯羹,莫非是金天觀是一坐地分贓之所,風雷道長不言而知是一盜魁,若然如此,自己何必耽誤正事,不如早作退身。

    正在忖念之際,驀聞一聲大喝傳來道:

    「什麼人敢在貧道觀中凶搏。」

    喝聲中,陸逢春與麥鯤兩人只覺一股奇猛無倫的潛力襲來,逼得身形各退出三步。

    南瑞麟及麥鰍存身較遠,亦被掃得連晃了晃。

    四人凝目發聲之處,只見雷祖大殿邁步走出一個道人,緩緩走來。南瑞麟不禁一震;正是那金天觀主風雷道人。

    只見風雷道人目中寒電神光向四人一掃,定在南瑞麟身上,含笑道:

    「少施主可是與他們一起來的麼?」

    南瑞麟搖了搖首說道:

    「在下與他們三位,並無一面之識,就在貴觀廊下適逢其會。」

    風雷道長笑容未斂,長長地哦了一聲,目光移注在陸逢春面上,道:

    「施主高姓大名,可否見告,駕臨敝觀,有何指教?」

    陸逢春朗笑道:

    「不敢,敝名陸逢春,是受了他們二位之邀而來,」說著向隴西二凶指了一指,又道:

    「說是貴觀有一椿奇物,欲陸某相助得手之後,再三股平分,不料他們尚未得手竟自食諾言,為此而大打出手。」

    風雷道人眉頭皺了皺,麥鯤向陸逢春大喝道:

    「甚麼,麥某……」

    風雷道人呵呵大笑道:

    「不必多說了,想不到隴西二豪消息得到這麼快,真令貧道欽佩之極,目下觀中三山五嶽武林高手到得不少,亦志在於此,三位蒞觀,就是不為此,也算有緣,何妨進入,三位如想走,貧道必也要強留咧。」說完又是一陣呵呵大笑。

    隴西雙凶聽出風雷道人語中含意,分明入內有險,不由一陣發怵,麥鰍斜著眼獰笑道:

    「風雷牛鼻子,別出大言嚇唬我等,哼,既是敢來,當然要進去,麥某要走,你也無多大道行留下我們。」

    風雷道人大笑道:

    「真的麼,那麼兩位施主請走走看。」雙掌一拍,廊柱之後忽躍出八個持劍藍袍道人,動作快速,劍光連閃已把隴西雙凶圈在當中。

    陸逢春南瑞麟二人大吃一驚,閃出丈外,不料廊柱之後,還隱得有人,看來他們四人一舉一動均落入他們眼中。

    南瑞麟身形緩緩退在廊柱之側,見柱可一圍,指節輕敲,音調嗡然有異,料出柱實空心,可藏一人。

    此際,隴西雙凶同地冷笑一聲,身形疾晃衝前。

    只見八道手腕一掄,劍光如電,金花耀目中,但聽隴西雙凶悶哼一聲,身形仍被迫退原處,不移分毫

    ,神色大變。

    南瑞麟卻瞧出八道所起劍式,各有不同,然而均是上乘絕倫的劍學,玄奧莫測,

    一式之間,劍芒分投九大要穴,隴西雙凶再功力精湛,也無法擋得八劍聯擊,他不由對金天觀這種舉動淆惑難解,也深壞戒心。

    風雷道人微笑道:

    「二位昆仲既有意造駕敝觀,貧道理該盡地主之誼,方才不過是貧道出言相戲耳,請。」

    處於此境,隴西二凶自知安然退出金天觀甚難,但他們究竟是黑道巨擘,相顧了一眼,陡地放顏豪笑。

    麥鯤道:

    「牛鼻子氣量太小,麥某忝作客人,豈能傷你門下,也豈是虎頭蛇尾之人,就是你不請,我們也要進去。」說著兩人邁步走去,跨進雷祖大殿,五個持劍道人尾隨身後。

    風雷道人微笑道得一聲:

    「陸施主……」

    陸逢春哼了一聲,忽然大步向雷祖殿走去,三持劍道人快步相隨。

    廊下只剩得風雷道人與南瑞麟兩人,風雷道人道:

    「少施主你覺得貧道行事有點高深莫測麼?」他瞧出南瑞麟目光現出無限的迷惘,故有此問,

    南瑞麟點點頭道:

    「在下對此事現在尚是茫然,不敢妄言,道長諒還有事待辦,如無必要,在下就此告辭,待道長事了後,再來晉謁。」

    風雷道人大笑道:

    「貧道無強留必要,亦非對少施主另眼相待,白塔山中匆匆見得少施主一面後,自有人陪躡少施主身後,

    一舉一動,貧道無不先知,少施主並不是有意而來,只是想偵視隴西二凶而已,是以少施主可以自便……」

    話至此一頓,南瑞麟心中大大凜駭,看來金天觀爪牙甚多,風雷道長他有竊踞西北武林之雄圖,不然或另有一宗重大的陰謀存在其中,暗忖自己何苦捲入是非漩渦中,正待出言辭出,忽見鳳雷道人含笑道:

    「不過,貧道斗膽要求請少施主助貧道一臂之力,尚請進入為是。」

    南瑞麟不由愕然道:

    「在下微末技藝,與道長相比,猶若螢火之於皓月,何能相助。」

    風雷真人正色道:

    「仗義匡危,本俠義份內事,貧道身危頃刻,少施主難道見死不救麼?」

    南瑞麟更覺茫然不解,一時不知所答,半晌才道:

    「以道長這份蓋世功力,還有什麼性命危險,在下還是疑雲不解!」

    風雷真人道:

    「現在已無法說明個中原委,且至內裡,聽聽敝觀之三山五嶽群豪說話,或可知其詳情,貧道無辜招謗積怨,乃禍由自取,但苦於無可辯白。」

    南瑞麟聞言,暗暗忖道:

    「江湖之中,人心最陰譎險詐難測,聽他之言似真似假,莫非他為懼對頭勢大,想利用我?」不由心中微凜,繼轉念道:

    「身入江湖,何懼艱險,勞左二人之事還有攝魂掌則可留意,自己入內瞧瞧再想脫身之計也無妨。」當下答道:

    「既蒙道長見重,在下敢不盡力一試,只是恐有誤道長之事。」

    風雷道長大喜道:

    「少施主尊姓大名可否見告,貧道當謹記於胸,今日之事倘能化險為夷,自當沒齒不忘。」

    南瑞麟答道:

    「在下白玉麟。」

    風雷真人一擊掌,雷祖大殿轉出一年青道人,走在風雷真人面前垂手而立,當下風雷真人道:

    「你送白施主進入後觀與群雄一處。」

    那年青道人答了一聲是,向南瑞麟一招,轉身走去。

    南瑞麟隨在年青道人身後,亦步亦趨。

    風雷真人望著南瑞麟逝去的身形,目中泛出陰鷙的光芒,暗笑道:

    「究竟是年青氣盛,閱歷均淺,那怕不墜入貧道殼中,終為我用。」故足一頓,

    一鶴沖天而起,真拔起五六丈高,兩臂猛張,斜落側首屋脊上,只見他身形疾晃,轉瞬間身形俱杳,……

    且說南瑞麟隨著那年青道人穿過三進大殿,踏入一條白石砌成走道,兩旁萬花如繡,海棠杜鵑爭艷鬥勝,風起處一片花浪,眩目奪神。

    兩側遠處只見古木參天,蒼翠高聳霄漢,南瑞麟默默無言的走著,走道盡頭卻是一片石山,石壁間現出一門。

    門卻是敞開,內面漆黑如墨,無絲毫語聲傳出,南瑞麟不禁一怔。

    這時,年青道人身形閃在一旁,望門內指了一指,道:

    「此就是後觀,施主請自入去,恕貧道不相送了。」

    南瑞麟遲疑了一下,昂然走入,他發現這是一條曲折通徑,七轉八彎,深入山腹,練武人本練有虛室生白夜眼,尚不須摸索行走。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隱隱聽出人語喧嘩,燈光閃耀,轉了一個彎,但見十丈開外,現出一間寬敞石室,室內聚有不下百數十人,踞置十數張桌面,桌上置有菜餚酒葉,不少人正在豪飲大嚼。

    南瑞麟尚未進入石室,只聽一人高叫道:

    「又有一人進來了,但不知他是自己願意入來,還是被逼迫而入,嘿嘿,……」

    他佯裝未聽見,昂首進入,室內群雄見他容貌甚怪,不禁投目。

    南瑞麟目不斜視,逕向一張比較人數稀少的桌面坐下,伸手取過酒壺,斛了一碗酒,長長地啜飲了一口。

    同席有五六人見他舉止,高傲,不禁互望了一眼,右鄰一人忽道:

    「請問兄台,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南瑞麟抬目望去,只見是一白淨臉膛,頷下微髯的漠子,神色和藹,正含笑望著自己。

    漢子太陽穴高高隆起,目中神光炯炯,一望而知是一內外雙修,武功卓絕之輩,南瑞麟朗聲答道:

    「此時大約未初。」

    對面之人接口道:

    「看來還要坐兩個時辰,風雷真人說若笛神子需等日落時分才可到來作證。」

    鄰席自有一人冷笑道:

    「若笛神子今晚不來,我們豈不要坐等一晚。」

    又一人語聲響起:

    「你難道可以出去麼?」

    方才一人大喝道:

    「風雷牛鼻子還敢對我們怎麼樣?」

    南瑞麟抬目望去,見是一個雙目怒凸,蝟面蟹須的大漢,神態激動,霍地立起,冷笑道:

    「我郭敦偏偏不信邪,就出去瞧瞧。」雙肩一動,大踏步向甬道中走去。

    石室中頓時寂然無聲,目光均落在郭敦身上。

    南瑞麟忽聽鄰座那人悄聲道:

    「郭敦剛愎自用,只怕難逃一死。」

    只見郭敦身形消失於沉沉黑暗的甬道中不見,轉瞬,忽聽一聲悶嗡的慘-傳來,顯然是郭敦所發。

    群豪不禁一震,紛紛立起,可是誰也沒有膽量進入甬道中。

    移時,甬道中現出郭敦身形,踉踉蹌蹌走來,愈走愈近,只見郭敦渾似一個血人般,面色慘厲,

    一步入室中,兩腿一軟,仆倒於地。

    驀然,甬道深處傳出一陰沉的語聲道:

    「各位施主,請稍安勿燥,笛神子與觀主日落時分必來,郭施主無意觸動甬道中機關,才肇此禍,並非本觀有心加害,否則,將後觀洞門緊閉,使空氣不能流動,令各位施主窒息致死,豈不是簡便得多。」

    話落寂然,室中群豪紛紛大罵出口,南瑞麟發現有部份武林人物無動於衷,不言而知必是金天觀同道人物。

    南瑞麟游眼四顧,飛花手陸逢春與隴西雙凶分坐於距自己很遠的兩張桌,陸逢春不時用目光望自己。

    他迅快地避開陸逢春眼光,垂首飲酒,心頭默默忖道:

    「究竟是為使何事?這麼多人聚在室中就不想一個脫身之策麼?」

    忽聽右首那人也說道:

    「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賜告?」

    南瑞麟不禁一怔,微笑答道:

    「在下白玉麟,老師大名可否賜知。」

    那人笑了一笑道:

    「賤名馬紹乾。」

    南瑞麟一聽,哦了一聲道:

    「原來是衡山名宿,回雁雙劍馬大俠,在下不知,多有失敬。」

    回雁雙劍馬紹乾在江南武林內,馳譽盛名,不知他亦遠來西北,想來今日之事,非平常。

    那馬紹乾微笑了笑道:

    「不敢當大俠之稱,這點薄譽,浮名豈堪掛遽,至於……」,馬紹乾忽緊附著南瑞麟耳側悄然道:

    「兄台可是易了容顏,並非本來面目,是麼?」

    南瑞麟不禁一震,自己易容,連金天觀主均未發覺,而被馬紹乾察知,不由暗暗欽佩馬紹乾目力銳利,

    遂點點頭,道:

    「在下本不為此而來,只是一時見得隴西雙凶形跡可疑,暗躡來在金天觀中,不慎落入風雷真人圈套內」。說此軒眉一笑道:

    「至今在下仍是懵然無知,究竟為了什麼重大的事,吸引這麼多天下高人濟濟一室,只怕風雷真人有一網打盡之意,在下不勝杞憂。」

    回雁雙劍馬紹乾神情大愕,道:

    「原來兄台竟不知情麼?」

    同席之人聽南瑞麟說有一網打盡之意,均不禁動容,凝耳傾聽兩人說話。

    只見馬紹乾頓現黯然之色,徐徐說道:

    「此事非可片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還是留著以後再說,兄台言及風雷道人有一網打盡之意,馬某早有此感,日落時分,金天觀必有殺手,室中群豪難有一人倖存,眼前急務,就是思索出脫身之計……」

    對面一人忽接道:

    「馬兄,難道說無法闖出甬道?」

    馬紹乾冷冷說道:

    「郭敦之死,就是一個前例,風雷真人外相道貌脫塵,內實陰險機詐!依我看來,這片石室中機關密佈,我等已如坐在地獄中,生死於俄頃間,甬道易入難出,如取闖出甬道一途,只怕難於登天。」

    南瑞麟道:

    「室中群雄不下百數十人,難道無一人慮及生命之危麼?」

    馬紹乾微笑道:

    「他們焉有不慮及今日之危,只是無可奈何,外而從容談笑,其實內心如若火焚,尚有抱著等待風雷真人日落時分進入,可有一線生機之望,此刻妄動無名,不啻自速其死。」說著,馬紹乾四顧一眼,面色凝重道:

    「室內群雄十有其九與馬某均是日出時同時進入這片石室中,當時,風雷真人與觀中弟子數十人亦進入室內,笑話片刻,忽然一陣狂風起處,室中燈光全熄,立時群雄翕動紛擾,其中一人掏出火折點燃燈火,發覺金天觀道眾形影俱杳,甬道中傳出方才陰沉語聲,勸令眾人切不可自恃武勇,撞闖外出,自誤生機。」

    南瑞麟驚詫道:

    「想必這狂風就是風雷真人拂袖所揚起。」

    「這還清說得,」馬紹乾冷笑道:

    「不是他所為,還有何人?」

    對面一鳳目棗面的漢子大笑道:

    「馬兄,生死命定,何須憂慮,眼前美酒珍饉,百果俱足,倒不如享受一番,就是死也值得。」

    一語驚四座,群雄目光不禁投向這面。

    南瑞麟趕緊垂首飲酒,馬紹乾寒著一張臉,怒視那人一眼。

    那鳳目棗面的漢子自知失言,面色訕訕地極不自然,斟酒鯨飲。

    室中空氣甚是混濁,滲有汗臭之味,令人感覺郁脹煩悶不暢。

    片刻之後,南瑞麟突然一念生出,悄聲問道:

    「這片石室就是甬道一處可容出入麼?」

    馬紹乾目光怔得一怔,倏地拾掌拍了一下前額,道:

    「我怎如此糊塗,風雷真人等身形頓失在石屋盡頭,如取徑甬道,無論如何不會這麼快,必是另有出處,不過……」

    說此一頓,目光露出疑意,又接下去道:

    「馬某也暗中查視過,石室盡頭處尚有兩間小石室,一為貯放酒食飲水,

    一為大小解處,馬某曾有疑念糞坑下面必有通道,當一想到風雷真人決不可能由此取徑,何況不能容人身,是以放棄此念。」

    南瑞麟沉吟須臾,低聲道:

    「在下意欲前去探視一下。」

    馬紹乾道:

    「也好,兄台先行,馬某隨後而來,千萬不可露出形跡。」

    當下南瑞麟立起,緩緩走向室內盡頭處,由隴西二凶席旁走過。

    忽地,麥鰍霍地立起,大喝道:

    「你去何處?」

    南瑞麟不禁停步,冷笑道:

    「我內急出恭,這也要你管麼?」

    麥鰍獰笑得一聲,疾伸右掌,望「心俞」穴按下,快速無倫。

    南瑞麟只覺一股剛猛潛力,急湧襲來,不覺大怒,身形只閃得一閃,立時讓開來掌,左掌駢戟,猛向麥鰍腕脈切下,右手兩指如若電光石火,飛望麥鰍「腹結」穴點去。

    因南瑞麟測知時刻無多,不能與麥鰍多所耽誤,「禹龜洛行四十五步」,「分筋錯骨手」兩種絕學同時施出。

    只聽麥鰍一聲狂-,右腕已斷,「腹結穴」被戮了一指,頓時身形翻倒,口噴鮮血而絕。

    麥鯤一見乃弟慘死,大喝一聲,長身撲出,南瑞麟身形微晃,已欺在他的身前,

    一掌按在他的胸坎上。

    麥鯤做夢也未料到南瑞麟有此快速的身法,只覺胸前一陣大震,雙眼發黑,只悶哼了半聲,頹倒於地上,已然震斷心脈氣絕而死,只見他七孔中滲滲溢出黑血,死狀慘不忍睹。

    室內群雄不禁大吃一驚,隴西雙兇惡名久著西北,武功不同凡響,怎麼一照面就喪在那面容甚怪,不知來歷的少年身上,

    一時之間竊竊私議,可無人替隴西雙凶出頭。

    此時,回雁雙劍馬紹乾已離席而起,見狀亦為之大駭色變。

    南瑞麟殺了兩人,若無其事般向前走去,只見盡頭處為一乙字牆,由石室望去不見內面另有石室。

    他先入貯放食物石室內,從懷中取出火折,嚓地一聲,燃著了熊熊火焰,只見一隅擺著四隻大缸,另一隅並列有兩隻大櫥,櫥內分置食物。

    馬紹乾已自進入,說道:

    「火折不久燃盡,尚須留存備用,櫥內想必備有燈燭。」身形欺至櫥前,目光掃視了一眼,伸手取出一隻牛油巨燭,就在火折上燃亮。

    南瑞麟熄滅了火折,收置懷中,用手指著水缸說道:

    「這缸底有無掣扭,馬大俠可曾查探過。」

    馬紹乾點頭笑道:

    「馬某曾移動細察過,只是一片天然石地,亦無可疑之處。」

    「那麼櫥後呢?」南瑞麟急急問了一聲。

    馬紹乾聞言呆了一呆,說道:

    「這個並未移動細察過,馬某臆測,金天觀退去的迅疾無比,此櫥似未曾移動過……」

    話猶未了,南瑞麟已伸手摸那櫥身,觸手冰涼,黝黑不似木質,又用手推了推,不見絲毫動彈,才低聲道:

    「馬大俠,此櫥是熟鐵所鑄,深嵌石壁內,依在下推測,櫥後必有通道。」

    馬紹乾意似不信,將手中油燭交與南瑞麟手中,兩掌平按著櫥側,凝集平生真力,猛然一推。

    只見鐵櫥沿近山石簌簌落下許多碎石,可是鐵櫥依然不動分毫。

    馬紹乾額角青筋冒出,滿頭大汗,搖頭苦笑了笑,縮手閉目行功調息。

    南瑞麟知他用力過大,見他調息,也不說話,仔細察視鐵櫥上下。

    忽地,微風颯然,燭焰一陣搖晃,三條人影迅捷無比嗖地掠入室內。

    南瑞麟身形疾晃,將馬紹乾掩在身後,抬目望去,只見是三個黑衣勁裝大漢,手持著寒光閃閃的緬刀斜斜伸出,顯然是畏懼南瑞麟驚人武功,步步為防著。

    其中一人冷笑道:

    「你們兩人藏在內面,鬼鬼祟祟作何勾當。」

    南瑞麟沉聲道:

    「不關你們的事,快些退出,不然別怪我少爺手辣心狠。」

    那人冷笑道:

    「你又是牛鼻子派來暗算我等之人,想在此施逞鬼謀是也不是。」

    南瑞麟劍眉猛剔,正待出手,猛又忍住,暗道:

    「外面石室群雄,邪正雙方都有,但不知這三人是何來歷,如有誤傷,豈不有傷和氣。」正想動問三人來歷姓名,忽馬紹乾睜眼道:

    「這三人均是黑道宵小,淫惡擢發無數,不如除之為妙。」

    南瑞麟聞言,右手倏地拾起,尚未出手之際,忽見三個大漢悶哼得一聲,身形突然翻倒於地,人影連閃,只見又是兩人入室立定身前,面含微笑。

    定眼望去,卻是飛花手陸逢春及一面白長鬚中年人。

    回雁雙劍馬紹乾忽跨出一步,指著那面白長鬚的中年人道:

    「這位是馬某總角之交,名滿閩浙的凌風無影賀長齡。」

    南瑞麟點頭笑道:

    「幸會,在下白玉瞵。」

    陸逢春忽笑道:

    「老弟,老朽費了半天思索,才想出是你。」

    甫瑞麟笑笑急道:

    「此時不宜敘闊,脫困要緊,兩位若要逃命,且請護住門首,不容外人闖入。」

    陸逢春與賀長齡聞言一點頭,轉身護住門口。

    南瑞麟目注馬紹乾道:

    「如能找出通道,要否通知外合群雄?」說著將油燭遞與馬紹乾手中。

    馬紹乾想了一想,搖頭道:

    「群雄正邪均有,我等無法辯出孰正孰邪,萬一引起紛擾,人心難測,我等圖逃不成,反喪生於此,

    似非所宜,我們逃出後,那怕他們不會尋來。」

    說此,忽見南瑞麟仰身於地,揮手櫥下一陣摸索,須臾,又伸出一手在另一隻櫥下緩緩移動。

    南瑞麟左手忽覺觸處有異,兩指猛按了一下,突感櫥身有移動趨勢,疾縮兩手躍身而起,急低聲道:

    「馬大俠,請瞧!」

    馬紹乾目光望去,只見那緊貼著兩櫥之石壁一端向內移去,轟轟作響,愈移愈速,顯出一條深邃暗黑之腹徑。

    南瑞麟忙招呼陸逢春賀長齡兩人,四人疾奔而入。

    才走入不過十數丈,忽聞身後轟轟若悶雷聲響,四人回面望去,只見石壁又漸漸合上。

    馬紹乾長歎一聲道:

    「群雄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南瑞麟闇然無語,心中只覺一種無名的愧疚。

    藉著馬紹乾手中燭光,小心翼翼向前走去,燭焰微弱,顯然此條山腹中空氣稀薄,不見流動之故。

    四人有一種凜凜不安的感覺,足聲回音嗡然不絕。

    這條山腹曲折異常,有望上趨勢,南瑞麟道:

    「看來出口必在白塔山巔。」

    飛花手陸逢春忽道:

    「奇怪這條腹徑,老無金天觀中人把守,這等大意疏忽,老謀深算之人決不能如此。」

    言中話意,大有菲薄風雷道人之意。

    驀然,一聲陰惻惻冷笑飄來,迎面閃出五個道者,各持著一柄青芒耀目的長劍,猛劈而來,劍式奇詭,分攻四人要害重穴。

    南瑞麟忽然疾躍而起,雙手閃電掄轉如輪,兩足同時猛踢而出。

    連續不斷的-叫騰出,五道仰身倒地,口鼻之間,冒出鮮血,腕斷骨折,南瑞麟手中卻多出了五柄長劍。

    馬紹乾賀長齡見南瑞麟身法之快,出手之狠,是見所未見,只覺南瑞麟武功脫出各大門派之外,不禁微感驚駭,互望了一眼。

    飛花手陸逢春已知南瑞麟是誰,卻不以為異。

    只見南瑞麟隨手撩棄長劍,疾奔向前而去,馬紹乾朗聲道:

    「兄台切勿輕率大意,兄台武功雖高,但謹訪鼠輩突施暗算。」

    南瑞麟心急出外,鎮遠鏢局之事片刻均未能釋懷,聞言緩下腳步來。

    馬紹乾趕上道:

    「兄台好似心中有要事,急於外出,但兄台方才失算留下一個活口,挾制他引我等外出。」

    南瑞麟點頭笑道:

    「在下情急出手,追悔已是來不及了。」

    忽覺前面人影連閃,凌風無影賀長齡已自疾撲衝去,身法快愈閃電。

    飛花手陸逢春跟著賀長齡身後而去。

    南瑞麟尋怔間,前面喝叱聲出,已是交上了手。

    馬紹乾手招油燭,不便與人交手,與南瑞麟雙雙縱出,燭光現處,只見陸賀兩人已與兩個長鬚中年道人打得難分難解。

    那兩道人均是徒手,舉手投足,無不凌厲異常,掌風潛力逼蕩,馬紹乾手中燭火搖搖欲熄。

    賀長齡忽地身形一側,一掌猛切道人攻來手臂,左手向道人肩胛骨抓去,視道人凌厲攻來掌勢如若無睹。

    這種不惜性命的打法,道人大感意外,防身要緊,掌勢猛撤,這一來,反落入賀長齡的術中。

    道人雖然身形飄身疾退,卻那裡避得開賀長齡欺風閃電般的手法,攫來手指已抓在他的肩胛上。

    賀長齡五指著力一-,只聽克嚓一聲微響,道人肩胛已被-碎,只哼得半聲,賀長齡右手兩指已飛出點在道人的「精促」穴上。

    道人只覺痛麻襲身,氣血逆湧,不禁啪嗒倒在地上,哼聲顫鳴。

    與陸逢春交手之道者,見狀不禁震住,閃後兩尺,收手不動,冷笑道:

    「施主要殺就殺,不得任意凌辱貧道。」

    飛花手陸逢春笑道:

    「老夫如非是想留你活口,你早就在老夫手底喪生,只怕現在已由不得你了。」

    那道人聞言,竟拾起手臂,舉掌望自己頭頂「百匯」穴拍下,那知南瑞麟眼明手快,迅疾無比的兩指朝他脅下「天豁」穴點去。

    只聽道人唉了一聲,那抬起的手臂猛然垂落,南瑞麟指勢未撤,改向道人右脅一指,朗笑一聲道:

    「道長引我等出穴,我必饒你一條性命。」

    那道人望了他一眼,閉目不語。

    馬紹乾倏地邁前一步,沉聲道:

    「我卻不信你不惜死,哼,我看你倔傲到何時為止。」

    道人聞言,暗中打了一個寒噤,睜開雙眼,只見馬紹乾持著油燭慢慢地向自己逼近……

    不由眼中露出恐懼光芒,然而他卻強挺著屹石後退。

    馬紹乾鼻中哼了一聲,燭焰已燃著了道人長髮,沙沙聲響,滿頭長髮迅速捲起,冒出一蓬濃煙,焦臭氣味瀰漫全室。

    只見道人滿頭頓現密密麻麻水泡,禁不住慘-出聲,面容猙獰扭曲,不勝苦痛,腳步浮動。

    馬紹乾大喝道:

    「你再敢倔強,馬某還有更厲害的手法,用劍挑斷手足主筋,任你受盡縮筋催心之苦。」

    這時道人已不復是人形,聞言慘笑道:

    「施主真狠心手辣,倘觀主採納貧道之言,多派本門弟子在此,四位此刻還不是如貧道一樣。」說著向前走去。

    四人隨在道人身後,轉了兩個彎,面前現出石階,道人搖搖晃晃拾級而上。

    盡頭處只見一方大石阻住去路,道人說:

    「移去左首一塊階石,內有掣扭,望左旋轉三轉,不得望右,否則大石即將壓下。」

    南瑞嶙走在道人身前,說道:

    「人心難測,不可不防,我解了你的穴道,你自動手吧。」說時,兩指已在道人左脅點了一指。

    道人只覺左臂真氣貫輸,已可運用自如,嘴角不禁泛出一絲獰笑。

    驀然,頓感自己腿膝下披點了一指,一種從未曾經歷過酸軟感覺來回飛湧,心知自已謊詐心機已是白費,不由大駭,暗道:

    「此人看來其貌不揚,怎地行事如此狠辣老練」,於是暗歎了一口氣,斂起報復心機,伸出左手移去左方一塊階石,顯露出一個鐵裂輪扭,緩緩向右移動旋轉,與方纔所言大相矛盾。

    馬紹乾挑起姆指,向南瑞麟笑讚道:

    「兄台委實心細如髮,倘是馬某,必遭暗算。」南瑞麟微微一笑,絲毫不露得意之色。

    拾眼望去,只見那方大石緩緩向外開去,涼風湧入,不禁神清氣爽,四人不覺長吁了一口氣。

    馬紹乾掠住手中油燭,趁勢旋身出掌,啪地一聲大響,一掌擊在道人前胸上。只見道人慘-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翻在數十級石階之下,胸骨斷折,鮮血冒出湧泉,氣絕而死。

    馬紹乾罵道:

    「這牛鼻子身已被制,尚有害人之心,留在世上害人不淺,不如擊斃,免得後患無窮。」

    四人一出洞口,只見存身在白塔山巔,長空朗月生輝,星斗滿天,天風拂樹生嘯。

    白塔山下,燈火萬象,黃河如帶,燈影隨波浮動,迷離幻變,令人如入幻境,寵辱皆空。南瑞麟駭了

    一聲道:

    「三位此刻要否再去金天觀中窺探一次,石室中百數十人均是西北武林精英,斷送在風雷真人之手,在下實在心懸不安。」

    陸逢春搖首道:

    「此刻風雷真人已在追蹤我等,轉瞬即由此洞口現身,我等不如隱身他處,天明時分,再作計議如何?」

    南瑞麟等三人頷首同意,身形望山下疾奔而去……

《水龍吟》